早上,雅晴被一陣啁啾的鳥鳴聲驚醒了,睜開眼睛她望著裝飾著花紋的天花板,聞著繞鼻而來的淡淡花香,聽著晨風穿過樹梢的低鳴,和鳥語呢喃。一時間,她有些恍惚,不知正置身何處。然後,她立即回過神來。是的,這不是陸家,不是她自己的閨房。這是桑家,她正睡在桑桑的床上!
她用雙手枕在腦後,不想立刻起床。她腦子裡還縈繞著昨天一切的一切,一幕與一幕。多麼神奇,多麼玄妙,她居然演成了這場戲,奶奶自始至終就沒懷疑過。如果父親看到了她這場表演,一定也該對她刮目相看吧!父親,她又想起父親和曼如了。當初,決定來演這幕戲的時候,本想找個理由來騙父親,說她在南部找到工作了,說她要到美國旅行去,說她想坐船周遊世界………。最後,還是爾旋簡單明駁乃擔*
「不要騙你爸爸,任何理由都會讓他疑心,如果他登報找尋失蹤的女兒,我們反而又多一項難題。告訴他實話!告訴他你要去安慰一位偉大而善良的老太太………」
「我爸會認為我發瘋了!」她叫。
「本來,這計劃就有點瘋狂,不是嗎?」爾旋盯著她。「去說服你爸爸,叫他不要找你,你可以常常打電話給他,也可以回家去看他,反正奶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要你父親也幫著保密,就不會穿幫。總比你父親擔心你為了和小後母慪氣,而離家出走好些!」
「我爸不會相信我,他會以為我在編故事!」
「我陪你去。」爾旋說。
她歪著頭打量爾旋,哼了一聲。
「你陪我去恐怕更糟,他準以為我被一個花花公子騙了!你看來………又危險又狡猾!」
「真的嗎?」爾旋也打鼻子裡哼著。「從沒有人說過我狡猾。」「想得出這樣的計劃,就夠狡猾了!」她說,一個勁兒的搖頭。「不成,不成。我爸雖然巴不得我能離開一段時間,可是,決不會允許我墮入什麼古怪的陷阱,被登徒子拐跑。」
「我像登徒子嗎?」爾旋沒好氣的問。
「說實話,有些像,你長得像年輕時代的路易士喬登,路易士喬登就是標準的登徒子相。」
「我不知道——你是在罵我?還是恭維我?」爾旋挑高了眉毛。「如果我不陪你去,你有更好的建議嗎?」
「蘭姑!」她叫。「蘭姑是最有力的說服者!她又忠厚又慈祥又溫柔,誰都會相信她的!」
於是,蘭姑陪著她去見了父親,她們幾乎用了整整一個下午,來述說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來說服陸士達讓她去做這件「荒謬的冒險」。她記得父親的驚訝與懷疑,困惑與不信任,他說:「聽起來,像個現代童話!」「我正要試著,把現代童話變成現代神話!」她對父親說。
「童話與神話有什麼不同?」陸士達皺緊眉頭。
「童話屬於孩子,神話屬於成人。童話大都是編造,神話裡有奇跡。爸,我需要奇跡。」
父親若有所觸,看了她好一會兒。
父親「考慮」了兩天,後來,雅晴才知道父親並非「考慮」,而是「調查」,他查清楚了整個桑家的背景,桑老太太的過去與現在,證實了蘭姑的故事。他同意了。不止同意,他還給了雅晴最深摯的祝福與鼓勵。
「既然去了,就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他說:「避免拆穿底牌,我不能和你聯絡,但是,你要時時刻刻告訴我你的進展。」「如果我沒有消息給你,」她笑著說:「也就表示一切順利了,我總不能公然在桑家打電話給你!」
於是,她來了。於是,她離開了陸家,走進了桑家。於是,她剪短了頭髮,修細了眉毛,買了成打成打深紫淺紫、白色、黑色的服裝,………於是,她從雅晴變成了桑桑。
現在,她躺在桑桑的床上。
太陽早已爬上了窗欞,那淡紫色的窗簾在陽光下透出紫水晶般的色澤,窗台上放著一盆石榴花,她沒想到石榴到七月還開花,那紅艷艷的花朵在紫色陽光的照耀下,有種迷人的色澤。她環顧室內,落地長窗、梳妝台、小書桌、小書架、古董架……事實上,這房間她早已看得好熟好熟了。桑家兄弟從電影上學來一套很科學的辦法,他們把桑園的每間房間,每個角落,都拍了無數幻燈片,反覆放映給她看,她早就記熟了桑家的一切,包括那只白狐狸狗和老花貓。
小白!那只要命的狐狸狗!昨天下午,她差點被這傢伙給「穿幫」了。她那時正和奶奶坐在客廳裡「亂蓋」,反正,昨天一天從早到晚,她就一直說個沒停,嘰嘰喳喳的就像只多話的小鳥,膩在奶奶懷裡,賴在奶奶身邊,伏在奶奶膝上……告訴奶奶在「美國」的一切又一切;冬天的雪、夏天的熱、麥唐納的漢堡、肯塔基的炸雞、嬉皮的當街遊蕩、百貨店職員的罷工遊行……說得那麼繪聲繪色,聽得桑家兩兄弟都傻了眼。他們不知道,她已經快把外國電影裡看來的東西都用光了。那時,她正順著嘴說:
「我住的女子公寓隔壁,有兄弟兩個,哥哥叫史塔基,弟弟叫……」她的「哈奇」幸好沒來得及說,否則非給宜娟聽出漏洞來不可,因為爾旋已經在「咳嗽」了,她說溜了嘴,把電視影集《警網雙雄》裡的兩個男主角也搬出來了。反正,就在她提到「史塔基」的時候,那只要命的狐狸狗進來了。桑家兩兄弟雖然串通了蘭姑和紀媽,但是顯然沒串通這隻狐狸狗!這傢伙一進門就對著雅晴齜牙咧嘴,一股凶相,然後居然又吼又叫,大大示威起來了。雅晴嚇得跳到沙發上,眉頭一皺,只得抱著奶奶耍「賴皮」,一迭連聲的嚷開了:
「哎呀,不來了!不來了!奶奶,你們把我的小白弄到哪兒去了?怎麼換了這樣一隻大凶狗!我的小白呢?我的小白呢?」「噢,」奶奶慌忙拍撫著她的背脊,像哄孩子似的。「這就是小白呀!」奶奶回頭瞪小白,氣呼呼的怒叱著:「小白,坐下!你瘋了?連主人都不認識了?」「這就是小白?」雅晴睜大眼睛一股又驚訝又愕然又天真無邪的表情。「亂講!我的小白只有這麼一點點大!」她用手比劃著,心裡有些打鼓,老實說,她忘了問清楚,桑桑離開的時候小白到底有多大。「傻丫頭!」奶奶笑得彎了腰。「小狗會長大呀!你走了三年多了呢!哎,」奶奶伸手摸摸小白的頭,那狐狸狗已經不情不願的伏下了身子,仍然用頗不友善的眼光瞪視著雅晴。「畜生就是畜生。」奶奶下了註解,反而安慰起雅晴來了。「你不能希望經過三年時間,它還能把你記得牢牢的!」
「我的小白不會忘記我,」雅晴噘起了嘴,豁出去的演起戲來。「這變成大白了,不好玩了,準是有了男朋友……」
「咳!」爾旋重重的咳了一聲嗽,重得連奶奶都聽到了,她抬起昏花的老眼,看著爾旋說:
「你怎麼啦?一定是感冒了。今天你咳了好幾次了!」
「我最近喉嚨一直不大舒服。」爾旋說,若無其事的走到窗口去,忽然大發現似的嚷起來:「桑桑,你快來看,那花棚上的蔦蘿……你還記得嗎?」
「我種的蔦蘿嗎?」雅晴歡呼著,從沙發上跳下來,衝到那窗口去看。爾旋才在她耳邊低低的說:
「不要演戲演得太過火。小白是只公狗!」
誰知道小白是公狗呢?從沒有人告訴過她。演戲演得太過火!她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想著爾旋的警告。爾旋,爾旋,爾旋……她又想起昨天那一吻了。那代表了什麼?他吻了她!為什麼?她下意識的用舌頭舔舔嘴唇,覺得心中陡然湧塞起一股暖洋洋、昏沉沉的情緒,四肢都軟軟的,像有一片溫柔的浪潮在卷擁著她。
爾旋,她低念著這個名字,要命!她從床上直跳起來,他是你的二哥呀!起床吧,桑桑不見得有賴床的習慣,她看看手錶,快十點鐘了。她起了床,這房間是套房,有私人的浴室。她梳洗了,對著鏡子,她細心的讓額前的小發卷垂下來,遮掉她那兩道太濃的眉毛。打開衣櫥,她選了件薄麻紗的淺紫色洋裝,對鏡自視,頗有份飄逸瀟灑的味道。她對自己很滿意,不管她看起來像不像桑桑,今晨的她,是清新雅致活潑而且神采煥發的。她輕悄的走到房門口,輕悄的打開房門,輕悄的穿過二樓的客廳,往樓梯口走去,還沒到樓梯口,她就聽到奶奶的聲音了。奶奶耳朵聾,她常常自以為在說「悄悄話」,實際聲音卻並不小:「……你們誰都不要去吵她,讓她多睡一會兒。坐了十幾小時的飛機呢!昨天又根本沒休息,只是說啊說啊的。噢,蘭丫頭,我有沒有做夢啊?她是真的回來了,是不是?紀媽,她是真的回來了,是不是?爾凱,你們別笑我啊,我昨夜就是睡不著,我一直想啊想啊,她比以前更漂亮了,是不是?她這次回來,你們都要讓著她一點,不能再把她氣走了……哎,她的那些照片呢?誰把她的照片都拿走了?」
「是我。」爾旋的聲音:「奶奶,桑桑已經回來了,以後你可以面對她的本人,不需要拿著她的照片發呆了!那些舊照片沒一張照得好的,桑桑自己都不喜歡!」
想得周到!雅晴想。那些照片確實是她的威脅,如果宜娟夠聰明,只要拿照片跟雅晴本人好好的核對一下,不難找出十個以上的不同點。「那麼,桑桑是真的回來了?是不是?」奶奶又在問了。「她確實回來了,是不是?不是我在幻想了,是不是?……」
傻氣呵!奶奶!雅晴又覺得眼眶發熱,簡直忘了自己是個冒充者了。她驀然間飛快的奔下樓梯,飛快的撲向奶奶,飛快的抱住奶奶的腰,又飛快的吻在奶奶的面頰上,就一連串的喊了出來:「傻奶奶!傻奶奶!傻奶奶!你看,我不是真的在這兒嗎?你不是看得到我,聽得到我,摸得到我,抱得到我嗎?傻奶奶!傻奶奶!」她把頭埋進她懷中,亂鑽亂拱,像只小貓。「你怎麼這樣傻氣呵!」「別鬧,別鬧,」奶奶笑開了,笑得咯咯咯的。「你弄得我渾身癢酥酥的!抬起頭來,讓奶奶看你!」
「昨天看了一整天,還沒看夠嗎?」爾凱在說。
雅晴抬起頭來,悄眼看爾凱,一面從眼角找爾旋。
「奶奶,」她撒嬌的。「大哥總是和我作對……」
奶奶的身子驚顫了一下,她攬緊了雅晴。
「不會不會!」她急切的保證著。「有奶奶在呢!沒有人會和你作對了,大家都疼你,大家都愛你,真的!」
雅晴在奶奶那迫切的保證下,驚覺到往日這家庭中曾發生過的「戰爭」。當時,不知奶奶是站在哪一邊?她注意到爾凱的神色陰暗了。而爾旋,他正笑嘻嘻的拍了一下手,顯然想把大家的注意力移開。「桑桑,你真懶,害得全家餓肚子,等你吃早餐!以後如果你還是這麼晚起床,對不起,我們要先吃了去上班。你只好跟奶奶一塊兒吃!」「誰要你們等我?」雅晴接口:「我寧願和奶奶一塊兒吃!」
「哦,不領情呢!」爾旋笑了。「老實說,桑桑,為了慶祝你回家,我和你大哥今天都不上班,在家裡陪你!瞧!你的面子夠大吧?」陪我?雅晴有些失笑。正經說,你們兩個都不放心,「狐狸狗」事件不能再發生,你們只好在家裡「靜以觀變」,好隨時做適當的掩護。大家走進了餐廳,紀媽把早餐弄得好豐盛,搾菜炒肉絲、螞蟻上樹、皮蛋拌豆腐、油炸花生米,外加醬瓜、肉鬆、乾絲、麵筋……等一大堆小菜,熱騰騰的稀飯在冒著蒸氣,滿餐廳都是菜香。桑桑挨著奶奶坐下了,爾旋才忽然若有所悟的望著雅晴,問:「桑桑,你還吃得來清粥小菜當早餐嗎?在國外住了三年,要不要吃烤麵包,或是沖杯牛奶?還是要杯咖啡什麼的?」
雅晴看了他一眼,他眼裡有著真切的關懷與疑問。她心中又激盪過一陣溫柔的暖流,因為她知道,他這話並不是在問「桑桑」,而是在問「雅晴」。
「噢,不。」她懇切的說:「在國外,要吃這樣的早餐都吃不到呢!我做夢都夢到紀媽的搾菜炒肉絲!我不要麵包,我吃得膩死了!」奶奶盯著她。用那昏蒙不清的眼光,努力集中視線,又憐又愛又惜又疼的看著她。
「晚上睡得好嗎?棉被會不會太厚或是太薄了?有沒有關好窗子?夜裡沒做噩夢吧?我們早上有沒有吵你?屋裡沒蚊子吧?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
幾千幾百個問題呀!幾千幾百種摯愛呀!桑桑何幸,生在這樣的家庭;桑桑何不幸,離開了這樣的家庭!
「奶奶,」她嚥下一大口稀飯。「我什麼都好,睡得又香又甜,夢裡都是奶奶!」「馬屁精!」奶奶笑著用筷子打她的手腕,眼眶又濕了。「既然這麼想奶奶,怎麼三年多了才回來!」
「人家在唸書嘛,在念那個鬼碩士嘛……」
「噢!」奶奶頓住了,忽然想起了什麼,臉上掠過一陣痙攣,她有些緊張的望著雅晴,小心翼翼的說:「你瞧,奶奶是樂糊塗了,最重要的事都忘了問你。桑丫頭——」她伸伸脖子,困難的、擔心的、艱澀的問了出來:「你這次回家,是——
度假呢?還是——長住呢?」
她迎視著奶奶的目光,收起了笑容。
「奶奶,」她吞吞吐吐的說:「我——一直沒有拿到那個碩士學位。」「呃,」奶奶似乎哽住了,她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你的意思是,你還要回去拿那個學位。」
「我的意思是……」她低哼著。
「說大聲點,奶奶耳朵不行了,聽不清楚。」奶奶提心吊膽的把頭湊近她。「我是說——」她提高了聲音:「去他的碩士學位!只要奶奶不在乎我出去白混了三年,我就再也不走了,全世界,沒有一個地方比家更好!那個學位……」「哎哎哎,桑丫頭,」奶奶如釋重負,眉開眼笑了。「什麼鬼碩士喲!奶奶從沒有要你當女學者呀,這下好了!這樣說,你是回家長住了?」「回家長住了!」她點著頭。
「雨蘭!紀媽!爾凱!爾旋!你們都聽到了?」奶奶環桌四顧,笑得像個小孩子。「你們都聽到了?你們都聽到了?你們都聽到了?」她重複的問。
「都聽到了!」爾旋接口,他的眼光緊緊的落在雅晴臉上,語重而心長。「你說的,你會在家里長住了!我們都是證人。」
不知怎的,雅晴覺得爾旋似乎話中有話,他眼中的光彩那樣特別,她的臉竟然驀的發熱了。
接下來的一天順利極了,雅晴沒有出任何的差錯,奶奶一直開心得像個小娃娃。爾凱、爾旋、蘭姑、紀媽也都一塊石頭落了地,大家繃緊的情緒都放鬆了。空氣說有多融洽就有多融洽。晚上,宜娟也來了,大家說說笑笑的,一天就飛馳過去了。真好,當桑桑也不錯,雅晴簡直有些暈陶陶了,覺得眾星捧月,自己在「雅晴」的生命裡,還沒有當過這樣的「主角」呢!深夜,雅晴才回到自己的臥房,因為奶奶拉著她的手,就是不肯回房,好不容易,才在蘭姑連哄帶騙下,把她送上床去了。雅晴待在「桑桑」的臥房裡,倚窗而立,可以看到花園裡的花木扶疏,和那棵梧桐樹。掠過圍牆,還可以看到外面的湖水,真沒料到這兒的視野如此廣闊,而風景又如此優美!昨晚自己「演戲」演得太累了,倒上床就睡了,竟沒發現這房間的優點。她在窗前站了好久好久,聆聽著花園裡的蟲聲,湖畔的蛙鳴,看著天邊的一彎月亮,和那草叢裡螢火的明滅。多麼靜謐呀!多麼安詳呀!多麼溫馨呀!窗子大開著,從湖面吹來一陣陣涼爽的夜風,比冷氣還好。她深吸著那清涼的風,讓自己沐浴在那涼風裡,她的頭髮飛舞而衣袂翩然。好半晌,她離開了窗口,精神好得很,她了無睡意。走到書架邊,她想找本小說來催眠,書架上的書很多,不知道是不是桑桑留下的。有一些翻譯小說:《飄》、《簡愛》、《塊肉餘生錄》、《琥珀》、《包法利夫人》……要命,都是她看過的。有些現代台灣的文藝作品,她看了看書名,大部份也是她看過的。然後,她看到一疊樂譜,桑桑會彈吉他,桑桑會唱歌,桑桑愛音樂……她隨意的拿起一本樂譜,翻開一看,密密麻麻的五線譜,上面爬滿了小蝌蚪,這種小蝌蚪爬樓梯的玩意兒雅晴從小就弄不清,音樂老師有一次曾經指著她的腦袋罵她笨蛋。她放下了這本樂譜,翻了翻別的音樂書籍,有本書名字叫:《認識和弦》認識和弦?天知道什麼叫「和弦」?她不經心的拿了起來,隨手翻弄著,只看到一大堆的圖表,寫滿了C和弦、G和弦、F和弦、Am和弦、Dm和弦……看得她一頭霧水。正要放回原處,有張紙輕飄飄的落了下來。她拾起那張紙,打開來,是一張手抄的樂譜,卻是用簡譜寫的。這引發了她的興趣,她望著那歌曲的名字:
《夢的衣裳》
夢的衣裳?這就是桑桑愛唱的那支歌了?當初她就覺得歌名古怪得厲害,卻也嫵媚得厲害。夢的衣裳!怎樣一件衣裳呢?她攤平了那張紙,開始看了下去:
我有一件夢的衣裳,
青春是它的錦緞,
歡笑是它的裝潢,
柔情是它的點綴,
我再用那無盡無盡的思量,
把它仔仔細細的刺繡和精鑲。
每當我穿上了那件衣裳,
天地萬物都為我改了模樣,
秋天,我在樹林中散步,
秋雨梧桐也變成了歌唱。
冬天,我在花園中舞蹈,
枯萎的花朵也一一怒放!
有一天我遇到了他,他背著吉他到處流浪,
只因為他眼中閃耀的光彩,
我獻上了我那件夢的衣裳!
我把衣裳披在他的肩上,
在那一瞬間,在那一瞬間,
日月星辰都變得黯然無光!
我有一件夢的衣裳,如今已披在他的肩上,
我為他的光芒而歡樂,
我對他只有一句叮嚀:
請你請你請你——把這件衣裳好好珍藏!」
她念了一遍,不由自主的,她再念了一遍。她自認對文學詩詞歌賦都一竅不通。但是,不知怎的,她被這歌詞迷住了。她不由自主的想起桑桑,穿一身飄然的紫色衣裳,拿一把吉他,坐在梧桐樹下,清清脆脆,悠悠揚揚,委委婉婉的唱著:
「……我有一件夢的衣裳,如今已披在他的肩上,
我為他的光芒而歡樂,
我對他只有一句叮嚀:
請你請你請你——把這件衣裳好好珍藏!」
怎樣一件夢的衣裳!如今,那披著這衣裳的男孩呢?那使日月星辰都變得黯然無光的男孩呢?他可曾將這件衣裳好好珍藏?他可知道那獻上衣裳的女孩已經與世長辭?雅晴握緊了那張歌譜,一時間,她想得癡了,迷了,出神了。桑桑和那件夢的衣裳!彈吉他的男孩和那件夢的衣裳!噢,她多好奇呀,多想知道那個故事呀!她也陷進某種共鳴似的情緒中,驀然覺得自己在情緒上和那個已逝的桑桑確有靈犀相通的地方。夢的衣裳!她發現這四個字的神秘了;她也有一件夢的衣裳呵,一件用青春和柔情編織而成的衣裳,只是,不知道她這件衣裳,該披在誰的肩上?她眼前模糊的湧出一張臉孔:那年輕的、熱情的、堅決而又細膩的臉……天!是桑爾旋的臉呢!她甩甩頭,下意識的又走回窗前,注視著窗外的梧桐樹,蒼白的樹幹在月光下聳立著,心形的葉片搖曳在夜風裡。桑桑坐在梧桐樹下撫琴而歌,小鳥兒都停下來傾聽……她搖了搖頭,花園裡靜悄悄的,梧桐樹下空蕩蕩的。她側耳傾聽,有風聲,有樹聲,有蟲鳴,有蛙鼓……沒有吉他聲,也沒有歌聲。她走回床邊,倒在床上,手裡緊握著那張歌譜。
那夜的夢裡全是音樂,全是吉他聲,全是和弦,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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