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流了過去,轉瞬間,春天又來了。
這段時間,對俊之而言,是漫長而難耐的,生活像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擔子,沉重的壓在他的肩上。「離婚」之議,在兒女的強烈反對下,在婉琳的淚眼凝注下,在傳統的觀念束縛下,被暫時擱置下來了。雨秋隨著春天的來臨,越變越活潑,越變越外向,越變越年輕,越變越難以捉摸。她常常終日流連在外,樂而忘返,即使連曉妍,也不知道她行蹤何在。俊之似乎很難見到她了,偶然見到,她一陣嘻嘻哈哈,就飄然而去,他根本無法和她說任何知心的言語。他開始覺得,她和他之間,在一天比一天疏遠,一天比一天陌生。而這疏遠與陌生,是那麼逐漸的、無形的、莫名其妙的來臨了。
四月,陽光溫暖而和煦,冬季的寒冷已成過去,雨季也早已消失。這天,俊之一早就開了車來找雨秋。再也不能容忍她那份飄忽,再也不甘願她從他手中溜去。他一見面就對她說:「我準備了野餐,我們去郊外走走!」
「好呀!」雨秋欣然附議。「我叫曉妍和子健一塊兒去,人多熱鬧點兒!」「不!」俊之阻止了她。「不要任何人,只有我和你,我想跟你談一談。」她愣了愣。「也好,」她笑著說:「我也有事和你商量,也不換衣服了,我們走吧!」拿起手提袋,她翩然出門,把房門重重的闔攏。
他望著她,一件黑色的麻紗襯衫,一條紅色的喇叭褲,長髮披瀉,隨風搖曳。就那麼簡簡單單的裝束,她就是有種超然脫俗的韻味。他心中低歎著,天知道,他多想擁有她!如果命運能把她判給他,他寧願以他所有其他的東西來換取。因為,幸福是圍繞著她的;她的笑容,她的凝視,她的豪放,她的瀟灑,她的高談闊論,或她的低言細語,她的輕顰淺笑,或她的放懷高歌……啊,幸福是圍繞著她的!她舉手,幸福在她手中;她投足,幸福在她腳下;她微笑,幸福在她的笑容裡;她凝眸,幸福在她的眼波中。人,怎能放走這麼大的幸福!他要她!他每一個細胞,每一根纖維,每一分思想,每一縷感情,都在呼喚著她的名字:雨秋,雨秋,那全世界幸福的總和!上了車,他轉頭望她。
「到什麼地方去?」「海邊好嗎?」她說,「我好久沒有見到浪花。」
他心中怦然一動,沒說話,他發動了車子。
車子沿著北部海岸,向前進行著,郊外的空氣,帶著原野及青草的氣息,春天在車窗外閃耀。雨秋把窗玻璃搖了下來,她的長髮在春風中飛舞,她笑著用手壓住頭髮,笑著把頭側向他,她的髮絲拂著他的面頰。
他看了她一眼。「你今天心情很好。」他說。
「我近來心情一直很好,你不覺得嗎?」她問。
「是嗎?」他看了她一眼。「為什麼?」
「事業、愛情兩得意,人生還能多求什麼?」她問,語氣有一點兒特別。他看看她,無法看出她表情中有什麼特殊的意味。但是,不知怎的,他卻覺得她這句話中頗有點令人刺心的地方。他不自禁的想起牛排館中那一夜,她醉酒的那一夜,他輕歎一聲,忽然覺得心頭好沉重。
「怎麼了?」她笑著問:「幹嘛歎氣?」
他伸過一隻手來,握住她的手。
「我覺得對你很抱歉。」他坦白的說:「不要以為我沒把我們的事放在心上……」「請你!」她立即說:「別殺風景好嗎?你根本沒有任何地方需要對我道歉。我們在一起,都很開心,誰也不欠誰什麼,談什麼抱歉不抱歉呢!」他蹙起眉頭,注視了她一眼。他寧願她恨他,怨他,罵他,而不要這樣滿不在乎。她看著車窗外面,好像全副精神都被窗外的風景所吸引了。忽然間,她大喊:
「停車,停車!」他猛然煞住車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事,她打開車門,翩然下車,他這才注意到,路邊的野草中,開了一叢黃色的小雛菊。她喜悅的彎下身子,採了好大的一束。然後,她上了車,把一朵雛菊插在鬢邊的長髮裡,她轉頭看他,對他嫣然微笑。「我美嗎?」她心無城府的問。
他低歎了一聲。「你明知道的!」他說:「在我眼光中,全世界的美,都集中於你一身!」她微微一震,立刻笑了起來。
「這種話,應該寫到小說裡去,講出來,就太肉麻,也太不真實了!」他瞪了她一眼,想說什麼,卻按捺了下去。他沉默了,忽然感到她離他好遠,她那樣心不在焉,瀟灑自如,又那樣莫測高深,他的心臟開始隱隱作痛。而她,握著那一把雛菊,她撥弄著那花瓣,嘴裡輕輕的哼著歌曲。
車子停在海邊,這不是海的季節,海風仍強,吹在身上涼颼颼的,整個沙灘和岩石邊,都寂無人影。
他們下了車,往沙灘上走去,他挽著她,沙灘上留下了兩排清楚的足跡。浪花在翻捲,在洶湧,在前推後繼。她走向岩石,爬上了一大塊石頭,她坐了下來,手裡仍然握著花束,她的眼光投向了那廣漠的大海。海風掀起了她的長髮,鼓動了她的衣衫,她出神的看著那海浪,那雲天,那海水反射的粼光,似乎陷進了一份虛渺的沉思裡。
他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陽光很好,但是,風在輕吼,海在低嘯,浪花在翻翻滾滾。
「想什麼?」他柔聲問,用手撫弄她那隨風飛舞的髮絲。感到她的心神飄忽。她默然片刻。「我在想,下個月的現在,我在什麼地方?」終於,她平平靜靜的說,看著海面。「什麼?」他驚跳。「當然在台灣,還能在哪裡?」
她轉過頭來了,她的眼光從海浪上收了回來,定定的看著他。眼底深處,是一抹誠摯的溫柔。
「不,俊之,我下月初就走了。」
「走了?」他愕然的瞪大眼睛。「你走到哪裡去?」
「海的那一邊。」她說,很平靜,很安詳。「我早已想去了,手續到最近才辦好。」他凝視她,咬住牙。「不要開這種玩笑,」他低聲說,緊盯著她。「什麼玩笑都可以開,但是,不要開這種玩笑。」
「你知道我沒開玩笑,是不是?」她的眼光澄澈而清朗。「我又何必和你開玩笑呢?我告訴你,世界好大,而我是一隻大鳥,海闊天空,任我遨遊。我是一隻大鳥,現在,鳥要飛了。」「不不,」他拚命搖頭,心臟一下子收縮成了一團,血液似乎完全凝固了。「你哪兒也不去!雨秋,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自從那晚在牛排館之後,你就沒有快樂過。你以為我和你逢場作戲,你心裡不開心,你就來這一套!不不,雨秋,」他急促起來。「我答應你,我會盡快解決我的問題,但是,你不會離開。你要給我一段時間,給我一個機會」
「俊之!」她蹙起眉頭,打斷了他。「你在說什麼?你完全誤會了!我對你從沒有任何要求,不是嗎?我並沒有要你解決什麼問題,我和你之間,一點麻煩也沒有,一點糾葛也沒有,不是嗎?」
他瞪著她,死命的瞪著她。
「雨秋!」他啞聲喊:「你怎麼了?」
「我很好呀!」雨秋大睜著一對明亮的眸子。「很開心,很快樂,很自由,很新奇……因為我要到另一個天地裡,去找尋更多的靈感。」他怔怔的望著她。「你的意思是說,你將到海外去旅行一段時間?去一個月?還是兩個月?好,」他點點頭:「你能不能等?」
「等?等什麼?」「我馬上辦手續,陪你一起去。」
她凝視他,然後,她掉轉頭來,望著手裡的花朵。
「你不能陪我去,俊之。」
「我能的!」他急切的說:「我可以把雲濤的業務交給張經理,我可以盡快安排好一切……」
「可是,」她靜靜的說:「李凡不會願意你陪我去!」
「李凡?」他大大一震:「李凡是個什麼鬼?」
「他不是鬼,他是個很好的人,」雨秋摘下一朵小花,開始把花瓣一瓣瓣的扯下來,風吹過來,那些花瓣迎風飛舞,一會兒就飄得無影無蹤。「你忘了嗎?他是個華僑,當我開畫展的時候,他曾經一口氣買了我五張畫!」
「哦,」俊之的心沉進了地底,他掙扎著說:「我記得了,那個土財主!」「他不是土財主,他有思想,有深度,有見解,有眼光,他是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
「哦!」他盯著她。「我不知道,他最近又來過台灣嗎?」「是的,來了兩星期,又回去了。」
怪不得!怪不得她一天到晚不見人影,怪不得她神秘莫測,怪不得她滿面春風,怪不得!怪不得!他的手抵著岩石,那岩石的稜角深深的陷進他的肌肉裡。
「這麼說來,」他吸進一口冷風。「你並不是去旅行?而是要去投奔一個男人?他的旅館和金錢,畢竟打動了你,是不是?」她望著她。「你要這樣說,我也沒辦法,」她繼續撕著花瓣。「我確實是去投奔他,你知道不是為了金錢,而是為了他的人,我喜歡他!」他狠狠的望著她。「你同時間能夠喜歡幾個男人?」他大聲問。
「俊之?」她的臉色發白了。「你要跟我算帳嗎?還是要跟我吵架?我和你交往以來,並沒有對你保證過什麼,是不是?我既不是你的妻子,又不是你的小老婆,你要我怎麼樣?只愛你一個?永不變心?假若我是那樣的女人,我當初怎麼會離婚?你去問問杜峰,你打聽打聽看,秦雨秋是怎樣的女人!我們好過一陣,誰也沒欠誰什麼,現在好聚好散,不是皆大歡喜?」他重重的喘著氣,眼睛發直,面色慘淡。
「雨秋!這是你說的?」他問。
「是我說的!」「每句都是真心話?」「當然。」她揚揚眉毛。
他注視著她,不信任的注視著她,他眼裡充滿了憤怒、懊喪、悲切,和深切的哀痛。半晌,他只是瞪著她而不說話,然後,他閉了閉眼睛,重重的一甩頭,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他開始急促的,懇求的,滿懷希望的說:
「我知道了,雨秋,整個故事都是你編出來的!你在生我的氣,是不是?這麼久,我沒有給你一個安排,你心裡生氣,嘴裡又不願意講,你就編出這麼一個荒謬的故事來騙我!雨秋!你以為我會相信,不不,我不會信的!雨秋,我知道有一個李凡,我也知道他會追求你,但是,你不會這麼快就變心。雨秋,你不去美國,你要留下來,我保證,我明天就離婚,明天就離!你真要去美國,我們一起去,我們去度蜜月,不止去美國,我們還可以去歐洲,你畫畫,我幫你背畫架!」他的眼睛明亮,閃爍著心靈深處的渴望。「好不好?雨秋,我們一起去!」他握緊她的手腕,搖撼著她。「我們一起去!回來之後,我幫你再開一個畫展,一個更大的、更成功的畫展!」
她迎視著他的目光,風吹著她的眼睛,她不得不半垂著睫毛,那眼珠就顯得迷迷□□起來。
「我抱歉……」她低低的說。
「不是你抱歉,」他很快的打斷她:「是我抱歉,我對不起你,我讓你受了委屈,你那麼要強好勝,你不會講。但是,我知道,你受了好多好多委屈。雨秋,我彌補,我一定彌補,我要用我有生之年,來彌補你為我受的委屈,只求你一件事,不要離開我!雨秋,不要離開我!」
「如果我真受了什麼委屈,」她輕聲的說:「你這一篇話,已足以說服我,讓我留下來。但是,很不幸,俊之,你必須接受一個事實,我這種女人,天生無法安定,天生不能只屬於一個男人。我太活躍,太不穩定,太好奇,太容易見異思遷,我是個壞女人。俊之,我是個壞女人。」
「不是!不是!你不是!」他瘋狂的搖頭。「你只是在生我的氣!」她盯著他,驟然間,她冒火了。
「我一點也沒有生你的氣!」她惱怒的大喊,無法控制的大喊。掙開了他的手。「你為什麼不肯面對現實?像你這樣的大男人,怎麼如此娘娘腔?」她的眼眶脹紅了。「你一定要我清清楚楚的告訴你,我不愛你了,是不是?你難道不懂嗎!我另外有了男朋友!我愛上了別人!」她喊得那樣響,聲音壓過了海濤,壓過了風聲。「我要走!不是因為你沒有離婚,而是因為另外有一個大的力量在吸引我,我非去不可!我愛上了他!你懂了嗎?」俊之的眼睛直直的望著她,他呆了,怔了,血色離開了他的嘴唇,他呆呆的坐著,一動也不動。她注視他,他一直不動,就像一塊他們身邊的岩石。她洩了氣,不自禁的軟弱了下來,她苦惱的蹙蹙眉,輕喚了一聲:
「俊之?」他依然不動,似乎充耳不聞。她摸摸他的手。擔憂的叫:
「俊之?」他仍然不動。她在他耳邊大吼:
「俊之!」他驚醒了,回過神來。
「哦,雨秋?」他做夢似的說:「你剛剛在說什麼?」「不要裝聽不見!」她又生氣了:「我已經對你說得很清楚了,我不想一再重複!」「是的,你說得很清楚了,」他喃喃的自語。「你愛上了李凡,一個百萬富翁!你要到美國去嫁給他,至於我和你的那一段,已經是過眼雲煙,你在寂寞時碰到我,用我來填充你的寂寞,如今事過境遷。如果我是一個男子漢,應該灑脫的甩甩頭,表示滿不在乎。」他瞪著她,眼光倏然間變得又銳利,又冷酷。「是嗎?雨秋?」「隨你怎麼說,」雨秋垂下眼睛。「我不想為自己說任何話。反正,事實上,我有了另外一個男人,再怎麼自我掩飾,都是沒有用的事,我一生,就沒辦法做到用情專一。總之,我希望我們好聚好散,誰也別怨誰。」
「放心,」他冷冷的說:「我不會怨你!要怨,也只能怨我自己!怨我的傻,怨我的執著,怨我的認真!」他站起身來,忽然放聲大笑。「哈哈!天下有我這種傻瓜,活到四十幾歲,還會迷信愛情!很好,雨秋,你最起碼做了一件好事,你教育了我!這些年來,我像個天真的孩子,當杜峰他們尋花問柳的時候,我嘲笑他們,因為我盲目的崇拜愛情!現在,我知道什麼叫愛情了。」雨秋也站起身來,她手裡那一束花,不知何時,已經被她揉成了碎片紛紛。她凝視他,忍不住神情惻然。
「俊之,請你不要太難過,無論如何,你有個好太太,有兩個優秀的兒女,這,應該足以安慰你了……」
他頓時一把抓住了她,他的眼光驚覺而凌厲。
「好了,雨秋。」他啞聲說:「不演戲了!告訴我,是誰去找過你?我太太?子健?還是珮柔?是誰要你這樣做?告訴我!別再對我演戲!」她顫慄了一下,他沒有忽略她這一下顫慄,立即,他一把擁住了她,把她緊緊的抱在他懷裡,俯下頭,他捉住了她的嘴唇。頓時間,他深深的、強烈的吻住了她,他的唇輾過了她的,帶著顫慄的、需索的、渴求的深情。她掙扎著,卻掙不開他那強而有力的胳膊,於是,她屈服了。她一任他吻,一任他擁抱,一任他的唇滑過她的面頰和頸項。他抬起頭來,他的眼睛狂野而熱烈。「你居然敢說你已經不再愛我了?」他問。
「我還是要說,我不再愛你了。」她說,望著他。
「你的心靈在否認你的話,你的心靈在說,你仍然愛著我!」「你聽錯了。要不然,你就是在欺騙你自己。」
他捏緊她的胳膊,捏得她好痛好痛。
「你真的不再愛我?真的要去美國?真的愛上了別人?都是真的?」「都是真的。」他用力握緊她,她痛得從齒縫裡吸氣。
「對我發誓你說的是真的!」
「如果我說的是假話,我會掉在海裡淹死!」
「發更毒的的誓!」他命令的:「用曉妍來發誓!」
她掙開了他,憤怒的大嚷:
「賀俊之,你少胡鬧了!行不行?為什麼你一定要強迫一個不愛你的女人承認愛你?對你有什麼好處?我告訴你!」她發狂般的大叫:「我不愛你!不愛你!不愛你!不愛你!你只是我的一塊浮木,你只是一個小浪花,而我生命裡有無數的浪花,你這個浪花,早就被新的浪花所取代了,你懂嗎?你看那大海,浪花一直在洶湧,有沒有停下來的時候?我們的故事已經結束了!結束了!結束了!你知不知道什麼叫結束?」
他舉起手來,想打她,他的臉色慘白,眼睛發紅,終於,他的手垂了下來。「我不打你,」他喘著氣說:「打你也喚不回愛情。很好,」他凝視著那廣漠無邊的大海,真的,浪花正翻翻滾滾,撲打著岩石,舊的去了,新的再來,捲過去,捲過去,捲過去……前起後繼,無休無止。「很好,」他咬緊牙關。「我們的故事,開始於浪花,結束於浪花,最起碼,還很富有文藝氣息。」他冷笑。「浪花,我以為是一段驚心動魄的愛情,原來只是一個小浪花!」「世界上多少驚心動魄的愛情,也只是一個小浪花而已。」雨秋殘忍的說:「何需傷感?如果我是你,我就一笑置之。」
他瞪著她,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秦雨秋,你是個劊子手!」他說:「希望我以後的生命裡,再也沒有浪花,這個小浪花,已經差點淹死了我。事實上,」他沉思片刻,冷笑的意味更深了。「這浪花已經淹死了我——
淹死了我整個的愛情生命!」
「在遇見我以前,你何嘗有愛情生命?」她漠然的說,語氣冷得像北極的寒冰。「浪花原就是我帶給你的,我再帶走,如此而已。」他瞪了她好久好久,掙扎在自己那份強烈的憤怒與痛楚裡。緊閉著嘴,他的臉僵硬得像一塊石頭。
「看樣子,」終於,他說:「我們再談下去也沒有用了,是嗎?你就這樣子把我從你生命裡完完全全抹煞了,是嗎?很好,我是男子漢,我該提得起,放得下!」他咬牙。「算我白認識了你一場!走吧!我們還站在這兒吹冷風乾什麼?」
她一語不發,只是掉頭向車子走去。
於是,他們踏上了歸途。
車子裡,他們兩個都變得非常沉默。他瘋狂的開著快車,一路超速。她默默的倚在座位裡,一直沒有再開口。到了家門前,他送她上了樓,她掏出鑰匙。
「我想,」他悶聲說:「你並不想請我進去!」
「是的。」她靜靜的接了口:「最好,就這樣分手。我下月初走,坐船,我不喜歡飛機。」她頓了頓。「在這段時間裡,不見面對我們兩個都好些。」她打開了房門,很快的再掃了他一眼。「就此再見吧!俊之。」
他愕然片刻。真的結束了嗎?就這樣結束了嗎?他搖搖頭,不大相信。不不,不能結束!不甘結束!不願結束!可是,雨秋的神情那樣冷漠,那樣陌生,那樣堅決。她不再是他的雨秋了!不再是他夢中的女郎,不再是那個滿身詩情畫意,滿心柔情似水的女人!他曾愛過的那個秦雨秋已經像煙一樣的飄散了,像雲一樣的飛去了,像風一樣的消失了。不不,那個秦雨秋已經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他望著面前這個有長髮的陌生女人,只注意到她髮際沾著一片小黃花瓣,他下意識的伸手摘下來。小黃花!秦雨秋的小黃花!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他失神的冷笑了一下,毅然的轉過身子,走下了樓梯。
雨秋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的轉角處,她咬緊嘴唇,立即飛快的閃進房裡,砰然一聲關上了房門。把頭仰靠在門上,她佇立片刻,才蹌踉的衝進客廳裡。
曉妍被驚動了,她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姨媽,你怎麼了?」她驚愕的喊:「你病了!你的臉像一張白紙!」「我很好。」雨秋啞聲說,在沙發上軟軟的躺了下來。「我只是累了,好累好累。」她伸手抓住曉妍的手,她的手冷得像冰,把曉妍的身子拉下來,她撫摸她的短髮,眼光飄忽的落在她臉上。她的聲音深沉幽邃,像來自深谷的回音。「曉妍,你該回你父母身邊去了,去跳那條溝。不管有多難跳,那是你該做的工作。曉妍,姨媽不能再留你了。」放開曉妍,她闔上了眼睛。「我好累好累,我想睡覺了。別吵我,讓我睡一睡。」翻身向裡面,她把臉埋在靠墊裡,一句話也不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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