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之回到了家裡。客廳裡靜悄悄的,俊之以為客廳裡沒有人,再一看,才發現婉琳縮在長沙發的角落裡,正在不停的抹眼淚。珮柔呆呆的坐在婉琳身邊,只是瞪著眼睛發愣。客廳裡有種特殊的氣氛,是暴風雨之後的甯靜,俊之幾乎還可以嗅出暴風的氣息。他進門的聲音驚動了那母女兩個,珮柔跳起身來,有了份緊張後的鬆弛。「好了,爸,」她吁出一口長氣:「你總算回來了!媽媽心情不好,爸,」她對父親暗中眨了一下眼。「你最好安慰安慰媽媽。」安慰?俊之心中湧上一陣苦澀而嘲弄的情緒,真正需要安慰的是誰?婉琳?雨秋?曉妍?子健?還是他自己?他在婉琳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掏出香煙,找不著火柴,珮柔拿起桌上客人用的打火機,打著了火,她遞到父親面前,低聲的說:「爸爸,你別染上煙癮吧,你最近抽煙很凶呵!以前,你一向不抽煙的。」「以前一向不做的事,現在做的可多了,何止抽裡一件?」俊之冷冷的說,望著婉琳。「婉琳,你有什麼話想說嗎?」
婉琳抬起眼睛來,很快的望望俊之。俊之的眼光深邃而凌厲,她忽然害怕起來,驚悸起來,畏縮起來。這眼光如此陌生,這男人也如此陌生,她把身子往沙發後面蜷了蜷,像個被碰觸了的蝸牛,急於想躲進自己那脆弱的殼裡去。張開嘴,她囁囁嚅嚅的說:「沒……沒……沒什麼,是……是……是子健……」
「子健!」俊之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很好,我們就從子健談起!」他的聲音裡有種無形的力量,有種讓人緊張的東西,有種足以令人驚嚇、恐懼的味道。那正準備悄然退開的珮柔站住了,然後,她在屋角一個矮凳上靜靜的坐了下來。
「很好,」俊之再噴出一口煙霧。「子健交了一個女朋友,不是,是熱愛上了一個女孩子——戴曉妍。聽說,今晚你對曉妍有很精彩的一幕演出……」
「俊之,」婉琳驚愕的喊:「那女孩……」
「我知道,」俊之打斷她。「曉妍的過去,不無瑕疵,她曾經有過一段相當驚人的歷史。但是,那已經過去了,她犯過錯,她用了四年的時間來掙扎向上,來改過遷善。你在幾分鐘之內,就把她努力了四年的成績,完全砸成粉碎。婉琳,我佩服你!」婉琳張大眼睛,她更瑟縮了,俊之的聲音,那樣冷冰冰,卻那樣咄咄逼人。她瞪著俊之,心裡迷迷糊糊的,只隱隱約約的感到,自己那場小風暴,可能要引起一場大風暴!她咬住牙,本來嗎?她早就告訴自己,兒女的事情她根本沒權利管,她卻要管!現在,會管出什麼結果來呢?
「你曾經干涉珮柔的戀愛,因為江葦出身貧賤,現在,你干涉子健的戀愛,因為曉妍曾經墮落過。你甚至不去深入的研究研究江葦和曉妍兩個人,在基本上,在做人上,在思想上,在心靈上,在各方面的情形,你立刻先天性的就反對,而且採取最激烈的方式。似乎全世界都是壞人,只有你和你的兒女是好人!全世界的人都來欺侮你,來佔你的便宜,你有沒有想過別人是有感情有自尊的人,包括你的兒女在內!婉琳!我和你結婚這麼多年,我現在才知道,你多虛榮,你多無知,你多幼稚,你多自私!」
婉琳跳了起來,她被觸怒了,她被傷害了,瑟縮和恐懼遠遠的離開了她,她瞪大眼睛,大聲的吼叫了起來:
「你不要這樣給我亂加罪名,你看我不順眼,你就實說吧!自己做了虧心事,你回來先下手為強!我沒說話,你倒先來了一大串,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姘上了一個年輕的野女人,你看我這個老太婆……」
「住口!」俊之大聲叫,臉色鐵青。「你對每個人的侮辱都已經太多太多,別再傷害雨秋!你如果再說『野女人』三個字,我會對你忍無可忍。無論如何,我們今天還都是文明人,我們最好用最文明的方法,來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他深抽了一口煙,壓低了聲音。「婉琳,二十幾年的夫妻,我不預備虧待你,我會給你一筆錢,你一輩子都用不完的錢,這房子,你要,也可以拿去,我只要雲濤就夠了。好在,我們的孩子都大了,都有他們自己的世界,早晚都要各奔前程……」
婉琳的眼睛張得好大好大,裡面逐漸湧起一陣恐懼及驚慌的神色,她愕然的、喃喃的說:
「你……你要幹嘛?好好的,我……我……我又不要和你分家。」「不是分家,」俊之清清楚楚的說:「是離婚!」
這像一個炸彈,突然從天而降,掉在婉琳的面前,把她的世界、宇宙、天地,一下子都炸得粉碎。她呆了,昏了,腦子麻木了,張大眼睛和嘴,她像個石塑的雕像,既木訥,又呆板。「爸爸!」珮柔從她的角落裡跳了起來,旋風般捲到父親的面前。「爸爸,你不能……」
「珮柔,」俊之望著女兒。「你能不能不管父母的事,只做一個安靜的旁觀者?」「我不能。」珮柔的眼裡湧滿了淚水。「因為我不是一個安靜的旁觀者,我是你和媽媽的女兒,我是這個家庭裡的一份子。」「那麼,」俊之逼視著她:「你為什麼曾經從這個家庭裡出走?是誰把你找回來的?又是誰逼你出走的?珮柔,你能從這個家庭裡出走,我也可以從這家庭裡出走!你是個懂事、明理,懂感情的孩子,用用你的思想!珮柔,感情生話並不是只有你們年輕人才有!你懂嗎?你想想看吧!現在,珮柔,不要多嘴,如果你不能做一個安靜的旁觀者,你就退出這房間,讓我和你母親單獨談談!」
珮柔被擊倒了,俊之的言論,帶著那麼一股強烈的、壓迫的力量,對她輾過來,她無力承擔。退了開去,她縮回到自己的小角落裡,坐下來,她開始無意識的咬著自己的手指甲。心裡像翻江倒海般轉著許多念頭,父母的離婚,代表的是家庭的破碎。是的,她和子健都大了,有一天,她會嫁為江家婦,再也管不了父母的事。子健會娶曉妍,獨立去創他們的天下。父親呢?當然和雨秋在一起,結婚也好,同居也好,他們會過得很甜蜜。剩下的是什麼?母親!只有母親,一個年華已去,青春早逝,懵懂,糊塗,而孤獨的女人!她,將靠什麼活下去?珮柔咬緊指甲,指甲裂開了,好痛。她甩甩手,注視著母親。婉琳的神志已經回來了,她終於弄清楚了俊之的企圖。離婚!她並沒有聽錯那兩個字。結婚二十幾年,她跟他苦過,奮鬥過,生兒育女,努力持家。然後,他成功了,有錢了,有地位了。包圍在他身邊的,是一群知名之士,畫家,作家,音樂家。他們談她聽不懂的話,研究她無法瞭解的問題,藝術,文學!她早就被他排擠在他的生活之外。現在,有個年輕的、漂亮的、會打扮的、風流的「女畫家」出現了。他就再也不要她了!抹煞掉二十幾年的恩情,抹煞掉無數同甘共苦的日子。她就成了虛榮、無知、幼稚、自私的女人!她一仰頭,瞇起眼睛,她開始尖叫:「賀俊之!你這個卑鄙下流的無賴漢!記得你追求我的時候嗎?記得你對我發誓,說沒有我你就活不下去的時候嗎?現在,你成功了,有錢了!有人巴結你了,有女畫家對你投懷送抱了!離婚!你就要和我離婚了!你的良心被狗吃掉了!你卑鄙!你下流!你混蛋!」她提高嗓音,尖聲怪叫:「離婚!你休想!你做夢!秦雨秋那個淫婦,蕩婦,婊子,娼妓……」
哦,不不!珮柔在心裡狂叫著:媽媽,你要闖禍,你要闖大禍!你真笨,你真糊塗!攻擊秦雨秋,只是給你自己自掘墳墓!果然,「啪!」的一聲,她看到父親在狂怒中給了母親一耳光。他的聲音沙啞而蒼涼:
「婉琳,你比我想像中更加低級,更加無知,更加沒教養!我真不知道我當初怎會娶了你!」
「你打我?你打我?」婉琳用手撫著臉,不信任的問。「你居然打我?為了那個臭女人,你居然打我?」
「你再敢講一個下流字!」俊之警告的揚起了聲音,眼睛發紅:「我會把你撕成粉碎!」
「哎喲!」婉琳尖叫了一聲:「天哪!上帝!耶穌基督!觀世音菩薩!我不要活了!不要活了!」她開始放聲大哭。「你這個混蛋!你這個癟三!你這個王八蛋!你要打,你就打,打死好了!」她一頭衝向他:「打不死算你沒種!賀俊之!我就要講,我偏要講,那個野女人,賤貨!婊子!妓女……」她喊個沒停了。俊之氣得發抖,臉色黃了,眉毛也直了,他瞪著她,喘著氣說:「我不打你!我打你都怕打髒了手!很好,你再說吧!多說幾句,可以讓我多認識你一點!現在,我和你離婚,不再會有絲毫心理負擔!因為你只是一個道道地地的潑婦,你根本不配做我的妻子!」說完,他轉身就往樓上走,婉琳撲過去,依然不停口的尖叫著:「你不是要打我嗎?你就打呀!打呀!撕我呀!撕不碎我你就不姓賀!」「我不和你談!」俊之惱怒的吼叫:「明天,我會叫律師來跟你談離婚,我告訴你!」他斬釘截鐵的說:「願意離,我們要離,不願意離,我們也要離!」摔開她,他逕自的走了!
「你別走!姓賀的,我們談個清楚……」婉琳抓著樓梯欄杆,直著脖子尖聲大叫。「你別走!你有種就不要走……」
珮柔再也忍不住了,她跑過去,扶住母親,眼淚流了一臉。她哀求的、婉轉的、溫柔的叫:
「媽媽!你不要吼了,坐下來,你冷靜一點,求求你,媽媽!你這樣亂吼亂叫,只會把事情越弄越糟,媽媽,我求求你!」婉琳被珮柔這樣一喊,心裡有點明白了,她停止了吼叫,怔怔的站著,怔怔的看著珮柔,然後,一股徹心徹骨的心酸就湧了上來,她一把抱著珮柔,哭泣著說:
「天哪,珮柔,我做錯了些什麼?為什麼這種事偏偏要到我頭上來呢!我又沒有不管家,我又沒有紅杏出牆,我又沒有天天打麻將,我也幫他生兒育女了!為什麼要離婚?為什麼?我還要怎樣才對得起他?二十幾年,我老了,他就不要我了!天哪!男人的心多狠哪!早知如此,我當初還不如嫁給杜峰!他雖然尋花問柳,總沒有要和太太離婚呀!天哪!我怎麼這麼倒楣?我怎麼這麼倒楣?」
「媽媽!」珮柔含著淚喊,把母親扶到沙發上去坐著。「媽媽,你如果肯冷靜下來,我有幾句話一定要跟你講!媽媽,事情或者還可以挽救,如果你安心要挽救的話!你能不能靜下來聽我講幾句?」「我老了!」婉琳仍然在那兒哭泣著自言自語。「我老了!沒人要我了!珮柔,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也嫌我,子健也嫌我,我是每一個人的眼中釘!如果我現在死掉,你們大家都皆大歡喜!天哪!為什麼我不死掉!你們都巴不得我死掉!你們每一個都恨我!天哪,我為什麼不死掉?為什麼不死掉?」「媽媽呀!」珮柔哀聲的大叫了一句:「你的悲劇是你自己造成的!難道你還不瞭解嗎?」
婉琳愕然的安靜了行來,她瞪視著珮柔。
「你……你說……什麼?」她口齒不清的問。
「媽媽,請聽我說!」珮柔含著滿眶的眼淚,抓著母親的手,誠懇的、懇切的說:「我們沒有任何人恨你,我們都愛你,可是,媽媽呀,這些年來,你距離我們好遠好遠,你知道嗎?你從不瞭解我們想些什麼,從不關心我們的感情、思想、和自尊!你只是嘮叨,只是自說自話,雖然你那麼好心,那麼善良,但是,人與人間的距離,會從一條小溝變成汪洋大海。我,哥哥,爸爸,都不是游泳的好手,即使我們能游,我們也游不過大海……」「珮柔,」婉琳瞪著眼睛喊:「你在說些什麼鬼話?我沒發昏,你倒先發起昏來了!我什麼時候要你們學游泳過?我什麼時候怪你們不會游泳了?」
珮柔住了口,她凝視著母親,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接著,她廢然的長歎了一聲,低下頭去,她自言自語的說了句:
「什麼汪洋大海,我看,這是太平洋加上大西洋,再加上北極海,黑海,死海,還得加上美國的五大湖!」
婉琳怔怔的看著珮柔,她忘了哭泣,也忘了面臨自己的大問題,她奇怪的說:「珮柔,你怎麼了?你在背地理嗎?」
「不,媽媽,我不在背地理。」珮柔抬起眼睛來,緊緊的盯著母親,她深吸了口氣。「我們換一種方式來談吧,媽媽。」她再吸了口氣:「我的意思是說,我們雖然生活在一個屋頂底下,卻有完全不同的世界。媽媽,你不瞭解我們,也不願意費力來瞭解。舉例說,你罵過江葦,你又罵曉妍,你忽略了我愛江葦,哥哥愛曉妍,你這樣一罵,就比直接罵我們更讓我們傷心……」「我懂了。」婉琳悲哀的說:「凡是你們愛的,我就都得說好,這樣你們才開心,這樣就叫做瞭解。如果有一天,你們都愛上了臭狗屎,我就應該說那臭狗屎好香好香,你們愛得好,愛得高明……」「媽媽!」珮柔皺緊眉頭,打斷了她。「媽媽!」她啼笑皆非,只能一個勁兒的搖頭。「我看,我要投降了,我居然無法講得通!怎麼人與人的思想,像我們,親如母女,要溝通都如此之難!」她注視了母親好長一段時間。「好了,媽,我們把話題扯得太遠,別管我和哥哥怎麼樣,爸爸說得對,有一天,我和哥哥都會離開這個家庭,去另創天下。兒女大了,都會獨立,那時候,你怎麼辦?媽媽,爸爸要和你離婚,你不要以為他是一時負氣,嘴上叫叫,明天就沒事了,爸爸不是那樣的人,他是認真的!」
婉琳又開始手足失措起來,拚命的搖著頭,她叫:
「不離婚!不離婚!反正我不離婚!看他一個人怎麼離!我又沒做錯事,為什麼要離婚?」「你不離婚,爸爸可以走的!」珮柔冷靜的說:「他可以離開這個家,再也不回來!那時候,你離與不離,都是一樣,你只保留了一個『賀太太』的空銜而已。」
「那……那……那……」婉琳又哭泣起來。「我……我怎麼辦?都是那個賤女人,那個婊子!天下男人那麼多,她不會去找,偏偏要勾引人家的丈夫……」
「媽媽!」珮柔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秦雨秋不是賤女人,不是婊子,她是個充滿了智慧和靈性的女人,她滿身的詩情畫意,滿心的熱情和溫暖。她不見得漂亮,卻瀟灑脫俗,飄逸清新。她有思想,有深度,有見解,她是那種任何有思想的男人都會為她動心的女人!」
「哦!」婉琳勃然變色:「你居然幫那個壞女人說話!你居然把她講成了神,講成了仙,你到底是站在我一邊,還是站在她一邊?」「媽媽,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兒,我會站到她一邊的!」珮柔大聲喊,眼眶紅了。「我同情爸爸!我同情秦雨秋!你不知道我有多同情他們!但是,我是你的女兒,我只能站在你一邊,我愛你!媽媽!我不要你受傷害,我不要這個家庭破碎,我想幫助你!你卻拒人於千里之外,你不肯聽我說,你不肯讓我幫助你!」婉琳愣在那兒,她看來又孤獨,又無奈,又悲哀,又木訥。好半天,她才結舌的說:
「如……如果,她……她那麼好,我怎麼能和她比呢?怎麼能……保住你爸爸呢?」
「你能的,媽媽,你能。」珮柔熱烈的喊,抓緊母親的手。「媽,所有的女人都有一個通病,當丈夫有外遇的時候,就拚命罵那個女人是狐狸精,是臭婊子,是壞女人,勾引別人的丈夫,破壞別人的家庭等等。但是,幾個妻子肯反躬自省一下,為什麼自己沒有力量,把丈夫留在身邊?你想想,媽媽,這些年來,你給了爸爸些什麼?你們像兩個爬山的伴侶,剛結婚的時候,你們都在山底下,然後,爸爸開始爬山,他一直往前走往前走,你卻停在山底下不動,現在,爸爸已經快到山頂了,你還在山底下,你們的距離已經遠得不能以道里計。這時候,爸爸碰到了秦雨秋,他們在同一的高度上,他們可以看到同樣的視野,於是,兩個孤獨的爬山者,自然而然會攜手前進,並肩往山上爬。你呢?媽媽,你停在山下,不怪自己不爬山,卻怪秦雨秋為什麼要爬得那麼高!你想想,問題是出在秦雨秋身上呢?還是出在你身上?還是出在爸爸身上?」婉琳很費力的,也很仔細的聽完了珮柔這篇長篇大論。然後,她怯怯的說:「珮柔,說實話,你剛剛講了半天的海,現在又講了半天的山,到底海和山與我們的事情有什麼關係?你爸爸是另外有了女朋友,並不是真的和秦雨秋去爬山了,是不是?」
珮柔跌坐在沙發裡,用手揉著額角,她暗暗搖頭,只覺得自己頭昏腦脹。閉了一下眼睛,她試著整理自己的思緒,然後,她忽然想:自己是不是太多事了?那秦雨秋,和爸爸才是真正的一對,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她為什麼要這樣費力的去撮合爸爸和媽媽呢?兩個世界的人為什麼一定要拉在一起呢?算了,她投降了,她無法再管了,因為母親永不可能脫胎換骨,變成另一個人,自己只是在作徒勞的努力而已。睜開眼睛,她想上樓了,但是,她立即接觸到母親的眼光:那樣孤苦無助的看著自己,好像這女兒成為她絕望中惟一的生路。珮柔心中一緊,那種母女間本能的血緣關係,本能的愛,就牢牢的抓緊了她!不不!她得想辦法幫助母親!
「珮柔!」婉琳又茫然的說:「你不要講山啦,水啦,我弄不清楚,你說秦雨秋很可愛,我鬥不過她,是不是?可是,我和你爸爸結婚二十幾年了,她和你爸爸認識才一年,難道二十幾年抵不過一年嗎?」「二十幾年的陌生,甚至於抵不過一剎那的相知呢!」珮柔喃喃的說。悲哀的望著母親。然後,她振作了一下,說:「這樣吧!媽媽,我們拋開一切道理不談,只談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好不好?」「你說,我聽著。」婉琳可憐兮兮的說,不凶了,不神氣了,倒好像比女兒還矮了一截。
「媽,你答應我,從明天起,用最溫柔的態度對爸爸,不要嘮叨,不要多說話,尤其,絕口不能攻擊秦雨秋!你照顧他,盡你的能力照顧他,像你們剛結婚的時候一樣。你不可以發脾氣,不冒火,不生氣,不大聲說話,不吵他,不鬧他……」「那……我還是死了好!」婉琳說:「我為什麼要對他低聲下氣?是他做錯了事,又不是我做錯了事!依我,我就去把秦雨秋家裡打她個落花流水……」
「很好,」珮柔忍著氣說:「那一定可以圓滿的達成和爸爸離婚的目的!我不知道,原來你也想離婚!」「誰說我想離婚來著?」婉琳又哭了起來。「我現在和他離了婚,我到哪裡去?」「媽媽呀!」珮柔喊著。「你不想離婚,你就要聽我的!你就要低聲下氣,你就要對爸爸好,許多張媽做的工作,你來做!爸爸沒起床前,你把早餐捧到他床前去,他一回家,你給他拿拖鞋,放洗澡水……」
「我又不是他的奴隸!」婉琳嚷著。「也不是日本女人!再下去,你要叫我對他三跪九叩了!」
「我原希望你能和爸爸有思想上的共鳴!如果你是秦雨秋,爸爸會對你三跪九叩,可惜,你不是秦雨秋,你就只好對爸爸三跪九叩,人生,就這麼殘忍,今天,是你要爸爸,不是爸爸要你。媽,你不是當初被追求的時代了!你認命吧!在思想上,心靈上,氣質上,風度上,年齡上,各方面,我很誠實的說,媽媽,你鬥不過秦雨秋,你惟一的辦法,只有一條路——苦肉計。我說的各項措施,都是苦肉計,媽媽,如果你想爸爸回頭,你就用用苦肉計吧!爸爸惟一可攻的弱點,是心軟,你做不到別的,你就去攻這一個弱點吧!你畢竟是跟他生活了二十幾年的妻子!」
「苦肉計?」婉琳這一下子才算是明白過來了,她恍然大悟的念著這三個字。「苦肉計?」她看看珮柔。「會有用嗎?」
「媽,」珮柔深思著。「你只管用你的苦肉計,剩下來的事,讓我和哥哥來處理。今晚,我會在這兒等哥哥,我們會商量出一個辦法來。無論如何,我和哥哥,都不會願意一個家庭面臨破碎。」「子健?」婉琳怯怯的說:「他不會幫我,他一定幫曉妍的姨媽,何況,我今晚又罵了曉妍。」
「媽媽!」珮柔忽然溫柔的摟住了母親的脖子。「你真不瞭解人性,我恨過你,哥哥也恨過,但是,」她滿眶淚水。「你仍然是我們的媽媽!當外界有力量會傷害你的時候,我們都會挺身而出,來保護你的!媽媽,如果我們之間,沒有那些汪洋大海,會有多好!」汪洋大海?婉琳又糊塗了。但,珮柔那對含淚的眼睛,卻使她若有所悟,她忽然覺得,珮柔不再是個小女孩,不再是她的小女兒,而是個奇異的人物,她可能真有神奇的力量,來挽救自己婚姻的危機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