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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節

  撕碎的紙箋怎麼拼不全,一如再巧的手,也縫補不了樂梅那顆破裂的心。從奶奶到婆婆,從萬里到母親,每個人都說,由於她的招魂引鬼,已經耽誤起軒許久,如果她真心為他好,就該讓他走。「人死不能復生,難道你忍心讓他這麼飄飄蕩蕩,淪為無主孤魂?」他們又說,至於老柯,他已辭工離去,告老還鄉了。
  「他叮囑我們轉告你,起軒轉世的時機已到,別再試圖與他溝通,也別再以情絲牽縛他,讓他安心的去吧!」
  幽冥異路,何苦陰癡陽纏?這個道理她當然懂,可是聽起來多麼空洞!她只是一個凡間女子,所求的不過是一份堅實的感情,為了成全這份感情,她甚至還嫁給了一塊靈牌;但現在,她和起軒竟然連陰陽夫妻都做不成!
  以前的日子雖然也不好過,可是她至少可以確定起軒一直陪在她身邊,那闋他親手填的詞不就是牢不可摧的證據嗎?然而自從老柯毀箋那天以來,任憑她再怎麼專心致志,再怎麼凝神忘我,也感覺不到他的存在。她研墨備紙,日日夜夜的等待,一聲又一聲的呼喚,但他就是不肯給她任何訊息!他真的走了嗎?真的轉世了吧?如果陰陽夫妻做不成,那麼她是否應該立刻追隨而去,到來生裡和他一對正常夫妻?
  落月軒已經人去樓空,唯一能夠指點她的老柯也不在了。一開始,她在黑暗中獨自摸索,僅管四周無光,但那既是生命的底色,她倒也安這若素;後來,老柯提燈經過,帶給她光明,指引了她方向;現在,他走了,燈滅了,反而襯出了無邊的黑暗與孤單,她再也無法忍受的黑暗與孤單!
  如何才能填補一顆空空蕩蕩的心?如何才能再度與起軒溝通神交?成天,她遊魂似的在寒松園中徘徊,甚至背著眾人,悄悄回到四安村的小山坡上召他的魂,但仍然一無所獲。無望的想念把她凌遲得形銷骨毀,得不到回應的愛將她煎熬得失魂落魄。每天,她都在發瘋與崩潰的邊緣轉折過渡,望穿了眼,也望不見悲傷的盡頭。
  這樣的日子,可有結束的時候?
  眼看女兒一日比一日憔悴,映雪也一天比一在焦心,尤其是宏達好不容易把失蹤的樂梅從小山坡上帶回來之後,她更是悔恨萬端。「我可憐的女兒啊!看看你把自己折磨成什麼樣子了?」她抱著樂梅痛哭失聲。「哦,如果我當初沒答應讓你抱著牌位成親就好了!你就分明是癡心成病,時間根本治癒無效呵!難道你真要這樣一輩子為起軒心痛,卻教我一輩子為你心痛?難道你寧可要一個看不見摸不著,根本不存在的鬼丈夫,卻不要一個正常的丈夫?」「正常的丈夫?」樂梅茫然的看著母親。「這……這是什麼意思?」「事到如今,我就坦白告訴你吧!當初之所以舉行冥婚,完全是為了安慰你,沒有一個人是真心願意的。大家私下商量,等個一年半載,時間會沖淡你的哀傷,哪一天你想開了,只管另外改嫁,沒有人會攔著你的。這樣,你懂了嗎?」
  樂梅先是一怔,接著,一股糅雜著受騙與受傷的痛心情緒令她顛躓著退開,轉身撲倒在床上。
  「真沒想到我視之為神聖誓言的婚姻,卻被你們每一個人當作兒戲!別人不明白我也就罷了,可是您是最瞭解我的呀!如果我心有二志,何必還要嫁過來?做這個決定絕非一時的衝動,也不是肩上壓著貞烈節義的包袱,完全是因為我所有的感情都給了起軒!此身非君莫屬,既然嫁不了他的人,就嫁給他的牌位,他的鬼魂!總之,今生今世,他是我唯一的丈夫,唯一的!我的誓言,至死不變!」
  映雪再怎麼軟硬兼施,也不能動搖女兒分毫,只得憂心忡忡的叮囑小佩看緊樂梅,以妨她再度失蹤,甚至暗尋短見。
  士鵬和延芳雖然也為樂梅擔心,但他們更煩惱的是起軒。由於他執意搬出寒松園,又沒有適當的地方落腳,只得在楊家暫住,也好讓萬里就近看護。本來同住在一個園子裡,要和兒子說兩句體己話已是大費周章,現在連他的生活起居都照應不到,全靠紫煙叫到身邊,拐彎抹角的提起一樁一直擱在她心底的打算。「紫煙哪!」她用一種帶著感傷的交心語氣當作開場白。「我在想,咱們柯家終究是沒有福分要樂梅這個媳婦兒,也許她很快就會離去,也許還要熬很久,無論如何,我都祝福她!就是可憐我那孫子,當樂梅走了之候,他該怎麼辦呢?但願我真能撐到那時候,可我這把年歲的人,就像風裡的殘燭,說滅就滅的……」「老夫人!」紫煙不安的打斷:「好端端的,快別說這種話吧!」「我怕什麼!反正已經活夠啦,死亡嚇不住我。」老夫人深深凝視著紫煙,意有所指的。「真教我害怕的是,倘若走得牽腸掛肚,那就遺憾了。」
  紫煙被老夫人那種不尋常的眼光盯得渾身不自在,聽到這兒趕忙應和:「我懂了!您是要我一句話,對不對?那麼您放心!我會一輩子不嫁,終身伺候二少爺!」
  「好孩子!難得你有這番心意,」老夫人心中一熱,一把握住紫煙的手,趁勢敞開話來說了:「但我的意思可不是要你這麼委屈!想你為起軒做的一切,旁的不提,單講他重傷期間,你天天親手替他換藥裹傷,我也勢必要給你做主。其實不只是我,老爺和太太心裡都有數,然而當時樂梅正鬧著抱牌位成親,所以咱們暫且擱著不提;不過,我心底已在琢磨,假如有幸,他們倆得了好結局,我好歹也要扶你做個二房。可眼看今日這等局面,那兩從此孩子是沒希望了,我不如早做安排,也好安了這條心!好丫頭,你只需點個頭,那麼將來的柯家二少奶奶,就是你了!」
  紫煙越聽臉色越白,眼睛越睜越大,心底捲起的那股洪水也翻滾得越來越激烈,最後終於潰決而出。
  「不要!」
  老夫人被這一聲叫喊嚇了一跳,還來不及有所反應,就看紫煙抖抖索索的往後退。
  「千萬別給我做主!什麼二房二少奶奶,我統統不要!」她扎煞著雙手,整個人瀕於歇斯底里的邊緣,聲調都變了:「你真的不可以做這種安排,絕對不可以!你……你完全弄錯了,我不是什麼好丫頭!我……我自己都覺得很奇怪,在那之後,我怎麼還沒遭天打雷劈呢?如果我真讓自己夾在他們之間,那十八層地獄都不夠我下的!」
  喊完,她昏亂的掉頭飛奔而去。老夫人一頭霧水的望著她的背影,一點也不能明白,這平日溫馴的丫頭今天是怎麼回事兒?紫煙心裡亂極了,多可笑啊,以前是娘苦苦求老夫人做主,她不肯,現在卻是她拚命要為我做主,我卻有苦說不出……這會兒,紫煙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見著萬里,和他說說話;也不知道為什麼,只要見了他,就算再悲傷混亂,她總能安定下來。奔回楊家樂鋪,她正要跨進暫時權充為起軒臥室的診療房,裡頭員起的對話卻讓她止住了腳步。
  「娶了樂梅吧!」是起軒蕭索寥落的聲音。「還記得失火以前,你曾經承認為樂梅動了心,當時我真的聽得心驚肉跳;倘若一開始是咱們齊頭並進的追求樂梅,你絕對是個旗鼓相當的對手,說不定我還得拱手讓之……」
  「我記得的結論不是拱手嚷之,而是當讓不讓!」萬里的聲音楊起。「我說只好等下輩子,你卻說不僅這輩子,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直到永永遠遠,樂梅都是你的!」
  「可是事實擺在眼前,我連這輩子都要不起她呀!我對每一個人都說過,我希望她改嫁,如此痛苦的遮掩至今,也是為了要她改嫁,其實底下還有一句話,我一直沒說,而那句話就是,我要她改嫁的人正是你!真的,只有你才配得上她!所以我拜託你,娶了她吧!」
  紫煙心中莫名的一緊,而屋中也好半天無聲無息,久久才聽萬里重重往桌上一拍,氣沖沖的嚷:
  「你太過分了!自己要不起樂梅,也不該把她當禮物拋送啊!當初她喜歡的是你,我和宏達只能靠邊站,可是咱們可沒就這樣讓失意活埋了,是不是?你以為這大半年來,我和宏達一直在癡癡的等著你開口,等著你二選一嗎?錯了!人生中有樂趣有意義的事物還多得是!像我鑽研藥理,治人疾奪,像宏達接手韓家茶莊,也幹得有聲有色,咱們沒有人在原地歎氣,都是邁開大步向前走,路上會有新的事物,新的風景也會有新的希望!我想,宏達已經走得很遠,至於我,老兄,我早已不再是那個和你爭奪下輩子的糊塗蟲了!明白我的意思嗎?」「不明白!你拉扯了這麼一大堆,與我說的根本是兩碼子事兒!我現在沒有心情聽什麼大道理,只知道你配得上樂梅,也明明喜歡她,那麼為什麼不肯娶她?你給我一個理由!一個足夠說服我的理由!」「你……你簡直莫名其妙!這種事又不是一廂情願的!噢,你以為我們兩個商量好了就算數啦?更何況樂梅跟我,一個不情,一個不願,光這理由就足夠了!」
  「你為什麼不願?」「……」「你說啊你!」「說就說!我已經有了心上人了,行不行?」
  紫煙心中又是一緊,而起軒顯然也駭了一跳。
  「我不信!你會有什麼心上人?剛才是你自己說的,你成天鑽研藥理,根本沒空思索其他,什麼時候卻突然迸出一個心上人來了!」「你講不講理嘛!這根本是我個人的事,卻被你說得好像我在無中生有似的!」「你若交代不出個人來,我就當你在無中生有!」
  「你……好!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是紫煙!我的心上人是紫煙!這下你滿意了吧?」
  紫煙的一顆心幾乎躍出胸口,她急急把自己嘴巴一捂,以免叫出聲來。屋中,起軒似乎也震住了,好半晌,他終於再度開口,聲音裡透著困惑:
  「紫煙?可是,你們是幾時開始的?」
  「她有沒有開始,我可不敢說,我人能告訴你,打從你受傷之後,她就成了我的左右手,那幾個月的時間裡,我跟她交談不多,談的內容也從不涉及私人,可是我就是覺得與她在一起很自在。接下來,我看她任勞任怨的照顧你,逆來順受,備極委屈,我無法視若無睹,於是從關懷她,到瞭解她,到心疼她,感情就一步步的確定了。她所承受的是你們難以想像的壓力,所付出的也是你們難以想像的犧牲,假如說,她曾經是一隻不起眼的,甚至是醜惡的毛毛蟲,在經過了這麼一段忍辱負重的歷程之後,也已破繭而出,蛻變為一隻美麗的蝴蝶了!她的蛻變,我從頭到尾親眼目睹,你說,我怎能不感動?又怎能不心動?」
  紫煙背抵著門,心中思潮起伏,卻又不敢哭出聲來,只能任淚水默默淌下。「原來如此!既然你這麼喜歡她,憑咱們的交情,怎麼不早告訴我?」「我……我也不是刻意隱瞞,實在是……哎呀,還不到明說的時候嘛!」「為什麼?紫煙正是豆蔻年華,你又是這麼理想的對象,還等什麼?……噢,是我的緣故嗎?放心吧!我雖然不是個好主人,但這點兒體恤的心還有!對於紫煙這樣一個好丫頭,我卻沒給過她什麼好臉色,而今天,我總算能為她做一件好事了,就是把她給我最好的朋友!」
  聽到這兒,紫煙再也忍耐不住了,她衝進房中,顫聲喊道:「不!我不要!」起軒和萬里都吃了一驚,不約而同的轉過頭來望著她。
  「二少爺,我……我還年輕,不想這麼早就許了人家,就讓我再多伺候您幾年吧!」
  起軒很快的自驚愕中回復,靜靜問道:
  「我們的談話,你聽見了多少?」
  「全都聽見了。」她看了萬里一眼,垂下眼去。
  霎時,萬里全身都不對勁起來,又是抓頭,又是咳嗽,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起軒則是再度吃了一驚。
  「你是在告訴我,你已經聽見了萬里對你的一片心意,而你還不讓我把你許配給他?」「我……楊大夫的一片心意,我非常感激!我也知道,像我這樣的出身,承他不棄,這已是我前世修來的造化了!並不是我不識好歹,而是……您瞧,為了打消二少奶奶的癡心,您有家歸不得,接下來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更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回到寒松園去;在這種時刻,我怎麼還有心情理會自己的終身大事呢?」她含著淚望向萬里,語氣中充滿了柔軟的懇求:「我想,楊大夫會明白我的意思的,是不是?」
  萬里臉上一熱,急急對起軒說:
  「看吧,我就跟你說還不到時候嘛!紫煙說的沒錯,在這節骨眼兒上,你和樂梅正捱著苦,身為你倆的好友,我又哪裡歡喜得起來?反正……反正一切都順其自然吧!」他轉向紫煙,低聲道:「我可以等!」
  兩人的視線交纏著,彼此都能明瞭對方意在言外的意思,一切也都盡在不言中。一旁的起軒心中先是一柔,接著又忽然一痛。同樣是等,萬里等的是與紫煙互定終身的那一天,而他,他等的卻是樂梅求去的一日……
  起軒並不知道,同一刻裡,樂梅正跪在他們相遇那天的溪邊,一面低喚他的名字,一面輕撫著手腕上的梅花胎記。
  「起軒,起軒,那一日在這水邊,憑著梅花胎記,你認出了我,也就此認定我是你命中所繫之人。」她癡癡的望著水流湍急處,心裡也有一個不斷沉溺下墜的漩渦。「原本以為天定良緣,誰知卻是這般教人神魂俱碎!既然陰陽路斷,這人世間還有什麼好讓我留戀的?我不如一死明志,隨你而去吧!」
  然後,她恍恍惚惚的站起身來,恍恍惚惚的向那急湍走去,一如走向她心中的漩渦……
  多虧了及時趕到的小佩,也多虧那兩位偶然路過溪邊的樵夫,樂梅在滅頂之前,總算被拖離了那個差點兒吞噬她的深淵。吟風館中,眾人圍著昏迷的樂梅亂成一片,有人熬藥,有人禱告,有人替她搓頭髮,有人幫她暖手足;唯一安靜的是映雪,她一直慘白著臉把樂梅摟在懷中,眼睛牢牢的盯著女兒,一時不離,目不轉睛,好似只要她眨個眼,樂梅就會消失不見了。僅管腹內的水都嘔了出來,但樂梅的眼皮發青,嘴唇泛紫,誰都沒把握她是否真能醒轉。在眾人的殷盼下,終於,她無力的睜了睜眼,雖然幾乎是又立刻睡去,可是好歹總能確定她沒事,大家這才鬆了一口氣。映雪正含淚扶著女兒躺下,就聽老夫人在一旁叨念:「這老劉是怎麼回事兒?請個大夫請了半天!萬里到咱們家不過就幾步路呀!」眾人都不接口,過了一會兒,士鵬的聲音才低低響起:
  「我……我沒叫他去請萬里。」
  他說得很輕,但映雪還是聽見了,而且馬上就明白了這是什麼意思。不叫萬里,說穿了是怕驚動起軒,在這種急亂的當口,柯家上上下下首要的顧忌還是起軒的心情,而樂梅的安危卻放在第二位!映雪咬咬牙,一言不發的站起身就往外走,正暗悔失言的老夫人慌張的試圖制止,卻被士鵬攔住了。「娘,讓她去吧!咱們管不了,擋在中間只會火上添油,豈不是弄得更難受?咱們就待在這兒,好好照顧樂梅吧!更要感謝上蒼眷顧,沒有造成難以挽回的不幸,否則咱們怎麼能夠心安理得的站在這兒?」他沉痛的望向樂梅,聲音微微有些顫慄:「我覺得,她不是自己去投水的,而是咱們一人一把將她推下去的!她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不是只有一兩個人崩潰,咱們全部都會崩潰的呀!」
  楊家藥鋪這頭,萬里和紫煙因映雪帶來的消息而驚懾屏息,起軒則癱軟在地,抱著頭悶聲低泣;至於映雪,打從一進門,她的視線就死死的瞪著起軒。
  「當我的女兒被送回來的時候,整個人奄奄一息,我看著她,一直看著她,好像又回到她摔下山崖,生命垂危的那一天!當時我想,如果能夠使她的眼睛睜開,再度看著這個世界而笑逐顏開,那麼殺夫之仇,喪夫之痛,累積了十多年的寂寞哀愁,統統可以在她睜開眼睛的那了刻,化為烏有……」她一字一句的說,痛徹肺腑的說,說到淚水滑落,說到哽咽難言,而她的視線仍固執的盯著起軒。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她的語氣由悲傷轉為強硬:「剛才,我又再度面臨這樣的狀況。我感謝老天,這一次也沒有讓我再當一個絕望的母親,可是假如我還敢等著賭第三次,那除非是我瘋了!所以,現在你給我站起來!我要你跟我回去見她!」
  起軒整個人震顫了一下,他抬起驚慌痛苦的眼睛,求饒似的仰望著映雪,但她絲毫沒有被打動,語氣反而更強硬了,幾乎是命令:「不是以老柯的身份,而是起軒,柯起軒!以一個丈夫的身份,去向她坦白一切!」
  室內有短暫的死寂,壓迫般的死寂。在其他三人的注視之下,起軒扶著枴杖慢慢站了起來,痛心、愧疚和翻騰的情感催促著他舉步,但自卑、畏懼與恐慌交織的情緒又讓他裹足。猶豫的向前兩步之後,他驟然的縮回,一邊後退,一邊痛楚的呻吟:「不行!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映雪抽搐著面頰,忍無可忍的衝上前揪住他,死命的搖撼著他。「樂梅都已經不想活了,你還有什麼做不到?難道你仍不能覺悟?什麼心如止水,什麼另行改嫁,這些完全行不通!你給樂梅安排的是一條死胡同!永遠走不通的死胡同!這次算她命大,可是你要賭她每次都這麼好運氣嗎?你怎麼敢賭?怎麼忍心賭啊?」「別逼我!」起軒的喊聲嘶啞如困獸。「我早就說過,寧死都不要面對她!你們為什麼還要逼我?假如我真的死了,今天你們怎麼辦?你們就沒有人可逼,就得自己想法子呀!現在你們不肯想辦法,那麼是不是真的要我去死,才能擺脫你們這麼殘忍的壓迫……」映雪揚起手,狠狠摔了他一巴掌,摔斷了他歇斯底里的叫喊,也摔落了他的面具。
  「啊……」他慌亂的用雙臂把自己的頭臉整個包住,聲音裡透著極度的恐懼:「我的面具……我的面具……紫煙!」
  不待他吩咐,同樣大感恐慌的紫煙早已迅速拾起面具,卻被映雪一手擋下。「不准給他!」她厲聲說:「誰給他面具,就等於是他的幫兇!我再不會讓這種病態來謀殺我的女兒!」她重重將起軒的胳臂一握,斬釘截鐵的下了判決:「今天你無論如何都得跟我去見她!」「不!」他一把推開她,近乎發狂的把面前的桌子朝三人一掀,跌跌撞撞的奪門而出。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一個挽著菜籃上門買藥的婦人也在這時跨進門來,猝不及防的和起軒一起照面,她立刻臉色大變,恐怖萬分的尖叫起來:
  「啊……鬼!有鬼!」菜籃一摔,她沒命的掉頭飛奔而去,一路狂呼,喊聲傳遍了整條街:「有鬼呀!光天化日見鬼呀……」起軒先是僵在原地,接著,他發出了一聲摧肝裂膽的哀嚎,然後,他惶亂的抱頭躲進藥台底下,整個人蜷縮在那兒,不斷發抖,神經質的重複:
  「我是鬼!我是鬼!你們聽見了沒有?我是鬼!是鬼啊!……」萬里不忍的轉開臉去,映雪閉上眼,淚水掉了下來,紫煙則哭著奔向起軒,蹲下身把面具遞給他。
  「快別這麼說!來,你的面具……」
  起軒一把抓過面具,一邊手忙腳亂的戴上,一邊抖抖索索的說:「這不是面具,而是我的臉,我的臉!沒有它,我就是一個鬼……我怎麼能夠以這副猙獰醜怪的模樣去面對樂梅?怎麼能夠?求求你們,求求你們饒了我吧……」
  面對這慘痛的一幕,映雪只能任淚泛流,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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