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人海中
今夜你會來嗎
來去在我們等待已久的等待裡
詢問在未知的答案裡茫茫然的詢問
又是溫暖的室內
當我想起
你或許會忘記
當我忘記
你或許會想起
—— 方娥真。想起
匆匆進入辦公室。晚起了一刻鐘,就陷入了長長的塞車的車陣。羅斯福路的捷運挖的厲害,塞車也是。車在顛頗的路上緩緩前行。羅斯福路這幾個字,應該改做螺絲福路吧!?像螺絲般蜿蜒難行。想著想著到辦公室時已經遲到了快半個鐘頭。
剛坐下就瞥見一張喜帖端端正正的躺在桌面上,看看署名,是阿宏的。同學們一個個結婚,滿天紅炸彈炸的我頭昏目眩。年關將近,一年一度結婚的熱潮。猛抬頭,一盆聖誕紅對我嫣然笑著。聖誕節的腳步也近了吧!?阿宏結婚請客的日子,不正是聖誕夜嗎?
跟玫提起這事,她說要跟去。也好,介紹給大家認識一下。正式宣佈進入准戀愛時期,免得大伙看到我總是拐彎沒角的想介紹女朋友給我。玫是個沒啥心機的女孩,答應帶她去就夠就讓她高興一個早上,臉上漾蕩著幸福的笑。離聖誕節還早,她就能預支那時的歡笑來用了,這樣的本事我沒有,心理有些羨慕。低頭見自己的眼眸已經悄悄爬上了幾條魚紋。唉~~~,是老了吧!?怕心境比容顏老的更快吧!?見她眼眸傳來的笑意,心中有一絲絲感動,關於幸福的。
只是,我真能給你幸福嗎?
望著手中喜帖發呆。阿宏,那個喜歡寫詩、愛好幻想的大男生。是我們青春俱樂部的一員吧!?一起坐在seiko鐘塔旁那垛矮矮的牆打屁聊天,對每個「好不容易」路過的女孩子品頭論足;一起翹物理課去樂聲趕早場電影,不幸老是中籤的倒楣的阿丁留下來代點……多久前的事了?有點模糊。記不得了……真的記不得了……雨日、忠孝東路的木棉花、剛失戀不久的我、同伴的嘻笑、摔破的玻璃杯、牆角下睡著的貓、如白鷺絲的女高中生……那一季悲傷歡笑的……記不得了呵~~……記不得了。那樣一個大男生,信誓旦旦不會為一棵樹放棄整個樹林的大男生,也要成家了嗎?
又想起了她。
或許,這次,可以碰到她吧!?
望著桌上阿宏傻笑著的相片,心中一陣惘然。一抬頭,望著玫低頭辦公的背影,心中一陣刺痛。是此情可待成追憶?還是無計可消除?
來來百貨前立起了大聖誕樹。滿街都是叮叮咚咚的音樂,叫人難以化解這濃郁的聖誕氣氛。寒流來襲,為這個假日平添一份氣氛。
進入餐廳,搜索老同學的蹤跡。阿益朝我招著手。走了過去同學坐了三桌,只是有些已經攜家帶眷,有老面孔也有新面孔。
「哈~~恭喜脫離寂寞單身俱樂部……」阿益朝我笑笑,玫有點靦腆的低下頭淺笑著。我朝阿益老婆打招呼,跟阿益長得一樣的夫妻臉。
坐定。照例喝酒、敬酒、玩大風吹,在自個兒同學的圈子裡轉來轉去。敬酒、喝酒。酒酣耳熱。新人來敬酒時硬是叫大夥兒折騰了一番。倒是我靜靜的吃著菜。幫玫夾著菜。阿益問道:
「怎麼?不敢鬧呀?怕以後被報復呀!?」
「呵~~沒的事啦~~」跟他隨意了一口陳紹。微甜的滋味下喉時卻有陣酸酸的感覺。玫已經跟阿益他老婆聊了起來。
「看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怎啦?怕遇到她呀?」
「她?」
「對呀……劉娘娘呀~~~」阿益壓低嗓門問著。
「oh……也沒什麼怕不怕的……反正……已經都過去了。」已經跟秀玫坦承過以前種種了,也不怕她知道。
「她今天怎麼……沒來?上回聽說跟士豪在一起。」
「哪有?哎哎哎……你的消息真不靈通……難怪……」阿益舀了匙干貝吞起來。
「……好吃……~~多吃點……很補的……」他又舀了一匙,也幫老婆舀了。我要幫秀玫舀的時候,才發現不知何時她已經幫我舀到碗裡了。轉身看她仍跟阿益嫂聊得愉快,應該沒有聽到我們的對答吧!?
「難怪什麼?」我繼續問道。阿益又跟我隨意了一口。
「她呀~~聽說辭了台北的工作,一個人搬到桃園去了……」
「……我老婆跟我說的。你知道,她跟秀雯她們熟……天呀!你真的忙著談戀愛呀?有了新歡就忘了舊人呀?」
心頭如同給重錘錘了一下。
一直以為她跟士豪在一起的。
一直以為她已經有了可以倚靠的臂膀,我,只是她的傷痕。就讓傷痕隨著歲月收口繭化。不要再去碰觸了,會痛的。放開她吧!不該再去纏她了。
天知道我曾經如此這樣驚惶失措地想著她。
是我不懂她?
還是故意要去遺忘這段感情?
真是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嗎?
一股奇異的……罪惡感吧……襲上心頭。
飲下的酒慢慢發酵著。覺得胃部有翻嘔的感覺。覺得眼前一切模糊起來。一個個來去的人影模糊、淡影……頭、身體……輕飄飄起來。拿起酒杯又跟阿益乾了一杯。有吉來敬酒,也乾杯。阿昌、阿凱、小賢、宜芳都來敬酒,也是乾杯乾杯乾杯乾杯……管他隨意乾杯。阿益撮了我一下:
「幹嘛?拿酒出氣呀?今天主角不是你呀!而且……喝少點啦!」他又壓低聲調,朝玫努努嘴。玫依舊跟阿益嫂聊著,偶爾以關心的眼神望著我。心中感到一陣歉疚,對她抑或對她?
「算啦~~早知道不跟你說……於事無補嘛~~~都已經人事全非了……」阿益自顧自的又喝了一口。大概是老婆瞪他的緣故,只輕沾了一口。
人.事.全.非……
是吧!?人.事.全.非……
秀玫喝了幾口酒,兩抹紅霞明艷異常。同學們跟她敬酒,她也大方乾杯。只是此時,我為什麼腦中所想的全是一個個的她……
猶如小時種在抽屜中的花生,原以為它早已枝延葉蔓開花結果,佔滿我小小的抽屜;卻在打開的當兒,只有腐朽乾枯的嫩芽哀傷無奈地靜靜躺著。
是我自認一切能如己所想所思,癡想上天必能依我願安排剔盡一切不平不順,我殷切渴望的必能永遠在側;我割捨而去的必能覓得一方淨土靜靜埋藏抑或開出自己春天的花而無有遺憾吧!?
是這樣的告訴自己……還是說……欺騙自己的?
好讓自己能心安理得的展開一段新的戀情吧!?
原來自己是個如此這樣可鄙之人呀!!
心中揮之不去的是她雙目含淚的那份淒然決然……
那份神情彷彿歷歷在目又跟秀玫的臉龐合而唯一是我醉了吧醉了吧~~~
罪了吧~~~
……
已經忘了阿益說些什麼了。自顧自喝著悶酒。秀玫只是不斷幫我夾著菜。酒宴結束,已有七分醺然。跟她慢慢走出來。
「不要開車了……你醉了……明天再來開回去好了……」她帶點責備的語氣。
「跟人家喝這麼多酒……幹嘛呀……拿酒出氣呀~~」
我低頭不語。跟她慢慢踱著步。她家離這裡不遠。走走路吹吹風清醒一下也好。感到全身發熱,是酒氣慢慢散出來吧!?她卻是在發抖。
「冷啊?」我問道。她哼了一聲不答,快步走在前面。身子單薄地。
我取下圍巾驅前,幫她圍上。
「都是酒味……」她抱怨著。
我朝她笑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大概是聖誕節的緣故吧!?路上車子人群少了很多。跟她踱步在紅磚道上,想起了跟她,一起踱步送她回家的日子。多麼年輕又多麼自信的,以為我們的情愛是會像這樣一路長長久久的走下去的。
一路長長久久的走下去的。
心中又一陣酸楚。
紅磚道上滴滴答答的不是馬蹄聲,是我倆足印的鞏音。是錯誤。選擇一輩子為過客,不成歸人。倦的時候才發覺早已錯過了可以落腳的所在。
跟她一路無語。她悶著氣不講話;我則不知道說些什麼。送她到家,開門,不讓我進門。
「坐計程車回去。喝醉了,不給你上去。」
「……」不知道該說什麼。
「謝謝你……」竟然說出了這一句。
「謝我……是給你留面子啦~~~」她輕輕揚著眉頭,轉身上樓。
「對了……圍巾還你……」她想到又下樓。
「你留著吧……」我笑笑。
「我不喜歡欠人家東西……」她笑笑。
「欠人家多少,就去跟人家算清楚……」
「好了,晚安。」
「嗯……晚安。」
走出巷子,酒意已退了八分。出巷口時見橙黃色路燈燈光耀眼奪目。圓山飯店就在不遠處。踱上去散散步吧!慢慢走著走著,想著她的話語。不喜歡欠人家東西的女孩;而我,東欠西欠,是一輩子也還不清的情債呀~~~
走上那個斜坡,曾與她看過多少日落的地方。整個台北城彷彿沈睡在聖誕夜平安喜樂的氣氛中。但,與我無關。坐在路旁,寒冷的冬風陣陣吹來。縮起了脖子,想到適才她塞在我大衣口袋的圍巾。手掌在口袋中玩弄著圍巾,彷彿一股溫暖自掌而手而臂地傳了上來。
一顆流星劃過天際,早已喪失了許願的能力。此時,千點萬點的螢火突然閃爍眼前,是天上的繁星幻化而成的吧!?
台北的夜空,第一次有了星星。
只是這樣的夜
當我想起,你或許會忘記;當我忘記,你或許會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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