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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抬頭數著簷間的雨滴

   多麼希望落下來的是你的唇印

   和那個男人之間 今天要劃下休止符

   呵 天氣放晴了

   歌手聲嘶力竭地唱著:「當你的愛人就好!」

   不等你了

   從此以後

   晴朗的星期六和飄雨的星期二都沒有兩樣

                      —— 萬智。八月的早晨/Sarada Kinenbi

  「看到什麼了嗎?」一句友善的問候把我拉回了現實。

  「沒什麼……隨便亂看。」我靦腆地放下望遠鏡,朝那男孩笑笑。

  一個黑黑瘦瘦,笑起來兩個酒窩的大男生。稍微深邃的眸子透露出部份的原住民血統。

  「快點啊~~前頭的人都走遠了。」他又笑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好健康爽朗的男孩。

  「好!我馬上來。」我也笑笑,快步跟上隊伍。

  九月的清晨,微雨的貢寮。霧氣瀰漫,只有此起彼落的山紅頭叫聲。

  我是莉,二十五歲,未婚,剛失戀兩年。

  胸前掛著一副八倍望遠鏡,為著寫篇自然生態的報導,犧牲了假日的好眠,跟一群鳥友們踏著薄薄的晨霧,尋覓可能的鳥跡,這樹叢中的小精靈。

  不知是心血來潮還是怎地,自告奮勇地跟老編攬下了這個系列報導。

  「可是你一向都是跑藝文新聞的。那些鳥人都是上山下海的,你可以嗎?」

  老編抵了一下厚厚的眼鏡,有點懷疑地看著我。

  「可以的。就是想換換口味呀!」我撒著嬌。

  「而且我以前也下過些功夫研究過這方面的東西,我應該可以勝任的。」

  我堅毅地說著,宛若誓言出征的戰士。

  「好吧!那你就去試試吧!回來腰酸背痛可不要怪我沒勸你。」老編沒力地咕噥著,我回以他一個笑,加上鬼臉。

  只是想換換口味麼?

  還是期望遇到他?

  他會跟他的她一道來麼?

  人家是對鴛鴦,而我呢?

  他是個愛鳥的人,假日就背個望遠鏡跟人家上山下海,只為尋覓那跳躍飛揚忽隱忽簌的鳥影。

  「少青,你愛鳥多些?還是人多些?」我常這樣問著。

  跟你漫步在松林間,雨後的泥地有些鬆軟,滿地松枝,踩起來有種異樣的感覺。湖上瀰漫著一層薄霧,就像今天的霧吧!?一隻白鷺鷥橫渡寒潭(你糾正我說是小白鷺,看腿色便知),白影在雨後的霧中穿梭,無聲無息,激起水花片片後,打破了這片寧靜。你總愛在雨後找我漫步校園,因為雨後鳥多,你說的理由。我相信,也不再追究,何必凡事皆有理由?或許這雨後的漫步可以牽動你心中特別有意義的一跟弦動吧!?

  我跟你靜靜漫步在湖邊的松林,踩裂松枝的聲音有種特殊的節奏。

  好像只是昨日的往事,為何想起來如此模糊不清?卻又依稀如新?

  「你知道麼?考研究所的前一天,我到這邊看考場,以前沒來過。」你慢慢說著,猶如掉進久遠前的回憶。

  「車下交流道,提早下了一站,剛下過雨的溽暑,一路走到清大,已是汗流浹背。看了考場,想想時間還早,就到處晃晃……以前在台北唸書,校園從前門幾乎一眼就看得到後門,沒見過這樣大的校園……」

  「走著走著……看到一個階梯,就拾級而上。那個季節那個天氣,跟今天有幾分神似……我低著頭上行,走沒幾步,猛一抬頭,一面廣闊閃爍的鏡子呈現在我眼前,一霎那間暑氣全沒了,我像是個闖進仙境的樵夫……」

  「湖上漫層薄霧,跟今天差不多,松林還有雨滴輕輕落下的聲響,四周空無一人。……我懷著戒慎恐懼的心輕輕沿著湖邊踱著,惟恐我的唐突破壞了這片寧靜。雨又落了下來,千滴萬點的雨在湖面上畫出漣漪,突然之間,在濛濛煙雨中,一隻白鷺幽雅的飛過湖面,如夢似幻,是耶非耶?!……」

  「從此這幅圖案就像鐫刻在我心中的圖騰,永遠無法忘懷。當下我就決定,這是我來此的理由,最正當的理由。」

  他的手掌輕握著我的,我倆沿著湖畔踱著。多希望這雨不停,下它一生一世。

  「哈~~你是說你被隻鳥騙來這邊?」我半開玩笑地說著。

  「嗯~~大概算吧!?」

  「聽說這些鳥是學校養的,每到招生季節就放它們出來晃兩下,騙一些比較有feeling的傢伙來這邊唸書哩……」他一臉嚴肅說著。

  「真的?」看他一臉正經的樣子,我不禁懷疑起來。

  「哈~~當然是假的。」他促狹地笑笑。

  「那你是被啥騙來的?野狗?野人?哈~~」他問道。

  「哈~我是只考上這邊沒有辦法啦……」我拉長音調,你笑笑。

  「不過當時真的覺得很美,現在嘛……」,你也學我拉長了音調。

  「就覺得不怎樣了……對不對?」我插嘴道。

  「嗯……感覺不一樣,現在旁邊多了位美女陪伴。」你不正經地笑著。

  「哇~~你好臭美哩!不知道是誰陪誰哩!」我有點不服氣。

  「呵~~也對。不過話說回來,人的潛意識裡面大概存了些生命的風景在裡頭。有一天,某個地方,某個時刻,你覺得深深受震撼感動了,好像有份熟悉的感覺,彷彿以前來過……那大概就是你生命中的風景了……」

  「還是說前世殘留的記憶?」我插嘴道。

  「嗯……照這樣說來,我的前世記憶大概是在西子湖畔,斷橋邊旁,的那個許某人吧!?」

  「哈~~好臭美,說自己是許仙。還好我不喜歡他,文弱又優柔寡斷的令人討厭的傢伙……只苦了白娘子……」我狠狠說著。心裡想著誰是白娘子,我,抑或她?

  不管是我是她,許仙依舊絕情,不是麼?

  或許本來注定要成就這段孽緣,一償宿世的情冤意債吧!?

  「哈~~許仙總沒有法海可恨吧!?還好你沒說我是法海哩!」你看我不吭聲,想說些玩笑岔開這個話題。

  「法海不可惡,只是迂……他做他應該做的,卻不是一定要做的……。大家罵法海,卻不去怪許仙的優柔寡斷跟薄倖無情,絕情薄倖……害白娘子要受這鎮塔之苦……」我慢慢說著,你不再說話,似乎此刻厲聲譴責的,不是法海,不是許仙,是眼前的你呵!?

  不知自己想著什麼。

  『一個男人一生只愛一個女人,這沒有出息;但我多麼希望你是這樣的人。』

  要你擇一,你選誰?

  我,還是她?

  我只能當你的非假日情人,一到休假,你便要回家,去看她……我便要「把你交給她」。

  我跟她分享你,分享5/7的你。

  愛是可以分享的麼?5/7的愛跟7/7的愛,到底有什不同?

  我得不到答案,在你深邃的眸子,在你溫暖的懷抱,跟甜蜜的言語中。

  明明知道是不大可能完全的戀情,為何要學那飛蛾,往虛幻灼人的烈焰撲了下去?

  或許我不在乎,因為我早已死過。也擬哭塗窮,死灰吹不起。有過這樣的心情,卻忘了把它記起來,偏偏要再觸痛一次。

  還是要痛,才能驗證自己的心還是活著的?

  我不言,你不語。雨絲輕輕落下,你打開了我的傘,輕輕摟了我的腰。雨滴沿著傘尖滴落下來,被輕輕擁著的身體,有股微微的溫熱跟安全感。想起萬智說的:

  『多麼希望落下來的是你的唇印。』說也奇怪,卻是沒有跟你親親的衝動。

  「或許我什麼都不是,只是湖上的一股輕煙,或是飛過的白鶴。」你在我耳邊呢喃著,可以感受到你呼吸的溫熱。

  是那橫江東來、嘎然長嗚,掠東坡舟而西也的飄然仙子?還是那冷月葬花魂的無常?我癡心想著,你,真渴望飛翔?那我呢?她呢?

  「我們都是風箏,線的那端操在人手上或命運手上的風箏。」

  「線越多,牽絆越多,割捨,有了自由,卻有隨風而去無處著地的恐懼。」

  你不再說話,緊緊抿著嘴,望著湖心。小白鷺繞湖飛著,雨勢大了起來,淒淒惶惶的它卻沒落腳所在。我們靜靜看著。

  「是繞樹三匝,無枝可棲嗎?」你問著,似在自言自語。

  「是揀盡寒枝不肯棲。」我堅定說著。你好像無話可答,只是一逕緊握著我的手。

  是昨天的事情而已吧!?這是我的青春情事,卻好像早已葬送在那個雨夜。揀盡寒枝,是不是終究只是虛幻一場,孑然一身?

  『『青春』這兩個字,為什麼橫的筆劃這麼多?』

  沒有橫逆,不成青春。就是那種不服輸不信邪,自認可以handle一切的年少輕狂,使我們的青春焰火炙烈而眩目吧!?

  自認可以斬斷所有情絲牽連,自認可以割捨所有所愛,自認可以由風箏蛻變為浴火新生的火鳥,或寒潭夜渡的白鶴。

  『你在做些什麼?現在想些什麼?我們的戀情只剩下這樣的疑問。』

  合起手頭的書。那綠衣黑裙時代自圖書館借來一口氣K完卻又依依不捨用筆抄著作為情書素材的書。我的少女青春情事。

  再次讀著這本書,那本筆記,一幕幕青春過往,愛過恨過的,在眼前飄映而過。

  於是我才驚覺,你跟別人,其實是相同的,沒什麼不同。

  真的,沒什麼不同。

  我是曾以為有所不同的。

  於是我把你翻頁,將你埋在我的字底,用力寫著字,計算著「青春」兩個字究竟是橫的筆劃多,還是豎著的多。癡想用我柔柔的筆把你溺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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