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夜之間 走到了冰點
你說你不明白 圍困在愛情的牢
彷彿有那麼一天 忽略你的話
你曾說天已老 你就不再聽我的歌
—— 陳升。冰點
是這樣台北的星空下,我遇見了她,莉。
彷彿命定似的無可遁逃的相遇,遠遠看到她嬌小的身軀,裹在單薄的秋衣中,信步向我走來,晚風吹得她的領巾微微飛揚。不確定她是否看見了我,我卻一眼認出她來,在跟她分離兩年零三個月又四天後。
該說些什麼?能說些什麼?
說你好麼?
一幕幕的往事翻騰在腦海中,所有寧願不曾發生,強要忘卻的,此刻卻變得強烈而清晰起來。一切一切曾經有過的……
你說我無可遁逃的,終要遭逢與你這悵然一段,
我說人生本來如此,我們都是機率控制下的孤獨靈魂,
交會的剎那交換著前世相識的眼神,
悵然這機率的低微與情緣的短暫;
你問我是否情願,為你背叛世俗,離棄所愛?
共同摧毀那神聖的殿堂與誓言?
我默然無語,因我也沒有答案;
縱然在午夜夢迴曾有離棄一切,背叛所有的衝動
但,一切難捨,不過己身
況是此身非我所有
此刻,相距不到五十公尺,她認出我來了吧?
該說什麼?對她。
說對不起嗎?
是多餘的,矯情的懺悔麼?
你說你只是個裝滿不安情液的水瓶,
注定要游離飄逸,或化為千萬晶瑩的碎片;
我說我也是對不安於室的雙魚呀!
不肯安分於平靜固守的心湖,
卻夜夜夢見驚濤駭浪的巨洋,
確懼怕自己喪失泅湧的能力,
終將乾涸渴死於暴雨後的沙灘;
你說你願只是,劃過我心湖的那道漣漪,
我卻從不明白,漣漪是暴風雨的前兆;
你說你是扁舟,想要輕輕蕩入我的港灣,
卻是不能休憩平靜,反使你捲進潛伏的漩渦翻騰;
對蘭的情感是真,對莉的就不是麼?
或許該怨的,是我的濫情薄倖吧!?
或要更怨三條靈魂何以要苦苦在這一世相逢纏綿?
我的心慌亂成一團,終於,莉在我面前站定,大方地問道:
「好久不見……你,好麼?」
「嗯……,你呢?」,我只是笨拙生硬地,搜索不出回答她的字句。
她穿著件米色風衣,頸邊圍著條紫色絲巾,晚風吹來微微飄著。臉上掛著淺笑(曾令我迷失的笑容!)。
是這樣的笑靨,讓這顆原以為逐漸繭化感動不再的心,可以再為春花秋露悸動不已。
此時卻讓我覺得無言以對,無顏以對。
我倆立在風中,中山北路過往的車潮聲彷彿不見,只有我通通的心跳聲。
「要不要找個地方,聊聊現況?」,話一出口,竟有點後悔起來。復何言?
夫復何言?
「嗯……」,她淺淺一笑,彷彿只是遇到她多年不見的朋友。
是不該有悲傷或尷尬的義務與必然罷!?
我倆沿著中山北路走著,離同學會的Club越來越遠(離蘭,也是如此麼?)。晚風吹來,飄來她身上陣陣的幽香。換了香水嗎?
海可枯,石可爛,心可變,換個香水又如何?
靜靜沿著路上的紅磚道走著,過了彩虹俱樂部、美術館,竟來到了路的盡頭。一路無言,好像揣測著誰該先說。跟她走進路盡頭的Coffee Shop,溫暖的燈光自窗戶透出,有種回到家的錯覺。點了杯曼特寧,坐了下來。我端詳著她,倩容依舊,只是稍有憔悴。她理理劉海,我靜靜看著她,她笑笑。
「你好麼?」明知是多餘一問,卻不知道如何起頭。
「……」,她淺淺笑著。
「進了報社當記者,跑跑新聞,那你呢?你的蘭呢?」
「……」,我不知如何回答。
『……我想我愛上了雨,雨沒有說話,
可是你愛上的是永不止息的風……』
陳升的歌聲似乎回答著她的問題。我好麼?好麼?我有點汗顏慚愧,彷彿這兩年的時光只是空白,只是空白,於我,於蘭,於莉,我該如何答,這犀利的問候?
「嗯,我們都很好……」
「我在家軟體公司上班,寫寫程式,公司在敦化北路附近。」
「她在敦化南路上班,每天下班……我去接她,兩個人一起吃晚餐……」
我慢慢編織著,不,應該說是回憶著,我夢中的種種所有,或是說失去的種種所有,只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撒謊。喉頭感到一陣苦澀。
是為了護衛自己殘存的最後一絲自尊?
是為了斷絕她對自己的殘留的情感的可能?
還是怕自己在她面前忍不住流下淚來?
「為什麼還不結婚呢?」她誠摯地問著,讓我有點心虛?
「嗯……還早吧!?兩個人想多存一點錢,為了將來……」
『……男人在激情的夜里許諾風雨的夜裡傳來I Wanna Freedom……』,陳升的歌聲縈繞著,似在質疑著我的回答。
是為了Freedom?不!我已飄泊放逐夠久,此刻只想有個地方休息歇腳,真的找個人吃吃晚餐,散散步,回家有人理,有人care……
現在,只成往事,只成空想……。
是我自己放棄的,不是麼?
「記得你說過,生命是個旋轉木馬,不斷輪迴重複」
「現在想想,對,也不對。」
「說它對,是因為日子的本質就是如此,有時令人厭煩畏懼的重複,就像我天天寫的副程式一樣,你可以call它一百次,重複的重複……」
但有時在失去後,又為何格外懷念起這生命的循環重複,那種單純,那種平靜?
「說它不對,是你轉了一圈後,不是回到原地;即便風景不變,好像回到原點,我們卻都老了,人變了……」,我說著,好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一般。
是呵~~轉了一圈下來,發覺人全都不見走光了,在你不經意的時刻。
生命的風景,沒有重複吧!?
「哈~我們一向樂觀臭屁的少青,怎麼好像變得多愁悲觀起來了?」
「嘿嘿~~或許是種長進呀!」,我喝了口咖啡。刻意不經意地問著:
「莉……你呢?……談了幾次戀愛了?」
「哈~~……像我們這種沒有愛情就活不下去的女孩,生命就是空氣、陽光、水、跟愛情……你說,可以談幾次?」,她故作輕鬆地答著。
「那……現在應該有男朋友吧!?」
「應該算有吧!?」她低頭把啜了口杯冰咖啡。
是該有男朋友吧!?還是她也在撒著謊?
我在她心中刻下的痕跡有多深呢?
要是我現在告訴她……我跟蘭已經完了……那她會不會……
猛然驚覺自己的念頭如此卑鄙不堪。我想挽回,或著說利用她什麼?填補自己空虛的心靈?我是真的如此自私的爛人嗎?手卻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蓋在她的掌上,她微微顫抖了一下。
「莉,雖然多餘,還是要說……我對不起你,真的……對不起你。」
「……」,她不說話,只是逕自地啜著咖啡,我注意到她眼眶中閃爍著。
「都過去了……就不要說了」,她抬起臉來,幽幽說著。
「真的……對你很抱歉」,感到心神有點激動,往事如煙,確歷歷在目。
「現在這樣,不是很好,你的蘭還在,我也有了意中人,大家都好,everythingis O.K……都是朋友,將來可以見見面,吃吃飯」,她慢慢說著。
跟她的大方比起來,我卻猥瑣不堪地自相形穢起來。是呵~對自己不能負責,對情感不能專一,只任由自己的激情氾濫成災,傷害別人。我,何德何能,在生命歷程中結識過這樣的女子們?
「莉……我真的祝福你,找到比我好的人,那應該不是件很難的事」
「呵~~是不難呀~~只是當時,怎麼會被你迷惑了呢?」,她淺淺笑著。
說時依舊,你的情感真的有了歸宿了麼?若然,真的衷心祝福你,縱然心中有一絲絲奇異的不甘(是不甘,還是忌妒?);若不然,你又在期待等待什麼?我傷害你的,夠深麼?恢復得了麼?
「嗯……只能說,好像做了場夢,看了場戲……」,我接口道。
「夢有夢醒的時候,戲有散場的時刻」,她輕輕說著。
就怕夢盡不願醒;戲散不回頭。我想如此接口,又不敢說出來。是我的心情,抑或是她的?不醒不回頭又該如何?
背棄了蘭,離開了莉。以前一直以為莉是一個if,蘭是else,兩者擇一;不是if就是else……卻未曾想過,生命或是一個loop,但進去時,或許選項已空,或許不容我如此迭代,一個exit就要我跳出來了……,我真的癡心以為有人會為我守候一生一世哩!
或許我也僅是別人生命中的一個副程式吧!?一個無關緊要又寫的不好,bug一堆的副程式,call我的時刻有考慮否?我會不會使你生命的程式當掉?
我捏捏她的手掌,輕聲說著:
「莉……不管將來如何?不管是你怎麼想,永遠當你的朋友好麼?」
「呵~~永遠……少青呀……你這是無心的承諾,還是個戲言呢?」
我的心猛地被她輕柔的質問刺了一下。總是輕易下承諾,自己或不在意,卻不知真有人當它是可以堅持的諾言,信以為真,堅堅實實地以一生一世信守償還著。我無言以對,只是感到陣羞赧,為自己的言語信諾。
「其實,我從沒怪過你,畢竟一起走過一段……」,她悠悠說著,仿若掉進久遠的回憶。
「只能說,跟你合演了場內心戲,沒幾句台詞,心中卻不曾如此感動過……」
「……自己認真的演,動了情,流了淚,誰在乎戲真戲假?我的淚是真的呀!」
心中感到萬分感激,眼前這位女子雖然瘦小,講話的神情卻是如此堅毅肯定,自己是否有過這樣的堅持這樣的肯定?還是早於久遠前丟失散溢?是這樣對愛的感動與追尋,交織成愛人的動力吧!?
我是否早就喪失了愛人的能力,對蘭,對莉都是如此?
「自己曾經如此感動過,愛過,應該就夠了吧!?不一定要一輩子在一起,是不是?」她誠摯地說著,我感到心中一動。
「我還是會記著你的,或許在跟老公度蜜月的夜,在他不在時,偷偷地想你一下……」,她俏皮地說著。
「才怪~~,你度蜜月會想到我才怪……」,我打趣著,心中感到一陣甜意。
「其實,你不要把我忘了就好,我也不會忘記你的……」
「多久?不說一輩子啦?哈~~」,她笑笑。
「不輕易下諾言了。呵~~但老婆在的時候就不會,太危險了」
「對呀!我老公在時,也不會想你的,彼此彼此」,她伸了下舌頭。
「莉……其實我們就把記憶過往貼心收藏就好?好麼?」我緊握了下她的手掌。
「曾經擁有過……收藏起來就好,生活還是要過的」,我說著。
她呆了半餉,自嘴角擠出一絲笑意。
「哈~~不這樣,能怎麼辦?一個是有婦之夫,一個是有夫之婦」
「還是那句老話,結婚要通知我」,她俏皮地說著。
「你也是呀!看你花落誰家」
我緊緊握住她的手,心存感激地。望著她的眼眸,不忍再想她話的真實性有幾分,只是自私地期望她句句屬實,如此我就不用再去承擔背負對她的內疚與虧欠。或許是我的一廂情願吧!?但我又當如何?早已喪失與她重修舊好的勇氣。一方面怕真如她所說,傷害了她現在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情感,感情的二次傷害,她承受得住麼?一方面心中隱隱覺得,終究要學習享受寂寞孤獨,自己活該、堅心如此,刑期未滿,未想清楚之前,再去撥撩別人的情感,不是再為我的罪愆加上一筆嗎?
或許我該重新再試著,去學習愛人的能力,去重拾那顆愛人的心。
與她步出Coffee Shop,半空升起了彎月,雖是月色暗淡,總是在台北光害嚴重的夜空平添了幾份夜的嫵媚。陪她等公車,想伸手去握握她的手,微微覺得有點不妥,又縮了回來。車子來了,我拍拍她肩膀,她朝我笑笑,跳上公車。車如流水馬如龍,夜未央,人已去。只有中山北路的車潮,以及她瀰漫在空氣中,微微的髮香伴著我。
當是深秋的滋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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