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長安,過了咸陽渡口,直跑了七、八十里,可孤才敢稍作停息。
也不知竇家何故破人殺上門去,恐怕事情未了,又須提防官家追逼,在兩股威脅之下,可孤只得避開官道,揀那偏僻的郊路走。
所幸那竇家小姐只是被拂中穴道,氣血震盪,一時暈厥過去而已。可孤已為她運了氣,想必只消休息個一宵,便可以好轉。
黃昏還未到,但可孤見到鄉間一戶農家看來可靠,給了一些碎銀子,要求借宿。一方面也是顧慮竇小姐情況,要讓她早點歇下了。
農家的老主婦捧了銀子,歡天喜地去了。不久,用個陳舊的木托盤送來飯菜,可孤瞧過,是粟米飯和雨碟子野蔬,難得的還有盤白斬雞。他指點那老婦先迭人房裹給姑娘。
突然一陣尖叫從房裡傳出來。
真淒厲呀,竇小姐那川法,可孤背心上一涼,不相信這麼快又出事了,拔劍趕入房間。
那老婦跌跌撞撞從他身邊跑出去,可孤幾乎懷疑她有問題,但顧不得她,先掉頭去看竇小姐。
一眼見了,可孤以為她中了暗算,她歪倒在床邊,身子僵得很厲害,後來他才發現她手裡握了個東西,兩眼直勾勾的,死瞪著它看。
原來……她是在照鏡子!
那是面圓圓的小銅鏡,不過手心大,雕花鏤草紋著銀絲,一看就知道是珍品,應該是她隨身的玩意兒,不是這寒窮農舍裹有的東西。
她一醒來就照鏡子,一照鏡子就尖叫……可孤的理解力就只到這裡,他小心問:「怎麼了,竇姑娘?你哪裡不舒服嗎?」
她一面盯著鏡子,一面摸著臉頰,顫聲道:「我……我的金靨掉了!」
就是女人貼在臉上那兩片莫名其妙的東西嗎?她就為了這個,慘叫得讓他起了一身雞皮吃塔?可憐魏可孤覺得他現在更糊塗了。
「竇姑娘,那東西掉了……很嚴重嗎?」他虛心的問她。
「那當然!」她哇哇叫,「我就只帶了這封金靨出來!」
「那麼等進了城,再買一對不就成了?」
「你不懂,那對金靨是特別制的,金箔上還點了紫漆,好配我衣棠,你們中原根本沒得買!」她抽抽嗒嗒哭起來。可孤正覺得她那句「你們中原」話說得奇怪,她手裹的銅鏡陡然就砸了過來。
別以為她是亂砸,那一記可也有準頭的,朝可孤的肩尖穴直飛過來!要不是閃很快,肯定可孤現場便要頭破血流。那銅鏡撞了牆,孤零零地跌落在地上了。
可孤不免氣惱,但見她趴倒在床上,哭得那麼淒慘,心又軟了,好聲好言地勸:「竇姑娘,你爹娘把你生得好,用不著那玩意兒點綴,人就夠美的了。」
那姑娘原本肩兒一聳一聳的在哭泣,聽了他的話,慢慢抬起頭著他,臉上還掛著淚……猛地,她眼睛一張,跟著跳起來,整個人朝可孤撲了來。
饒是可孤反應再好,也料不到她這一著這回她攻擊的手法就更離奇了,伸出一雙玉手在他身上又摸又扯,一急,索性狠狠剝了他的衣服。
襟口一敞開,可孤那古銅色精壯的肩頭和胸膛都袒露出來,給她那雙柔膩嬌小的手,上上下下,來來回回,一點忌諱也沒有的摸來又弄去!
可孤是個年輕小伙子,怎經得起一個女人這樣子折騰?他渾身打哆嗦,叫著:「住手,竇姑娘,你不要不要這樣」
卻聽見竇姑娘發出一聲歡呼,從他身上搜出了個東西,捧在手心,歡喜勝利地說:「我沒看錯,掉到你衣服裹頭去了。」
就是她那對金靨!
可孤還站在那裡頭部充血,竇小姐已去牆角拾回她的小銅鏡,盈盈轉過身子,舉鏡端詳嬌容,揣摩著貼靨的位置。
鏡裹映出可孤的影子……他那件交襟的青衫給她扯得半脫了,裸現的胳膊、胸膛都是壘起來的肌肉,遠看著,也還是結實暖熱。大塊頭的武士她也見多了,但要像他身勢這麼軒昂,肌理這麼雄壯漂亮的,那挑不出幾個。
她慢慢回眸過來,似笑非笑的瞧他,問:「你方才是不是說我生得好,有沒有這玩意兒,人也夠美的了?」
他真有說得這麼諂媚?然而竇姑娘盯著他,在等他回答,那眉梢眼底有一種椅旎動人之色,不是個活脫脫的美人兒又是什麼?
想到剛剛給她上下亂摸一遍,可孤實在臉皮薄,兩個耳根燒得熱辣辣的。
「到底是不是嘛?」見他傻著不吭聲,竇小姐慎問。
「呀……是、是的,夠美了,夠美了。」
竇小姐嫣然笑了笑,忽走到木條窗前,「既然這樣,我就不戴它了。」說著,把前一刻還呼天搶地要找的一對金靨,隨手便往窗外扔了,轉眼一點也不在意。
對於女人的瞭解和認識,魏可孤在這一刻到達一個最渾沌的地步,他斷定自己是不可能更懂她們了。唉,還是算了。
匆忙整頓衣衫,束好腰上的革帶,可孤準備告退,讓竇小姐用了飯好安砍。突然窗外一道鋒芒,閃過眼角,可孤憑一個習武之人的直覺,知道有蹊蹺,立刻壓聲道:「把門鎖上,竇姑娘,別出聲,也別出來!」
剛回鞘的寶劍又抽了出來,可孤從後院子出,穿入棗子林,果然瞥見前頭荊棘叢中,潛伏著四、五人,提刀在手,正窺伺竇小姐的肩閒。
他身法輕捷,已揀到那幾人背後,只差三、五步距離了,對方還沒一個覺察。他向來是作風坦蕩的,即使在這種時候,也不屑使用偷襲手法,故而出聲喝問:「你們是什麼人?在這裡鬼鬼祟祟!」
這夥人反應也要得,一回頭馬上出手,幾把大刀從他的門面、兩側劈來,凶悍非凡。不過可孤是武學行家,這些人固然有勇力,他卻能以身手巧妙取勝,以一斗五,投給對方吃到一點便宜。
然而也不能小看這一票:觀察他們穿著袍靴,頭上也裹著黑帽巾,一派中土打扮,但那濃眉凹眼,黝暗的膚色,又顯然不是中原人士。可孤非常狐疑,在打鬥中放聲質問:「你們到底是何方神聖?為什麼找喳?不說清楚,我可不客氣了。」
幾個人卻是裝聾作啞,吭都不吭一聲,一味猛攻。可孤不想和他們歪纏,使出上乘劍法,算定了,十招之內撻倒這五人。
誰知才出了三劍,擊倒一人,把另一人的大刀卸落地霍然有暗器擊來,是彈丸之類的東西。搞半天他才發現,原來竇小姐在窗後發暗器,但她究竟是在幫他,還是害他?
她每一枚彈丸打的都是他!
這麼一搞,倒讓自知不敵的那票人,趁可孤分神應付暗器的當兒,一個個落荒跑掉了,留下可孤在那兒喘氣把他弄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不是那五名殺手,是竇小姐的暗器!可孤氣呼呼要回屋裡,共檢查竇小姐的腦子是不是出了毛病,他會用內功幫她「治病」
的:忽瞥見黃土地上敵人留下的兵器,他用腳一挑,把刀接在手中細看……很特殊的兵器,刃上有鋸齒,可孤心一動,想起竇家那美婦身上的刀痕,與此吻合。明顯這不是秦王的追兵,而是襲擊寶家的另一路人馬……這時候,猛聽得一聲激昂的馬嘶,登時便見他那匹寶貝的紅膘馬由草棚子衝出來,馬上一個人正是竇小姐!
這下不必檢查了,這女人的腦子是壞了沒有錯,她騎了他的馬跟著那票人後頭沖,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那樣子不像追敵,倒像要和他們結伙兒落跑!
這麼「幸運」的事,就讓他給碰上!可孤拔身開始追,心裡卻比什麼都明白,以過雲紅的腳力,又是那樣子發足狂奔,追它一定會追到死……他正悲觀,前頭卻「砰」地一響,有人哎吱叫起來,好像跌了大跤。趕過去一探,棗子林裡,他的紅膘馬停在那兒悠哉的啃葉子,而竇小姐則趴在地上吃土。
見到主人,紅膘馬搖尾高高興興走過來,挨著他親熱,他笑咧了嘴巴,偷間馬兒:「你是不是不服女人騎你,把她摔下地了?」
馬兒昂首嘶了嘶,說「是」。
那一端,竇小姐大發嬌嗔,氣得俏臉都紅了,「死馬、臭馬,居然摔我,壞死了!
「見可孤幸災樂禍,笑得一把臉都快像那匹馬了,她顫聲說:「你、你還不快來扶我,淨笑我,我要……我要告到你上司那兒!」
馬上可孤起了警惕,絕不希望回營之後被厲將軍剝了皮,可是他過來要扶她,她卻泥著不起,嗔聲命令他:「抱我起來……」
「抱……抱你?」可孤又被嚇一跳。
「我動不了啦,都是你那匹臭馬害人家,頑劣的牲畜,摔得我好痛。」她又一頓埋怨。
「過雲紅只是不喜歡陌生人騎它,」可孤連忙維護他的坐騎,反過來觀著竇小姐,詰問:「你無緣無故的,幹嘛騎了馬跟著賊人跑?」
她的種情一陣閃爍,嬌眼轉了轉,然後才說:「還不是剛剛為了幫你,金彈銀彈都用光了,只好拔下玉釵來射敵,結果射中一個傢伙的大屁股,他項著人家的玉釵跑了,我要去追回來嘛!」
說得倒合情理,然而提到她的金彈銀彈,可孤又惱火了,氣呼呼道:「我在對付敵人,你的彈子全朝著我打,這叫幫我嗎?只怕我頭一個就死在你的彈子下!」
她出現一種嬌憨的模樣,側頭說:「有嗎?一定是人家太緊張了,失了準頭打到你啦,跟你賠罪就是了嘛!」
作為一個男人,他能夠和女人計較嗎?就算吃了悶虧,也只能往肚裹吞,否則「男子漢大丈夫」這句話,豈不是說假的?
那害人精還自不勝嬌弱的委在地上,斜睨著他,等他來抱呢。可孤只得一歎,伸臂把竇小姐抱了起來,他當自己在執行任務,心思端正,沒多出什麼念頭。
然而,當竇小姐的嬌軀偶入懷裡,可孤感觸到她的柔軟,像引動什麼記憶,一種異樣感覺顫顫地掠過心頭,他有隻手麻了起來……那只在竇家拍上一副女人胸脯的手。
怎會想到那裡去了?暗地裡,他都覺得尷尬,可是當時掠出窗外,那道綽約的人影兒,卻隱約在他心底蕩來蕩去,不想都沒有辦法,因為她實在生得……太飽滿了!
頓時,他的胸口和他那隻手,一起都麻到最高點。
竇小姐仰起臉來瞧他,「你是在發抖嗎?」
可孤臉皮一陣躁熱。唉,他也真不像話,心胸裹沒一點正氣在,馬上邪念就入侵……他一股彆扭神情,被竇小姐瞧在眼裡,嗤地一笑。
「一臉恍憾的,也不知道腦子裡歪七扭八在想什麼!」是她故意這麼說,其實短短相處,她早看出可孤是天生忠厚腸子,要他抱,又譏笑他,僅是作弄他。欺負老實男人,是聰明女人的快活事兒。
果然,他窘得脫口就說:「我只是想到躲在你家大樑上那女人!」
老天,這不是自己掌嘴嗎?文小姐勾起嬌眼來覷他。
「想那女人是嗎?怎麼,你對她有意思?」
「你在說什麼?」可孤大聲嚷著,努力整肅表情,要談點正經事。他抱著她回頭走,他那匹紅膘馬自動跟在主人後頭,也不貪玩。天色漸冥了,卻還見得棗子林裹折枝斷葉,金銀彈子撒了一地,留著方才打鬥的痕跡。
「那女人……加上剛剛那夥人,就是襲擊你家的人馬吧?你認得他們嗎?」可孤問。寶小姐一下就搖頭。
「府上遭人襲擊,總有原因吧?又怎麼會址上外族的?」
竇小姐漫聲答道:「外頭的事,我哪裡清楚?」
他揚起眉來。「那麼被殺害那婦人呢?她是府上什麼人?」
「還會是什麼人?媽子下人嘛。」
她的一問三不知,她那懶慢的態度,都有點可怪,可孤將她迭回到廂房,他懸結的眉心帶著疑惑。卻一直到了第二日,他才赫然知道……這事情當中,出了大紕漏。
隔日一早,都還未動身,竇小姐人便不見了。
本來可孤一整個晚上,都在木樁的中生打坐,守著竇小姐的房門,帶了點監視警備的意味。
一宵無事,他一大早起來梳洗,並央求主人家給他們打點幾日的乾糧,隨後便轉到馬廠去準備坐騎。忙了一圈回來,廂房裡,哪還見得竇小姐的影子?
才一會工夫,她說不見就不見了。
居然這種失蹤情節都演了出來,可孤又驚又急,尋遍農舍里外,沒有她的下落。主人家更惶恐,什麼都不知道,昨天棗子林的一場格鬥,早把這戶樸實的農家嚇壞了……他跳上紅膘馬要追,望見四面漠漠的霧氣,一霎十分茫然……他該往哪個方向追?天知道它是遭人挾走,還是自己跑了……很快可孤靈光一現,掉頭往霧中的棗子林,昨天那夥人落跑的方向去,直覺認為這條線路的關連比較大。
結果都還沒開跑,就見到一條人影從霧裡衝了出來,他驚喜地「咦」一聲,紫衫綠裙,衣帶飄飄,可不就是竇小姐本人?她自己回來了竇小姐卻由他面前「咻」地掠過去,一個招呼也沒打,一下消失在果林的另一頭。
她造是在幹嘛?晨跑嗎?可孤跨在馬上,摸不著腦。
很快他聽見-陣的的馬蹄響,霧裹又出現另一團影子,一名戴面幕的少女騎了匹白馬:一壁馳騁,一壁大喊:.
「你不要跑!你不要跑!」
一轉眼,也跟著從可孤跟前衝過去,不見了。
可孤心裡涼了半截,覺得他已經失去做男人的尊嚴,不管是他識得或不識得的女人,都沒把他放在眼裡,大剌剌在他面前一個跑,一個追,好像當他是個白癡……杯中已響起兵器相交,一片剛烈的聲音,他一凜,策馬奔入林子,恰恰見到匹騎白馬的少女,抄著藍艷艷一把長劍,自鞍上飛身而起那凌空的身法無比輕靈,她穿的是胡服,飛動著黃羅織花的長衣,翻出刺繡的領子,袖兒窄窄,腰兒也窄窄,束一條錦帶,條紋待子,足下軟度靴,一副身姿伶伶俐俐,妏美極了可孤心頭猛跳起來,覺得一種熟悉感,認了出來是她!躲在竇家屋頂大梁那女子,竄走之前給他拍了一掌,他沒有用全力,沒有傷到她,她竟又追了來……他驟然間口乾舌燥,嚥了幾下,極力想把她看清楚,偏偏她頭上一頂帷帽,垂下一層翠紗,掩去了面孔,手裹一把劍,身形疾掠,殺向竇小姐「賊女,納命來!」
她出劍凌厲,慌得竇小姐一邊閃避,一邊哎喲喲的了,「你這女人好凶呀,砍斷我的衣帶啦,惡婆娘!」
「你才是惡婆娘!狠手辣,連不懂武功的弱女子也殺得下手你給我償命來!」一連串怒道,劍光一展,又是毫不放鬆向竇小姐進攻。
竇小姐也不含糊,連發幾枚暗器,擋她下來,還不忘與她爭辯,「我沒殺她,是她自己種經兮兮跑去撞刀子的,何況她也不是什麼弱女子她和你一樣狠毒潑辣,抱了花瓶把人砸得頭破血流」
「放屁!狡辯的賊女,誰比得上你狠毒潑辣,專用暗器傷人!」半空一片叮叮之聲,那胡服少女一把劍,急管繁弦的掃落十幾枚金銀彈子,聽來竟然靈脆悅耳,響鈴一般。
愣在一旁的是魏可孤。都沒人願意告訴他怎麼一回事嗎?她倆自顧自的鬥嘴打架,他連一腳的功夫都插不進,只得拉開嗓門來高呼:「兩位姑娘暫時歇歇手,有誤會可以溝通,武力不能解決問題……」
他所宣揚的和平理念,完全沒有受到重視,武打場上,依舊一片如火如荼。她們真的一點感覺不到他的存在?做男人被忽略到這地步,頁教人郁卒呀!可孤長長吐一口氣,沒半點奈何。
他是內行人,看出來竇小姐儘管點穴、打暗器的手法巧妙,武藝卻只是平平,而這胡服少女,因有一身精良的劍法,又加上來勢洶洶,倒似更勝一籌。
本來他早該找個空隙介入,截下這少女的攻勢,只因她一聲聲控訴,悲憤莫名,好像含若什麼冤恨似的,使他犯了躊躇,可是,讓她這樣子打下去,也不像個辦法……忽然竇小姐給自己的綠錦裙絆了一下,那胡服少女的劍尖即刻朝她胸前截了去。好狠辣的一招!她沒見貧小姐手上空空的無一件兵刃,擋不了的嗎?可孤急起身子,當然一響,劍已在手。.
「這位姑娘,有話好說,下手別這麼急。」
紅抄手一出,用的也不過五成的內力,便將那把藍劍格了開。原來這少女雖然劍術優秀,內家真力卻遠遠及不上可孤,一下給他銷了勢,失去報仇的機會。
「誰要你多管閒事,臭小子!」她氣得尖叫,一掉身,向他殺過來。
可孤連連倒退,沒料到她這麼殺氣沖夭的,一方面也是不想和她打起來。他忽瞥見竇小姐指掌閒滾出了歷歷彈丸,趁機要打道姑娘的要害。
不知怎地,可孤腦中跑過的只一個念頭不能讓竇小姐偷襲傷了她。剎那間的情勢那麼急,根本沒法子多想,可孤一支劍去撥竇小姐的飛彈,一隻手把這胡服少女攔腰一抱,喊一聲,「走!」條忽翻開了身去。
那少女整個兒呆了,怎麼也想不到可孤會來抱她,他的動作飛快,臂力又大得驚人,她在他懷裹一時動彈不了,轉頭來怔怔著他,兩人的臉僅僅隔層線紗,兩人的喘息拂得那道紗顫裊裊的,彷彿都嗅到了對方的呼吸,那種暖意……可孤心頭像裝了半撫酒,在恍憾蕩漾著。怎麼這少女身上有這樣一種香鬱鬱的氣息?綿綿薰著人,把人都薰醉了,而且,抱著她的這種感覺……真好……他還想透過她臉上的綠紗把她瞧清楚,然而竇小姐人在那頭發出了冷笑。
「這兩位可真一見如故呀,等不及的就摟摟抱抱起來,郎情妹意的,果真一點也不嫌害臊:「她說得酸溜溜,手扶著一棵棗樹,鬢角沁了點血花。
可孤抬頭望見了,驚問:「怎麼你臉上流了血?」
她抖嗓子怒道:「還不都是你!把我要打這惡婆娘的彈子打了回來……」
這時候,可孤才覺察臂彎裹的少女氣咻咻的在做劇烈掙扎,他臂力不放鬆,她根本掙不開。他臉一紅,忙把她放了,心底一縷模模糊糊的留戀……她的幽香還留在他懷裡,然而她人已閃開了。可孤不好意思再去盯她看,又惦著竇小姐的傷,匆忙回她身邊。
「傷得不要緊吧,竇小姐?」見她俏臉兒侈咦,都泛了白,一副的委屈淒慘,他作為一個保護她的人,竟讓她受了傷,原因是護著一個對立的女人,他不免要感到慚愧。
「你還理會我嗎?你這個沒良心的,見了新人便忘了舊人,現下是要我死了,你和那女人才快活吧」一陣嗔罵未完,她竟翻山一把匕首,氣嘟嘟指著他刺了來。
可孤嚇得倒走三四步,又撞上那胡服少女,她已經回過神,或者還末,帽下的表情是見不到,卻也有一副又羞又怒沸騰的情緒反應,衝著可孤道:「好不要臉的東西,與這賊女同流合污,還敢……還敢來抱我!」全不念著可孤方才抱她躲過彈子,也算一份救命恩情,狠狠一劍便揮向他。
頓時間左一把長劍,右一把匕首,全那迫殺他,可孤手忙腳亂,一下閃一下擋,還一面叫叫:「哎呀,兩位,我只不過哎呀……只不過想做你們的和事佬!」
兩女異口同聲的啐他:「和你的頭!」
這這究竟作何道理呀?可孤問天天不語,給兩女劈來砍去,殺得沒處去,又不能施展出一招半式,就怕一個不小心傷了她們,他不是不知道,這兩姑娘的功夫,遠遠差他一大截子……可是兩個女人殺紅了眼,再不想法子解圍,今天他準會被抬去做酷醬,都給她們剌爛了。急中他生一智,大喊:「不得了啦,你裙帶鬆了,裙子要掉了!」
只見砍得正起勁的兩女,雙雙倒抽一口氣,住了手,也不知他指的是誰,一行後退,一行吃驚地低頭檢查自己。她兩人儘管版式各有不同,都系有翩壓的腰帶,那胡服少女甚至穿的是褲不是裙,但是這世上有哪個女人一聽到「你裙子要掉了」這句話,不會嚇得驚慌失措的?
自然,姊妹淘一發現上了可孤的當,都咬銀牙氣得要死,變成聯合武力,一路「臭男人、死男人」的嬌聲大罵,一起向他衝過來。
這回他準備好了,連足了真氣,掌力一發咕咚一聲,先是內力不足的竇小姐,像被一陣風掃中似的,哎吱叫著往後跌坐在地上,那胡服少女只撐了一會兒,也跟著跟跟嗆嗆的倒退,頭上那頂綠紗帽子飛了出去,她一張臉龐終於整個露出來……一看到她的長相一直想要看的可孤被他自己倒吸回去的一口氣噎住了,目瞪口
呆望著她,心裡想,這位姑娘竟然生得是這麼……這麼……這麼的丑!
她一把臘黃臉,倒吊著兩條黑眉毛,那張嘴兒,既不是時髦仕女施大紅口脂的「絳唇」,也不是著色淺淺的「檀口」,而是一口看來很晦氣的烏唇,她的一團髮髻梳得跟堆牛糞差不多像……這時候可孤的心情很複雜,他若有所失的覺得失望,對於綠紗帽下這張臉,與他遐想裡的差距委實太大,然而,他又不自禁打心底對她深深湧起一股同情……可憐兒的,生成這個樣子,她自己一定很不好受吧?活在自卑中,難怪她要戴帽子,垂面紗,不願人家見到她,不像竇小姐到處亮著一張臉,因為生得美,可是美醜一半是天定,就算這黃臉八字眉姑娘直算醜好了,那也不是它的錯,何況她也有它的長處……可孤自在那裡,默默袒護那丑姑娘,竇小姐卻璞嘛一聲笑了,對她的死對頭道:「不是我說呢,你那副尊容……也醜得太厲害了點,」她眼波一轉,瞄了瞄可孤。「把咱們魏哥兒都嚇傻了,嘴巴到現在還合不上來。」
馬上可孤合上嘴巴,然而那胡服少女已被激得大怒。也難怪她,哪個女人受得了破人嫌丑?說她嚇著女人,那是面子有損:說她嚇著男人,那可就打擊到自尊了。
「我尊容怎樣?」她忿忿道:「看看你自己,人美心歹莓,有什麼資格說找?你欠的一條人命,我還要找你討呢!」
她猛躍了起來,像一頭鷹兒騰空,撲向地面的小兔子,一例朝竇小姐的腦門刺下!
竇小姐花容失色,要閃躲來不及,可孤見狀,也崔然一驚。
「休傷了竇姑娘」一句話未完,人比聲先到,他因為急,出劍用是了力,兩劍相擊,那少女登時翻倒了。
一跤跌得似乎不輕,一時爬不起來,在地上喘著,對可孤破口大篤:「竇你的死人頭,呆子!她不是竇姑娘我才是竇姑娘!」
道下,是可孤覺得好像他的腦門被刺中,他驚問:「你說什麼?」
她現在也沒空再跟他說,往前一看,變了臉色,大喝:「賊女,你往哪襄逃?」
原來那一頭的竇小姐,提起身子準備要跑了,這邊的丑姑娘情急之下,抓起塵土裹一枚銀彈子,對準了她後心便打。
砰地竇小姐重重落了地,被打中要穴,痛得哼都哼不出來。可孤趕過去,急得詰問:「她說的是真的嗎?你不是竇姑娘,她才是竇姑娘,那麼你究竟是誰?」
然而這個與他處了一天一夜的婉媚少女,這會子已是容包慘淡,淚光盈盈,模樣兒可憐極了。
「我……我好痛苦呀,魏……魏哥哥,幫我解了穴道,」她哀愁茗,氣絲兒彷彿只牽了-線。「我什麼都……都會告訴你。」
可孤大為不忍,憐惜著她,應道:「我幫你解了穴道,你可要坦坦白白追出一切。
「
當下運功,一掌拍她背心,解她穴道。扶她起來時,還關切地問:「這會好些了吧?」
她顫然回話,「好多了,魏哥兒,頁要好好謝謝你」
突然她一手百指可孤的心房要穴,縱使勁道還不夠,被這麼直接一點中,可孤依舊痛徹心肺,兩眼都發黑了。
而這位「竇小姐」趁機躍上停在林蔭下的白馬,笑吟吟向他們道再見。
「兩位,我先走一步了,魏哥哥,你要知道我的事,下回再告訴你。」她猛拍馬兒一詞,咯咯嬌笑著,奔騰而去。
「太可惡了,狡滑的女人!你別跑,給我停下來」丑姑娘一連聲大叫,從地上掙扎起來,追著那團馬煙塵去。
一見兩個女人都要跑了,可孤也顧不得給自己運氣調元,忍痛撲上去,從後面把那姑娘一抱……好歹,好歹他也得留下一個,不論是其的是假的,竇小姐。
她罵人和她殺人一樣狠,「你這頭笨牛,天殺的,腦袋糊了的臭小子,你你抱著我幹什麼?放手,你放手呀,短命的!」
可是,任她使出了渾身解數,可孤那兩條鐵臂就是牢牢箍在她腰身上,絲毫推扳不動。
他天生有雄力,體型又高大,就算不用內家真氣,本身的力道兒一使,也夠瞧的。
邢姑娘掙扎釗後來,力氣兒也沒了,嗓子也罵啞了,忽然身子一軟,癱在他懷裡。
棗林小道,煙塵寂寂地落下來,馬蹄聲早就遠去了。
可孤懷裹那丑姑娘,若然放聲大哭。
「你把殺我奶娘的仇人放走了!」
兩個垂頭喪氣的人,各自拖著劍,一匹紅膘馬跟著走,依舊回到農家來。
也投進屋去,就在瓜棚底下呆坐。竇梅童眼淚幹了一陣,重新想起來,又紅了眼眶。
教她怎能不悲慟?僅僅是昨日一個上午,她失去世上唯有的兩個親人,一個是爹爹,一個是奶娘;奶娘死得慘,爹爹又死得冤,只教活著的人悲悲切切,無以為生……這一想,心裡又一陣酸楚,忍不住落下淚來。
對邊的可孤坐立兩難,看著這姑娘,看著她哭泣時雨道八字眉倒得更厲害,他又是憐憫,又是不安,盡力勸說她:「姑娘也別太傷心了,人死不能復生,總要節哀才是。
「
梅童抬起她那鑲滾的窄袖口抹淚痕,啼聲道:「你告訴我,我爹爹是如何在玄武門遇害的?」
他就怕要跟她描述當時拚般的一幕,唯恐再說一回,震怖傷心又是一回,然而她堅決要知道,他只得咦了氣道:「秦王是計劃好了,在玄武門設下兵馬……」
「可是」梅童驚道,「玄武門是太子的地盤,怎麼」
「秦王早收買了玄武門守將常何:太於、齊王和令尊一人,宮門便關閉,太子的侍衛都摒在門外……」:就在臨湖殿側,秦王騎馬衝了來,一箭射中太子,他自己卻教樹枝勾落了馬,差點反過來遭元古射殺,危急間,尉遲敬德所率的七十騎兵,當中一名騎著紅膘馬的青年壯士,一箭擊落元古的大弓,元古隨即給敬德射死了……事後,秦王李世民汲汲要尋那位救他一命的神射手,卻再也不知其去向……「這麼說,你根本是和秦
王同夥出氣的!害死了我爹,你也有一份!」竇梅童撫劍跳了起來。
可孤慌忙擺手,「姑娘,姑娘,技入秦王府,我也是無心的,」他將自己在街頭被尉遲敬德收攬而去的經過,簡快說了一遍,又慼慼然有感而言,「說真的,為奪權力做殊死戰的,也屬少數在上位的幾人,底下對峙的人馬,不過是各有追隨,各有擁護,沾上一點利害關係罷了,哪有什麼深仇大恨,得拚個你死我活的呢?」
但是梅童在喪文之痛的當兒,哪聽得進他的這番申論,抖索著身子,拿劍指著他,厲聲問:「你說,你說你們究竟是怎麼害死了我爹?」
可孤躲開了一些,重重一歎,耳裡彷彿又聽見那聲淒厲的叫喊……「竇謙救我!」
那是昨日太子瀕死前的疾呼,兵荒馬亂巾,只見太子身邊唯一的從人,竇賺,奮力想救駕,奈何形勢比人強,他手無寸纖,終於拚不過雨一般射來的亂箭,倒了下來……在那時刻,可孤早冒出一身冷汗。竇謙?這名字在耳邊打響著,驚得他崔然失色。竇謙不就是厲將軍的親家?可孤這趟到長安,便為了要接引這位寶大人的女兒到西域,因何竇大人會跟了太子入宮,在這裡遭到圍殺……聽到這裡,梅童淚流滿面,喊著,「沒一點天理,沒一點天理!」她把劍高高舉起來,可孤忙不迭閃開,以為她又要找他拚命,哪知她把寶貝劍兒往地上一插,然後坐下來哭。
唉,她那樣子可一點女俠的風儀都沒了,像個小女孩似的,一張本來就生得不盡人意的臉,哭成皺巴巴一團之後,就更不盡人意了。可憐,真可憐……一股對這姑娘的同情和憐意,氾濫在可孤胸中,他慢慢靠過去,伸手輕拍她顫抖的肩,柔聲道:「竇姑娘,你爹真的非常非常英勇,在玄武門,他一個人對付十個人,一點都不畏退,總是盡了忠,雖死猶榮,你該以他為傲的,別再傷心了才是。」
他本不是擅言辭的人,但出於肺臟,誠心說出來的話,卻是十分的動人。
或因為如此,梅童一回頭,撞入可孤懷裡,揪著他的衣襟哭得更盡情,眼淚全潑灑在他衣上。可孤慢慢,慢慢舉了手,將她擁住了。雖說只為安慰她,然而懷裡給這少女偶著,可孤卻別有一種溫柔細細的情緒……嗚咽許久,梅童漸收了淚,忽抬頭看他,嗓子有點啞,說:「你身上……好臭!」
「我身上……」她抱著他哭半天,回頭又嫌他臭,這教他說什麼好?可孤很無奈,還是要講點原因,「這兩天長安趕進趕出的,在玄武門又亂了一場,一直都……」他挪了挪被抱怨的身軀,不甚自在的支吾,「都還沒洗澡……」
梅童臉上冒出躁意來,惱聲道:「呸!你沒洗澡關我什麼事,告訴我這做什麼?你這人就這麼囉唆嗎?打一開頭就婆婆媽媽講許多廢話!」
可孤被罵得訕訕地,「我,我只是想安慰你……」
梅童心頭跳了跳,驀然感受到自己就在他的臂彎,偎得他緊緊的,他一股男子暖熱的氣味包籠著她……一陣羞怯,卻又記起此人和殺死地爹的那夥人是同一國的,由羞轉成怒,用力把他推開,恨道:「誰要你安慰?你這殺人兇手,在這裡貓哭耗子假慈悲!
我不必你同情!」
「姑娘別這麼說!」可孤急道,她還是這樣生他的氣,使他深感枉屈,絕不願被她誤會,被歸人「殺人兇手」的範圍裡。「其實關節上,我也試過要救令尊,只可惜,令尊受傷太重……」
急亂裡,他把傷者拖到宮牆下,倉皇表明身份,那竇謙兄回過一口氣,竭力交代,「快:護送我女兒出京師!」頂上一塊玉珮拽下來,交給了他……眼睜睜見竇大人嚥了氣,救他不得,可孤有說不出來的情急懊喪,又愛他臨死所托,一時間,簡直是急如星火,恨不得插翅舶出玄武門,先搶到竇家去。
當尉遲敬德拎了太子、元吉的人頭登上城牆,已在宮門外鬧扯來的東宮兵將一見,都扔了武器作烏獸散,可孤乃趁亂設法出了宮門……待他快馬趕到寅府,見竇府一片亂象,還以為自己來遲一步……突地,一隻手討到了可孤的鼻端,梅童嘶著聲質問:「我爹的玉珮呢?」
他愣了愣,馬上一睜眼。玉珮!他好生糊塗,竟忘了寶謙的遺物!當下忙著搜自己的身,搜出一塊羊脂白玉來,穿玉的寶藍絲繩已斷了,但是待他把那玉珮小心安然奉到梅童的手裡,心中著實鬆了一口氣。
「這是你爹爹臨終交託之物,所幸沒弄丟了。」他口氣很欣慰,自認對竇小姐有了小小一點貢獻。
哪知梅童對著那玉珮流眼淚,卻衝著他罵:「我爹的東西為什麼不早一點交給我,到底安什麼心?」
看來,對他的感激還是有限。
可孤覺得自己很倒楣,好像他做什麼都不對。沒什麼意思的,去打理被哭濕的衫子,衫上幾道刀痕,是給兩女夾攻時劃上的。他攬起眉頭,一件疑案未明,他問:「那逃去了的姑娘,到底和你結下什麼仇?」
「她殺了我奶娘!」梅童把玉珮往懷裡收好,一下拾回地上的劍,緊緊抓著,又是一股悲憤之狀。「昨日送多入朝之後,我在院子練劍,這賊女領了幾名大漢,侵人我家,我聽見奶娘呼救,趕回屋裹一著奶娘……奶娘便已死在賊人刀下!」
那賊女企圖偷襲她沒有成功,反給拂中穴道,當時門外蹄聲疾至,來的正是魏可孤,一夥人起了忌憚,紛紛逃避,就那賊女慢了一步……「你當時在大樑上,為什麼不下來和我說清楚?」
「一時間,我哪曉得你什麼來頭?」梅童怒叱,卻又哽咽起來,「況且……我一聽說爹死了,整個人心亂如麻,只想趕到皇城去探消息,根本沒心逗留……」
說著,她兩行晶瑩的眼淚撲簌簌淌下來。可孤不由得一震,心頭驚動,終於恍然大悟原來,原來,昨日在竇家廳堂,那一串滴落在他手背上的水珠,竟是她的眼淚!是她一聽到父親的死訊,當場在大梁淚如雨下……「後……後來呢?」可孤戰慄地問下去。
「我到了裡城附近,要打聽消息……」
但那時滿街車馬已經亂成一片,到處有喊殺之聲,梅童哪還能盤桓?只聽說秦王已取得政權,著人開始捉拿太子、齊王之子,她也明白長安不能再留連了。
擒淚只得又趕回宅裡,胡亂做點收拾,心一橫,決意追上造殺了奶娘的賊女至少這個仇,她還報得了。
連夜的追趕而來,天才亮,就在棗子林撞上那偷偷摸摸,想溜之大吉的賊女,梅童本來有機會結果了她,偏偏給這魏可孤從中作梗,最後還是又讓她逃去了……事情一弄分明,可孤心底那股子愧疚慚惶不知怎麼說,口裡啊呀啊呀直歎氣。搞出這樣的一個大烏龍,都要怪他不察,正牌的竇小姐被他當壞人,價品的竇小姐他卻從長安一路巴巴「保護」出來,真個是非不明,真假顛倒!
難怪他隱隱覺得那假竇小姐透著古怪……父親死了,她卻一句話也沒問到,一點也不顯得悲傷,昨天黃昏她的同黨跟到這裡,給他打跑,她不是趁機騎了他的馬想跟著跑?……
「那女人到底什麼身份來歷?」可孤蹙著一雙濃眉發疑問。
梅童冷笑道:「這要問你才明白,你可是和她親親熱熱處了一天一夜的!」
給她這麼一譏,可孤臉上紅了紅,然而他掉過身來,虔虔敬敬的向她拱手賠禮,「一切是魏可孤糊塗,出這種紕漏,委屈了姑娘,昨日在府上多所得罪」
突地「啪」一聲,厲厲響在可孤臉上,他感到一陣辣痛,才知道丑姑娘賞了一個大耳光給他!他驚詫地跳起來,問:「你沒事動手打我做什麼?」
梅童臉上顫抖茗一種被冒犯了的,羞惱交加的表情,繃住嗓子道:「你……你這不知恥的小人,昨天伸手碰我的……我的……」
胸部!可孤不禁啞然,撫著剛受了刑的腮幫子,整張臉赦然火燙起來。坦白說,她打得有理,他能做什麼辯駁?他摸了人家,而且還想了一整個晚上!
可孤還僵在那兒,梅童也不理他,抱了劍起身便走,去勢斷然。可孤這時反應倒快,趕著在瓜棚外擋住她。
「姑娘哪裡去?」
「我哪裡去要你管?」梅童不給他一點好聲氣,然而他體型魁梧,牢牢堵在跟前,她脾氣再大,也只能發在他那片城垣似的胸膛上,怎樣也產生不了應有的效果。「咱們無瓜無葛,我過我的獨木橋,你走你的陽關道,沒什麼好糾纏。」
「姑娘有所不知,」唯恐你不瞭解,可孤十足耐心地說:「在下是厲恭將軍的屬下,跑這趟長安,是奉了命專程要接姑娘到塞外大營,與將軍會首的,我得負責姑娘的安危去處。」
「喔……」地,她長長拖了一聲,似乎領悟過來。「厲恭是嗎,你說?」她的語氣柔和得有些奇怪。
可孤不疑有他,一路說下去,「正是厲將軍,與姑娘訂有婚約」
不料話才到中途,叮然一響,梅童的藍劍一瞬便抵在可孤的咽喉上,劍尖隱隱刺痛了他。梅童的本事在這裡,往往能趁隙使出快劍,即便是可孤這樣的行家,碰上她,一不留神也會有吃瀉的時候,像現在。
「我明白告訴你吧」她疾言厲色道:「厲恭這個人,我壓根兒不喜歡,這樁婚事從頭我就不願意,我才不管什麼婚不婚約的!你別再跟著我,否則」她手一推,那劍尖便凶險地陷入可孤的皮肉裡,剌出點血星。「我便殺了你!」
唯可孤僵著沒吭氣,也別無動作,梅童啐了哼,也未注意到可孤的面色突然一陣陣在發青,劍一收,旋了身走。才兩步,一具龐大的人體像座牆朋掉了,巍巍蕩蕩由她背後壓下來。
她尖叫著,被壓翻在黃土鹿中,在那硬邦邦的重量之下掙扎,掙扎過半夭,愕然發現是這高頭大馬的笨小子倒在她身上,皆厥過去了!
在這館舍隱密的內院子,青柳蔭後一間大房,門開得嚴緊,前後都有從人在看守,住的是位嬌貴神秘的女客。
她才剛坐定,隨意張望了一下,秀眉蹙起來。房裡鋪紅氈,也點著了一籠名香,正冉冉而起,卻也不過如此,陳設粗簡,自比不上她在宮中住處的奢麗舒適……沒人要她這樣子勞動金枝玉棄之身,是她自己吵嚷著要出宮,摩勒兒師父根本不准的,還是推托了文王去說項,千萬保證,這才許了……那玉頓王帶著童心還很重,對於愛女迢迢赴中原,他不是不掛心,卻更興奮,恨不得自己也能暫時丟下宮廷生活,也去嘗嘗那闖蕩江湖的滋味。
特為挑了一干熟悉中原風土的親衛,手腳也十足機伶的,做她的隨行。頭一回出宮見天地,外頭的世界多精彩呀,一切都是鮮鬧有趣,這位嬌滴滴的伊吾公主端的一路興沖沖,沒一點膽怯厭倦。
唐時,中國內地居留的外族本來就多,更有各方來來去去的胡賈、胡使和僧侶,到處是華夷相處,司空見慣。曲曲一行人扮成西域的商客,用馬匹運了香料、琉璃和織毯,對外說是要到長安做買賣,一路順風的,全沒發生什麼不便。
及至到了長安,打聽出厲恭的親家,才吃上苦頭。
曲曲是負有重大任務來的,行前可也大言淡炎的向文王、師父拍胸脯答應,一定達成這條使命。
收拾中土一個小娘子,哪有什麼難嘛?曲曲公主追麼想。挾了人回伊吾,不怕那厲恭不屈服在城下,少說也足可擋他一陣,待伊吾向西突厥可汗求得兵力,大軍聯結,到那時候,還容得唐師再囂張嗎?
本以為是簡單不過的一個活兒,沒想到姓竇的女人那麼潑辣!她瞧她其實也沒什麼大本領,只不過發起狠來,居然他們幾個人一時招架不住她。關頭上,偏偏那姓魏的小子又闖進來,結果陰錯陽差的,姓竇的女人跑了,自己倒被當成正主兒,給那笨小子帶出了長安……想到這段落,曲曲公主斜倚在榻上,不愁反笑,嬌咯咯地。她自小在宮中,嬌寵備受,過慣了稱心日子,對於事事順遂早煩膩透了,如今碰上曲折、碰上變化和不順利,反教她覺得新鮮稀奇,越想越有意思哩!
此時,房門呀一聲開了,來了個年紀稍長的女子,頭體著高髻,卻披圓領藍衫,穿長靴,做男裝打扮,一臉精明相,請了安道:「給公主打了水來,好梳洗梳洗。」
這是曲曲公主唯一淋出來的貼身侍女,阿嫦,但她真正身份卻不只是個侍女,他們的隊伍可說是她在領頭。曲曲由她伺候著梳洗,換了裝,仍舊款款回到鏡台前坐下。
望著鏡裡的自己,忽然思量起來。
原來曲曲的母親是位康居國的美女,曲曲同母親一樣,也生就了豐服的鵝蛋臉兒,瑩潤的膚色,長長眉兒一雙杏眼,似喜似嗔的,總有一種別人比擬不了的嬌撫之色。
宮裡頭人人爭相誇耀她,免不了那種阿諛氣味,捧多了,她反而不受聽,覺得沒味道,但是昨晚那叫魏可孤的小伙子,對她說了什麼來著?
他說爹娘把她生得好,說她用不著點綴,人也夠美的了……誰不知道他只是在哄她,偏偏他那種沒經過半點修飾,直不隆咚的說法兒,進了曲由耳裡,卻比什麼甜言蜜語都還要不同,都還要好聽!
還不止呢,她剝他衣服尋金靨的時候,他那種憨樣子!後來,他露出衣衫底下健壯的體格……那是曲曲頭一回為一個異性心跳。他還真是個昂藏的男人。
唉,到這裡,曲曲歎了息……可惜他是厲恭的屬下,是和他們伊吾作對的人,留下他,只恐對他們不利。她是真的不捨得,但是逃走之前,也不能不給魏可孤點上一穴,用的是摩勒兒師父最奇詭的點穴法,據說那是師租的絕學,天底下懂得解穴的,那幾乎是沒有……她不是真想要它的命,卻只怕他活不了,他要真死了,她可會想念他好長一陣子……阿嫦見公主忽然坐在那兒愣怔怔的,起了緩色,也不知怎地不歡喜了起來,為博她開心,便捧起一具尺來見方的鑲金盒子,笑道:「公主,我來幫你貼花子,」仔細從飾盒襄挑出一片花鈾,是嫣紅的梅花形,用口呵軟了呵膠,便可以貼在額上。「你瞧這個好嗎?」
曲曲公主卻看也不著,手一揮,懾懾說:「不了,你拿開吧往後這些花子、金靨什麼的,我全不用了。」
那阿嫦捧著飾盒呆在那兒,想不透公主怎麼突然變了性子,平日最嗜愛的玩意兒,一下要去了。
曲曲只把她支退下去,一個人在房裡,慢慢自懷裹摸出一副金綠錦襄來。現在要對付的,就只是厲恭那小娘子一個人了,摩勒兒師父早有盤算,如果挾持不了她,也有一個治她最厲害的法寶。
就在這錦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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