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光陰的流逝,轉眼又過了近半把個月。在這段時日裡,天兒發現,原來自己與那霸道的男人也能和平共處!只要她不試著挑起他的怒氣。
但她也發現這「琉璃宮」主人的性子果真喜怒無常。有回她對一位適時伸出援手,讓自己逃過了掉落石階惡運的隨從,投以感激的一笑,碰巧地讓那對黑眸撞見。
結果,那晚西門少昊以比往常更加狂野熾熱的要了自己!兩手的撫觸帶著懲罰性的粗魯,在在顯示出他慾火下的狂怒。
若不是早知他已無「心」,她真會誤以為那自傲的野蠻人是在吃醋呢!倒楣的是那位年輕的男子,在他莫名的餘怒下被遣送出宮。
「出雲塔」是「西丘之城」最高的一楝建築物。塔高不僅可將「琉璃宮」四周的景物一覽無遺,盡收眼底,就連宮外的幾處城鎮亦能瞧得幾分。
緩緩爬落的夕陽,其餘暉不禁染紅天際,亦斜射地映照著已在塔頂佇立多時的纖盈身子。
染出一片紅彩的雪白柔衫,迎著晚風搖曳飄揚。柔亮的髮絲在肩後飛舞跳動著……單薄的身影猶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般,讓人忍不住就要誤以為她的存在是虛幻的。
宮外一陣騷動聲!引起了挨在石牆旁人兒的注意。收回凝視天際的目光,天兒垂首探向正穿越圍牆的人馬。駿壯的黑馬上,坐著的正是整天不見身影的西門少昊。
偉岸的身軀、俊朗的面孔,不必刻意彰顯,自有一股卓然出眾的威嚴氣勢與不凡。
為何他看來總是如此迷人?娟眉微蹙,天兒再度將視線投向遠方一座只冒出個黑點的山頭。她知道越過此山頭,再行越兩座「無名」與「不知」的小山,便是家鄉的邊境……姣美的臉蛋頓時籠罩在一片烏雲下。
思鄉心切的她,黯然地望著逐漸被裡暗吞沒的山頭。秋初的晚風夾帶陣陣沁入骨裡的涼意,天兒不覺地抱緊雙臂。
來到塔頂的西門少昊終於瞧見那位縈繞自己腦子整日的倩影。遣退兩旁的隨從,他無聲無息地朝靜佇的身子走去。
迎面撲向自己的涼意讓西門少昊蹙起眉頭,尤其在觸及她單薄的嬌影,在夜風的侵襲下竟不為所動地猶佇原地時,他緊皺的眉頭更是扭成一團。
一股熟悉的男性氣息突然飄向天兒的鼻前!在她尚不及做任何反應前,冰涼的身子倏地讓一雙強壯的手臂霸氣地攬進一寬闊的胸膛,包裹在溫暖的披風下。
「想什麼?」英俊冷傲的面孔深深地埋進那頭散發出花香的烏絲,吸取著專屬於自己的迷人氣息。
「他們說,你在此已待了數小時?」他親近她柔軟冰涼的耳畔旁,輕聲低喃著,溫熱的氣息拂向她頸側與雙頰,性感的雙唇挑逗著她的耳垂,令她心悸。
他親密的舉止成功地引起天兒內心猛地一陣騷動與不安。她掙扎著,「放開我!」害怕自己的身體會不由自主地反應他,她迫切的想讓自己趕緊逃離身後溫暖的懷抱。
「噓──」鉗制的臂膀收緊,不讓懷裡的人兒有絲毫掙脫的機會。他依舊靠在她耳際低喃:「先回答我的問題。」語氣輕柔卻專橫。
答與不答,兩者之間並無任何差別吧!他是不會讓自己離開的……想到此,扭動的身子緩緩放棄掙扎,一對柔荑無力地垂落身側。
「你會在乎嗎?」黯淡的眼眸直視著地面。
「當然。」見她不再掙扎!西門少昊放鬆了雙手的鉗制,輕擁著她。
「想家。」細蚊般的輕喃由他胸前低垂的臉蛋下,模糊不清地飄出。倏地,天兒猛然旋轉過身。「我想家!我想回家!你會讓我離開嗎?」
青蔥玉指緊緊地攀附住結實的手臂,黯然銷魂的神情帶抹哀求。天兒渴望在他冷漠的臉上搜尋著一絲絲可能的希望,但是——沒有!傲氣十足的面孔猶是一盆毫無商量餘地的堅決。
「不──」她的低聲下氣根本換不來他的絲毫憐憫,怒意隨之升起,代替了心中那股悲傷。
天兒咬牙,掄起一對粉拳開始用力地捶打著他胸前,「該死的你!你不會放我走的對不對?你無理如此這般對待我。你這自私狂妄的男人!這太不公平了……放了我,讓我離去——你不能這般待——」
捶落在結實胸肌上的力道,彷如小雨點般不關痛癢,但她激烈的反應讓西門少昊眉頭擰起。深怕她一個不小心反倒傷了她自己,他不由地將激動的身子再度攏入懷中。
「噓──」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際輕語撫慰,直到懷裡的人兒倦了、累了。
謾罵聲從她嘴際曳去,天兒不再掙扎了。耗盡力氣的她,將熱淚縱橫的臉龐埋進她所熟悉的溫暖懷中,沁骨的夜風讓她一陣輕顫。
西門少昊拉來披風將她單薄的身子緊緊包住,懾人心神的黑眸,閃過一絲連自己皆不自覺的憐惜。抬首,他望向遠方的天際。她指控的話,讓他靜默片刻,然後他抱起終於靜止的身子,返身往石階的方向邁去。
彷如在瞬間被人抽光氣力的天兒,放任自己地靜躺在他臂彎裡。心頭輕顫的她,不知該如何是好!他那種不經意的溫柔比他蠻橫的行為,更能摧毀自己心中鞏固的防禦。抑或這又是他專橫霸道的磨人手段?如果這一切的溫柔最他刻意製造出來的假象,目的只為軟化自己,讓自己的身心屈服於他那麼,她是絕不會讓他得逞的!
但是,她的宣誓並沒有成功地說服自己。天兒只是拒絕去承認自己脆弱的心,早已無法自制地丟失在這壯闊的溫暖懷襟。
「什麼嘛!人家才幾日不在宮裡,竟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一身鵝黃色長衣裙,黑緞似的長髮綰成兩個可愛的小髻,昨個兒才打「軒院」回宮的西門少鈺,張著一對精明靈黠的眼,將身旁一身嫩綠羅衫的麗質佳人打量一番後,她以胳臂輕碰天兒。
「這事兒是怎麼發生的?」她打趣地問著,圓睜的眸子,興致勃勃地望著臉蛋已一片羞紅的人兒。
這……這該如何說起呢?天兒含嗔地輕這:「鈺兒小姐這是在取笑我嗎?」身側的少女打一大早便抓著自己問東問西的,自己若不給她個滿意的解釋,想必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取笑?」西門少鈺忍不住「哈」地輕笑出聲,「鈺兒怎會取笑天──」忽然住了口,她轉頭認真地看了天兒一眼,嘴角勾勒出一抹淺笑,伸手勾住天兒的手臂,「既然你比鈺兒年長幾歲,鈺兒就喚你天兒姊姊可好?」
天兒看著勾著自己手臂的甜美少女,不太確定地開口:「這——」
「天兒姊姊與大哥郎才女貌!真是登對極了!鈺兒內心煞最欣喜呢!」她瞇著的眼,笑得更開心J。「依我之見,再要不了多久,我得改口喚你為兄嫂了呢!」
天兒被她的快言快語弄得一愣一愣的。她誤會了!天兒趕忙搖頭解釋:「不,不是這樣的,鈺兒小姐──」
「天兒姊姊喚我鈺兒吧!」西門少鈺帶俏的唇露出一個巧笑。可天兒聽得出她語中不容置疑的堅決,就與那男人的口吻一樣。
「好吧!鈺兒,事情並非——」突地,前庭傳來一陣人聲嘈雜的聲響,似乎發生了爭執。
天兒與西門少鈺對望一眼,兩人趕緊邁開步子!朝前庭的方向疾步而去。
鵝黃與嫩綠的身影方轉入廊下的拱門,迎面即見西門少鈺的貼身丫環小鳳正與他人爭執著。
「發生何事?小鳳?」爭吵聲戛然而止。西門少鈺上前一瞧,見與自己丫環爭吵的不正是「玉香坊」女主人身側的丫環們時,她乾笑了兩聲。
「喲!我說是誰膽敢在宮裡大聲嚷嚷,原是風姑娘你啊!」然後故作姿態地回頭略帶責備地對著自己丫環道:「小鳳,這你就不對了!人家風姑娘是客人,怎能如此無禮對待她呢?」
「是,小姐。但風姑娘執意要找少主,婢女說少主出宮了,可風姑娘硬是不信,所以——」丫環小鳳恭身說道。
「哦!」聽完丫環的話,西門少鈺發出一個濃重的鼻音。她挑眉盯著那張帶傲卻略為蒼白的嬌艷容顏,「少主出宮去了。」她含笑地踱至風小樓身前,「我的話,風姑娘信還不信?」笑意未延伸至眼底的面孔,透著一股冷傲不可小覷的氣勢。
望著個頭比自己小的西門少鈺,她身上那股天生的駭人氣勢!讓風小樓內心不免一驚。她知道這西門少鈺打開始就不曾對自己有過好感,而她也認為只要抓住西門少昊的心,這丫頭是不足為憂的,但是……自己已有好段時日沒見著那令她迷亂的男人,而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含怨的陰狠目光筆直地射向後方那張絕色姿容。我不會放過你的!等著瞧。
天兒沒來由地心悸,美眸望向那位嬌態媚生的女子,卻見她已將目光轉向一旁。
「抱歉,打擾了!小樓告退。」風小樓垂首輕點,柔柔的語調感覺不出她內心的想法。
朝西門少鈺恭身,風小樓領著兩名丫鬢告退離去。
看著那邁著輕盈的步子,飄然地向前移去的背影,天兒的內心突地有股隱約的不安。
傍晚時分,在後花園的石桌旁,端坐著兩位嬌顏麗人。西門少鈺放下手裡的清茗,突地想起一事,她望著身側正低頭品茗的美麗面孔。
「天兒姊姊真是習武之人?」大眼靈黠地閃爍著。
天兒的櫻唇離開杯沿,她放下清茗,回望著一臉古靈樁怪的西門少鈺,「嗯。」點著頭。
「天兒姊姊,能否為鈺兒露一手?」表情儘是期待。
「這……」她想起西門少昊警告的話,內心直覺不妥。「可以。」沉吟片刻,天兒頰邊梨渦淺現地點頭答應,反正這會那男人不在宮裡。
「太好了!」西門少鈺欣喜地吩咐丫環取來弓箭。沒有半點武功底子的她,對習武的天兒充滿羨慕。
不稍片刻,丫環已取來一副小弓箭。天兒挽起袖口,拿起雕花的弓來,又從箭壺裡掏出兩支羽箭。
她起身挪步至亭欄旁,彎月的眉輕揚,她搭弓上箭,瞄準遠處的一棵梨樹,「咻咻」地射出了兩箭,箭尖劃過樹梢,兩粒黃色的果實應聲落地。
西門少鈺幾乎看呆了,沒想到天兒姊姊的武藝超凡,內心煞是佩服的不得了。
西門少鈺雀躍地起身迎上前,正打算開口讓天兒姊姊教授她那手絕活兒時,貼身丫環已慌慌張張地由小碎石子路跑來,並大聲叫喚著她。
「我說小鳳啊,你今個兒是怎麼來著,老是大驚小怪的!」西門少鈺皺眉地瞪著氣喘吁吁地跑來的丫頭。
「不……不好了!少……少主他出事了!」丫環小鳳直喘粗氣地撫著胸口,臉漲得通紅,好不容易喘勻了一口氣,才驚慌失措地叫道。
小鳳這一嚷嚷可嚇白了兩張臉。西門少鈺錯愕地瞪著丫環,然後猛地抓著小鳳的手腕,「少主現在人呢?」她驚駭地問著,怕極了大哥有什麼萬一。
「讓右護法和左護法扶回寢宮了——」
不待丫環說完,西門少鈺拎起裙擺,蒼白著臉,疾步地趕往兄長的寢宮,心頭七上八下的已亂成一團。
而一旁的天兒嬌紅欲滴的唇被玉貝般的齒咬白了。聽見西門少昊出事,她整顆心就像被狠狠揪住了般,頓時又疼又痛。在內心掙扎片刻後,理智終究敵不過情感,心亂如麻的她,面無血色地尾隨在西門少鈺身後。
「如何?尚御大夫!」西門少鈺一對晶瑩動人的眸子已浮上一層霧氣,扭絞雙手,滿臉期盼地叮著端坐床沿的老者。
鬚髮皆白的老者皺起灰白的垂眉,收回把脈的手,他緩緩站起身,依舊炯炯有神的眼瞪著已呈瘀青的小腿。
「西門少主是被『藍邪』咬傷的。」
「『藍邪』!那不是只出現在北方一處『熱谷』的有名毒蠍,毒液足令人致命!」東方上智、心驚膽戰地望著老者。
「不錯。至於它為什會出現在『西丘之城』附近——除非是有人刻意將它們帶至此,否則要遇上這種至毒的怪物,機率實在是少之又少,幾乎是不可能─」睿智的眼光由小腿肚上的兩處藍點收回,看著方才出聲年輕人的身旁那臉色蒼白略為發青的男子,老者皺眉地上前,二話不說地抓起冷藏笑的手腕,果然,指下的脈息紊亂。
鬆開手,老者盯著他冷硬的面孔。「是你將毒液吸出?」
冷藏笑不語地點頭。
「將此藥服下吧!」老者從腰際掏出一黑色藥瓶,遞給眼前不苟言笑的男子。
「六個時辰服用一次。『藍邪』奇毒無比,縱使你無外傷,它仍能滲入唾液之中,所以你已有輕微的中毒現象。」
仙風道骨的老者再度踱回床沿前,他臉色凝重的宣佈:「雖然毒液已被吸出,但七日內若無『紅靈果』的汁液,少主性命同樣難保!」
「紅靈果?」
「不錯!此果長於極寒之地,只於夏末結果。小姐可派人至北邊的『碧魂峰』頂碰碰運氣,倘若能在這秋楓時節尋至此果,那真是少主的造化,命不該絕!」
「我去!」東方上智突地挺身而出,臉上儘是負疚之色。「少主如今性命垂危,皆因我而起。我若不失策地深陷流砂之中,少主豈會大意地讓『藍邪』螫傷自己!」而這一切皆因某人的計謀!是「他」讓人誤傳行跡,在他們匆忙趕往據報之處時,「他」早已布下奪命的陷阱,等待他們入甕。
東方上智的腦裡浮現一個人——千里聿皇!除了他,沒有別人。
哼!他會找出他!讓他生不如死的!東方上智暗自宣誓著。
一旁的冷藏笑開口了。「我與左護法一同前往吧!」他擋住準備轉身離去的東方上智。
「不!冷兄還是留守宮中,免得有什麼差錯!告辭。」當夜,東方上智領著手下數人,連夜怏馬加鞭趕往「碧魂峰」,期望能尋獲老者描述下的「紅靈果」——拳頭大小的艷紅果實,外皮長滿扎人的小刺,專長在懸崖峭壁的巖縫裡。還有,必須連根取回!
這七日中!少主也許會有著異常的反應,你們得格外留意。
寢宮裡,雪白的身影靜佇床鋪一角,盈憂的眼,默默地注視著床上那張依舊俊朗卻過於蒼白的臉,天兒不由得想起老者離去前交代的話。
而床上的男人除了呼吸有時稍帶紊亂外,連三日來,並無任何突發的狀況,只是——瘀青的部位已擴散至兩腿。
望著地泛青的兩腿,擔憂的眸子禁不住浮上一層霧氣。這男人原是那般霸氣十足、狂妄不羈,如今——天兒忙轉身並以袖口拭了一下眼角。
她捧起一旁的熱水!準備替西門少昊拭淨身子。這三日來,為了忙著照顧床上的男人,天兒疲倦的臉更顯削瘦,她幾乎沒睡上好覺。
擰乾熱毛巾,她抓起西門少昊身上的被單,結實的胸膛讓她仍不住臉紅。
抬手輕輕撥去他垂落頸旁的黑髮,天兒傾著上半身,打算拭乾他額前的汗珠,兩眼卻突地迎上黑眸炯炯如炬的目光。
「你」昏迷數日,今天倒是他第一次清醒。天兒的內心頓時欣喜萬分,為了不讓自己的情緒表現於臉上,她輕咳地道:「呃,我去喚大夫來。」
說罷,隨即起身準備往門口走去,全然沒注意到黑眸裡異樣的光芒。就在天兒放下手裡的熱毛巾的同時,她嬌盈的身子猛地被一股力量用力一帶,倏地跌進寬闊的赤裸胸膛裹,並被狠狠地壓制於床鋪上,動彈不得。
「你——你想幹什麼?」她沒料到病弱的西門少昊竟還有蠻力鉗制自己。但更讓她感到害怕的是,上頭那張肅冷迫人的臉不是她所認識的西門少昊,因黑眸裡透著濃厚的殺意,令人膽寒的殺氣。
瞪著西門少昊逐漸逼近的面孔,天兒害怕的忘記了掙扎。突然,「呃,放手──唔——」有力的指扼住天兒纖細的頸。
「為什麼?為什麼要如此待我?你好狠!孩子!孩子呢?」西門少昊兩眼發直地狂吼著。
「孩子?什麼孩子?唔……你在說什麼?我不明白啊!你快放手!唔……」頸上的力道隨著他指控的聲音加重,幾乎要令她停止呼吸!天兒的青蔥玉手慌亂地反抗著要她小命的男人,心頭已是駭極。
「你這狠心的女人!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西門少昊漲紅的臉,青筋若隱若現。
頸上的手勁倏地收緊,就在天兒即將昏厥之際,一道黑影來到床鋪前,天兒感覺那要命的力道消失,而她也不省人事了。
片刻後──
「天兒姊姊……天兒姊姊?」一臉焦慮的西門少鈺輕喚著床鋪上已昏迷了近半個時辰的人兒。
微微上翹的長睫毛上下地跳動數下,天兒緩緩地睜開眼,見床前圍滿一堆人,頓時錯愕地直問:「怎麼回事?」一時倒忘了方才發生何事。
「還說呢─」西門少鈺上前扶住坐起身的天兒,「要不是適逢冷護法前往寢宮探視大哥,天兒姊姊這條小命可就白賠了!」西門少鈺、心有餘悸地撫著胸口,純真無憂的臉全讓愁雲給覆滿。她憂心忡忡地念著:「唉,這下可怎麼辦才好?大哥要不嘛就昏迷不醒,要不就神志不清的把他人當仇人;體內的餘毒又已擴延至兩腿,而左護法又沒半點消息……」說著說著,不禁紅了眼眶。
這看在天兒眼裡又何嘗不難受。雖然這男人對自己而言是可惡到了極點,但她從未真心的希望他有任何意外。以前沒有,此刻更是如此。
「鈺兒放心,少主命大會沒事的……左護法此趟必有所獲。」她在內心祈禱著,期盼東方上智能為她們帶回奇跡。然後她突想起一事──
孩子?誰的孩子?天兒記起西門少昊指控的話中曾提起「孩子」二字。撫著被勒痛的頸,她茫然了。在他冷傲的外表下,到底還隱藏著什麼自己所不知的一面?
今個兒已是第七天了!原本萬里無雲的晴空,不知怎地,在傍晚時分竟莫名其妙地刮起大風、下起大雨,為已是愁雲覆罩的「琉璃宮」,更是平添一份新愁。
豆粒大的雨珠敲得瓦簷「答!答!」作響,狂颼的風拍打著門窗「啪!啪!」響,一雙小手拉攏搖晃的窗,拴緊它們,天兒凝望著天的那頭,臉上除了黯然,已不著一絲光彩。
漆黑的天,閃電交加的景象,讓她深蹙的眉擰成一團。
希望這場不速風雲別耽誤了左護法的腳程。今天已是第七日,她朝窗外丟下凝重的一眼,杏黃的身影走向床榻上的男人。
白色的絲單下,除了露在外頭的面孔依舊蒼白外!「藍邪」的餘毒發揮了它蔓延的作用,西門少昊健碩的身軀無一處不泛青。
凝視著那張自己曾宣誓不讓它侵佔她心房的臉,天兒不覺地咬白了下唇。
她伸出手,想撥開垂落在他性感的唇角旁的一縷髮絲,指下觸及的肌膚卻冰冷的讓她倏地收回。
他……天兒倒抽一口氣,圓睜的眼驚懼地瞪著西門少昊安靜的過於駭人的面孔半晌後,她再度探手向他。
微顫的手緩緩地探向西門少昊的鼻前,指上傳來的溫熱氣息雖是那般細微短促,卻足讓天兒忍不住眼眶一熱。
他的肌膚為何如此冰冷?天兒的柔荑改探向他的雙頰!她發現榻上的身子正輕顫著。
怎麼回事?!天兒削瘦的臉倏地血色盡失,她心驚膽跳地輕拍著西門少昊冰冷的臉頰,「醒醒啊!怎麼回事─你醒醒!別再默不出聲的!你醒醒」慌亂的她失措地低吼。
似乎感受到她的呼喊,抖動的雙唇發出細小如蚊的聲音:「冷」
「什麼?!」天兒猛地住了手,她將耳貼向泛紫的唇。
「冷——好冷——」斷斷續續的呻吟傳進了她耳內。
冷!他在發冷!「別出事啊!我馬上找尚御大夫來,你撐著。」
天兒起身衝向門口,恐懼的臉龐已忍不住害怕地淌下了滴淚,咬白的下唇也已泛出了血絲。
「眼下此丹尚能保住少主三個時辰!時辰一過,倘若左護法仍無法趕回,那──老夫也無能為力了。」指觸下輕弱的脈息顯得力不從心!發白鬢鬢的老者,臉色凝重地宣佈著。
將冷青的手臂塞回暖被下,老者不住地望了一直靜默在床邊一干的人兒,她黯然神傷的面孔,讓老者歎氣地起身。「凡事皆有定數,只能聽天由命了,唉!」
「難道就這樣看著大哥他。」西門少鈺再也受不住地掩嘴輕啜。現在就連醫術高明的尚御大夫都沒辦法了,那大哥地豈不回天乏術!想著想著,啜泣聲更顯激動。
絕望的表情浮現在在場的每位人士臉上,卻唯獨一人——天兒。
「不!他撐得過去的!左護法會趕回的!」沉穩的聲音由那張泛著血絲的唇吐出。
眾人一楞,目光不由地投注在那張一臉堅決的姣好面孔上。天兒走向已伏在丫環肩上痛哭的女孩。「鈺兒,與其在此乾著急,不如隨冷護法至正殿前,靜待左護法的佳音。」
「可是」
「放心,若有何差錯,我定讓人傳你知情。」
雖然心中百般不願意,西門少鈺仍踩著猶疑的步子,隨著冷藏笑走出了寢宮。都是他,東方上智!這回大哥要真有什麼差錯,她發誓,這輩子自己再也不要看到他!
「冷護法,左護法他……能取得『紅靈果』嗎?」
「會的!」冷藏笑點頭應道。握拳的手不覺地因使力而泛白。
眾人走後的房內頓時空曠的駭人。天兒返身走回床沿旁,她拿起小几上的棉絮,將它們沾濕,然後在西門少昊乾裂的唇上輕柔地擦著。
你會沒事的……沒事的……她拭著濡濕地的唇角,嘴裡喃喃地念著。她知道這男人撐得下去的!她知道!
壓回眼角不爭氣的淚水,天兒堅決地這麼告訴自己。
窗外依舊狂風肆虐,雷雨傾盆,時間在眾人的期盼中一點一滴地流逝,三個時辰,如今只剩半個時辰了!
續命藥丹已逐漸耗盡它神奇的療效,西門少昊的體溫再度緩慢下降,他的唇由無血色轉為淡紫,呼吸變得細弱短促。
他的情形是顯得如此不妙,天兒不由得全身一陣冷顫。
她半跪在床邊,兩眼眨也不敢眨一下,緊盯著床上面無血色、昏迷不醒的男人。
她伸出抖動的雙手,緊緊握住暖被下冰涼的手掌,「撐下去……你得撐下去!你不能就這麼認輸了!你不能──」她唇際戰慄地低語著,但回應她的是愈來愈粗重的呼吸聲,好似他就要喘不過氣來了。
一股憤怒倏地替代了天兒內心連日來的沉痛,咬出血絲的唇再也受不住地吼道:「該死!該死的你!你不能就這樣離去!懂嗎?你他媽的給我睜開眼睛!聽到沒?你給我醒來……你他媽的狂妄、不倔的剛硬性子跑哪裡去了?你給我撐下去!就算只剩分秒,你也得撐下去……你這該死的男人!你不能這樣丟下我……不能啊──」積壓多日的淚水再也抵抗不了內心真實的情感──她此刻才明白這男人對自己是這般重要,自己刻意逃避的情感,早已在心中根深柢固無法拔除。
天兒的淚水止不住地簌簌往下流,惶恐懼駭的情緒級扭著她,讓她刷白了臉,咬破了唇,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她在意的是——他必須撐下去!
西門少昊的呼吸又轉急促了!
不行!她得去找尚御大夫。擦了擦濡濕的雙頰,天兒不敢怠慢,慌亂地起身,疾步走向寢宮外。
「天兒姊姊!天兒姊姊!」焦急的步子方踏出門外,迎面即見西門少鈺氣喘吁吁地喚著自己。
「鈺兒,左護法地──」天兒神色張皇地拉著西門少鈺的手腕,眼底儘是期盼。
「他回來了。」
「那他有沒有找著——」
「嗯!他帶著紅靈果回宮的,現在正在尚御大夫手中。」西門少鈺眼角閃爍著光芒。
「太、太好了……」欣喜的淚水滑落削瘦的雙頰,天兒再也忍不住地掩面低泣。哦,感謝老天,讓他活下去!
連日來的擔心受怕,終於可以卸下了!長廊上的兩位纖細身子再也忍不住地相擁,喜極而泣。
三日後
「大哥,喝藥了。」西門少鈺讓丫環扶起兄長。她由丫環手中端過碗,一手搖動碗裡的湯匙,一邊問著方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的兄長:「大哥,今兒個感覺怎樣?」粉嫩的臉掛著笑意,多日不見的光彩重新出現在她臉上,她小心地吹涼冒著熱氣的藥汁。
「嗯,好多了,這些天讓鈺兒擔心了。」半坐在床上的西門少昊臉色已略帶紅潤,氣色顯得好多了。他淺笑地望了小妹一眼,然後他抬眼凝視佇立在鈺兒身後默不出聲的身影。
他那熱切的眸光,令天兒不禁失措地忙轉移視線,心臟猛漏跳了半拍。
「說到擔心,可有人比鈺兒還——」西門少鈺倏地住了口,瞧著大哥的視線,她靈黠的表情閃過一絲帶趣的笑意。
「哎呀!我倒忘了自己尚有一事未辦。」她突地起身,將手裡的碗不由分說地塞給身後的天兒。「天兒姊姊,大哥就麻煩你了。」
不待天兒有何反應,西門少鈺領著兩旁的丫頭,轉身往門外走去,唇邊別起一個頑皮的笑容。
天兒愕然地瞪著她們消失在垂簾的另一頭。半晌,帶著遲疑的腳步,天兒捧著手裡那碗藥,慢慢接近床上的男人。縱使自己的目光不迎視他的視線,她仍能感覺到他熾熱的眼光在她身上所產生的壓迫感。
吹涼羹匙裡的液體,天兒將湯匙舉向西門少昊的唇前。「少主」
「聽鈺兒所言,這些天是你連夜不眠的看顧著我?」無視眼前的藥汁,低沉的聲音低喃地問著,炯炯目光掃向她刻意迴避的眼。
天兒征忡了半晌,他話裡的那抹溫柔,幾乎讓她認為是自己的錯覺。天兒黑白分明、水盈盈的大眼迎上他的。
「你瘦了。」修長整潔的手指不覺地撫上眼前那張削瘦的臉龐,黑眸裡透出一抹連他都不自知的憐惜。
天兒讓他突然的舉止弄得眼眶一熱。輕觸雙頰的手是這般熟悉,溫熱不帶冰冷……哦,老天!他能活著真好!真——好!
第十一章
「席姑娘……席姑娘!」方自西門少鈺的寢宮踏出,正準備前往馬房,探視自己多日未見的愛駒的天兒,在聽見身後急切的呼喚聲時,它停下腳步轉身。
「若月?何事這般匆忙?」天兒那微微上翹的長睫毛迷人地上下揚動著,她好奇地望著眼前這位讓西門少昊派來服侍自己的丫環。
長相清秀的丫環,撫著胸口稍吁口氣後,這才綻出一絲笑意,故作神秘地道:「有人找席姑娘你。」
「哦?誰啊?」不曉得這丫頭葫蘆裡又在賣什麼藥。
「還有誰!除了咱們西門少主,還有誰『敢』找席姑娘!」說著說著,若月噗哧一聲,禁不住掩口低笑。這「琉璃宮」宮裡上下,有誰不曉,打從主子身子復元後,若非要緊事兒,否則,他豈容得眼前這位儷人離他寸步!就像這會,步子才剛踏進宮門,開口便是
「席姑娘呢?」
「貧嘴!小心我在少主面前告你這丫頭一狀。」天兒因丫鬢取笑的話羞紅了臉,她佯裝生氣地擰眉瞪著年紀尚幼的小丫頭。
若月聽了,心中發慌,忙道:「若月多嘴,席姑娘可別認真啊!」紅潤的臉蛋倏地刷白。
若月驚惶的表情令天兒不由得笑出聲。「今兒個就饒你這丫頭一回吧!少主呢?」提起那男人,她的心沒來由地又是陣狂跳。
她這一問,倒提醒了忘事的丫環。若月低叫:「糟糕!怎麼把要緊事給耽擱了!席姑娘請隨我來。」她領著天兒朝「瑾宮」的方向邁去。
走出那道感覺上幾乎將自己禁錮了一輩子的堅實大門,天兒的內心有股衝動,她要驅策胯下的馬,讓自己御風而行。天曉得!自己都快忘了騎在馬背上是怎樣的滋味了。
然而她也只能想想而已,因為她的小蠻腰正被一霸氣的巨掌緊緊擁住。
秋分的晚風透著徹骨的冷意,令天兒不由得一顫。幾乎同時的,一件保暖的披風突地蓋住她單薄的身子,將她完完全全地籠罩在她熟悉的男性氣息裡。
扶在她腰際的手,更是將她深深地擁向那片溫暖的胸膛,她的臉緊貼在鼓動的胸前。聽著耳下傳來的規律心跳聲,一抹淡淡的笑意浮現在天兒美麗的唇角。哦,這男人對自己而言,是何等重要啊!她放任自己地偎緊他充滿陽剛的健碩身軀。
馬兒不知奔馳了多久?天兒只知道朦朧似夢間,好像有人在喊她——天啊!自己怎睡著了!
「醒了嗎?」上頭傳來西門少昊隱含笑意的問語。
天兒迅速在他懷裡抬起頭,這才發現馬已不再奔馳。她亮著晶瑩的雙眸,望著他俊逸的面孔,「嗯。」迎風的臉一片躁紅地微微頷首。
西門少昊低頭凝視她羞赧的面孔半晌後,他將視線投向前方,輕道:「到了。」
咦?順著他的視線,天兒在馬背上側著身,「呃……美極了!」映入眼裡的是一大片楓林。火紅的秋楓襯以背後橙黃的晚霞,金色的霞光透射在楓紅的林葉間,恍如金黃的絲帶般,讓人目不暇給。
這夢幻般的景致令天兒驚歎不已地怔著了。
西門少昊抱著怔在馬背上的天兒下馬。雙腳甫踩著地面,天兒早已耐不住好奇心的驅便,兩手拎起裙擺,邁著興奮的步子,往那片吸引住她目光的楓林直奔而去。
哇!好美喔!怎麼有如此罕絕之景?!再往林子裡頭走去,天兒發現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正貫穿中間,而兩旁火紅的秋葉倒映溪面,讓潺潺小溪就像似條天然的彩緞般,飄蕩在它們之間。
跪坐在一旁,天兒忍不住掬起一把清流往自己雙頰輕拍,沁入心脾的涼意,讓她禁不住地彎起美唇──真舒服!
清澈的清流,底下的鵝卵石觸目可及,天兒兩眼發亮地探出一手——不料,支地的手突地一滑,前傾的身子晃了晃,天兒心悸地欲收回手勢,卻陡勞無功,眼看身子就要栽進河流裡了——
陡地!一雙有力的臂膀從她身後將她整個攬進一具寬闊的胸膛裡。
「如果你想洗個冷水浴的話,我樂意奉陪。」西門少昊慵懶的聲音低低沉沉地在她耳邊說著,露骨的語意、溫熱的氣息,令天兒亂了心跳,紅了耳根。
不容懷裡的人兒有何意見,他抱起她走向右側方山頭的一棵大樹下。俊挺的面孔跋扈地擺明不許她再這般東闖西竄!
佇立在樹下,天兒發現此樹枝葉茂盛,足以遮日擋雨,瞧那粗碩的巨干,可得數位壯漢方得將它圍繞其中吧?
天兒好奇地繞著這棵百餘高齡的老松樹,觀望著它聳入天際的宏偉氣勢,她內心不禁對大自然的神奇而發出一聲讚歎。
咦?正打算收回目光的天兒猛地讓巨幹上的小字給怔住。刻在褐色木身上的字跡雖因歲月的侵蝕而顯得模糊不清,但天兒仍舊依稀可瞧出那是「宇、芸、昊」三字。
「昊」是指他吧?「芸」應是指「向婉芸」,而「宇」——是何許人物?
天兒的視線不覺地望向背對自己,坐在巨干旁,一腿屈著,一腿平伸,雙眼凝視天際出神的男子。
她這才想起他為何帶自己來此呢?內心的疑惑驅使她走向他。天兒在他身側的一塊平滑石頭上坐下。
「你──」天兒遲疑地愣了半秒,她幾乎可以確定,自己方才在他傲然的眼裡看到一絲悲傷雖然它們消逝之快速。
「為何帶我來此?」自從明白自己無法就這樣從他身邊抽身離去之後,她渴望能夠瞭解他禁錮的心房有著什麼錐心的痛楚,期望他冰封的心能為她而融化!她想要瞭解他──這玩世不恭的男人何以「無心」再愛?而此刻的她是如此迫切地需要他的「真心真意」。否則,她只好淪落至萬丈深淵、萬劫不復的地步。
西門少昊讓她問得一愣。唇角微楊,他神色閒逸地一手支起她的下巴,促狹地淡笑道:「就為了怕悶壞了你,所以帶你出來透透氣。」說罷,他換了個姿勢,將頭枕在她腿上,隨手扯了根野草咬在嘴裡,雙眼刻意迴避那對關切的眸子,凝視著天際。
「那麼——樹上刻的「宇」字是何許人?」天兒感覺自己的話,讓枕在地上的黑色頭顱明顯地一僵。
沉重的氣息倏地籠罩在他倆四周,壓得天兒幾乎怏喘不過氣。
片刻後,西門少昊開口了。「它……曾有個很美的名字,『夢幻之林』……視線由楓林收回,他閉起雙眸讓自己再次沉浸在他所不願碰觸、極力排除的遙遠回億里。
「十幾年前,在一次偶然的巧遇裡,這片美的似夢的楓林被逐馬奔馳的兩男一女發現了,少女見此絕美之景致,驚歎不已,一時興起即為它取了個別名,自此『夢幻之林』成了他們三人的秘密花園,他們在此嬉鬧、在此追逐……隨著時間的流逝!寒來暑往,日月如梭,一晃幾年過去了,他們已不是當年無憂的少年少女了,一段欲理還亂的情結作弄了他們!少女愛上了長她三歲的義兄,而另一人竟也同時喜歡上小他兩載的女孩──」
「但她後來卻成了你的妻?」天兒直覺地問道。
「不錯,但這卻是她報復的開始!」
報復?「為什麼?她與你有何血海深仇?否則豈能很心的下此毒手?」天兒想起他胸前致命的傷口,趁這男人主動談起他妻子的同時,她迫切的急欲瞭解事情的來龍去脈。
西門少昊沉默了。他睜開眼,默然凝視遠方不語,握拳的手泛白了。
「她恨我!」片刻後,他才吐出這麼一句,字句裡卻有著濃厚的悲哀。「在一次戰役中,我……失手錯殺了我親如兄長的朋友,她深愛的男人丁劍宇。但,該死的!天曉得要不是當時突地衝出一隻野豬,嚇偏了我手中的箭,丁大哥他也不會」這過失是他心中、永遠無法平復的陰霾,無法彌補的遺憾!這幾年來,一直啃噬著他深感罪惡的心。天知道!當他帶回了大哥的屍體,她悲痛的朝自己大吼:「為什麼不是你!」時,他的一顆心幾乎碎了!他多希望當時躺在地上的是自己,而不是丁大哥啊!
記起向晚芸當時憎恨的眼神,西門少昊眼底的痛更深了!他厚實的掌心已讓嵌入的指印出一道道血痕。
黑眸裡那抹深切的自責,幾乎扭痛了天兒的整個心。但她更不明白的是,既然恨他,為何願嫁他為妻?「為什麼?既然根你,為什麼她還願意成為你的妻子?」
是啊!為什麼?當時他就是這樣問自己的,但他卻天真的讓「她相信自己的解釋了」的這個理由所說服。他以為自己心中那份強烈的情感,足以淡化她的悲傷,然而,事實卻不然!在她的潛意識裡,她總認為是他故意藉機殺死丁大哥的,因為她知道他也愛她。為此,她答應他的求婚,展開她報復的第一步──
「在『西丘之城』,宮主之位是不傳外人的,統治者非得血統純正的繼承者。而她明瞭這點,所以,她打算由我身上得到一位足以讓她名正言順、呼風喚雨的子嗣,再伺機除掉我──」
回憶的痛苦使得他臉上的線條緊繃,下顎抽動。「當她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她卻已無法再忍受與她恨之入骨的男人同床共枕了!某晚,她買通一名殺手,將他藏於房內……我胸前這道痕就是拜他所賜。當時若不是冷護法有要事前來求見,發覺有異,我這條命早上黃泉路了——;可她並不因此而稱心,她見自己的計謀無法得逞,她發狂了!她大笑地指稱她懷的孩子不是我的骨肉,她想激怒我,讓我一怒之下失手殺了她,殺了我自己的孩子。但我不信啊!縱使她所懷的是他人的骨肉,我也會試著接納他的!畢竟這一切的過錯皆是因我而起,是我讓她變成這樣一個人的,是我的過失──」
天兒想求他停止,因為他臉上的表情是這樣悲哀、痛苦,但緊縮的喉嚨令她擠不出一絲聲響。
「可是,她最終還是報復了我——她好狠!她狠心的帶著懷著的骨肉跳下萬丈深谷,替我再度加上一條我無法承受的罪名啊──」想到他那來不及出世的孩子,西門少昊的黑眸蒙上了一層霧氣,他淌血的、心就像撒了鹽巴般刺痛。
天啊——在他高傲狂妄的外表下,竟是承受著這樣的苦!向晚芸怎能如此狠心對待這麼一位深愛她的男人?這份情感是自己目前多麼渴望盼到的啊!她怎能如此踐踏它呢!
天兒的心扭痛了,她低呼地摀住自己顫動的雙唇,眼眶內打轉的淚水禁不住滑落了兩頰。
溫熱的淚水敲醒了沉溺在悲傷回憶裡的西門少昊。摸著滴落在他額上的淚珠,他抬眼望著上頭那張絕俗容顏她讓自己衝動的帶她來這片他急欲擺脫掉的陰影,她讓自己有勇氣再次面對回憶,她讓自己可以平心談論那位自己曾一度深愛的女人!為什麼?
自嘲的笑意出現在他的唇角,他又是那位狂妄不羈的西門少昊了。「不必以那種眼光看待我,我已『無心』去領受它,所以,收起你多餘的憐憫吧!」他不需要她的同情!西門少昊以木然的語氣結尾。
「不!」禁不住內心氾濫的情感,天兒的手撫上了他的臉頰,似乎想藉此撫平地心中的傷痛。「你的心是溫暖的,別將它封閉了,別因她而抹殺了你愛人的權利……」
頰上溫熱的小手令西門少昊冷硬的心房猛地震動。他怔住了,梨花帶淚的容顏訴盡赤裸裸的真情,他冰封的、心就像被人給猛擊了一下。
可以嗎?他可以嗎?厚實的掌不覺地覆上她傳遞著溫暖情意的小手。
在「玉香坊」一隅的閨房裡,一幅繪著百花的薄紗屏風靜佇在中間,屏風的後頭有張大床,床沿帳幕垂落,透過紗帳隱約可瞧出兩道交頭接耳的身影,交談的聲音由帳裡細細地傳出……
「明兒個午時,趁他不在宮裡,我讓丫頭引她到後花園的假山旁,然後你只要別讓我再有機會瞧見她,她就任憑你處置!這是約定的半數,事成之後,你再來取回另一半——」
盯著眼前那箱亮晶晶的銀兩——粗獷黝黑的面孔不禁揚起一抹陰森的笑意。哼!你等著了吧!男人粗壯的手撫上了他被利刃劃過的左眼,完好無缺的右眼閃爍出狠毒的殺意。
此刻,帳裡的一男一女可說是各懷鬼胎。
「席姑娘!請留步。」
輕盈的步子打住了。天兒轉身望著喚住自己的丫環。「小翠,何事?」
「鈺兒小姐請席姑娘同往後花園的小軒品茗。」小翠甜美的臉蛋帶著純真的笑容。
鈺兒?可自己剛才才從她那兒離開,怎麼這會——唉,算了!這丫頭總是不按部出招
「嗯,小翠帶路吧!」
「請隨我來,席姑娘。」
天兒不疑有它,她輕挪身子跟在小翠身後!全然沒注意到一抹詭譎之色閃過小翠的眼。
咦?那不是小翠和席姑娘嗎?來到前院的丫環小鳳,瞧見正走向長廊另一頭的身影,她禁不住納悶地蹙起眉頭。
一個時辰後——
「席姑娘,席姑娘你在哪裡呀?席姑娘……」一陣陣呼喚聲幾乎傳遍整座「琉璃宮」,宮裡瞬間一片鬧哄哄的。
席姑娘不見了!這下可使眾人們急得加熱鍋上的螞蟻,要是她有什麼閃失,他們可受不起主子的怒威啊!而最感到驚恐的莫過於被派來服侍席姑娘的丫鬢若月。她此刻已哭腫了一雙眼,惶恐的心根本想也不敢想,在主子發現因自己的失職而導致席姑娘失綜,她——若月無法想像了!豆粒大的淚珠簌簌地滑下她蒼白的臉。
就連西門少鈺皆沒有把握如何面對兄長的質問。對於大哥的怒氣,她向來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如今天兒姊姊失蹤了,大哥地──
晚膳前,西門少昊回宮了。當他獲知天兒失蹤,他頓時猶如發狂的狂獅般。
「她在哪裡?」語氣森冷,醞釀著風暴即將來臨的氣息。
紅了眼的地,凝望默不出聲、個個垂首的眾人。他們的沉默令西門少昊額上的青筋忽隱忽現。他收緊手掌猛地一揮,「該死的!誰告訴我她是逃了,還是──」一旁的桌几被他一拳拍得支離破碎。
西門少昊的心幾乎糾結成一團!他寧願猜想她是逃離了自己,也不願她有何意外發生。
「少主!」左護法東方上智在此時匆忙而入。「我在東側的屋簷發現了這個。」他將綁著字條的飛鏢遞給首位上的主子。
取下飛鏢上的字條,西門少昊攤開它,喃念:「欲見她最後一面,明天午時整,只身前來『巖湖』,遲,則見屍!」
「少主?」西門少昊陰暗不定的臉更加冰冷深沉了,一旁的冷藏笑忍不住開口地探問道。
西門少昊不語。他將被自己揉成一團的字條遞過去,炯炯如炬的黑眸射出兩道足以致命的鋒芒。
「少主這──」
「明天我隻身赴約,你們誰也別跟!」他斬釘截鐵的道,沒有一絲商量的餘地。
他會讓「他」後悔的!他發誓!
翌日午時,巖湖。
在湖畔右側的一棵大樹上,天兒雙手被縛地捆綁在粗幹上。
美麗的臉蛋顯然因昨晚沒睡好而帶抹深深的倦意。瞪著前方將自己擊昏帶至此的男人,天兒忍不住破口大罵道:「該死!你這混蛋,我和你無冤無仇,你憑什這般待我?快放了我!」
對於她的叫罵!男人猙獰的臉緩緩地轉向被自己綁在樹上的嬌顏女子,拍拍地面上的草皮,他起身走向她。
「不錯,你和我是無冤無仇,可『他』和我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兄弟們的血債得他來還,還有我這眼──」
一手按著自己殘缺的左眼,千里聿皇積壓已久的憤恨之火更徹了。突地,一抹陰險的微笑浮現在他漲紅的面孔上,他抬起那張絕俗的容顏。
「不過,這一切很快就會結束了─當他誤觸腳下機關,雙箭齊發,你說——他是奮不顧身的替你擋下那一箭而漠視身後致命的危機,還是捨你而明哲保身?」
由他話中之意,天兒大略可猜想得知,將自己擄獲至此的男人是誰,他是千里聿皇,西門少昊屢尋不著的男人。
天兒惶恐地道:「你在等西門少昊?」
「不錯。」
「他不會來的。」她咬住下唇,狠狠的刺著他,內心的驚恐讓她刷白了臉。不!祈求老天,別讓他來啊!
「會的,他會為他心愛的女人而倘血的!」千里聿皇胸有成竹地一笑。抬頭望了日正當中的天際一眼,他鬆開手,由腰際抽出一白布條。
「相聚的時刻終於來臨了!記得給他一記久別重逢的笑容啊!哈……哈……」封住她的口,千里聿皇丟下不捨的一眼——可惜啊!自己無福消受這絕艷脫俗的美人。取來置於一旁鮮紅的兔血,他嘴角微勾,將觸目的液體往天兒胸前潑去──瞧見這景象,那男人會發狂的!千里聿皇擰笑地一個縱身,消失在林子的一頭。
時間已過了半刻鐘,火紅的太陽此刻正掛在天兒的頭頂。前往巖湖的路徑只有一處,就是她面前這條讓千里聿皇設下機關的小徑。
這段期間,天兒兩眼從未自小徑上移去,心裡駭極了西門少昊會出現在她眼前。
她使力地扭動背後讓粗繩給狠狠紮緊的手腕,繩身粗糙的表面磨破了她柔細白嫩的肌膚,泛起陣陣血絲。但天兒仍舊不曾停歇,只要能讓他無恙,就算要了她的命,她也心甘情願!
緊系的繩索在她的努力下有絲鬆動了!一抹雀躍之色躍進她晶瑩的眼,她更加使勁的扭動雙手,刺痛感令她咬白了唇,擰著眉。
就在天兒暗自竊喜的同時,由翠綠的林子內隱約傳來輕微的動靜。
天兒心驚地瞪著前方,不消片刻,由林內揚起了急切的馬蹄聲。
不──天兒知道是他,她的內心止不住害怕地吶喊,她背後雙手的動作加大了。
她得趕快,否則——該死!該死的東西!天兒費盡全力地扯動手腕,殷紅的血絲一滴滴地緩緩飄落在灰色的泥地上,可是腕上的痛楚仍掩蓋不了她心中的恐慌──天兒的眼角已急出了淚水。
果決迅速的馬蹄聲猛地打住!高壯碩大的黑駒如風般出現在小徑的前端。
不!別過來啊!瞪著已躍下馬背的男人,天兒搖頭驚恐的大吼,然嘴上的布條卻讓她只能發出「唔唔」的聲音。
天殺的!他們怎能讓他獨自前來?不!求求你別再走近,危險啊!
望著西門少昊逐漸接近的身影,她恐懼的臉有絲絕望。無法出聲示警的天兒,使勁地搖動腦袋,要眼前的男人別再接近,扭動的手是更加使力。
但,一心只在乎她安危的西門少昊可顧不了這麼多。雖然眼前的這一切平靜太異常,可是,當他瞧見自己掛念擔憂整晚的人兒就在面前,而她胸前還血跡斑斑的嚇人,他防犯的心、警戒的步子不禁亂了─
刷白臉的西門少昊,握劍的手青筋浮現在他抓白的手背上,怖滿紅絲的炯目雖戒備地探向四方,一顆心卻已扭緊,別讓她出事啊!
天兒衣襟上那片怵目驚心的血紅,幾乎讓西門少昊肝瞻欲裂,狂亂的他,不禁加快步子。
喔——不,老天再給我一點時間!天兒的一手已掙脫,只剩另一手了,且只差分毫就可以——
「咻!」驚心的聲響倏地在寧靜的翠林猛地揚起——當西門少昊發覺腳下有異時,已來不及了!
「不」由眼角他瞥見一道黑影筆直地衝向被縛的身子。西門少昊大吼地縱身上前,握劍的手臂迅速地揚起!深怕會來不及替她擋下那要命的一箭,而他自己根本無心理會身後急射而來的利器。
「不」幾乎同時,天兒嘶喊地掙脫了繩索!她纖細的身子不假思索地迎身衝向前,撞開了西門少昊,替他擋下了背後要命的一箭。
「……天兒?」在明瞭發生了什麼事後,西門少昊踩著晃動的步子,走向躺在地面一身是血的身子。
「天兒?」瞪著天兒左胸前那支鋒銳的利箭,西門少昊臉上一片慘綠,他不敢置信地?跪坐在她身旁,結實的臂木然地抱起天兒淌血的身子。
她……她死了嗎?「不——」野獸般淒厲的悲嘯聲倏地傳遍整個翠林。
而在鹽湖的一隅——
「哼!真他媽的掃興!都是那不要命的賤人!就暫且讓你多活幾天吧,哼!」
千里聿皇陰狠的目光掃了地面的人一眼,腳下一蹬,縱身消失在林間。
打算回「玉香坊」取回自己應得的另一半酬金的千里聿皇,絕對料想不到此去是段不歸路。因為藉由小鳳的指證與小翠的招供,東方上智與冷藏笑早率領「煞門」精英數十名埋伏在「玉香坊」,等候他──千里聿皇自投羅網。
「該死!你想幹什麼!!」「瑾宮」內驀地一聲雷吼,又是一位無辜的大夫被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給甩出寢宮大門檻──這已是第二位了。
直到第三位大夫被召進房內,在他幾乎也慘遭同樣命運的同時,一旁的東方輔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提著膽上前,「少主!若不盡速讓大夫將箭取出,席姑娘恐會因失血過多而有生命之憂。」唉!那尚御大夫此刻要是在宮裡就好了。
西門少昊怖滿血絲的眼望著床鋪上昏迷的人兒,她左肩斷斷續續湧出的鮮血,幾乎浸濕了雪白的床單,令人看了心驚膽跳。
鐵灰的臉色又是一陣蒼白,西門少昊轉身瞪向杵在一旁,躊躇不敢上前的中年男子。
「過來─」
嚇人的喝令聲,讓手持薄刀的男人驚跳地圓睜雙眼。「呃——是——」他唯唯諾諾地應允上前,然後一雙巨掌猛地揪起他的衣襟,此刻他驚恐的眼和狂怒的黑眸平視了。
在他幾乎要認為巨爪的主人就要將自己顫抖的身子給甩出窗外之際,扼著頸項的力量放鬆了,他微顫的雙腿終於觸及地面。
西門少昊欲置人於死地的寒眸盯著他。「你最好有十足的把握能一刀取出它,否則──她要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要你人頭落地!懂嗎?」
冰冷的語氣含有十足的殺意,讓一臉懼駭的大夫頓時全身猶如覆上一層寒霜而輕顫。他僵硬地點頭,握刀的手止不住地顫動著。
望著大夫又駭又懼的神情,東方輔知道留主子在此只會礙手礙腳罷了。
「走吧!少主,現在能做的只有向上天禱告。」東方輔將這位瀕臨崩潰的男人,帶離刷白臉、冒著冷汗的大夫身旁。
雷聲轟隆轟隆的迴盪在「琉璃宮」的里外。「琰宮」的一隅,西門少昊倚在他的大椅中,手捧著酒杯,卻滴酒未沾。他只是失神地凝望著窗外,閃電劃亮黑暗的天空。
少主,席姑娘已有身孕。
想起第一位大夫診斷的話語,西門少昊內、心霎時百味雜陳、悲喜交集。她那纖弱的身子,有足夠的力量來保住他們的孩子……「他們」!是的,他一顆孤絕冰封的心已在不知不覺中,讓那張冷傲帶倔的容顏給寸寸融化了!他只是刻意逃避、沒有勇氣去承認它而已
他愛她!他愛那懷有他骨肉的小女人啊!「發現」的喜悅,令西門少昊唇角微勾。頃刻間,他決定自己不再有所遲疑了,等她醒來,他要對她表白,說出自己的情意,而這一切得等到她醒來。
天啊!求求你讓她平安無事。想到她浴血的身子,一聲哽咽由他唇際吐出,西門少昊掩面低泣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