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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哀是你們的緣


  沈休文拆開范斌留下的第三個信封,本來猜想又是給誰送什麼生日禮物,打開了看看,卻是皺起了眉頭。

  五年,足以令人忘記很多東西。沈兄,你想你可不可以代我,把寧三公子、文宓、朱麗莉和方璧君,都約在一個地方?我和她們還有一個約會。人到齊了,請拆我的第四個信封。

  沈休文幾乎想講句粗話,單是找這四個女人夾簽收那一百萬,已害得他奔走了一番,費了不少唇舌,把四個都叫在一起?范斌真的會開玩笑!!

  曾律師進來,看見沈休文桌子上扔了個信封,苦惱地坐著,不禁又好事的問:

  「這回輪列誰生日了?要買什麼禮物?」

  「如果是買禮物那麼簡單便好了!」

  「不是有人生日嗎?」

  「不是!他要我把四個女人約在一起!」

  「這個……這個也真難辦!」曾律師搔著頭皮:「約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

  「他倒沒說,總算他有良心,沒連時間地點都限定了!」

  「你請她們肯一同去什麼地方?」

  「我怎知道?我實在不曉得怎麼約法!!」

  「答應了人家的事要做的!」曾律師幸災樂禍地笑著說。

  「這個還用你提我!」沈休文幾乎想發脾氣:「早知是這麼多與女人有關的事,我不答應他了!起初還以為全是法律上的東西!」

  「約齊了又怎樣?」

  「他說到時拆第四個信封,我便會曉得!」

  「你先去約誰?」

  「我想,朱麗莉是最沒問題的,方璧君神經兮兮,我有點怕她;文宓不喜歡寧三公子,寧三公子又根本不想跟其他女人有任何關係,我實在不曉得從何著手!」

  「要不要我幫忙?」

  「你以為現在是搞群星大會串晚會嗎?多了你一個出面,女人們還肯跟我說話?你別多事!」

  「我在想,又不是叫你發帖子去約,哄也好,騙也好,總之把四個弄在一塊便是了,來了馬上告訴她們你要拆范斌第四個信封,包管她們不會走!」

  「寧三公子是不能騙的,她不是我想騙的人!」

  「那你先老老實實說服她好了!」

  沈休文歎了口氣,苦著臉孔搖著頭。

  沈休文打幾次電話找寧三都找不著,心念一動,打電話找文宓。

  電話那邊是傭人謹慎的聲音;

  「太大不在家。」

  「請問她什麼時候回來?」

  「我們不知道。」

  「她去了外地嗎?」

  「我們不知道!」

  沈休文突然想起了她的表兄寧園起,厚著臉皮打去寧國起的辦公室:

  「寧先生,我是沈休文律師,我們見過一次面,我還有一點事情要找石太太,可是她家裡卻老說她不在,我沒辦法,只好麻煩你!」

  「文宓在醫院,她病著,如果沒有必須,你最好不騷擾她。」

  「我不會騷擾她,探訪一下她成不成?我保證不騷擾她!」

  寧國起沉默了一會,把醫院名字和病房號碼告訴了他。

  沈休文很奇怪,寧國起為什麼那末爽快。

  和想像中的不一樣,石建國太太的病房裡,並沒有一籃一籃的鮮花,沈休文以為,名流太大病了,以他們交遊之廣,鋒頭之勁,病房內外一定堆滿了花籃。

  沒有化妝的文宓蒼白地靠在床上,失了平日的咄咄艷光,卻添了幾分嬌弱。沒有口紅眼線的臉孔,倒像年輕了幾年,一下於沈休文覺得她不是什麼夫人,而是個二十幾歲的秀麗女郎。

  文宓臉上的憂鬱,也是他從未見過的,石家傭人的言詞閃縮,再加上冷清的病房,沈休文馬上知道有點不尋常的事發生了!

  「石太太!」

  「不要叫我石太太。」

  「文……文……」沈休文一時不知所措。

  「沒什麼人知道我在這兒。」文宓說:「國起告訴我你會來。」

  「你不介意吧?」

  「你來,是為了什麼事?」

  「聽說你病了,來探望一下你。」

  「多謝。快沒事了,一時發了高燒。」

  文宓在結婚週年宴會暈過去後;回家再跟石建國吵了場,昏昏迷迷的倒在床上,翌日醒來發覺自己已被送進了醫院。她不肯見石建國,她但願以後永遠不再見到他。

  文宓從來不懷疑自己征服任何男性的魅力,但是,結婚五年來,石建國對她自尊心的踐踏,令她一天比一天憎恨他。外邊的人對她的讚美和羨慕,補償不了一個朝夕相對的人所給她的奚落。獨自在醫院的日子,令她更加懷念范斌。她是高興見到沈休文的,他是她與范斌唯一的聯繫。

  「沈律師,你是怎麼認識范斌的7」

  「有一天,朋友請我到他家吃飯,范斌也在,就是那麼認識的。」

  「那天他是自己一個人嗎?」

  「是的。」

  「是秋天嗎?是冬天嗎?是夏天嗎?」

  「那是秋天。」沈休文覺得文宓渴望多知道一點一渝關於范斌的事:「六年前的秋天了!」

  「那天他很健談嗎?」

  「不,他很沉默,好像不大開心,吃飯時幾乎沒作過聲,吃完飯後獨自坐在一角,我看見他那興致索然的樣子,便走過去跟他聊天。」

  「六年前的秋天……」文宓心裡—痛,那正是她離開他嫁給石建國的時候。

  「我好奇地問他一些關於演員生涯的事,」沈休文說:

  「他似乎並不大有興趣說,反而問我一些有關律師生涯的事,我告訴他,律師不是特別聰明的,也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打不贏應贏的官司的時候,法律只決定誰有罪誰無罪,不一定分得出誰對誰錯。他聽了反很喜歡我,說以後假如有需要,便請我料理他的事。」

  「你喜歡他嗎?」

  「我很喜歡他,他是個很有魅力的人。除非他不跟你說話,一說了,你便會覺得他很重視你,很在乎你。跟我心目中的明星不一樣,他很少談自己。」

  「他是這樣的,他喜歡誰,便對誰真正的好,他是誠意的。」

  「我感覺得到,不然,我不會為他做那麼多瑣碎的事。」

  「你還有事要替他做嗎?」文宓剛問完,呶呶嘴一笑:

  「我不應該問的,是不是?你要為你的委託人保守秘密,上次你什麼也不肯告訴我!」

  沈休文知道,文宓是個慧點的女人,她這麼一說,他反而有了個主意!

  「石太大……」

  「不要叫我石太太!」文宓有點不高興:「我姓文!」

  「文……文小姐,他要我做的事情,令我很為難,我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下,看你有什麼主意。」

  「那是什麼事啊?」

  「他要求我……請你不要介意……他要求我,把你、寧三公子、朱麗莉和方璧君約在一起,然後,拆開他的一封信。」

  文宓聽了抿著嘴唇,胸口上下的起伏,顯然有點激動。

  這時護士進來替她量體溫和打針,文宓看見了針,像小孩子般迴避著,護士一針扎進去,文宓嗲嗲地「嚶」了一聲,令沈休文也不禁憐香惜玉起來!他料不到,平日言詞厲害,善於指使人的文宓,嗲起來時是那麼的楚楚可憐,再看著那張披著如雲秀髮的蒼白臉孔,竟是嬌弱得那麼一碰便碎,文宓的另一種臉貌,另一種性格,跟艷光四射、風華絕代時的她一樣,使人砰然心動,此刻沈休文完全瞭解,為什麼范斌對她念念不忘。

  文宓把半邊臉埋在雪白的枕頭上,似乎剛才被紮了一針是件很委屈的事。

  「痛嗎?」沈休文情不自禁地問。

  文宓唔了一聲,半邊臉仍埋在枕頭裡。

  這女人是需要呵護的,沈休文想。

  文宓靠在枕上,懶懶的不作聲,等了半晌,沈休文只好再問:

  「你看怎樣?」

  「什麼怎樣?」文宓回眸看他。

  「那個約會,你有什麼主意?」

  「叫她們三個去好了!我有什麼主意!」

  「你們一起去,是他的心願!」

  「那可不是我的心願!」文宓想了想,微微地一笑:「你可以把信先給我看,看了才決定去不去!」

  「那不行!范斌說你們四位到齊時才可以拆的!」

  「怎麼你這麼聽他的話?」

  沈休文被她弄得啼笑皆非,他早知道女人是沒有邏輯的了!

  「文小姐,」沈休文再嘗試一次:「你叫我怎麼辦?我聽你話,你說個時間地點好了!」

  「我不愛說!我不管你怎麼辦!我……」說到一半,文宓的臉色一沉,眼睛滿懷敵意地盯著門口,原來石建國進來了。

  石建國看見沈休文坐在文宓床前,馬上臉也黑了,問:

  「這是什麼人?」

  「你來幹什麼?我不要見你!」文宓冷冷地說。

  「這是什麼人?」石建國動也不動。

  「好!你想知道,我便告訴你。這位是沈休文先生,范斌的律師。」

  石建國一聽,本來已經不友善的臉孔顯得更加不友善:

  「沈先生,請你離開我太大的病房!」

  「沈律師你不用離開,不要理他!」

  「文宓!」

  「要出去的是你!不是沈律師!你聽清楚了沒有?」

  「我不出去!」石建國向前走了兩步指著沈休文,「他來幹什麼?」

  「他來幹什麼?」文宓狡黠地一笑:「他代范斌轉運個約會!」

  「什麼?」

  「問什麼?你分明聽到了!」

  「我說你是神經錯亂,范斌已經死了!」

  「在我心中,他並沒有死!」文宓一邊故意氣石建國,一邊是在說心中話。

  「你跟我回家去!別再在這兒跟陌生人亂說話,丟我的臉!」石建國跑過去拿著文宓的手臂,要把她扯起床來,文宓掙扎著。沈休文忙過去勸阻。

  「石先生!石先生!你太大身體還沒有復原,你不要這樣!」

  這時護士聽見嘈吵聲,推門進來,見狀吃了一驚,急忙跑過去:

  「你們這樣騷擾病人怎行?再動手動腳的,我要報警了!」

  石建國悻悻然放手,護士忙看看文宓如何,文宓樓著護土躲在她懷裡,護士拍著她的背安慰她,石建國自覺沒趣地離開了病房。

  「沒事了!沒事了!」護士目送石建國離去後對文宓說:「你好好地休息一下,你還有點發燒,不要太激動!」

  文宓閉上眼睛,靠在枕頭上,她有點暈眩。

  「這位先生,你也不如請回,讓她休息一下。」

  「不,沈律師請留一會!」文宓低聲地說。

  護士悄悄地出去了。

  「你沒事吧?」沈休文關心地問。

  「讓我歇一會,我頭昏得很!」

  沈休文靜靜地坐著,文宓在床上靠了一會,暈眩漸漸過去,張開了眼睛,望著沈休文。

  「沈律師,我赴那個約會。」

  沈休文料不到她這麼快改變主意。

  「你現在還病著……」

  「那樣吧,」文宓說:「約在兩星期後,晚上八時。」

  「在什麼地方?」

  「石建國的家!」文宓冷冷一笑:「是的,我要把范斌的約會在他家裡舉行,我一定要在石建國的家舉行,他應有此報,嘿嘿!」

  「不會有問題嗎?」沈休文剛領教過石建國的蠻橫,有點擔心。

  「你害怕石建國會阻止我們?他能有什麼辦法?報警?那也是我的家呀!不過,那會是我最後一次踏進石家!」文宓已經盤算好了,她肯定石建國沒奈她何。

  「我希望能順利約到她們三個!」沈休文一想起還有三個女人要約便心煩。

  「即使三個也約不到,屆時你也要出現,單獨向我讀他的信。這很合情理啊!」文宓在哄沈休文就範:「約會,哪有包管所有客人全到的?而他付託你的事,你總得想個方法去做!要是你約不到,也許我可以幫你忙!」

  沈休文端詳著文宓,他的律師腦袋馬上在分析:文宓果然厲害,她其實想獨自看范斌的信,假如任她去約,她大可以騙沈休文說約齊了,而到時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在場。所以沈休文說:

  「還是由我去約吧!」

  「你不信任我?」文宓亦馬上會意。

  「你太聰明!」沈休文笑著搖頭。

  「不,我其實很笨!」文宓有點感慨地說:「我要是聰明,便不會弄到如今……總之,沈律師,我是個失敗者!」

  「你是個強者。」沈休文說:「不過,強者有時也會是失敗者,做人,不必處處佔上風!」

  文宓聽了,覺得很不是味道,連沈休文也奚落她,眼睛紅了一紅。能擺佈所有人的日子似乎一下子都過去了,如今,婚姻失敗了,范斌沒有了,連這個約會,范斌也要她與三個女人均分,文宓心中有說不出的苦澀。

  沈休文看見她失神地白著臉孔,心裡有點不忍,安慰她說:

  「我是好意,請你不要誤會。你好好地休息,早早養好身體!」

  文宓沒有什麼反應,沈休文出去跟護士說了幾句話,叫護士小心看著文宓,然後離去。

  既然時間地點都定了,沈休文便打電話給朱麗莉,他想這一個大概沒什麼問題,如果朱麗莉約好了,至少他可以自我安慰地當作任務已經完成一半。

  果然,朱麗莉聽完便答應了,她根本是個沒有主意的人,亦習慣了人家叫她做什麼她便做什麼,特別是那是范斌吩附的,她當然沒有異議,完全沒想及為什麼文宓會答應,又為什麼要去石建國的家。

  寧三始終聯絡不上,方璧君倒是找到了,不過她不肯在電話中談話,沈休文根本未提到約會之事,她便緊張起來,似乎怕有什麼人聽見范斌的名字,沈休文只好提議她出來見面。

  沈休文依時到達約好的咖啡室時,方璧君已經坐在那兒了。她換了個髮型,頭髮剪得直直的剛及耳下,側邊分了界,一邊拔在耳後,一邊勾在臉頰上,更添了幾分神秘和冷。

  「對不起,讓你等我!」沈體文道歉著。

  「是我早了,我已經坐了一小時。」方璧君說。

  「一小時?我記錯了時間嗎?」

  「本是,我反正在家坐立不安,不如早點來了!」

  「為什麼坐立不安?」

  「我不知道他還有什麼要跟我說。」

  「他?」

  「范斌。也許他怪我,但我一定要那樣做,要不是為了文宓,我們應該仍在一起!」

  方璧君是在說她令到石建國和文宓反目,然而,沈休文根本不知道那件事,當然不曉得她在說什麼。

  「他不應該怪我!」方璧君歎了一口氣:「他老是怪我,什麼也怪我!」

  「陳太大……」

  「最近他沒有入我的夢,也許他真的怪我,不肯見我了!」

  「陳太太,」沈休文說,「他叫我約你。」

  「真的嗎?那麼他是不生我氣了?」方璧君開心地說。

  「不過,到時也有其他人在一起。」

  「誰?」

  「文宓!」

  「我倒不在乎她怪我!她越惱我越開心。」

  「朱麗莉……」

  「她為什麼要在場?范斌又不在乎她!」

  「他們是老朋友!」

  「范斌告訴你他們只是老朋友?」

  「我想是吧!」沈休文含糊地應了。

  「我知道不只那麼簡單,范斌騙你!」

  「朱麗莉會去的,她答應了!」

  「為什麼他要約了她們才約我?」

  「他沒說要先約誰,我是先找著哪一位便先約哪一位I」

  「你不擔心我不答應嗎?」

  「當然擔心,范斌那個約會沒有你不成!」沈休文漸漸習慣了如何跟方璧君說話,哄著她。

  「還有誰?」

  「寧小姐。」

  「那是誰?」

  「是他的……他的好朋友。」

  「大概是那個女孩子了,我見過她,十七、八歲的是不是?」

  「現在是二十二、三了!」

  「我記得。我問他是不是很愛她。他說是。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他牽著我的手,我們沒有吵嘴。他叫我好好照顧自己。」

  「他還有話跟你說。他有一封信放在我那兒,到時才可以拆閱的。」

  「信是給我的?」

  「我不知道是給誰的,他只叫我到時才拆。」

  「應該是給我的!」方璧君似乎很肯定:「不過,叫她們來幹什麼呢?你想,是不是他故意讓她們聽到他要跟我說的話?」

  「也……也許是吧!」沈休文知道他不能反駁方璧君的一廂情願,而且,他實在不知道范斌的第四個信封裡面是什麼,根本不是什麼也有可能。

  「約會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

  沈休文把時間和地點說了。

  「為什麼在石建國家?」

  沈休文不敢告訴她時間地點是文宓選的,只是胡亂地說那兒地方大,比較方便吧。

  「他們還在一起嗎?」

  「為什麼這麼問?」

  「不要緊,反正文宓不快樂。那很好。」

  「那我們是約好了?」沈休文問。

  「不是我和你,是我和范斌。」

  「是,是你和范斌。」

  「當然。我和他是約好了。」

  「你一定會赴約?」

  「一定!」方璧君皺皺眉頭:「我怎會失他的約?你不用管了!那是我們的事1」

  方璧君看看表,站起身要走了。

  沈休文舒了一口氣,他本以為要大費唇舌說服她赴約,料不到她倒是說服了自己,他完全不需費心機。不過他覺得方璧君神經有點不正常,她活在一個自己想像的世界裡。然而,除了談及范斌,她又和正常人沒有什麼兩樣,沈休文不禁好奇地想,她的丈夫到底知道不知道太太的另一個世界。

  寧三仍是無法找到,一星期過去了,沈休文越來越焦急,心念一動,駕車到寧三帶過他去那小沙灘上,到了路口,果然看見寧三的小型吉普車。

  沈休文跑到沙灘上,看見寧三抱膝坐在小樹下,寬大的白襯衫被風吹得鼓起;長長直直的頭髮自己在風中交纏著。

  「寧小姐!」

  寧三吃了一驚,回過頭來,看見了沈休文,淡談地打了個招呼。

  「我找過你好多回。」

  「我知道。」寧三說。

  「你決定不回我的電話?」

  「不是決定,而是沒有需要。」

  「我有事找你。」

  「還能有什麼事呢?要做的我己經做了。」

  「范斌還有個約會。」

  「約會?我已經來了,我常常都來。」

  「不是這兒。寧小姐,我想很坦白地跟你說,因為我尊重你。」

  「你尊重不尊重我都與我無關。」

  「那是件范斌付託我的事,我一定要跟你說!」

  「你說好了!」

  沈休文把那件事說了。

  寧三的反應出奇的平淡:

  「你約好她們了?」

  「是。」

  「那便成了」

  「那你呢?」

  「我不打算去。」

  「你不在乎他的意願?」

  「不是那個問題!」寧三撥撥頭髮:「我去不去,他信裡說什麼,都是一樣。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改變我對他的感情,既然如此,他還有沒有遺言,對我都不重要。」

  「你不明白……」

  「我說你不明白!他去了,這是無可改變的事實!我說過,如果他還不知道誰最愛他,我也不必說了!」

  「你對他似乎有點生氣。」

  寧三把下領靠在膝上,凝視著海:

  「為什麼他不告訴我他有病?為什麼他不讓我陪伴他度過最後的日子?我多麼希望那時在他身邊!為什麼他不讓我在他身邊?為什麼他不需要我在他身邊?……沈律師,為什麼他要求我和文宓、朱麗莉和方璧君一起赴約7我不需要這個約會!我不會去!我用我自己的方法紀念他便是了!」

  「我實在不曉得如何說服你!」沈休文說。

  「你為他這麼盡力,我感謝你。除此之外,我沒有其他的話。對不起,沈律師,你不明白的!」寧三把襯衫散在前面的兩塊在腰際打了個結。

  沈休文發覺,那件白襯衫洗得有點舊了,又寬又大,紉看,似乎是男裝的。

  寧三也覺察到沈休文在打量她身上的襯衣:

  「五年了,小樹也漸漸長大了;穿了五年啦!他的。」

  「寧小姐,你對愛情太執著,你不能這樣過日子,襯衫,也終有一天要穿破的!」

  「不執著的便不是愛情了!」寧三微微地笑著:「襯衫,不會破的,每次都是我自己洗,走了一步線我也知道,不會破的!照顧得好的東西,不會破!」

  沈休文開始明白,他無法令寧三赴約,這個對愛情執著的女郎,除了守著范斌和她的一段感情外,不願受任何事情騷擾。這也解釋了,為什麼的士夠格裡陪伴她的,全是同性戀的男子,她根本不要給自己機會。如斯年青美麗的少女,竟是如此的矢志不渝,沈休文在心裡歎息。

  「你真的不肯赴約?」

  「是。」

  「我希望你改變主意,約會會按我說的時間地點進行,我會等你等到最後一刻!」

  「不必。我不會來!」

  范斌五年之約的日子到了。

  晚上,七時三十分,石家的傭人都已經吃過了晚飯,怠懶著聊天看電視,因為石建國說不在家用膳。

  靜靜的大宅門前,來了一輛車子。車子停上,走出一位艷麗的黑衣少婦。那是文宓。

  她把頭髮在腦後挽了個髻,更顯得眼如秋風橫波,款款動人。

  傭人看見離家近月的太太突然回來了,有點歡喜,又有點意外,誰也不敢問什麼。

  石建國剛穿好衣服下樓來,料不到文宓一身黑衣的站在大廳,神情肅穆,詫異之餘,想不出她葫蘆裡賣什麼藥。

  「我今晚請客。」文宓首先開腔。

  「那很好,你肯回家很好!」石建國見她先開口說話,還以為她氣平了:「我本來約了人,不過,假如你請客,我可以留下!」

  「不用。我沒有請你。」文宓冷淡地說。

  在低聲下氣說了肯留下後,石建國料不到文宓會用這種態度對他,只好按住他的公子哥兒脾氣,再嘗試一下:

  「不要再生我的氣!既然回來了,我們一起招呼客人,別讓人家說閒話!」

  「我投有請你!」文宓冷冰地再說一遍。

  「你是存心跟我鬥氣!」石建國的脾氣又來了:「要鬥氣,回家於什麼?」

  「我不是回來!」文宓說:「我只是選中了這個地方請客!」

  「請什麼客?穿得像個寡婦!」

  「我是寡婦!」文宓的眼中閃過一陣淒然。

  「我說你是神經病!」石建國怒道:「裝神弄鬼的,你到底想怎樣?」

  「我想怎樣?」文宓狡黠地一笑:「我想告訴你我今晚的客人是誰。」

  「誰?」石建國禁不住問。

  「沈休文,范斌的律師。朱麗莉、寧三、方璧君,范斌生前的女人!」文宓故意清清楚楚地說出來。

  「我不許你把任何和那無賴有關的人請到這裡來,污了這個地方!」

  「那末我呢?」

  石建國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我就是要玷污這個地方!」文宓說:「這就是我最後一次來這個地方的目的!」

  石建國幾乎又要動粗,但是剛巧有兩個女人一先一後地走進來,兩個都是黑衣。前邊那個是朱麗莉,後邊那個是方璧君。兩個女人都神情慘淡,臉有哀色。石建國突然覺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掉頭便朗大門口走。

  「慢著!」文宓把他叫住:「見見范斌的女朋友,朱小姐,方小姐!」

  石建國接觸到方璧君寒星似的眼睛,低吼一聲,憤被地離去。

  「哈哈哈哈哈!」文宓滿意地笑著。

  方璧君不理文宓,自己坐下了。

  朱麗莉仍客客氣氣地站著,有點不知所措。

  「朱小姐,請坐!」文宓以女主人的身份說。

  朱麗莉拘謹地坐下,她好久沒到過這麼富麗莊嚴的大宅了。

  文宓叫傭人倒了茶,自己燃著根香煙坐下。

  三個女人都沒有交談。

  朱麗莉本來想說點什麼,但是想來想去想不出說什麼才好,只是緊張地望著時鐘,她希望沈休文快點來。

  時鐘指正八時,沈休文進來了。

  三個黑衣的美麗女人坐在大廳裡,你不看我,我也不看你,沈休文覺得好像走進了出電影中,定了定神,才恢復了他律師的面對現實想法。

  沒有寧三,他有點失望。雖然在意料之中,但是他仍一直希望她能改變主意,在最後一刻出現。

  「寧小姐還沒有來?」沈休文問。

  「沒有。」文宓說。

  「現在才八點,我們等她一會。」沈休文說。

  「好,我們等她來吧!」朱麗莉說。

  「她跟你說來還是不來?」文宓問,顯然她不想等。

  「她……她……她打不定主意。」沈休文扯了個謊,他不想告訴文宓寧三說不會來。

  「那末,多等十五分鐘吧!」文宓不耐煩地說。

  「文小姐,」沈休文說:「恕我不客氣,主持這個約會的是我,不是你。決定等到什麼時候的是我!」

  文宓臉孔一沉,她是不高興受人指揮的:

  「好,你可以決定等到什麼時候。不過我只等到八點半,到時恕我不奉陪了!」

  沈休文心裡暗罵了一聲,這文宓,處處跟他耍把戲,明知我的任務是需要把信向四個人一起宣讀,為了不想等寧三,卻要協地說她自己八時半要走!然而,沈休文知道,文宓其實十分渴望知道信的內容,於是他決定賭一賭,賭文宓終須會等。所以,他乾脆不回答文宓的話,坐在沙發上,從公事包拿出其他文件來看。

  方璧君字始至終沒發過言,就像入定般坐在那裡。

  在珍珠灘上,寧三在徘徊,阿弟陪著她。

  月下風裡,小樹抖著,寧三心下一陣委屈與失意,放聲哭了起來。

  「寧三!寧三!」阿弟搖著她的肩膊:「這些年來,我都沒見你哭過,有什麼事這麼不開心?跟我說,告訴我!別憋在心裡!」

  「阿弟,這些年來,我是否多餘,這麼的想著他?」

  「不,怎會呢?我也……」阿弟本想說我也常常想著他,但是想起寧三並不知道范斌在世最後一天的事,寧三隻知道他在路上碰見過范斌一次,所以便把話吞回肚子裡去。

  「你不明白我的難過。」寧三說:「阿弟,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范斌遺言叫沈律師把我、文宓、朱麗莉和方璧君約在一起,赴他的約會。他怎可以……怎可以把我當做她們其中之一?難道我,只是他的四分之一?」

  阿弟想了想說:「他是不該那麼約法,不過,男人粗心大意,不像你們女孩子那麼左思右量。也許他有些法律上的付託,需要你們四位在一起辦點公事罷了!」

  「不是的!我不信!」寧三說:「也許我只是他的四份一,你知道嗎?他騙我說他到了蒙古相外景,原來朱麗莉陪過他,還住在他屋子裡,麗莉姐告訴我的!我只不過是頭鴕鳥,一直不去想那些事。誰叫他……誰叫他是我的全部,我的一生……」

  「你錯了,他臨終時最關心的是你!」

  「你怎知道?」

  阿弟垂下頭,沉默了一會。

  「寧三,我本來答應他不說的。」

  「什麼?」

  「我其實見過范斌不止一次。」阿弟歎了口氣:「他去世的一天,最後見過的人便是我。」

  「阿弟你說什麼?」

  「寧三,你鎮定點聽我說。」阿弟拍了拍寧三的背:「范斌不是病死的,是自殺的。」

  寧三驚異地瞪大了眼睛。

  「替他買安眠藥那個人,便是我!」阿弟繼續說。

  寧三怔了半晌,心裡有象被鋼線扯著的痛,悲叫一聲,雙手象打鼓似的槌在阿弟頭上和胸前:

  「你!你做了什麼?你沒權那麼做!你!你這心理變態的……」

  阿弟本來一邊握著寧三的手腕,=』邊退後,聽她嚷了最後一句,頹然地摔下了她的手,背轉了身。

  「寧三,讓我把故事說完,那你以後可以不再見我!」阿弟忍著他自己的眼淚:「你根本不明白,他身受的是什麼痛苦,什麼折磨!我看過,我知道,我受不了!范斌就是不想你看見,不想你痛苦,才提早把生命完結!叫你來陪伴還不容易嗎?為了不想折磨你,他寧願孤獨地死去,你叫這做四份一?難怪范斌擔心你,你就是不懂事!要是你這麼想,你根本是在鑽牛角尖!你根本是浪費了他!他是如許珍惜你,而你只在乎他臨終時身邊有沒有你份兒,約會又是不是你獨佔,你討厭死了,還罵我是……我是……」

  阿弟氣得說不下去,寧三走上一步,畏怯地扯著他的袖子:

  「阿弟,我剛才說錯了話,原諒我!」

  阿弟不理睬她。

  「阿弟,謝謝你告訴我!不要惱我!」

  阿弟用手指了臉上的眼淚,苦惱地搖著頭:

  「他本來叫我不要告訴你的。但是,我忍不住!你是那麼的愚蠢、小器、不體念別人……」

  「你罵夠了吧?」

  「暫時罵夠了!」阿弟扭了扔腰。

  「把一切都告訴我,好不好?我想他不會怪你的!」寧三歎了口氣:「我但願他沒有保護我太多。」』

  「寧三,赴那個約會吧!你不應不尊重他!」阿弟說:「在路上我把所有都告訴你。寧三,你去吧,愛一個人是不需要計較的,范斌便不計較!他不服你山盟海誓,我想,就是因為他自知時日不久,他不想以任何諾言來束縛你,也不要你以任何諾言束縛自己。他瞭解你,其實多過你瞭解他。他設法不讓你在身邊,除了不屈你痛苦外,是不想彌為他許下什麼盟誓,他要給你自由,他要你快樂!」

  寧三默默地點著頭。

  阿弟把她送到石家門口,寧三說:

  「阿弟,你陪我進去!」

  「不!」阿弟接著頭:「你自己進去,我只不過是個旁觀者!」

  在石家大廳裡面,文宓看了看表。九時了。

  「沈律師,九時了!你再不讀信,我要走了!」文宓說。

  「寧小姐也許不來了吧?」朱麗莉說:「不過,也許她會來哩!我們還是等吧?」

  方璧君似乎精神不大好,有點疲累地靠在沙發上,仍然不作聲。

  「好,再見了!」文宓拿起皮包站起身來。

  「再等一會!文小姐!」沈休文喚住她。

  文宓頭也不回,直向大門走。

  「好吧!」沈休文知道賭不過文宓,對寧三的來又幾乎絕望,反正再等人也不齊全,只好馬上下個決定:「文小姐請留步,我現在讀范先生的信!」

  文宓滿意地回轉身來。

  正在這時候,穿著牛仔褲和松身白襯衫的寧三進來了。

  寧三出現,沈休文鬆了一口氣,然而,最開心的還是朱麗莉,在這約會中,寧三是她唯一的朋友。麗莉高興地跑過去握著寧三的手,文宓卻不禁臉色驟變,寧三又一次阻礙了她。

  「人齊了,沈律師,你拆信吧!」文宓把一般惱意發洩在沈休文之身上,用命令傭人的語氣對他說話。

  「還有一個人要在場,我現在打個電話,他就在附近,五分鐘便到。」沈休文神秘地笑著。

  「什麼人?」文宓詫異地問。

  沈休文不理她,搖了個電話。

  「沈律師,我剛才問你還有什麼入,你沒有答我!」文宓不高興地說。

  沈休文狡黠地一笑:

  「寧國起。他亦是這個約會的主要人物,是我安排請他在附近等,時候適當我才請他露臉的。所以,文小姐,你始終是要等的!」

  文宓吃了一個敗仗,按著怒氣坐下來。她生氣寧國起事前不告訴她,她亦不知道這件事跟寧國起有什麼關係,然而,她又不甘心問沈體文。

  寧三聽見大哥會來,也覺得十分奇怪,但是她沒有情緒追問什麼。

  朱麗莉一向糊塗,誰來誰不來,她都認為自己無權過問。

  方璧君依舊沒作聲。

  過了幾分鐘,寧國起到了,關心地望望寧三和文宓。寧三輕輕地喚了聲大哥,文宓白了他一眼。

  沈休文把范斌的信慢慢打開,念給眾人聽:

  沈兄、寧兄,勞煩了!

  麗莉、璧君、文宓、寧三:五年了,我要知道你們是否仍記得我,假如不記得,就當跟位老朋友打個招呼吧2假如記得,我會很開心。

  首先,我要請寧兄把我的遺產分配,寧兄,請你先說話。

  寧國起站起身來,點著頭:

  「是的,我是受范先生委託,將他的遺產投資,五年之後,將所有平均分配結你們四位。累積至今,已達四千多萬,沈律師會安排各位簽收,之後作什麼用途,是你們的自由。」

  「這麼多錢!」麗莉不禁叫了起來。

  「寧先生是位投資專才,他把范先生的遺產投資得很好!」

  寧三和文宓不相信地望著寧國起,她們都是聽慣大數目的富家女兒,令她們驚奇的是,一向反對她們跟范斌來往的寧國起,居然是范斌的受托人。

  「我尊重范斌先生,他是個大量、豪爽的人。」寧國起嚴肅地說:「他甚至不怪我以前對他的偏見。」

  寧三欣慰地微笑著。寧國起說:

  「那回他在三蕃市找我,就是為了這件事。」

  「我做夢也料不到你們在談這些……」寧三搖著頭說。

  「范斌是個很特別的人,我做夢也料不到他會委託我。我改天再仔細告拆你。」寧國起對寧三說。

  「有關寧先生的部份讀完了,請你繼續讀下去吧,沈律師。」文宓的聲音微微顫抖,她感到很孤立,連一向疼她遷就她的表哥,也將一切瞞住她。

  沈體文把信拿起讀下去:

  錢是投有意義的,那些錢,並不代表什麼。回顧我的一生,除了在事業上比較幸運外,我不算是個幸福的人,麗莉、璧君、文宓、寧三,你們便是我的一切,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唯一可以帶去的,便是對你們的記億!雖然其中有愛也有恨,有快樂也有不快樂,無論如何,你們是我唯一可以帶去的。寫這封信的時侯,我是在問自己,五年之後,我是否還可以問一句:『你還愛我嗎?』也許,你們都已經各自有快樂的家庭,你們不回答我,我也可以理解。不解的是我對你們的思念,我帶著與你們的緣而去,可知在你們心中,緣盡了沒有?

  范斌

  「我會好好的帶大小莉,范斌你放心!」麗莉第一個涕淚漣漣:「到這個時候,我還要瞞誰呢?啊!怎麼你不回來?我怎麼告訴你?」

  麗莉哭得倒在寧三懷裡,寧三摟著她,輕輕地說:

  「麗莉姐,不要太難過,他會知道的!」

  「寧小姐!他肯問我還愛不愛他,我已經很開心了!我……我實在很開心!」

  文宓緩緩的站起來說:

  「我要走了!」

  「你不要回答他的話?」沈休文問。

  「我已經回答了,我進來的時候,我告訴石建國,我是寡婦。范斌生前,我沒有選擇做他的妻子,那只證明了,我不懂得愛他。自他去後,我沒有一天不嘲笑自己,沈律師,請原諒我剛才的態度,我其實是生自己的氣!是的,我選擇做他的寡婦。是緣?是愛?范斌應該知道!」文宓說罷,黯然而去。

  寧三抬起頭,瑩瑩的雙眼,望著沈休文,似乎有很多活,她不懂如何說。想了一會,寧三拔下以根長髮,在左手無名指上,一邊繞圈,一邊墜淚。

  「寧小姐?」

  「寧三?」

  沈休文和寧國起一齊關切地問。

  寧三伸出左手,讓他們看。一根秀髮,已經繞成個指環,

  「范斌,由此刻起,我是你妻,此生,除了你,再沒有第二個人!」

  「寧三,你說什麼?」寧國起問。

  「在我心中,生死無隔,緣不因生而始,不因死而終。范斌,我仍是要做你的妻子!你要給我自由,然而我不需要你之外的自由。范斌,我不是寡婦,我是你妻。」

  麗莉感動得又是在哭。出奇地,方璧君仍然沒有反應,只是眼睛微瞇著坐在沙發上。

  寧國起突然覺得事情有點不對,一個箭步跑過去紉看方璧君的臉孔,不禁掠呼了一聲!沈休文也發覺方璧君的表情有點古怪,忙伸手探她的鼻息,原來已經沒有了呼吸!莉麗看到如此,急得手忙腳亂。

  在方璧君緊握的右手中,露出了一角字條,寧國起拿出來一看,上面寫著:

  斌,我赴你之約。

  「原來她早已經不曉得服下什麼藥物2老天爺!原來她是來死的!」沈休文惶急地說:「快打九九九召十字車!」

  「這女人也真是癡!」寧國起不禁搖頭歎息。

  寧三茫然走出石家大宅,阿弟還在等著。

  寧三呆呆地站在阿弟旁邊,警車來,十字車來,方璧君被抬上車……

  阿弟無限感慨,喟歎著說:

  「這就是緣!到底是美麗還是悲哀?呀,到底是美麗還是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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