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航雲台書屋>>愛情小說>>林燕妮>>雪似故人人似雪

雲台書屋

第六章 海上的日子


  雪兒回到宿舍,把衣櫃裡的幾件毛衣、裙子、褲子、書本,所有包得起來的都包起來了。看看空蕩蕩的櫃子和書桌,又覺得不大對勁。太明顯了,就像人已經失了蹤似的,她不能太快讓同學知道,不能太快讓父母知道。

  結果,她把衣物一一放回櫃子裡,書本也照舊放在桌子上。

  她是個心思細密的女孩子,考慮了一番,晚會她還是依舊去了,就像沒事人一樣。開完晚會,她還給母親打電話,說今晚玩得很開心,下周未如常回家。

  掛上了電話,雪兒潸然淚下,爸爸媽媽,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見得著你們了。

  然而她的興奮,遠遠超過她的哀傷,她會跟程傑一塊兒縱橫四海,其他一切,管它呢,程傑會解決的。

  半夜,同房熟睡了,雪兒穿了件白襯衫,深藍色毛衣,深藍色絨長褲,披了她常穿那件深藍色呢絨大衣,抱著盛載枯葉的匣子,拿著個小錢包,便悄悄地離開宿舍了。

  她依著時間去到程傑所說的碼頭,心裡怦怦地跳。要是程傑不在呢?不,他一定在的,她不要想其他。

  碼頭的燈光比她想像得要亮,她驚惶地像耗子般無處藏身。突然一雙長臂把她撈了過去,嚇得她幾乎失聲大叫,但一嗅那氣息是程傑的,她連臉孔也不看便死抱著不放。

  「不用緊張。」程傑鎮定地說:「這個時分,上貨上人,沒人覺察的,你跟著我走。」

  程傑把她帶了到船上一個狹小的艙房:「這是我的房間,把它鎖著,別出來,我還要工作,不出去工作反而惹人懷疑了。」

  「那我怎麼辦?要是有人攆我走怎麼辦?」

  「我打點著,沒人會走到這兒來的。」程傑說:「你還帶了什麼行李來?」

  「沒有,就是這一身衣服。」雪兒道:「沒人知道我溜掉的。」

  「身份證和護照呢?」程傑問。

  「護照在家裡,身份證卻有。」雪兒道。

  「把身份證丟掉。」程傑說。「那你便是沒有身份的人,沒人可以把你送回香港。」

  「那我豈不是變了海上人球?」雪兒道。

  「沒時間給你解釋那麼多,你乖乖地睡一覺,任何人敲門你都不要應。」程傑說:「出了公海才算。」

  「那我算是人蛇,還是偷渡上船?」雪兒問。

  程傑一笑:「你是跟我私奔。」

  門砰的關上了,雪兒躺在狹窄的床上,動也不敢動。船相當舊了,黃白色的一層蓋一層的油漆氣味,令她十分不舒服。

  程傑就住在這斗室中一年多?也真難為他了。但他似乎不介意,只要是在街上、沒得坐沒得站的地方,稀奇古怪的角落,他都安之若素,指揮若定。

  在斗室裡不曉得關了多久,也許十多二十個小時了,程傑還沒有出現。雪兒在室內找到點麵包、乾糧、水、汽水,還有一盒巧克力糖,他倒是周到的。

  雪兒實在也餓了,不能不吃點東西,她害怕有人聽見,只好一口一口輕輕地咬,輕輕地吞。

  程傑的房間很凌亂,但她不敢收拾,怕發出任何聲音。

  看看手錶,晚飯時間到了,程傑還不回來。想想,當然,他要裝作若無其事的與大夥兒吃飯。

  時針指正九點了,程傑還沒見影兒,她心念一動,把時間較慢了,總之不是香港時間。

  又等了不知多久,程傑才進來,反手鎖上了門,看見雪兒可憐兮兮地瞪著那雙純澈而疲累的眸子,抱膝縮在床上,他高大的身軀一倒便倒在她身旁呵護她。

  「雪兒,雪兒,你為我放棄了多少?」程傑感歎地說:「我進不了你的校門,但我又不能沒有你,我們出了公海了。」

  「我的身份證早已裁成麵線的一條條丟掉了。」雪兒問:「我始終要出去,我應說自己是什麼地方的人?」

  「我不知道你從什麼地方來,你也不叫雪兒,你今年二十一歲,你叫,嗯,你叫葉子。」程傑在胡謅著:「反正沒人會相信你的。」

  「他們會把我丟下大海麼?」雪兒聽見海浪拍著船身的沙隆沙隆巨響。

  「這麼漂亮的姑娘,誰捨得把你丟進大海?」程傑說:「來,脫了你這一身學生裝。」

  「我沒有其他的衣服。」

  「穿我的。」程傑隨手撿了條褲子毛衣給她。程傑身型高大,雪兒穿上了,整個人都不見了,樂得程傑咕咕地笑。雪兒自己也笑了,衫袖長過手指頭,褲子垂在腳下幾寸,她覺得很有趣地把袖子、褲筒捲起來。

  那夜,他倆相擁在狹小的床上睡覺。雪兒這輩子都沒試過這麼酣睡,程傑倒醒了幾次,看她平靜如天使,想她折騰了幾十個小時,又驚又累,心下憐惜不已。

  船繼續在大海裡行駛,沒有泊岸,程傑把雪兒在房間裡關了幾天。浪愈來愈大,雪兒不禁嘔吐起來,暈船暈得動彈不得。

  「再過一陣你便習慣了。」程傑說著,算算海程:「明晨帶你出甲板,吸點新鮮空氣。」

  雪兒一陣興奮,又一陣擔心:「他們會把我怎麼樣?」

  程傑把她抱在膝上:「有我在,你不用怕。」

  翌日清晨,程傑抓著雪兒雙手,走到船長房間,船長驟地看見雪兒,一臉嚴峻地問程傑:「抓到個偷渡客?」

  「是,今早我檢查救生艇,揭開了帆布,發覺她藏在裡面,也不曉得她是什麼時候上船的。」程傑說。

  「什麼不曉得?不是從香港偷上來的是哪裡?現在大海茫茫,不過,過兩天會有船經這水路回香港,把她送去解回香港便是。」

  雪兒驚惶的淚在大眼裡滾:「我,我不是香港人。」

  面對著威嚴的挪威籍的老船長,雪兒一時溜了口,說了英語,程傑幾乎想打她個趔趄。

  老船長精光四射的眼睛再射了她一下:「重說一遍!」

  程傑搶著說:「她不是香港人,問了半天,我也聽不清楚她說什麼,只知道這麼多,我是用英語問她的。」

  挪威船長滿臉風霜,藍色眼珠子外面開始有一圈老人的灰色,但減不了一臉精明:「她的英語我聽得很清楚,典型的香港口音。」

  「不,我從別處來。」雪兒急了:「我經過很多地方才偷渡到香港。」

  「我看呀,你像從越南來。」船長說:「叫鄰船把你送去香港越南難民集中營好了。」

  雪兒嚇了一跳,程傑的右手仍像銬鐐般掀住她的雙手,站在她身後。

  「船長,她身上沒有任何證件。」程傑說。

  老船長拍著桌子:

  「你搜過她的身嗎?我說過多少次男性不可以搜女偷渡客的身?人家可以說你非禮。」

  「對不起,但我只是盡責任而已,何況,這條船上並沒有女性,叫誰去搜?」

  「不用說那麼多,把她關在船艙裡,過兩天鄰船經過時把她送回香港。」船長鐵臉無情。

  「要是你攆我走,我便跳海死掉了。」雪兒孤注一擲。

  「小姑娘,威脅我嗎?」船長冷冷地說:「船上、陸地上都沒有禁止人自殺的法律,隨便你。傑,你陪她去左舷跳海去。」

  程傑和雪兒不禁面面相覷。

  「船長,我們不能輕視一條生命。」程傑懇求著:「既然偷渡求生,她又怎會想死呢?」

  雪兒雙膝一曲,跪在地上:

  「不要攆我走,就讓我在船上替你做事,洗甲板、洗衣服、燒飯,什麼都好,我沒有親人,我無家可歸,我,我不想上到岸上做妓女,我害怕被人強姦。」

  船長不但不感動,反而笑了起來,看了看程傑,再看看雪兒:

  「怎麼你說的話跟傑那麼相像?」

  程傑強作鎮定地說:「那是很多無家可歸的人的故事。」

  老船長飽經世故的臉孔,雖然眼皮松垂得墜下來,遮著半雙眼睛,但他留意到程傑抓著雪兒的雙手從未松過,拇指間中還有輕撫她腕下的溫柔,而雪兒的眸子,不時信賴地偷望程傑。

  老船長沉默了一會兒,對雪兒說:

  「起來。」

  程傑幾乎是半扶的支她起來了。

  「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船長問。

  雪兒誠惶誠恐地依照程傑教她的答:

  「我叫葉子,二十一歲。」

  船長打量了她一下:

  「你有二十一歲?」

  「足足二十一歲了。」雪兒鼓起勇氣說。

  「想當成年人是不是?」老船長望望雪兒,再抬頭逼視程傑:「好了,遊戲玩完了,傑,你們兩人在搞什麼鬼?」

  程傑明知瞞不下去了,乾脆設法討老船長歡心:「我怎敢跟你玩把戲呢?你航海幾十年了,什麼埠頭沒去過,什麼人沒見過。但我不能沒有她。是我把她藏在船上的,若要有什麼懲罰,我甘願接受。」

  船長細看雪兒粉白細嫩的臉蛋、幼幼滑滑的手背,哪像經歷過什麼風霜了?簡直是溫室的花朵。

  「小姑娘,你想挽著傑的手臂嗎?」船長說:「挽啊!」

  雪兒馬上緊緊挽著程傑的手臂。

  「不用說,你把所有證件都毀掉了。我怎麼把你弄回陸上呢?」

  雪兒忙道:「我不要回到陸上。」

  「我們走著瞧。船上生活不好過的,何況,沒有證件,你任何港口都不能上岸。想回家的時候,告訴我。」船長搖著頭:「你呆不長的。」

  程傑和雪兒交換了個眼神,對船長說:「船長,懇求你今天晚上在眾人面前,做我們的婚人。」

  「為什麼?」船長問。

  「那麼大眾便知道她是我的女人,沒人敢去碰她。」

  「我看葉子未成年,船上的婚禮只有阻嚇作用,沒什麼法律上的作用。」船長說。

  「什麼叫做阻嚇作用?」雪兒不明白。

  船長撚鬚微笑:

  「就是阻嚇船上其他男人不可以碰你的作用。」

  「好,喜事,今晚召集船員來吃飯。」船長說。

  程傑感激無限,船長一向威嚴冷漠,這回是天大的面子。

  「葉子,你先回傑的房間去。我們這艘主要是貨輪,也有幾間房租給順程的人住,船雖大,畢竟房不多,你和傑只好擠在那裡。」船長對程傑說:「你留下,我有些話跟你說。」

  「傑,你其實並不愛航海,不像我,我愛海。你很聰明,但你在海上沒前途,總有一天你要在陸上發展。」

  程傑低下了頭:「我知道。」

  船長跟著說:「這年多,我們沒談過什麼話。」

  「你高高在上,我們這些閒工,哪有資格跟你聊天。」

  「傑,你適應得來嗎?你每次泊岸,夜夜笙歌。葉子是不能上岸的,你能捺得住你的到處留情,連岸也不上的陪著她嗎?」

  「你是叫我檢點一下?」

  「傑,你沒見到,她剛才為你而下跪。」

  「我愛她。」程傑說。

  「只因她不是妓女?」船長嚴厲地望著程傑:「你一就是打定心腸對她一心一意,一就是兩天後讓她回香港。你想清楚。」

  「今晚替我們主持婚禮吧。」程傑堅決地說:「多謝你的一番話。」

  「男人永遠是不忠的狗矢,你記住了,你也是狗矢!」船長咒著。

  「女人可以容忍。」程傑說。

  「女人可以容忍,但不會原諒,別以為她們會原諒。」老船長說:「我的三個前妻都想謀殺我,幸好她們比我早死。」

  「嗯。」程傑想起前年為了雪兒,讓老闆娘叫人把他毒打一番的事:「不過葉子不是那樣的人。」

  「女人始終是女人。」船長說:「所以我的船上不要有女人。怎麼你又弄來一個,還要是正經的,麻煩死了。」

  「給她一份工作,不用薪金也可以。」程傑說。

  「當然,我會給她很多工作,做到她要跑掉為止。何況,女人不工作,便無事找麻煩。」

  「謝謝,船長。葉子不會無事找麻煩的。」

  「別弄大她的肚子,要是有了,我把嬰兒一把丟進海裡去。」

  「這不會發生的。」程傑說。

  船長斜他一眼:「你以為你什麼都懂嗎?大了肚子不一定是你的。」

  程傑額筋暴現:「葉子絕對不會。她是個淑女。她是我的!」

  船長說:「是淑女又怎樣?流氓多著,包括你在內。」

  程傑忍著氣:「給我個機會,船長,我不會一輩子做流氓,我會好好地幹一番事業。」

  「我不給任何人機會。」船長站起來拍了拍椅子:「機會就像一把把空著的椅子,誰跑去坐了便坐了,沒有人會把椅子挪過來說,程先生,請坐。」

  程傑正要說話,船長又坐回椅子裡:「講完了。以後別煩我,打架生事,跟葉子鬧意見,一切不要讓我知道,別誤會了我是父親形象。今晚替你們證婚,只為了避免麻煩,你明白嗎?講完了。」

  程傑不敢再多話,出去了。

  程傑出了去,老船長低聲地咒著:「那狗娘養的小婊子是那麼的漂亮,船上的臭小子們不曉得會打她什麼主意。哼,我應一腳把她踢進海裡淹死算了。」

  一面咒著,一面想著今夜證婚時該說些什麼,怎麼把所有人先臭罵一頓。

  盤算了半天,開門出去,赫然見到有人蹲在門口拚命擦地板,一看,原來是葉子。

  「誰叫你在這兒擦地板的?」船長問。

  「我想做點工作。」雪兒道。

  「有人分配工作給你時再做,做也不能私自亂做。」船長挺不高興:「回艙房去,工作明天開始。」

  「是。」雪兒拿著水桶地布,乖乖地站起來。

  她心裡在打量著,只要有人在船長門口常常見到她工作,便沒有人敢欺負她、侵犯她,她不能天天呆坐在艙房。

  「船長,我的工作,可以包括在你門口擦地板嗎?」雪兒問。

  老船長說:「你膽量太大,不經我同意居然敢在我門口擦地板。葉子,你太聰明,傑不是你的對手,我勸你還是早點把自己弄回岸上,把你藏著的護照、身份證拿出來。」

  雪兒搖搖頭:「我一點也不聰明,我很笨的。」

  「我希望你真的笨。」船長說:「這麼的跑上船來,你不是太過斗膽聰明,就是其蠢如豬,兩樣我都不喜歡。」

  「不要緊,先謝謝你今兒晚上做我和傑的證婚人。」雪兒開心地笑了。

  「唔。」船長想了想:「我今晚所做的,不是證婚,而是向大夥兒宣稱你是程傑的妻子,是結了婚才上船的。要是說今晚才成婚,前幾天你匿藏著,怎麼解釋?我怎麼叫人分發工作給個偷渡客做?你告訴程傑,就這麼辦。」

  「船長,請原諒我剛才撒了個謊。」雪兒抱歉地說,「我從艙房裡走出來的時候,碰見一些船員,他們問我是誰,我已經說了我是程傑的妻子,因為我們是夫妻,你才允許我們夫婦倆一起在船上工作。」

  「什麼?」船長驚奇這小姑娘的心思細密。

  雪兒再次道歉:「很對不起,我很慚愧,我撒了謊,冒犯了你的名字,但我沒有其他方法與傑在一起。」

  「程傑知道你對人說過什麼嗎?」船長問。

  「我沒跟他說過什麼,他出去工作,我自己溜出來的。」雪兒道:「不過待會我會告訴他。」

  「雖然,」雪兒說:「我真嚮往船上婚禮,但明知那是沒有可能的。不過,都一樣,我是傑的妻子。」

  船長冷笑了兩聲:「傑要學學做人家的丈夫才行。」

  「船長,傑的一年多在船裡表現如何?」雪兒很想知道。

  「他是個普通的海員。最低級那種,幫這幫那的雜工,他什麼都學得快,可惜他志不在海,總是吊兒郎當的過日子。」

  「葉子,」船長又說:「船不是逃避的地方,程傑在這兒沒什麼前途,他今年二十一,明年二十二,瞬間三十便到了,男人不能沒有事業,你鼓勵他一下。」

  雪兒回到她和程傑的艙房,程傑在外邊忙著,到了黃昏才回來。

  「雪兒,我們今晚結婚了。」程傑高興之情,溢於言表。

  「船長不證婚。」雪兒把船長方纔的話告訴了他,亦把她自己認做程的妻子的事告訴了他,程傑不禁愕然:

  「那我們錯過了在夕陽西下的婚禮。」

  「很可惜呢,我本來渴望著在船上成婚,但都不要緊了,我是你妻了。」

  黃昏到了,大夥兒到飯堂吃飯。程傑和雪兒都沒做特殊的打扮。

  船長站了起來:「大家都會覺察到,我們的船多了一位女士。這女士不是別人,而是程傑的妻子。聽清楚了,他叫葉子,是程傑的妻子,現在她也在船上做清潔的工作。」船長開了瓶香檳:「祝他們新婚快樂。」

  眾船員齊齊舉杯,祝賀新人。

  船長說:「我破例請女性做事,只因她是有夫之婦,你們要當她是嫂嫂般尊敬她,不許花言花語,不許摸手摸腳,葉子是人家的妻子。誰犯了規誰便受懲罰,你們要女人,上岸時找去。記住戴避孕套,艾滋病猖狂。」

  眾人嘻哈大笑:「要是有艾滋病,程傑早就有了。」

  「岸上的女人,誰不喜歡程傑啊?」

  「英俊,年輕,壯健,連鴇兒們都想獻身呢!」

  平日程傑並不介意這些話,海員們混鬧慣了。但今夜雪兒在他身旁,他既尷尬又惱怒。

  有個中年海員在口袋掏出一小盒東西,叫程傑道:「接住!」

  程傑接住了一看,原來是盒避孕套。

  雪兒還以為什麼玩意兒,說:「讓我看看。」

  程傑說:「不要看!」

  起哄的海員哪裡肯放過程傑,大叫著:「這是新婚禮物,新娘兒怎可以不看?」

  雪兒打開了盒子,抽了幾個橡皮避孕套出來,拉橡皮圈似地玩著:「這東西我見過,有什麼稀奇。」

  「噢,程傑的弟弟原來是穿衣上陣的!哈,難怪葉子見怪不怪!」眾人笑痛了肚皮。

  「好了,好了,葉子純,你們的骯髒話少在她面前說。」程傑幾乎翻臉了。

  「下次泊岸有種的別上岸找老相好去。」其中一個帶醉地說。

  雪兒的臉色開始沉了。

  船長罵道:「住嘴!有女士在場的時候別像狗似地講話。」

  好不容易捱過了頓婚宴晚餐,程傑和雪兒默默地走回艙房,程傑要拖她的手,她撇開他的手。

  進了那小小的房間,程傑捏著雪兒的雙臂:「惱了?」雪兒不作聲。

  「說話啊!」程傑搖著她。

  「你是個召妓的,我日夜等待,就是為了個召妓的男人?」雪兒捫著心坐下了:「認識了我之後也一樣。」

  「雪兒,我是個正常的男人,召妓只為洩慾、我連她們是什麼樣子也沒看清楚。我是乾淨的,我心中只有你一個。」程傑細想:「信不信由你,船長想氣走你,平日他那麼凶,哪有人敢在他面前那麼放肆?」

  「你是說,船長是有意安排的?」雪兒問。

  程傑不大開心地用右拳托著下巴,望著狹小船艙的牆壁。

  「傑,船長想趕我走,是不是?」

  「是。」

  「為什麼呢?」

  「因為他認為我配不起你。」程傑雙手抱著頭,頭埋在膝蓋裡。

  「別胡亂猜測,你有什麼不好?」雪兒溫柔地把頭依在他肩頭上。

  程傑仍然抱頭埋在膝裡,嘿嘿地笑了起來。

  「這輩子我似乎都沒碰上什麼機會去做任何有前途的事。我承認,我從前的生活很荒唐。但自從遇見了你,我便想發憤。可惜,做來做去都是幫閒的功夫,雪兒,我老了,我快二十二歲了。」

  「機會一定會來,有朝一日,你總會成功,我一直有這個感覺。」雪兒娓娓道出心裡的感覺。

  「雪兒,我希望我們的愛不只是肉體上的愛,那是不夠的。」程傑說:「我常常跑掉,就是因為我覺得我與你的世界格格不入,我打不進去。」

  「你不進去,我便來。」雪兒輕撫他的頭髮:「我們兩個人的世界,是我從未見過的美麗世界。」

  「只因你沒見過醜惡。」

  「醜惡是過去的事,你說你沒念過很多書,那要緊嗎?你的信寫得不錯啊,英語也說得比一般大學生流利。」

  「我的英語全部是在酒吧裡學回來的。」程傑自嘲:「會說不會看呢。」

  「又不是叫你看莎士比亞,我也看不全懂。」雪兒道:「我是不會走的了,除非你不要我。讓我學你說一句話:在你面前,我沒有驕傲。」

  程傑傷感地摟著她:「為了你,我要賺很多很多的錢,令你這輩子生活得像皇后一樣,為了你,我什麼也做。」

  雪兒眼眶一紅:「傑,也許我不應闖進你的世界,你本來是那麼的無憂無慮,自由自在,有了我,你反而像肩負了千斤擔。」

  「我需要這個千斤擔。」程傑安慰著她。

  雪兒遊目四顧那五尺闊十尺長的小房間,「我很快樂,我喜歡這房間小小的,把我們鎖得緊緊的。」

  「你這輩子也沒住過這麼小的房間吧?」程傑問。雪兒搖搖頭。

  「我也沒有。」程傑苦笑:「幼時躺在街上,躺在荒僻的野外,我的床就是大地那麼大,我的天花板便是天空那麼廣闊,你需要四壁,我不需要。」

  「我只需要你。」雪兒道:「有時我覺得你恨我,恨我等你,也許我應該任你奔馳。」

  「別說那樣的話。」程傑說:「我是腳踏實地的求生,而你卻有條件去做夢,有時我懷疑,你是真正需要我呢,還是只想探險。」

  「為什麼這麼說呢,傑?」

  「雪兒,你還沒告訴我你姓什麼。」

  「你從來沒有問。」

  「如今我問了,你姓什麼?」

  「我不告訴你。」雪兒神秘地一笑:「沒有姓氏,尋人也難尋些。我想過不了幾天,我的父母便會報警說我失蹤了,沒人知道我姓什麼,至少可以拖延一些日子,我與你在一起的日子。」

  「雪兒,難道你連我也信不過?」

  「傑,我絕對信得過你,但我信不過命運。你不知道我姓什麼,心理負擔反而少一點。」

  「雪兒,你別認為警方這麼無能。」

  「尋人可不是警方最重要的工作呢。我又不是通緝犯。每天失蹤的少女有多少?多得他們沒空找呢。」

  「頑皮的女孩!」程傑躺在床上,「來,我們睡覺去。」

  雪兒枕在他的右臂沉沉睡去,程傑卻一夜沒好睡,他想著怎麼在最短時間內賺到最多的錢。他討厭那無休無止的海,他討厭自己沒法令雪兒過豐裕的生活,他開始想及那個他拒絕了多次的引誘。

  這個程傑抗拒了很久的引誘,能令他發達,也能令他成為罪犯。

  但與其永遠受人白眼,永遠沒法配得起雪兒,他決定做了。

  翌晨船泊橫濱,雪兒在他右臂中醒來,睡眼惺忪地說:「咦,怎麼船不動了?」

  程傑笑著吻了她那玲瓏的鼻子:「傻丫頭,船泊岸了。」

  「我們現在在哪兒?」

  「在日本橫濱。天氣蠻冷的,我上岸去給你買點衣服。」

  「啊,」雪兒揉揉眼睛:「是北海道便好了。」

  「我們還有機會去的,記得我們初次相見的山坡嗎?」程傑問。

  「沒留心呢,只是跟著父母走。」雪兒吻了程傑嘴唇一下。「一見到你,我什麼都沒留心啦。」

  「那滑雪的地方叫手稻山,我們的琉璃世界是十六號房,你的生辰是十二月十九日。」程傑銘記著。

  「我真想回去。我們要儲多少年錢才可以回去呢?」雪兒嚮往那飄飄的雪花。

  「快了,快了,我這年多,也儲下了一點錢。」程傑哄著她:「船隻泊一天,你乖乖地留在船上,別四處跑,黃昏我便回來。」

  雪兒伸出雙手:「再抱一抱。」

  程傑抱了抱她,嗅到她耳後髮際的幽香,他真的不想讓她在這油漆味濃重的小船艙生活。他要給她更好的、最好的。

  到了橫濱,程傑流連了一會兒,給雪兒買了幾件衣服,都是廉價貨色,貴的他買不起。

  進了家熟悉的酒吧,問酒保:「慶子起床了沒有?」

  突然十隻尖尖的指甲按在他頸後:「慶子起來了!」

  程傑回頭,正是那妖冶的慶子,程傑把她抱起來:「去你的地方。」

  慶子營生的地方,便在酒吧二樓。「想死我了,程先生。」

  程傑送她一疊錢,慶子脫光了衣服,把錢往抽屜一塞,便和程傑纏在一起。

  程傑滿足了慶子,慶子也施盡渾身解數,滿足程傑。

  程傑伏在她身上:「為什麼今天對我這麼好?」

  慶子玉臂一勾,深深地吻了他:「慶子掛念程先生,黑澤先生也掛念程先生。」

  程傑想了想,橫下了心腸:「好吧,你叫黑澤先生來。」

  慶子婉轉地道:「慶子也想過好生活,只要你肯,黑澤先生會給我獎賞,不然他便打我,黑澤先生沒你那般溫柔。」

  不久,一個矮小的日本男人來了,穿著整齊的西裝,灰色的大衣,架著副眼鏡,五十多歲,垂著頭走路,雙眼不時左瞟右瞟,像個怕老婆的嫖客。

  慶子給他們介紹了。

  黑澤先開口,陰聲細氣的,遞過一盒寫著「三笠山」的餅食。程傑自然知道「三笠山」是什麼,那是種日本豆沙餅的名字,但接過手來,似乎重了一些。

  「就是這個了?」程傑問。

  「對,送到火奴魯魯到那裡收錢,若送不到,要你的命,也要慶子的命。」黑澤依然陰聲細氣:「做得好,以後我們還有交易。」

  黑澤在程傑耳邊低聲說了一些話,程傑一一記住了。

  「還有幾盒。」黑澤給了他一大袋「三笠山」豆沙餅,大概有五六盒:「這幾盒是可以吃的。」黑澤說完便走了。

  程傑第一次替人帶海洛因,心中煩悶,免不了又摟著慶子,在床上纏綿一番。

  「程先生不快樂,慶子知道的。你煩什麼?你不做,別人做,反正這世界是醜陋的。」慶子說:「我二十八歲了,還沒有夫家呢,慶子也想程先生大富大貴,讓慶子有好生活過。」

  程傑滿腦子混亂,他覺得跟慶子鬼混,對不起雪兒,但是,慶子能讓他發洩,而雪兒,卻是要他呵護的。

  他在慶子房間直呆到黃昏:「我走了。」

  「程先生,保重,慶子等你下次再來。」

  「下次?」程傑問。

  「做了第一次,便很難抗拒下一次,那麼多的錢。」慶子說。

  「我不是為了錢。」程傑說。

  「那是為了什麼?」慶子奇怪地問:「一直以來你都不肯做,現在肯做了,為什麼?」

  「你不明白的。」程傑說。

  「哈哈,還有比我更壞的女人,需索無厭,令你去做?」

  「不。」程傑咬了咬牙。

  「程先生,好女人比壞女人更可怕呢。」慶子說:「到頭來,你還是會喜歡慶子多一點。」

  程傑不再說話,匆匆趕回船上去了,他掛念著雪兒,那是她這輩子頭一次孤零零地留在船上,而一切,都是為了他。到了船上,打開艙房,只見小小的房間收拾得一塵不染,雪兒瑟縮在一角,哭得眼都腫了。

  「雪兒,什麼事了?」程傑大吃一驚。

  「想你囉,從你踏出艙房那一刻便想你,一想你便哭。傑,我也不曉得為什麼,從前一年半載的見不到你,我反而沒哭得那麼多,坐在這兒,我又不敢出去,我好孤獨。」

  程傑摟著她:「別怕,別拍,我回來了,吃過飯沒有?」雪兒搖搖頭。

  程傑把新衣服抖出來:「看,給你買的毛衣、褲子,喜歡不喜歡?」

  雪兒點著頭:「你買的我都喜歡。其實我寧願你不買,留在船上陪我。」

  「明天船再停大販,之後便不停了,一直到夏威夷至少有十天在大洋上。」程傑拿出一盒「三笠山」:「來,吃點餅,這是老字號,豆沙餅很好吃的。你不是很喜歡吃甜的東西嗎?」

  雪兒破涕為笑,把餅分成兩邊:「你一半,我一半。」

  程傑還有心事,明天他還要去大阪一趟,一不做二不休,反正都是鋌而走險,他不想雪兒老委屈地伏在船上。此時此刻,他哪有心情吃,但想想雪兒寂寞了一天,便陪她吃了。

  翌晨船再泊岸,程傑動身往大阪去,找個叫和子的伴酒女郎,他有和子的住址。

  程傑敲了敲和子那小公寓的門,出來了個十八九歲穿著睡袍、圓圓臉孔的女郎,一見了程傑,又驚又喜,輕輕地說:「你不能進來。」

  和子赤足走出走廊,悄悄把門掩上,指指裡面:「有人哩。」

  程傑當然明白那是什麼的一回事:「他什麼時候才走?」

  和子說:「哎喲,我得伺候他吃完中飯,怎麼你會來?」

  程傑看見和子一身單薄的睡衣,光著的雙腳:「別冷著了。快進去,下午我來找你。」

  「那睡著的傢伙有你那般細心便好了,下午記著來。」和子打了個哆嗦。

  「進去,進去,太冷了。我先出去遛遛。下午有位小倉先生找我,你讓他進來。」程傑說。

  「三個人一起的我不幹。」和子說:「我還以為你只想著我呢。」

  程傑知道和子是十三點脾氣的,便對她說:「什麼三個人一起?我只要你,下午就要窩在你那兒,小倉說來談點公事而已。」

  程傑扯下了羊毛圍巾,披在和子身上,程傑的體溫留在圍巾上,令和子很舒服:「這圍巾不還給你的了。」

  「只要你別冷著,什麼都給你。」程傑一笑走了。

  他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心裡發著誓,只做這一趟,狠狠地賺個幾十萬,做點小生意,跟雪兒雙宿雙棲,正正經經地做人。

  他要回報方醫生,他要回報張老闆,那些在他走投無路時扶他一把的人。沒有錢,他什麼也不能做,他恨自己,恨這個社會。

  在小食店吃了碗熱騰騰的湯麵,抽了兩包香煙,快到中午了。在雪兒面前他從不抽煙的,他也不曉得為什麼。雪兒根本不知道他抽煙,雪兒不知道的事情還有許多,他不是想隱瞞什麼,但是他只想獻給雪兒一個潔白無瑕的世界。

  下午二時多了,程傑踱步回到和子家裡。一開門,赫然已有個高高瘦瘦的中年日本男人坐著,和子正在奉茶:「呀,程先生,你來得正好,你的朋友小倉先生問你幾時回來。」

  程傑是小心的,先不作聲,他根本沒見過小倉。那日本男人倒好像認識了他很久似的:「呀,程先生,好久沒見,慶子好嗎?」

  程傑一聽,寬了心,慶子是黑澤給他的暗號。

  和子倒不高興了,嘟起了圓圓臉上的小嘴,更像一顆櫻桃,賭著氣說:「誰是慶子?」

  那個叫做小倉的高瘦男人氣定神閒地說:「那是敝親,我的嫂嫂。」

  和子看那高瘦男人已是五十過外,他的嫂子豈不是更老?半信半疑地向程傑撒了半眼嬌:「小倉先生問候慶子老太太呀。」

  「嗯,慶子夫人很好。」程傑隨口應著。

  小倉拿出一冊厚厚的精裝本書似的東西:「這是敝公司的呈議書,勞煩你轉交貴公司。嗯……」

  小倉看了和子一眼,程傑會意,對和子說:「到廚房去替我弄點面,我和小倉先生有點公事要說。」和子服從地去了。

  小倉揭開了硬硬的書皮,開頭那十幾頁和末尾那十幾頁都是字,中間卻只是外邊像一頁頁的書,裡面原來是個盒子,裝滿了白色的粉末。

  「看過了?送不到三藩市要你的命。」小倉用強力膠把書糊好。

  「錢呢?」程傑問。

  「我不像黑澤那麼小器,要貨到才收錢,我先給你錢,要是失手坐牢,至少你有錢留給家人,」小倉說,「要是你在牢裡招供,牢裡也有人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須記得,做這一行是沒得回頭的,回頭了便是死亡。」

  程傑猶豫了一會兒。

  小倉冷冷地說:「沒有猶豫的餘地了,你已經看過,帶不帶貨也一樣,別想報警,你離不開大阪半步。你以為我付錢付得那麼輕易?」

  「你信得過我能夠帶貨過關?」程傑問。

  「我們知道你的底細,你會得做的,何況,當一個人是在賭命之時,每每會突然聰明起來。」小倉站起身:「再見,祝你好運。」

  小倉的一番話令程傑忐忑不安,他到底踏進什麼陷阱之中了?煩惱間,他大喊了聲:「和子出來!」

  「來了,來了!」和子捧著面和熱酒出來。

  程傑摟著她滾在榻榻米上,扯開她的衣服,露出她兩隻圓圓的奶子。

  和子吃吃地笑著:「原來不是想吃麵,要吃我。」

  程傑躺在地上,仰望,剛好見到窗戶外,初雪紛紛而下,「怪不得那麼冷,下雪了。」和子抖著。程傑凝視著窗外的雪花,良久,良久,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和子也仰望著窗外雪花,長長地歎了口氣,歎得比程傑還要長。

  「你歎什麼氣?」程傑問她。

  和子用她圓圓胖胖的手指,叉了叉燙得蓬鬆短曲的短髮:

  「學你囉,你歎氣我又歎氣,看誰歎得長……唉!」

  程傑讓她逗得笑了,擁抱她親了親:

  「和子,你沒有心事的嗎?」

  和子瞪瞪她那圓圓的眼睛:

  「來找我的男人都有心事,有心事,便要付錢給我尋開心。我的心事,誰付錢?我負擔不起心事。」

  和子脫去了衣服,拉了張大棉被,跟程傑面對面躺著。程傑只看著她,動也不動。和子的年紀,比雪兒不過大一年,她還這麼年輕,又這麼樂觀。

  「和子,你喜歡幹這一行?」程傑問,因為和子的背景跟他差不多,都是沒人要的孩子。

  「沒什麼不好啊,奉奉茶,陪陪酒,說說笑話,反正我喜歡說話,也喜歡跟男人上床。性是快樂的。」

  「連陪那些老頭子也是快樂的?」程傑奇怪地問。

  和子想了想:「是,錢是快樂的。」

  「你不想嫁?」程傑問。

  「想啊,你也不錯。不過,你一定要有錢。」和子說:「我因為窮而做這行,沒理由不因為錢而嫁。」

  「和子,你會癡癡地等候你深愛的男人嗎?」程傑問。

  和子沒好氣地瞟了他一眼:「當然不會,叫人等的男人都不是好人。他們來,他們去,要等人,我便不做這一行。」

  「你會等我嗎?」剎那間和子在程傑眼前變了雪兒。

  「我很喜歡你,但我不會等你。等待男人的女人都是可憐的。」和子說:「有人等你嗎?」

  程傑微笑。

  「有人等便快快地對她好,賺好多好多的錢。貧窮我嘗過,還是錢最好,反正男人我見得多了,錢倒沒見得夠。」

  「和子,要是我將來有很多的錢,一定分些給你。」程傑說。

  和子黯然:「那即是說不會娶我了?算了,我注定要做人家的情婦的了。」

  「和子,你常常令我歡笑,你開心嗎?」

  和子點了點頭,一合眼,幾滴大大的淚珠掉下來:「我喜歡令你歡笑。有誰會為我在寒風中披上一條領巾?」

  「和子……」程傑伸手去揩她的淚珠,和子又咭咭的大笑起來,解開程傑的衣鈕:「來,別費時間,我都說我喜歡性的了,特別喜歡你。難道你只窩在我這兒睡覺嗎?干睡覺雙倍收費。」

  和子在被窩裡和程傑纏做一團,程傑懶懶的,只由她做工夫。

  「噢,快樂啊爸爸!」和子腰背肌肉抽搐,往後便癱在榻榻米上。

  「你說什麼?」程傑奇怪地問。

  和子星眸蕩漾:「對老頭子們說慣了,打賞便多了。你給我什麼打賞?再來一次?」

  程傑禁不住滿床春色,把她抱著再進入她體內,和子叫得震天價響,程傑這一次沒有懶惰。

  和子常常都令他快樂的,程傑對她也不無憐借,此刻,更有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他跟這些女人的關係,雪兒是不會明白的。

  睡了一陣,和子爬了起來,欣賞著程傑俊美的臉,跪在他身旁,凝視了仍在睡覺的程傑一陣,掩著臉輕輕垂淚。程傑眼皮一動,像要醒了,和子連忙拭乾了淚,跑到廚房裡去。

  「雪兒!雪兒!」程傑在朦朧中喚著。

  和子淚又下了,再度拭乾,從廚房裡喊出來:「我在做面呢,剛才的你都沒吃,讓我弄點熱的。」

  不久,和子端了湯出來,「吃吧,也許這是和子最後伺候你的一次了。」

  「為什麼這麼說?」

  和子吸了口氣:「剛才我想好了,有個老頭子要我做他的人。他有很多錢。你,當你賺到很多的錢時,再來找和子吧。來,快把我做的面吃了,暖暖肚子。」

  「既是最後一碗,我們便一同吃吧。」程傑說。

  和子感激地說:「謝謝。」

  和子喂程傑一口,自己吃一口。

  吃了兩口,程傑拿過筷子:「讓我來。」

  他喂和子一口,自己吃一口。

  和子含淚吃完了面,鞠個躬,替他逐件穿上衣服。

  「程先生保重。」和子又鞠了躬。

  程傑夾住了小倉給他那本書,在細雪中走著。走了一陣,回首看看和子的小公寓,不勝唏噓,他但願照顧所有對他好的女子。

  對雪兒,他有點內疚,她又寂寞地在船上過了一天了。

  沿途他買了點小禮物,帶給雪兒。

  回到船上,雪兒居然不在房間,他藏好了那本夾有海洛因的空心書,拿著那些小玩意兒四處找雪兒。

  終於在向海的那邊甲板上,看見個纖麗的身影,頭上包著羊毛圍巾,雪花已灑得渾身都是,在飄飄雪花裡倚著船舷看海。

  「雪兒!」程傑從背後伸手摟著她。

  雪兒轉過身來,歡呼了一聲。

  「傑,你回來了!」

  「雪兒,你在這兒站了多久了?不冷麼?」

  「不冷,你不在,我便當雪花是你。雪花陪著我,就當你陪著我。雪花掉進海中,那樣便不見了。怎麼雪花總是一落下來便不再存在的呢?」

  「替你買了點小禮物,讓你玩玩。」程傑有點贖罪的感覺。

  他心亂如麻,本來他可以早點回來。但他需要和子,解他的煩憂,雪兒是他的家,煩憂他不想帶回來。

  「咦,傑,你的羊毛領巾哪兒去了?」雪兒早上親手替他圍上的。

  「噢,在麵店裡吃東西時太熱,脫掉了便忘記拿走。」

  「傑,你去了大阪一整天幹什麼?」雪兒問。

  「嗯,去看看朋友,去還債,以前借了人家一點錢。」程傑撒了個謊。

  「還債也不用去一整天,等得我快變成冰棒了。」雪兒笑著罵。

  「怎麼不變成望夫石?」程傑拍掉她的一身雪,脫下大衣披在她身上。

  雪兒披著程傑的大衣,心念一動。

  「你的圍巾不是失掉了,是披在別個女人身上了。」雪兒嘟著嘴。

  「好心沒好報,給你披大衣還疑神疑鬼。」

  「不是疑神疑鬼,是直覺,我吃醋。」

  「真的是丟掉了,你不信算了,罰我沒有大衣穿地站在這兒,冷僵了,變成雪人好了。」程傑嬉皮笑臉,這是他轉不過彎來的時候常用的一招,料不到用在雪兒身上,雖然笑,但心裡不大高興。

  雪兒嗔道。

  「哼,你以為我會心疼你冷死嗎?每次上岸都一整天,在船上也不見你這麼忙,你就站在這兒冷死算了。」

  雪兒轉身走進艙房,程傑手中拿著一堆小玩意和禮物,愕在當地。這是他認識雪兒以來,她第一次發脾氣。

  他想起慶子說的話:「好女人比壞女人更可怕。」

  他是這麼的愛惜雪兒,但又那麼的怕她,這輩子,他幾時怕過女人了?

  他答應替毒販帶海洛因,也不過是為了她,但又不能告訴她,心裡覺得很委屈,氣起來,乾脆不回房間,找同事打十三張去。

  他心不在焉,輸了又輸,其中一個同事問:「阿傑,你哪兒來那麼多錢?」

  另一個說:「人家的老婆有錢呢,看那葉子身嬌肉貴,說不定是什麼富家女兒,貼錢來船上跟著阿傑。」

  程傑氣上加氣,一手推翻了賭桌,揮拳便打過去。

  其他的海員按著他:

  「別打,別打,船長知道便不得了。」

  那個幾乎讓程傑打中一拳的心有不甘,嘲諷地道:「說你老婆有錢便要翻臉麼?錢從哪兒來,你自己心裡有數。」

  「你看死我不會發達?狗眼看人低!」程傑滿腔怒火,自小至大,每個人都這麼看他不起。

  另一個平日跟程傑不太和洽的海員插嘴說:「你羨慕得來嗎?人家長得俊啊,哪像你這麼醜,想吃軟飯也沒條件呢。程傑怎會不發達?找到個富婆便有金山銀山。」

  程傑本已心中煩悶,這時再忍不住了,甩開了按住他的海員,跟那幾個出言譏諷的人打作一團。

  程傑雖然高大,但一個人總打不過幾個人,吃了幾拳幾腳。

  正在亂作一團的當兒,雪兒來了。她見程傑久久不回房間,怕他真的站在雪中冷成雪人,在甲板上找不到他,卻聽見船員住的一角人聲沸騰,便跑去看看,只見幾個海員把程傑按在地上拳腳交加。

  雪兒不顧一切地衝了過去,撲在程傑身上護他,其中一個海員收腳不及,一腳踢在剛撲在程傑身上的雪兒的太陽穴上,雪兒登時昏了過去。

  這一來,嚇得眾人都停手了,程傑忙抱起雪兒,只見她小嘴微張,眼睛緊閉,不省人事。程傑輕拍她的臉,雪兒毫無反應。

  「叫醫生來!」

  「不,別把事情鬧大,先看她醒不醒。」

  「讓我來看看,你們別吵。」一個老海員說。他捏捏雪兒的人中,雪兒依然昏暈。他翻開雪兒的眼瞼,細看了一下:「瞳孔沒大,不礙事,休息一下便好,阿傑,你把她平放在地上。」

  「不,叫醫生來,我不能讓她這麼的躺著,叫醫生來!」程傑幾乎瘋了,抱著雪兒不放。

  這時雪兒悠悠醒來,迷迷糊糊的,又合上眼睛。

  「對不起,雪兒,對不起!」程傑狂吻著她的前額。

  雪兒一陣沒動靜。

  「雪兒醒來!雪兒醒來!」程傑喊著。

  「怎麼她不叫葉子,叫雪兒?」有個船員問。

  說話的是個中國籍海員,外籍的根本不曉得他在說什麼。

  程傑望了那人一眼,看他並無惡意,便不作聲,反正其他外籍船員聽不懂,但見那人臉有異色,心裡便怔起來。

  那人說:「程傑,待會給你點東西看,有關你的妻子的。」

  這時已經有人把醫生找來了,看看半醒半昏的雪兒,望望程傑:「不礙事,讓她回房間休息吧。」

  雪兒亦已慢慢清醒,一張開眼睛便問;「傑,你沒事吧?」

  程傑心如刀割,她自己吃了老大的一腳,神志一恢復便只記掛著他,感動地俯首親她的前額:「沒事,沒事,我沒事。來,我們回艙房休息去。」

  醫生說:「如果她明天還有暈眩嘔吐,便得馬上通知我。稍後我會來看看她。」程傑抱著雪兒回到艙房,把她放在床上,握著她的手:「對不起。」

  雪兒聲音很弱:「以後不要打架了。看你的嘴角損了,疼嗎?」

  「不疼,我擔心的是你,還頭暈嗎?」

  「不大舒服就是了,你抱著我,那樣便好過一點。」雪兒像生病的小鳥般讓程傑呵護著。

  門外傳來幾下剝啄聲,程傑說:「進來!」

  門外的聲音說:「最好你出來。」

  程傑認得是方才聽見他失口喚出了雪兒的真名字的中國籍船員,他不知道他有什麼東西給他看,只好出去。

  那人手中有份中文報紙:「橫濱的華僑給我的。」

  展開報紙一看,赫然有雪兒的照片,寫著:

  「失蹤少女,藍雪兒,現年十七歲……」

  程傑問他:「你想怎樣?」

  那人做了數錢的手勢:「錢。」

  程傑說:「我沒有錢,我根本不知道她姓藍。」

  那人指指報上雪兒的照片:

  「樣子可一樣了吧?你知道嗎,我可以在船上掛長途電話回港報警。」

  「報警又怎樣?她是我的妻子,我又不是拐帶未成年少女。」程傑一直口硬。

  「她是你的妻子?」那中國籍海員說:「小子,我吃鹽多過你吃米,要是如船長所說,你們真的在岸上成了婚才上船,香港的報紙又怎會登出尋人廣告?」

  程傑是不受恐嚇的:「你報警去啊,是她自己選擇上船的,能告我什麼?」

  那人奸邪邪地笑道:

  「至少,她的父母會知道她在這條船上,那便拆散鴛鴦啦。」

  「你儘管試試看,我沒有錢,有也不會讓你敲詐,雪兒不會離開我的。」

  「是嗎?走著瞧,有本事的別行差踏錯。」那人陰險地冷笑。

  程傑心裡有鬼,不曉得他還知道些什麼,但想想,橫濱和大阪的事,他決不可能知道。

  「小兄弟,有好處分點給我,我便不難為你。」那人說。

  「你以為我怕麼?吃鹽多過我吃米的人,總是懂得吹牛唬人。我倒警告你別行差踏錯呢,大家都不過是命一條。」程傑轉身便走。

  他在這條船呆不下去了,他已橫下了心腸,交了貨,賺一筆,帶了雪兒便走。

  回到了艙房,雪兒躺在床上,見他臉有憂色:「你有什麼心事?」

  程傑坐上那張狹小的床,跟雪兒擠在一起:「還有沒有不舒服?」雪兒搖搖頭。

  程傑抱歉地撫著她的頭:「真委屈你了,跟我上了船不夠十天,已經吃了那麼多的苦。」

  雪兒細視他憂戚的眼神:「你擔憂的不只這麼多吧?我都沒見過你這個模樣。」

  「雪兒,藍雪兒。」程傑望著她。

  雪兒吃了一驚:「你怎知道我姓藍?」

  程傑溫柔地吻著她:「好美麗的名字,藍天飄下來的白雪。」

  「你怎知道的?」雪兒奇怪。

  「香港報上已刊出你的照片了,失蹤少女,藍雪兒。」程傑道:「不要害怕,雪兒,也不要管我做什麼,我們始終要在一起。」

  「我害怕過什麼了?只擔心你。傑,你是不快樂的。」雪兒道:「以前很久才等得到見你一面,大家見面時的歡欣,令我忘掉了一切。現在,天天看著你,愈看便愈感到你不快樂。」

  程傑在這當口兒,還有什麼心情想及這個問題,這輩子,他都沒想過自己快樂不快樂,他想及的只是生存。

  「雪兒,快樂不快樂是個很重要的問題嗎?我不會為這兩個字天天煩惱。快樂,太抽像了。」

  「傑,你到底在乎什麼?你從來不問我姓什麼。」

  「你就是你,姓什麼有什麼關係?」程傑嘴裡這麼說,心裡卻好像有個聲音在告訴他:你在說謊。

  程傑失笑了一下。

  「也許我太在乎你了,在乎得寧願不知道你姓什麼。知道得少點,我所失去的也會少點。」

  雪兒把頭枕在他的胸膛:「那麼你也一定知道,我在乎你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了。是不是因為這樣,你的過去、現在,很多事情都不告訴我?」

  「知道了對你無益。雪兒,我在想將來,無論做什麼,我也要你舒舒服服的過日子。」

  雪兒輕撫他的壯實胸膛:

  「跟你在一起已經夠了,只要我們做個好人,問心無愧,那便舒服了。」

  「雪兒,你不明白男人,我只是個做雜務的海員,你舒服我也不自在。」

  「有什麼要緊?只要不作奸犯科,便對得住我。」

  雪兒的話令程傑心頭一震,他正在做的就是作奸犯科的事。為了掩飾內心的矛盾,程傑故作輕鬆地開玩笑:「假如我為了你而作奸犯科呢?」

  雪兒輕輕打了他一下:「胡說,我怎會要你為了我而作奸犯科?總之作奸犯科就不可以原諒。」

  程傑想了想,支開了話題:

  「在作奸犯科和背叛你兩者之間,哪一樣更不可以原諒?」

  雪兒奇怪地看著程傑:

  「作奸犯科。」

  程傑點點頭。

  「你不會的。」

  雪兒一臉的不可置信神態。

  「假設,假設。」程傑說。

  「假設?」雪兒馬上搖搖頭:「不可以原諒。」

  「那麼,假設,背叛你呢?」

  「又是假設。」雪兒再搖頭:「不可以原諒。」

  「你真狠心,什麼都不可以原諒。」程傑就搖著她:「那你會怎樣?」

  雪兒一手放在額頭,一片嬌慵:

  「我會懲罰你。」

  「怎麼懲罰我?」

  「看看到什麼程度吧。」雪兒道。

  「最高程度是什麼?」程傑問。

  雪兒道:「抱緊我才說。」

  程傑把她緊抱在懷中。

  雪兒字字清楚地說:

  「我會取你的命。然而,我是那麼的愛你,殺死了你我也活不下去了,你的生命和我的生命會一起完結。」

  程傑心中一栗,不想再說下去了,他一定不能讓雪兒知道他正在替毒販運毒。

  整夜,他苦惱不堪,有點後悔跟毒販纏上了關係。

  然而,若把毒品丟進大洋裡,黑澤和小倉決不會放過他。

  雪兒在他臂彎裡睡了,半個身子側伏在他身上,就像嬰兒抱著大人一樣。程傑倚在床背,一面擔心雪兒的傷勢有變化,一面想著怎麼處置那兩包海洛因。

  他留心著雪兒的呼吸,不時用手探探她的鼻息,他恐懼她的呼吸會突然停止。

  翌晨醫生來了,雪兒還睡昏昏的,醫生把她推了推,程傑忙道:「別推醒她。」

  醫生說:「是必要的,到底她的頭部吃了一大腳,我得肯定沒有後遺症。」

  程傑這時才真正著慌起來,雪兒一睡不醒怎麼辦?

  他輕輕地拍拍她的臉頰,輕輕地吻著,有如恐怕嚇壞了頭幼弱的小鳥。

  雪兒緩緩張開眼睛,還有點惺忪,程傑在她眼前的朦朧臉孔漸漸清楚了。

  程傑柔和他說:「早晨,睡美人。」雪兒嬌慵地笑了,一時沒看見醫生。

  醫生叫她坐起來。程傑伸手相扶,醫生說:「不要扶她。」

  雪兒坐了起來。醫生問:「我是誰?」

  雪兒看了他一陣:「你是醫生。」

  「頭昏嗎?頭痛嗎?想吐嗎?」醫生仔細觀察她。

  雪兒搖搖頭。跟著笑出了一排白貝齒,指指太陽穴:「當然還有點痛。」

  醫生說:「下床走走。」

  雪兒下了床,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

  醫生再問:「頭昏嗎?」

  雪兒看見程傑一臉的關注,笑笑說:「一點點。一點點而已,我再來往走幾步給你看。」

  雪兒一面走,一面說:「現在向前,立正!一、二、三!向後轉,向前走,立正!」

  醫生讓她的可愛模樣逗得笑了:「好,你沒事了,休息一兩天。」

  醫生走了,程傑衝過去抱住她,連聲音也抖顫了:「幸好你沒事,幸好你沒事,假如你有事,我這輩子也不安樂。」

  「我們還有多久才到夏威夷?」雪兒問。

  「十天左右吧。」程傑說:「這十天,我們天天都在一起。」

  雪兒嘟起小嘴:「到了夏威夷,你還上岸不?」

  程傑心下一沉:「我有事要做,要上岸的。」

  雪兒哭了:「我又上不得岸,坐了這麼多天船,我太渴望踏在陸地上了。」

  程傑哄著她:「我只上岸一陣,很快便回來。你想想,這十天,只有我跟你和海,不用逃,不用避,那是多麼快樂。」

  雪兒喟歎著:「怎麼天地之大,竟然沒有我們容身之處?我做海上人球不曉得做到幾時。」

  程傑正在動腦筋,怎麼帶雪兒一走了之,到底,船長隨時可以把雪兒交給夏威夷的入境事務處扣留。那個向他敲詐的海員,亦隨時可以告密。

  船在太平洋上航行的時光日復一日,那個敲詐的人並沒有再跟程傑說話。

  雪兒精神好轉,便辛勤地做清潔工作,從甲板洗抹到船的每一層,程傑亦是勤力的做他的雜工工作。

  雪兒是快樂的,每天晨曦,她和程傑肩並肩地看日出,每天黃昏,即使程傑不得空,她也目為之眩的看夕陽西下。

  有時兩人站在一起,無邊無際的弧形水平線,令雪兒感到大海之浩瀚。

  「傑,地球的邊際在哪裡?我只看見永遠不變的大弧形,下邊是海,上邊是天,似乎世上只有海和天,什麼都沒有。」

  程傑已度過了一年多海員生涯,對那沉悶的水平線早厭倦之極,兩個人一道看海,兩樣心情。

  一夜,雪兒肚子餓了,想起程傑在橫濱買了六七盒美味的「一笠山」豆沙餅,便找起來,卻找來找去找不著。

  「傑,那些豆沙餅哪兒去了?」

  「要送人的,吃不得。」程傑說。

  「不過是餅而已,為什麼要藏得那麼緊密?還有,你在大阪帶回來那本硬皮書呢?反正我沒書讀,給我看看。」雪兒在小房間裡東翻西尋。

  「雪兒,不要找了,悶壞人的書,有什麼好看?」程傑心中極為不安:「你有向人說過豆沙餅和書的事嗎?」

  雪兒笑著:「書倒沒提過,倒說過要請大家吃豆沙餅呢。」

  程傑既急且惱:「你少說兩句行不行?」

  雪兒從沒見過程傑對她那麼凶,不禁呆了一陣。程傑沒作聲,倒在床上便睡。船愈接近火奴魯魯,程傑便愈是心亂如麻,一天比一天少說話,不論雪兒如何哄他,他都好像沒興趣聊天。

  雪兒怏怏不樂,終於忍不住問:「傑,你過慣自由自在的生活,是不是嫌我天天都跟你在一起?」

  程傑只搖頭,不言不語。他不能透露半句口風,重重心事能對誰說?

  十天過後,船抵泊火奴魯魯,程傑要做他的亡命抉擇。

  
上一頁 b111.net 下一頁
雲台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