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冬天特別冷。有位穿著皮裘的女郎走過聖保羅醫院前面那跨過銅鑼灣的高聳行人天橋。
她粉臉桃腮,既有貴家小姐的驕矜,亦有事業女性的颯然風姿。
她是個城中很著名的女人。那天北風呼呼,她獨個兒走在天橋上,一身隨便的黑色運動裝,上面罩了件紫貂小馬甲,漫無目的地走著。
烈風把她的紫貂小馬甲吹起,更是瀟灑。
突地,一件棉花從四處洞洞凸出來的破;舊長棉襖蓋著的一團物體蠕動起來,吸引了女郎的目光,怎麼好像似曾相識呢?
她緩緩地走過去,小心翼翼地蹲在地上,掀開了破舊的長棉襖,只見個滿臉風霜的外省籍老翁藏在裡面瑟縮著。
她那矜貴的臉上一片慈祥,有如見故人的欣悅與哀傷:
「老伯,你還認得我嗎?」
那老漢抬起頭來,黛黑的臉滿佈皺紋,臉無表情地向她搖了搖頭。
女郎心如刀割。
瑟縮在北風呼呼的天橋上的,是她從十六歲看到十八歲的江西耍猴戲老漢。
猴子沒有了,黑狗沒有了,他的天涯伴侶,他的小小猴戲班,那些在很久以前帶給街童很多歡樂的猴戲班全沒有了,只剩個死命用舊棉襖蓋住自己流落他鄉的殘軀的老漢。
女郎拿出五百塊錢塞進老漢手中:「好歹找個沒那麼大風的地方藏身。」
老漢對一切茫然,他什麼也記不起,只是木然對著那女郎,連眼睛也不敢抬起。
女郎低首俯身,也顧不得紫貂馬甲已貼近風沙地面,溫柔地再問一句:
「老伯,你認得我嗎?」
老漢眼睛混濁,一點表情也沒有。
女郎只好站起身來,回頭望完又望,淚水盈眶。
猴戲勾起她很多回憶。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她才十六歲。她的青春,葬於十八歲。
回眸,時光好像回到十六歲的時候。
忘了告訴你她的名字,她叫盛世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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