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來了!鐘家放糧賑災的人馬已經到了,聽說這回每人可領二石米,每戶超過五口者還可多領一石呢!」一個冒冒失失的聲音由店外傳來。
「長江氾濫,大伙收成不好,多虧了洞庭鐘家,屢次出面幫忙,讓我們這些窮老百姓有口飯吃。明日我就要去替鐘家公子立個長生牌位,保佑他多福多壽、多子多孫,繼續造福大家。」
「聽說今天鐘家公子會親臨這兒,我打算現在就去向鐘公子道個謝。」
「鐘公子要來?那我也要趕著去,小二算帳?」
這日,飯館中傳來陣陣的討論聲浪,環秋獨自坐在店內,聽到了這個消息。年歲不好,人人自顧不暇,難得有富人慷慨解囊,她不禁對這位未曾謀面的鐘公子起了敬意。
阿清不知會不會去領糧?算她多事也罷,不如她也去一趟,替阿清多領一份,別讓他再每天吃粗糙饅頭,順便看看這位鐘公子。
主意打定,環秋立即雞婆地動身,跟著人群走,來到鐘家放糧的地方。
放糧隊前,人人手上拿著鍋碗飄盆,面露喜色地排隊等著米糧,只有她四處搜尋著阿清,與人群目的不同。
「排好隊?排好隊!不排的沒糧可領。喂!你這老頭子擠什麼擠?又不是餓死鬼投胎?」
遠遠地,前頭傳來這樣的聲音。
話傳至環秋耳中,令她有說不出的厭惡。她踮起腳尖張望,瞧見放糧隊中,有個男人正趾高氣昂地操控著全局,方饞的話似乎是他所說。
他就是鐘公子?環秋皺眉掃了他一眼,心裡實在失望。沒想到難得一見的大善人不過是個財大氣粗的暴發戶,仗著有幾個錢,做了件好事,便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施恩嘴臉,活像自己是個偉大的皇帝似的?環秋嫌惡地看著那人。
「看什麼看?不想排隊就快滾,還有一大堆人等著領糧呢!」那個男人再度不耐煩地開口。
環秋看著一個老人低著頭,隱忍著怒氣,而四周圍的人亦是敢怒不敢言的態度,不禁起了火。原來鐘公子竟是這副德行,這糧也不必領了,不如歸去!
她憤憤地轉身。
「真是可惡!為什麼每回鐘公子都要派這牛總管來放糧?教咱們每次都要受盡惡氣!」身邊一中年婦人怨道。
「是啊!可惜鐘家一世英名,全教這姓牛的給毀了,更可歎鐘公子永遠也不知道這牛總管的真面目。」另一名老者跟著歎息。
原來他不是鐘公子?
「難道沒人告訴鐘公子嗎?」環秋停下腳步,好奇地問道。
「誰敢說啊?大傢伙等著領糧,誰也不敢得罪鐘家的人,要是惹惱了牛總管,等鐘公子前腳一走,誰能保證牛總管不會懷恨在心,對咱們不利?」婦人搖著頭,似乎在怪環秋不懂事。
「照您這麼說,就去告上那牛總管一狀,這鐘公子如果是明理人,他應當能明辨是非,處置那牛總管才是,又何必顧忌這麼多?」環秋疑惑道。
「這你就不知了,牛總管是鐘家常駐在金陵的事業副手,而鐘公子卻久久才來一次,相較起來,牛總管像是這兒的土皇帝,鐘公子遠水救不了近火,大家反倒怕的是那牛總管。要是弄巧成拙,沒把牛總管鬥垮,倒霉的就是大家了。」老者無奈地搖頭。
「豈有此理!不過是個狐假虎威的嘍囉,還敢拿著雞毛當令箭?」環秋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忍不住惡狠狠地瞪了那牛總管一眼。
囂張跋扈的牛總管一向眼鼻朝天,不以正眼瞧人,不巧今天意氣風發之餘,掃視人群,無意間對上環秋那雙含怒的殺人眸子,背脊涼了涼。
「唉!算了!誰教咱們有求於人呢?忍一忍也就過去了,起碼有糧可領。」婦人勸著環秋。
「是啊!聽說等會鐘公子會到,到時領了糧也見了他,你就不會那麼發火了。這鐘公子實在是個好人,見了就讓人火氣全消。」老者點頭讚道。
一群人跟著點頭微笑。
環秋收回目光,對他們的稱讚有所保留。一個任手下胡作非為卻被蒙在鼓裡的大善人,不就跟個耳根子軟的昏君沒兩樣?她等著看這昏君是什麼模樣。
約過半個時辰,環秋站的有些腿酸,終於讓她等到了前呼後擁的鐘家人馬,而也差不多快輪到她領糧了。
鐘家人馬中,站出一位器宇軒昂的偉岸男子,容貌清秀俊雅,沒有環秋以為的昏庸懦弱樣,眾人見到他,崇拜與感激的表情滿滿訴說對他的仰慕。
他就是鐘公子?環秋目不轉睛地凝視他。
祥和寧靜,溫婉斯文,哪像個一方富豪?倒像個書香子弟。環秋對他的成見稍有消褪。
「讓我來。」他自哈腰作揖的牛總管手中接過勺子,親手為排隊的百姓添上米糧。
環秋見他神情誠懇,對這位鐘公子又回復點好感。
「謝謝!謝謝鐘公子!」環秋前頭一個乞丐模樣的男子感激萬分地道謝,捧著糧歡天喜地地離開。
接著是兩手空空的環秋。
近看這位鐘公子,環秋不禁暗暗喝采;真是個卓然出眾的一方之主!風範神采俱是上上之選,可惜駕馭手下的能力似乎有些不足……她放肆而大膽地打量他。
鐘泉流舀了滿滿一勺米,正準備倒入眼前人的容器內,意外發覺對方兩手空空,他尷尬地楞住。
「姑娘需要個瓢盆或麻袋裝米嗎?」
鐘泉流注意到眼前的綠衫貧女兩袖清風,手中毫無可裝米的容器,不經意流露出同情神色;竟有人窮到這般地步?待他的目光接觸到環秋清麗秀美的臉孔,呼吸驟然停頓了一下。然而,環秋評分似的目光令他稍感侷促不安。
「好啊!謝謝公子。」她微笑道。
鐘泉流忙差一旁的牛總管找出個可裝米的容器。
牛總管認出了環秋。方纔她那殺人般的譴責神色,令他心中大大不快,他站在鐘泉流身後,面露不屑之意,朝她做了個不雅的無聲動作,然後扔給她一個二十寸見方的小麻袋。
狗奴才!好大的膽子!環秋肚裡暗罵,微慍地接過來,並不打開袋口。
鐘泉流一勺米停在半空,詫異地不知如何自處。
「姑娘?」他出聲詢問。環秋怒視牛總管,滿臉忿慨;那牛總管丟給環秋一臉輕鄙之色,他的主子卻完全沒瞧見。
「姑娘,你怎麼了?」鐘泉流手持勺子再度出聲。
「算了!」環秋將麻袋往牛總管臉上一甩,冷然道:「本姑娘不食嗟來食,這糧不領也罷!」她怒氣衝天地轉身要離開。
「站住!臭娘們,給你臉你不要臉!」牛總管怒極,一手揮掉麻袋,忘了主人在一旁,便要上前對付環秋。
「牛總管!住手!」鐘泉流出聲制止後,轉向環秋:「敢問姑娘,不知牛總管有何得罪之處,還請姑娘明示。」他不明白眼前麗人之怒所為何因,在場眾人也跟著嘩然。
「我說過了,不食嗟來食。既然鐘家人是如此高高在上,又何必紓尊降貴地親自放糧?不過是沽名釣譽,惺惺作態罷了。」環秋下巴一昂。論驕傲,她袁環秋的眼睛便在頭頂上,要跟她比跩?哼!
鐘泉流眉頭緊皺,心中微微不快:「我鐘家人自認無愧於天地,行於所當行;若是行善亦要被人稱為沽名釣譽,今後還有誰敢行善?」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隱約流露出王者俯視天下的優越態度,有點討人厭吧?還好不太嚴重就是。環秋打量他,凜然一笑:「鐘公子雖稱謙和,難保手下也有相同的胸襟。
在鐘公子跟前,您的手下便是如此猖狂,若是鐘公子一離開,誰能料到您的手下會是何等囂張?」她將矛頭指向牛總管,瞟了他一眼。
一旁的牛總管臉色已難看到了極點,人群中已有人開始叫好。
「這位姑娘,若是手下有怠慢之處,遠望海涵。」鐘泉流一揖。雖然他沒注意到牛總管對她的行為及態度,但也聽了他剛才口出惡言,又聽到人群叫好聲,心知有內情,趕忙先道歉。
「海涵不敢。」環秋斂首,對他謙恭的態度又起了一分好感。「不論公子本意多美,若是行善美意遭手下扭曲,實在教小女子心生不忍。」
「姑娘之言,鐘某將謹記在心。」鐘泉流心中微微顫動。
「僅供參考,鐘公子聽聽便罷,其餘的請自行琢磨,小女子不便多言。告辭。」
環秋轉身想走。
「姑娘請留步。」鐘泉流急道,「無諭如何,這袋米請收下。」聲音是萬分謙遜。
環秋回過頭來,猶豫了一下,見他誠惶誠恐地雙手奉上米糧,終於笑著點頭,收了下來。
「謝謝!」她誠心地謝道。
「姑娘,在下鐘泉流,不知姑娘如何稱呼?」鐘泉流見她欲離開,忙問道。
「我姓袁,袁環秋。」
她微微點頭示意後,飄然而別,獨留名字飄蕩於風中,教鐘泉流咀嚼再三,牢牢記在心上。
鐘泉流目送伊人離去,神為之奪,沒見到身旁牛總管眼中怨毒的目光,陣陣投射在環秋窈窕的背影。
近日的金陵,注定多事。***
環秋揉著酸疼的腳,一面想著。
阿清曾約略提過他住在鐘山谷底,怎麼會是這種鬼地方?她找了快一個下午還沒找到一間住屋,恐怕是迷了路。
這鐘山谷底到底有多大?人說宛如迷宮,路雜而難行,荒僻到近乎全無人煙,那阿清何以甘願住在這種地方?難怪無人知曉他的住處正確所在。
乖離之人住的荒僻,倒也可以諒解。
天氣越來越糟了。山問的霧氣並不因為夏季而消褪,反倒盤踞谷底,久久不散。
環秋兩隻細瘦的小手交疊在雙臂上撫著,想藉此多得一些溫暖,陰陰細雨卻非常不捧場,越下越猖狂,綿綿雨絲漸漸轉變為豆大的雨點,淋得她渾身濕透。
活該她多事,自找麻煩。
最近她乾脆就住在那家客店守著,等著與阿清碰頭,然後一同吃飯。環秋自認表現的並不明顯,不像是刻意製造相遇的機會,阿清應該沒察覺,所以常聊的忘我。上回他走時太過匆忙,瘸腳被人拐著,不料身上落下一隻香囊,環秋拾起要還給他時,阿清已消失在人群中。
那香囊已無氣味,顏色稍褪,顯然年代久遠,上頭繡了一個「雲」字,似乎是個女子所有,怎會在阿清的身上?該不會是他的心上人的?
似乎如此。見他如此珍貴地帶在身上,環秋決定,還是早點拿去還給他的好,再等下回碰面大概要過三、四天,這段期間內他一定很急,不如就連同上回那袋米,親自送上門去。
環秋打聽了路,便入鐘山谷地尋找。誰曉得天色都要黑了,雨也愈下愈大,還沒找到半幢住屋。
谷地裡相當荒涼,偏僻的不像有人煙,不但雜草叢生,碎石散佈,加上泥地濕滑,小徑說多難走就多難走。
環秋揉了揉酸疼的腳踝卻因不適應泥地的濕滑,重心一個不穩,竟然滑倒於亂石小徑之中。
凹凸不平的小徑與傾斜的坡度,讓環秋弱小的身子沿著斜坡而滾,不一會便跌入溪裡。
溪不深,不足以淹死人。糟就糟在環秋竟一頭撞上溪邊山石石,痛得她失去知覺,渾身沒了力氣,整個身子也跟著埋入了溪中,濕了個徹底。恍惚中,呼吸越來越困難……***
環秋因左額的劇痛而醒來,跟著便感到渾身一陣濕冷,身子也起了戰慄。
她悠悠地睜開眼睛,發現身處一個小屋內,躺在一張簡陋的木板床上。
環秋低頭看了看一身濕衣,知道了戰慄的原因,而身旁的一堆火光距離雖近,卻不能給她多少溫暖,她覺得昏昏沉沉,頭疼欲裂。
這裡是哪裡?
「你醒了?快把濕衣服脫下來,身子擦一擦,否則病情加重就糟了。」阿清走近床邊,宣告此處是他家,給了環秋解答。
他遞給她一件舊襖,示意道:「你跌進溪裡,渾身濕透了,我不好替你換衣服,只好在這等你醒來,不過這一耽擱,你恐怕要生上兩天的病。這件衣裳你暫時將就一下先穿,快換吧,我出去等你。」他拐著腳步欲出門。
「阿清!」環秋叫住了他:「你救了我?」
「沒什麼,只是把你撈起來而已。快換衣服吧!換好叫我一聲。」阿清笑了笑,出了門。
沒什麼?她方才栽倒在溪裡,差點溺斃!幸虧他經過,湊巧他又識水性,懂得救人方法,花了好大功夫才挽回她一條小命。她怎能這麼不小心呢?要是他晚了那麼一丁點,她可能就因此沒命了!阿清心有餘悸地想。
不過,不能告訴她他救過她的命。阿清想到其嚴重性;方才為了救活她,免不了用唇碰了她的唇,用手觸了她的身體,雖說救人如救火,但若讓她知道了,他倆日後如何坦然來往?如果她想賴上他,要他負責,可就更糟糕!
阿清想到這,驟然啞然失笑;怎麼可能呢?看袁環秋的談吐舉止,出身應該不低,怎可能看上他這個瘸子?得了吧?別杞人憂天,自作多情。他嘲笑自己。
心思一落到這,免不了又胡思亂想起來。剛才忙著救人,什麼都沒注意到,現在回想當時旖旎情狀,她的唇還真是柔潤甘甜,胸脯也挺溫軟豐滿……
該死!
阿清重擊一下自己的頭。想哪去了?這些日子以來,環秋當他是知交好友,他怎能對她有非分之想?真是的,一定是自已太久沒有女人了,才會有這種失常的反應。
可是,他已經許多年沒有女人了,為什麼多年來他一點事都沒有,偏偏今天就失了控?
這個問題他暫時不想深究!此刻更沒空深究!煩!
而屋內——
環秋穿著阿清的舊襖,將渾身裡的密實,又用薄被覆住雙腿,確定沒有一絲春光外洩的危險後,才叫阿清進門。
「哈啾!」環秋打了個噴嚏。看來的確著涼了,身上雖已擦乾,體溫卻冷熱交替,頭疼也跟著起哄,傳來陣陣不適,病情看來不輕,這下糟了!
「你還好吧?先把衣服交給我,我幫你烤乾,等會你就不必穿我的舊衣服了。」
阿清進門便道。
長髮如瀑飛散,略顯凌亂,蒼白的面孔平添幾許柔弱美感,不合適的舊衣絲毫無損她的美。阿清不著痕跡地以目光讚美了她。
美人毫不知情。舊襖下伸出只白皙纖細的青蔥玉手,遲疑一會,才將濕衣遞給他。
「謝謝。」環秋有些不自然地逃避與他對視。
阿清接過去,就著剛才升起的火烤了起來。火光照著他落拓瀟灑的側面,陰影跳動,表情分不清喜怒哀樂,深不可測。
好逼人的俊!環秋歎道。阿清的面色似乎是一年四季永遠陰沉,很少笑也很少說話,僅能偶爾從他不經意流露出幾許唯我獨尊的氣勢,猜測他也許有過意氣風發、飛揚跋扈的過去,只可惜自己不曾躬逢其盛。
是狂風暴雨之後,再也難起波濤?抑或從來便是一攤死水,漣漪也嫌多餘?
他低頭烤著衣服,默默不語,環秋抿著唇斜眼偷瞄他,心裡有股奇怪的滋味翻攪起來。柴火燒灼的劈啪聲顯得格外刺耳。
何必這麼注意他呢?環秋問著自己。
「你怎麼會到這來呢?」阿清邊烤著她的衣服邊問。
「我想你丟了這樣東西,一定很急,就幫你送來了。」環秋從床角裡找出香囊交給他。還好剛才沒被溪流沖走。
阿清見那香囊,現出驚喜之色,正反面細細翻看,才滿心歡喜地放入懷裡。
「謝謝你。」他由衷道。
「不客氣,舉手之勞。」環秋雖然客套,心裡卻難抑一股錯雜紛亂的迷離感覺,不知為何,見他如此重視香囊,就是覺得怪怪的。
「還有一袋米也是要給你的,不過不曉得掉到哪去了。你看到沒有?」環秋以問句掃去心中的異樣。
「這個嗎?」他自角落中拿出那袋米:「給我這個?我每天吃食固定,這袋米我恐怕也吃不完,你送別人吧!」阿清覺得有點哭笑不得。送米?
「這是我排了好久的隊,狠狠罵了鐘家總管,又幾乎跟鐘家公子翻臉才弄來的,收下吧!」環秋勸誘。
「鐘家公子?你是說你遇見了鐘泉流麼?」阿清淡漠的臉孔突然有了生氣,興致大起地問道:「他看來如何?你又為何幾乎跟他翻臉?」
「鐘公子是個不錯的人,不過就是不夠精明,教手下蒙蔽了都不知道,我當著他的面罵了他的總管手下,還好他沒生氣。」
環秋想想,蹚這淌渾水還真是有點大膽,鐘公子畢竟財大勢大,要是他發起火來,她一個身處異鄉的弱女子恐怕就完了。
不過,那樣溫婉柔和的男人,想發火也不容易吧?也許就因這點,她才會如此大膽地建言於他,不是嗎?環秋微笑著想。
阿清沒注意到她突來的笑,因為他也落入了更深的思念洪流。「他是個善良的人,所以有時下手不夠俐落,未必是不精明,這是他的優點,也是缺點。」
「你認得他?」「金陵人都認得他。」阿清簡單的推托,轉題道:「既然這是鐘家的糧,那我就收下了。」
環秋很高興他沒有拒絕,不過突來的暈眩不容她高興太久。她伸手摸了摸額角。
「你不舒服嗎?」阿清看出她的面色不對。
「沒關係,我休息一下應該就沒事了。」環秋揉揉太陽穴,躺了下來。
「那好,你睡一下,我去打點野味,給你補補身子,很快就回來。」
阿清拿起獵具,又看了看環秋才出門。
「哈啾!」環秋揉揉鼻子起身。
身上沒穿衣服光蓋著件襖,空空的不夠密實,還是先把衣服穿起來吧!環秋掙扎著起身,將烤乾的衣衫穿上。
穿了衣衫,裡頭鬆鬆的,還是冷。環秋從角落裡撈出濕透卻未烤的內衣肚兜及裡褲。剛才不好意思讓阿清幫著烤乾這幾件,藏了起來,如今他出門,此時不烤更待何時?
她爬到床尾,捧著衣服就近火堆。雖然距離有點遠,她又偷懶怕冷,不想下床,只好就這麼死命伸長手臂,拎著衣服烤著。
時間也不知多久後,環秋虛弱的手臂感到酸疼了。
「袁姑娘,小心啊!別燙著了。」阿清的聲音傳來。
環秋抬頭見到阿清站在門口,手上提著只野雞,臉上充滿關懷之色。
她意識到自己不自然的高難度動作,掙扎著要爬起身,誰曉得一個重心不穩,跌下了床。
「哎喲!」環秋在跌落地之前,阿清實時上前接住了她,兩人霎時楞住。
這個姿勢相當曖昧。阿清實時撈住她後,才發現左手攬住的是她的纖腰,右手竟一把抓住了她的胸脯。胸脯!?……
觸手處隔著薄薄的衣衫,隱約可感覺到她飽滿豐盈的胸脯,很顯然並未著裡衣,阿清以豐富的經驗判斷。隨即,他像是著火般,猛然縮回了手,當然,懷抱中的軟玉溫香這回免不了跌下床的災難。
「唉呀!」一聲慘叫。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阿清尷尬地猛道歉。為讓她跌地而道歉,為觸及她的身體而臉紅。
環秋以唉疼來掩飾羞意:「你想摔死我啊!」她揉揉幾乎跌成兩半的屁股,聞到了燒焦味。
環秋想起她的衣服!
「我的……」環秋見到火光中的衣服,張大了口:「啊——」
阿清隨著她的視線望去,見到火堆中的那片布,想也不想,伸手便往火裡迅速抄起那塊紅色的燒焦破布,趕忙撲滅黏上紅布的火焰。
他檢視了一下。紅破布當中已燒了個大洞,其餘部分也焦黑殘破了,可憐,看樣子她很喜歡這條手絹,他實在幫不了多大的忙了……
等等!手絹怎麼會有細帶?好像還不只一條?阿清清醒了過來;這東西好眼熟,他絕對不陌生,他曾經見過、碰過不知多少件,各種樣式、各種顏色都有,這東西的名稱叫做——
肚兜!
阿清幾乎也要大叫起來。他睜著無辜的眼睛看著環秋,嘴張得大大的,又看了看那片「布」,終於決定丟給她處理。
「對——對不起!」阿清從來沒這麼連連道歉,這個女人真是讓他徹底掃盡威風。
不過是稍稍的親暱與些微的曖昧,還不及他往日的狂浪放縱,何以他像個未經人事的少年,為此感到陣陣戰慄?
環秋看著他從火中救起她的肚兜,看著他張著大口像塞了個蛋,看著他臉色紅熾像火,然後急遽轉為青白,如見了鬼般一連串滑稽可笑的動作,一反他以往的冷靜沉穩,她實在忍不住了。
「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
環秋抱著肚子,狂笑了起來。笑的昏天暗地,日月無光,笑的腸子打結,眼角流下了淚。
她笑瞇了眼,沒看到阿清見她狂笑而不知如何自處的窘樣,否則她會笑的更嚴重。
真的很好笑!她拍著床,不掩飾也不誇張地誠實表達心情,但也藉著笑,有些心虛地逃避著方才親暱的尷尬與剛剛才察覺的情意。
她喜歡上這個男人了!老天!
環秋一向不輕易表現情感,不懂得撒嬌耍賴,大部分的時間她都是安靜得讓人忘了她的存在,就像這些年來,她不曾出面駁斥關中的流言,靜靜承受一切。
不過,一旦讓她認定了目標,她就成了耳聰目明的獵人,極具耐性地接近並捕捉她的獵物:像她守候了多年的表哥,雖然四年前並沒有成功。
如今她發現了新的目標——阿清。
她被那落魄卻迷人的外貌吸引,接著又隱約發覺他氣質與身份的不協調,進而誘使她一探究竟。短短的一陣子相處,到目前的接觸,從好奇到傾慕,她死寂多年的心湖開始微微翻攪,泛起陣陣漣漪。
該說他倒霉,還是她慧眼獨具?她盯上他了。***
「吃藥了。」阿清端著辛苦熬了好幾個時辰的藥,小心地湊上前去。
「可不可以不喝?」環秋垮下了臉。連續兩天喝這種苦藥,都喝了好幾斗了,她實在受不了。「我明明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可以下床也不必喝藥,為什麼還必須待在這裡跟坐月子一樣動都不能動?」
「坐月子喝的藥就更多!」阿清有耐性地道:「你只是著涼,喝完這一碗就讓你下床,不必再喝,如何?」
環秋聞言,火速地將藥咕嚕咕嚕喝完,根本忘了剛才抱怨的苦,然後愉快地跳下床,讓阿清不禁失笑。
「天決黑了,我送你回客棧吧!」他望著她纖細的身影道。
什麼?她病一好他就趕她走?環秋如朝陽初升的愉快心情罩上了陰影。
「不好吧?這山區路難走,你的腿又瘸,恐怕陪我走不到客棧,天就黑了,還是明天再走吧?」環秋打著算盤,想多賴一刻。
她並不知道觸犯了阿清的禁忌。她可以說他的腿「不方便」、「不良於行」,但他就是聽不得「跛」、「瘸」兩個字,這是他的心病,尤其當對方是惡意嘲笑時。
阿清鐵青著臉,一掃溫和沉靜的神色,像是瞬間戴上了面具,教人膽寒。他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也知道她沒有惡意,但是心頭的自卑難以控制地引出他的怒火。
「那你明天自己回去吧!請自便!」他惡狠狠地強壓幾乎狂爆出的火氣,拐著異常迅速的步子,「砰」一聲關上門,丟下環秋一個人。
怎麼回事?他生氣了嗎?環秋眨著眼問自己,她說錯了什麼話嗎?
如今是可以多留一晚了,但身邊沒他陪著,有什麼意思?環秋遙望著緊閉的門,怔怔發起愣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