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安沛爾回美國後,安沛倫有了一些改變,他常常蹙眉暗自沉思,或者久久凝視著喬以欣卻不發一語。每個人都察覺到他的不安,尤其是喬以欣,偶爾半夜醒來,她總會發現他瞪大雙眼注視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但她沒有問他,她知道有些事必須他自己下決定。
而安沛倫一直在要不要讓喬以欣知道他的身份上猶豫不決。他不知道喬以欣會對他的真實身份作何反應,他希望能保持原樣不變,但若不是呢?
然而事情要是經上天注定了就半點不由人,就在他的決定還保鞦韆兩邊晃來蕩去之際,他的身份就莫名其妙地暴露了。
開學不到十天就碰到天搖地動的大地震,震得整個台灣都亂了,搖得整個台灣的黑暗面全都被翻.出來擺在台面上了。連續的停電下來,PUB只能暫時歇業。晚上大家就點蠟燭摸幾圈麻將來打發時間,不太會打的安沛倫只能坐在喬以欣後面「吃包子喊熱」。
「碰!碰!以欣,碰啊!」
「吃,等一等,我們要吃!」
"胡了,胡了,我們胡了,快,快拿錢來!」
「怎麼那麼多台?你作牌哦!」
太多話的結果就是引起公憤,而引起公憤的懲罰就是被勒捨不准開口。安沛倫委屈十足地噘著嘴乾瞪眼,喬以欣好笑地拿顆蘋果哄他。
不夠?再來一杯鮮奶好了。
鮮奶?!
安沛倫瞪著左手上的鮮奶哭笑不得。
打牌時忙的是手,既然嘴巴閒著也是鬧著,大家就有一句、沒一句的「啦咧」起來了。
「聽說很多捐款都被吃了。」
「有什麼好奇怪的,我去買發電機時還看到人家載了一卡車的發電機來賣,上面都寫著『販災專用』,還不是照樣送出來賣了,當時我心裡一火就不買啦!」
「真沒良心,這種錢他們也敢要!」
「嘿,嘿,我還聽說……」何希玉朝身後黑暗處望了望,再吞了口口水後才接下去說:「我聽說在南投為災民興建組合屋的工人們晚上都會碰到那個出來喔。"
江亦雷抖了抖。「喂,小辣椒,這種事別亂說哦!」
「真的,不蓋你,我同學他哥哥就是組合屋公司的工頭,他都在那兒監工,他說他也碰過。那些、呃、那個好像都是在睡夢中saybybye的,所以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還照樣起床、上班哩!"她搓搓自己的手臂。「說不定還會出差到北部來呢!」
愣了愣之後,大家不由自主地開始左右張望起來了。黑漆漆的夜裡,只有搖曳不穩的燭光發出詭異的光芒,徐徐吹來的夜風從涼爽一變而為冰冷,無需用電的雞皮疙瘩工廠立時開工生產。
「該死!」廖如凱輕咒一聲。「不要再說了,小辣椒,你想嚇死大家多添幾條遊魂嗎?」
「我……」何希玉噘起嘴。「我只是無聊說一說嘛!」
「你真的是很無聊耶!」廖如凱罵道。「無聊不會說些別的?譬如你們繫上……」
「她們都在說這個啊!」
廖如凱翻翻白眼。「受不了!我們繫上也是在說這些;阿彥,你呢?你們繫上不會也這麼無聊盡說這些有的沒有的吧?"
裘時彥搖搖頭。「沒有。」
廖如凱立刻精神一振,他向何希玉示威似的瞄一眼後,擺出一副很有興致的神情問道:「說吧,你們繫上最近有什麼大事?」
「倫特尼·安。」
沒人注意到鮮奶杯震了震,蕩了一片似乎永無止境的漣漪。
「倫特尼安?……碰!」廖如凱問。「你說那個天才鋼琴家嗎?」
江亦雷探頭往前瞧一瞧被碰了什麼。「你們在說誰啊?」
「倫特尼·安,音樂奇葩,天才中的天才。」何希玉猶豫著不知該打哪一張牌出去才好。「雖然他是古典音樂界的有名人物,但是他的名聲在現代音樂界也非常響亮,你居然會不知道?真是太孤陋寡聞了!」啪!她打出三萬。「據說聆聽他的演奏是一種幸福、一種至高無上的享受,即使是無人性的動物聽到他的樂音也會靜止下來聆聽,鳥類的歌唱家黃鴛也不敢在他面前現醜。」
「太誇張了吧?」江亦雷哺哺道。
「不誇張。」廖如凱摸進牌來立即笑了。「各位,我聽牌了喔,滿台,請小心!」他得意地掃視一圈。「我爸媽去聽過一次倫特尼的演奏,我媽說當他彈奏李斯特的『灰色的雲』時,全場都哭了,但是又不敢哭出聲來騷擾了演奏,卻又愈聽愈心傷,結果就有人跑出去大哭哩!"
安沛倫低頭大聲喀嚓喀嗓咬著蘋果。
「阿凱,我們到美國後,你一定要帶我去聽聽他的演奏會喔。」何希玉說。
「古典的那,你也要去聽嗎?」
何希玉重重點頭。
『當然,我一定要去聽聽他的演奏到底是如何神奇法。聽說何比漢考克無意中聽過他的演奏之後就一直想辦法要拉他進人爵士樂界,而其他的爵士樂界大師也因此好奇陸續去聽他的演奏,結果也一樣迷上了他,同樣拚命想將他拉進爵士樂界,他的名聲才因此而傳人現代音樂界的。」
「老天,一張票三千美金,兩張就六千,要是買不到票就得買黃牛票……」廖如凱哺哺道。「從八千到一萬美金都有可能……天哪!我們最好從現在就開始省吃儉用存錢!"
「何比漢考克他們怎麼會這麼迷他?"江亦雷又問。
這次回答的是喬以欣。
「因為他的天賦。聽說他能感受到隱藏在所有音符裡最深刻的感情,再將它盡情表達出來,聽過他的演奏的人都說他的音樂是從他門心散發出來最撼動人心的天頹,而爵士樂的即興演奏正是以發洩感情為基礎,所以何比漢考克他們都一致認為以倫特尼的天賦來發揚爵士樂的精神是最合適不過了。」
「胡了!」江亦雷突然叫一聲。「不好意思,阿凱,你『放槍』了!」
「操!」
安沛倫剛剛松下精神,一片洗牌聲中卻又跑出廖如凱的問話。
「阿彥,你們繫上有什麼關於倫特尼的大事啊?」
「他失蹤了!」
一片驚咦聲起,大家全停了下來。
「有沒有搞錯啊?倫特尼失蹤了?沒聽說過啊!」何希玉叫道。
只剩下裘時彥一人仍在洗牌。「因為他的家人都盡量在隱瞞,直到最近才逐漸露出風聲來。」
「他失蹤多久了?」
大家恢復洗牌、搭牌,但是雙眼的注意力仍留在裘時彥身上。
「不太清楚,只知道在三月左右,他的家人突然取消所有倫特尼預定的演奏會,包括一年一度的巡迴演奏,理由是倫特尼身體不適需要靜養。」
「然後呢?」
裘時彥慢條斯理的搭牌。
「很多人去探訪都被婉拒了,直到有一些他實在不應該拒見的大人物居然也被阻在門外時,大家才開始懷疑。追問的情況如何並沒有透露出來,只知道有很多尋找倫特尼的人員早已出動多時了。」
擲骰子、抓牌後,何希玉的催促再次將安沛倫的心提到喉頭。
「阿彥、繼續。」
裘時彥抓牌。「今天還聽我們教授說,倫特尼的家人愈來愈緊張了,甚至還麻煩FBI幫忙找人。」
「為什麼?」
「因為有兩場推拒不了的演奏會迫在眉睫。」
「推拒不了?為什麼?」
「因為對方的身份太高貴了,一個是英女皇、一個是梵諦岡教宗……」
突然,所有人的動作都僵住了,甚至連呼吸聲也聽不到。喬以欣緩緩收回抓牌的手轉向身側的安沛倫,其他人並沒有慢太多,在八道犀利目光的投注下,安沛倫忐忑不安地垂下眼眸一氣口喝光鮮奶。
「牛奶喝完了,我再去倒一杯。」他說著就站起來轉身向後……
「阿倫!」
安沛倫震了震,止住了腳步,但沒有轉回身來。
「請回來坐下好嗎?阿倫先生,我們有點事想請教一下。」
遲疑了好一會兒,安沛倫才拖拖拉拉地轉回來。「我要去倒牛奶。」他可憐兮兮地說。
「阿倫先生,請坐下!」
"那……」安沛倫哀求地望著大家。「倒開水就好了。」
「阿倫!」
「好嘛,好嘛!」
安沛倫慢吞吞地坐下,滿臉委屈的受虐兒神情,唇邊還有兩道白色的擔鬍子痕跡。他雙手放在膝蓋上,中間還夾了個杯子,一副做錯事等待懲罰的認命態度。
大家都差點失笑,但是這件事太嚴重了,當然不能隨便笑笑就算了,於是大家努力板起臉來。喬以欣忍著笑幫他拿走杯子,而廖如凱首先發問。
「請問阿倫先生,既然你是在美國生長的,你一定有英文名字吧?」
安沛倫垂下腦袋。「嗯。」
「嗯什麼?說說你的英文名字是什麼呀?」何希玉不耐煩地說。
腦袋幾乎碰觸到胸前,安沛倫囁懦道:「倫特尼·安。」
雖然是意料中的回答,但是經他親口證實,大家還是忍不住嚇了一大眺。
「狗屎,你真的是那個天才鋼琴家?」江亦雷大叫。
「我不是狗屎,而且那個天才也不是我自己想當的嘛。"安沛倫咕噥。
"阿倫,你為什麼要……,,
在瞧見喬以欣的眼神示意後,何希玉立刻改口說:「好吧,我們不問你為什麼離家,只問你打算怎麼辦?」
安沛倫奪著臉。
「我也不知道啊,我不想回去,可是那兩場演奏又逃不掉。而我只要一回去,他們一定會把我關起來。就算我幸運再次逃出來,我也不敢有把握這次還能避過他們的追尋。」
「把你關起來?這算什麼?你又不是他們的奴隸!」
安沛倫長歎。「我父親是個不容許子女反抗他的……的……」
「暴君!」喬以欣接口道。「跟我祖父一樣。但是沛倫,你不能因此而打算避開他一輩子呀,你必須當面跟他把整件事解決掉才行。」
『我……我……」安沛倫吶吶道:「我不知道……"
「別忘了。」喬以欣握住他的手。「你還有我哩,你認為我會讓你軍打獨鬥嗎?我只想問你,你願意為我和他對峙嗎?你要知道,除非你當面和他說清楚,否則就算你暫時避開了,萬一哪一天不幸被他逮
到了,你還是會被抓回去,那時候我又該如何呢?」
安沛倫凝視她片刻後反握住她的手。「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他溫柔但堅定地說。
喬以欣歪歪腦袋。「你確定?」
安沛倫鄭重點頭。「我很確定。」
「是嗎?」喬以欣斜睨他。「那你剛剛還那麼猶豫……"
安沛倫輕歎。
「也許有那麼一會兒我真是很畏懼面對我父親的怒氣,那是過去的習慣使然。便是只要有你在我身邊提醒我、鼓勵我,我會知道我該怎麼做,也會堅持去做,只要有你,以欣,只要你願意一直留在我身邊,我願意做任何事!」
喬以欣不覺蕩起喜悅的微笑,但她仍嘴硬地說:"你不會一見到你父親就後悔了吧?要是那樣的話,你最好現在就先把話說清楚,等你一走人,我就當作你不會回來了!」
安沛倫眨眨眼,「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你怎能這麼說?難道你已經玩膩了想甩掉我了嗎?」
大家哄然失笑,喬以欣紅了臉,她輕眸一聲。「不知道你亂七八糟的在說什麼!」
「你不能拋棄我。」安沛倫怨婦樣十足。「如果我有了你的孩子怎麼辦?孩子沒有母親好可憐哩!」
江亦雷拍桌大笑,何希玉趴在桌上還猛捶桌子,廖如凱指著安沛倫卻笑得說不出話來,喬以欣哭笑不得地甩開他,站起來轉身就往臥室裡走,背黑的馬尾揚起一道優美的圓弧。
"不跟你胡說了!」
「以欣,」安沛倫忙追上去。「不要不理我,我什麼都聽你的……要不,以後都讓你在上面好了……」
「砰!」亦雷笑倒在地上。
「……你要是喜歡用鞭子、蠟燭,我也會忍受……"
「砰!砰!」何希玉和廖如凱也摔到地上了。
「……還是你要用……」
「閉嘴!安沛倫!你敢再多說一個字,我就把你『阿魯巴』到死!"
「砰!」最斯文收斂的裘時彥終於也陣亡了。
PUB歇業,但是學校照樣要上課,翌日,安沛倫近十點睡醒時,家中除了他空無一人。他盥洗過後來到餐廳,打算找找看喬以欣有沒有留什麼殘羹剩餚餵他,不一會兒,他很高興地發現喬以欣雖然昨天被他逗得很尷尬不爽,但是她還是沒忘記要填飽他的肚子。萊罩下有四碟精緻的菜餚,而菜罩旁也壓著幾張紙條。
倫:要吃的時候先微波一下,不要吃冷菜。
馬擁有點塞,去買罐通樂來整瓶倒進去,記得要過一個鐘頭以後才能使用馬桶。(注意:雖然顏色很漂亮,但千萬不要去摸它,更不要去吃它!)
如果電來了記得趕緊洗衣服,只要按一下藍色的開關就可以了。洗好了趕快晾起來,否則會發臭。
欣
嗯,是他心愛的以欣。
阿倫:今天晚上幫我省六千美金如何?
阿凱
省六千美金?什麼意思?
你慘了,阿倫,我今天一定會幫小瑪莉準備好道具,鞭子和蠟燭,是你自己說的哦,嘿嘿、等著好好享受吧!
沒有下款,但一看就知道是誰的傑作……變態小辣椒是也!
阿倫:留點涼粉給我如何?小瑪莉說那是你喜歡吃的,居然連一口都不給我吃,大狠了!好心留一點給我吧!
阿雷
留盤子給你洗吧!
安沛倫笑咪咪地到後院去按下洗衣機的開關,再回到餐廳把菜拿到廚房裡用微波爐加熱,而他心中的快樂實在無法形容。
即使他們都知道他的身份了,但是沒有人的態度有任何改變,在他們眼裡,他依然只是安沛倫。
平凡的安沛倫。
校園隱密一角落,三男兩女正召開緊急戰務會議。
「我們必須要考慮到每一個細節,否則他一回去就回不來了!」
「小瑪莉,你能確定他的心意吧?」
「可以……也必須,如果我不信任他,什麼事也成功不了。」
「那好。我們一步一步來,事先把每個可能發生的狀況都設想出來,再考慮每一種情況的應付步驟。」
「首先,就是怎麼回去的問題。是偷偷摸摸的去參加演奏會,還是光明正大的回去?」
"這個嘛……我認為最好是……」
康如凱打開門剛踏人一步便回身噓了一聲,後面的人莫名其紗的噤聲跟進去,而進人幾步後便明白了。大家躡手躡腳地朝隔音室靠過去,舒暢美妙的鋼琴聲從微開的門縫傳出來,廖如凱輕輕推開門。
不是古典樂曲,是柔和感性的「I 』ll be theve "
原本合目築浸在自己彈奏中的安沛倫,在廖如凱一推門時就張眼朝門口望過去、一瞧見他們?他便露齒微笑。大家輕手輕腳走進去各自找了位置坐下,只有喬以欣,她在安沛倫的眼神示意下在他身邊落座。
優美輕快的旋律流洩滿室,串串音符抖落一地悠然,廖如凱摟著滿臉癡迷的何希玉隨著音樂輕輕搖晃,江亦雷閉目陶醉,裘時彥悄悄站在安沛論身後不遠。
安沛倫始終望著喬以欣微笑,直到樂曲將終,他突然眨了眨眼,喬以欣正感茫然,漸弱的琴聲突然緩緩爬升,以一種巧妙的轉折接續「Satomi-Hakone-Den」的前奏。
大家會意地微笑,聽著安沛倫以溫柔多情的歌聲傾訴他內心深處的依戀。
「……I don』t want this night to end dont』S Say goodbye,just hold me close,my daring……
」
喬以欣輕輕歎息。
「……oh my daring love me tonight,and change the morning shadow with yoour heavenly light,I find my strength inside your arns,so love me tonight,and keep my heart beside you when you go ……」
喬以欣櫻唇微啟,無聲吐出「我愛你」三個字,安沛倫雙眼發亮,愛意更熾,笑容益深。
琴聲在重複數次尾奏後是四小節清脆優美的單音旋律僑以欣立即聽出是男女混唱的「I remember。」
而接下去的居然是快節奏的搖滾歌曲。每個人都興奮地跳起來圍在鋼琴邊搖擺,邊驚異地盯著修長漂亮的手指靈活地在鍵盤上翱翔飛舞。
即使彈得再快再強,安沛倫始終輕鬆自然地隨著節奏搖晃,完全沒有一點緊張的樣子。他彈出的每一個音,不但明朗,更具有一種獨特而優異的美感。
他靈活地扭動手腕,隨心所欲地舞動著十指,使琴聲從玻璃一般透明的弱音到混合各種音色達到雷霆萬鈞之勢、萬馬奔騰之感的最強音。他的音色變化更是奇妙驚人,神鷹乳燕、馬鳴風蕭、怨慕泣訴,應有盡有,在細膩的力度中以多樣性的變化組合表現出音樂的內涵與感情,令人「歎為聽止」。
從來不知道鋼琴也會說話,但是在聽者的感受中,在安沛槍手指下的琴鍵的確在說話。或喜、或怒、或悲、或樂,每一個音符是一個字,每一串音符是一句話,完全在安沛倫的操控下—一訴說殆盡。
他們終於瞭解為什麼聽過他演奏的人都會迷上他,因為他的音樂是不可思議的動人心弦,任何一位聽者都會情不自禁地融人他的情緒世界中,隨著他的心情起伏蕩漾。
一首接一首,沒有人願意喊停,相信就算再來一次天搖地動的大地震,也沒有人會考慮到逃命的問題,大家都太沉醉了,早已失去自我現實的存在。直到樂音突然改變,雖然是同一首歌曲,但大家都感覺到明顯的變化,微愣之下,所有人的反應就是朝他望去。
安沛倫盯著門口,臉色有點僵硬,有什麼事困擾了他,但他的雙手仍揮舞著。
倫特尼·安從不間斷他的演奏。
眾人本能地隨著他的目光望向門口,滿臉震驚、不敢置信的塗明山赫然站在洞開的門口。沒有人出聲或動作,門外門裡都是沉寂一片,除了依然優美卻僵硬的琴聲透露出彈奏考的心情,同時也影響到週遭的聽眾,於是,大家便僵硬成一堆了。
最後一個音符終於消失,魔咒解除,但是沒有人知道該說什麼。門內的人都知道塗明山也是音樂界的人,而發他的資歷經驗,他只要一聽到安沛倫的演奏就會猜到彈奏者是誰,音樂界的人都聽說過倫特尼安的琴音魔力,全世界也只有他擁有這種眩惑人心的魔法。
良久……
「你……」塗明山咳兩聲,清清乾澀沙啞的喉音後才繼續說:「你就是失蹤半年的倫特尼·安?」
大家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只有喬以欣鎮定地站了起來。
"他是,但他現在是安沛倫,平凡的安沛倫。」
徐明山當然瞭解她的意思,他點點頭。「我明白。」
「謝謝。」喬以欣頷首。「有事嗎?到客廳說吧。」
來到客廳陸續落座後,第二個恢復過來的廖如凱問道:「幾點了?電來了嗎?」
「快六點了,開開看,也許來了。」回答的是何希玉。
果然來了。在明亮的燈光下,大家顯得有些不自然,依然是喬以欣打破尷尬的氣氛。
「塗大哥,你是怎麼進來的?」
塗明山聳聳肩。「你們的大門沒關。」
怔愣之後,所有的指責目光同時掃向江亦雷,他是最後一個進門的。
「啊,我、我……」江亦雷不安地指指門口,又指指隔音室。「因為……那個……我……」吞吞吐吐地說了幾個詞之後,他終於認命地歎息一聲。「對不起,我錯了!」
「這個月的碗。」何希玉簡單地說。
「是。」江亦雷沮喪地垂下腦袋。「我洗。」
「徐大哥!」
始終以奇異眼光注視著安沛倫的塗明山一驚,回神。「嘎,什麼事?"
喬以欣笑笑。「該是我問你什麼事才對吧?」
塗明山隨地地搔搔腦袋。
「對不起,我……實在不敢相信我居然能夠見到倫特尼本人,而且還聽到他……」他突然頓住,隨即雙目一凝。「你是第一次彈奏古典以外的歌曲吧?」
安沛倫想了想。
「算是吧。剛開始接觸現代音樂的時候,我是彈過幾天藍調,可是後來都改拉小提琴了,直到今天才真正彈奏現代流行歌曲。」
徐明山驚訝又崇敬地深深歎息。「第一次就能如此扣人心弦……你到底是如何辦到的?」
安沛倫聳聳肩。「我只是把我的感覺表達出來而已。」
「可是……你有練習過吧?」
「練習?」安沛倫似乎有點困惑地歪歪腦袋。「為什麼要練習?我沒聽過感覺也要練習的呀。」
不只塗明山,每個人都任愣地盯著他。
不需要練習?
安沛倫看看大家,又說:
「即興演奏時誰練習過?沒有吧既然是即興,當然就是把當時的感受彈奏出來,所以每一次彈出來的東西都會不同,因為心情不同嘛。一樣的道理啊,一首歌的基本旋律架構知道後,剩下的就是將你在這首曲子中感受到的表達出來而已嘛,爵士樂不就是這樣的嗎?」
是啊,是這樣沒錯。問題是能真正做到的沒有幾個,而能做的彷彿呼吸一樣輕鬆自然的根本就沒有。
難怪那幾位爵士樂大師那麼積極地想要將安沛倫拉人爵士音樂界,古典音樂雖然能憑藉技巧將歌曲本身的情感挖掘出來,但爵士樂卻可以根據主和弦來依據心情不同而做各種旋律、節奏、甚至和弦上的變化。於是同一首歌曲可以自由做出各種心情詮釋,以不同的風貌展現出來,這才是音樂的真正解放。
有些人雖然能演出一段外人聽來極為完美的即興演奏,但他自己卻明白那並不是他所要表達的東西。而大部分的人則常常要在各種音符、和弦中尋找附和自己心境的旋律,但當你在尋找時,很可能心境又改為了,於是你找到時又不適當用於當時的心情了。
而安沛倫卻根本不必找,他只是把它拿出來用而已。所有的旋律、節拍、強弱、轉折都正是他所要的,他是真正能將那一時、那一刻的心情立即且正確無誤地表達出來,不是前一刻,也不是後一秒。
真是令人嫉妒的天賦!
「安沛倫,我嫉妒你!」江亦雷很明白的表示出來。
安沛倫愣住了。「嘎?」
「阿倫,」廖如凱歎氣。「你為什麼不能含蓄一點,譬如說你練了好久什麼的,為什麼一定要引起公憤呢?」
「呢?」安沛倫無助地望向喬以欣求救。
「別看我,」喬以欣靜靜地說。「你晚上睡覺時最好小心一點!」
安沛倫立刻垮下了臉。「以欣……」他可憐兮兮地拉拉她的衣服。
而何希玉則冷哼兩聲。「小瑪莉,我從戲劇社借來的鞭子,今天晚上可以派上用場了吧?」
「耶?!」安沛倫驚慌失措地嚥了口口水。「以……以欣,你……不會吧?」
喬以欣斜睨他兩眼沒出聲。
「怎……怎麼這樣?」安沛倫委屈無助地嘟嚷。「我只是說實話嘛!"
而一直在口憶著安沛倫彈奏技巧的裘時彥這時突然問道:「阿倫。你剛剛彈的琶音音階是……」
安沛倫嘟著嘴。「什麼琶音?」
裘時彥微微一愣。「你剛剛彈的……」
「彈什麼?」
裘時彥又是一愣。「鋼琴啊!」
「我不會彈鋼琴!」安沛倫突然大聲說。
每個人都猛然轉頭瞪著他,他卻賭氣地哼一聲轉開頭。幾秒後,喬以欣首先暖昧笑出來,然後是何希玉、廖如凱、塗明山、江亦雷,而剛剛一直沒有注意他們對話的裘時彥則一臉莫名其妙。
「好啦,別生氣了。」喬以欣抱著安沛倫的手臂。「逗你玩的啦!」
安沛倫的臉孔仍然撤一邊。
「去!」何希玉翻翻眼。「這麼會生氣,你是男生耶,應該大方一點嘛!」
「他這個樣子擺出去,誰會相信他是大名鼎鼎的倫特尼·安啊!"廖如凱笑宣。
「我第一個不信。」塗明山喃喃道。
「偶像破滅,喔?」江亦雷調侃。
喬以欣輕輕將安沛倫的臉轉回來,再扳下來在他唇上親了一下。「別生氣了,喂?大家都在笑你了呢。」
「以後再也不彈給你們聽了!」安沛倫咕噥。
低低的一句話立刻引起大大的反彈。
「那怎麼可以?好啦!我道歉,我道歉,我發誓以後再也不玩你了!」廖如凱首先叫道。
江亦雷也立刻擺出諂媚的嘴臉。
「我也道歉。阿倫、不、安大哥、大爺,您大人大量,請不要在意我滿嘴放屁!」
而何希玉呢——-
「阿倫,這樣吧,今天晚上我把鞭子用在阿凱身上讓你觀賞,包準你看了一定爽!」
「你好沒良心哪,小辣椒!」
廖如凱的怪叫聲和眾人的大笑聲同時進出來,安沛倫則一臉興奮地猛點頭。
「好啊,好啊,吃過晚餐後就可以開始了!或者……我們可以邊吃邊欣賞……嗯,嗯,鞭打阿凱,蠟滴阿凱,不錯,不錯……」
塗明出大腦滑稽地擠擠眼。
「需不需要手銬啊?我那兒……嘿嘿!正好有一副,若是不夠,還有麻繩,喔,還有伺候、咳咳、『玻璃』的用具……」
「塗明山!」
既然讓塗明山知道了,他當然也被拉下水啦。
國中還沒畢業就出來混的塗明山,雖然目前已經改邪歸正做一個規規矩矩的生意人,但是從過去的經驗,他懂得的人性和奸謀計策當然比這些大學生要多,許多大夥未曾考慮到的情況都在塗明山的分析了—一現形,而且他也提供許多應對方法,不但乾淨俐落的多,還漂亮得很。
私底下,塗明山也曾拉著安沛倫嘰哩咕嚕地教授了許多秘訣,其他人都不知道是什麼,只知道是狠招。
當然,以上那些準備不一定都用得上,但有備無息總是比臨時遇上再慌慌張張抱佛腳好得多吧。
十一月,計劃已定,大夥首先跑了趟公證處。五個都已滿二十歲的成年人在登記處先行大吵一架,爭著做安沛倫和喬以欣的結婚證人,差點被警衛趕出去。最後五個人抽籤,塗明山和江亦雷抽中大獎,賤得二五八萬似的在結婚證書籤上大名後,一踏出公證大樓就被其他三人海K頓。
接著,安沛倫打了一通電話給安沛爾交代一些事。
「一切保密,OK?」
安沛爾立即允諾。「沒問題,說吧。」
「我會傳真給你圖樣,你拿到第凡內訂做,鑽石要最高級的,做工要細,一個星期內要,不管多少錢都無所謂,你先幫我墊上。」
「什麼東西啊!」
「結婚戒指。」
抽氣聲。「你要……」
『不是我要,是已經。」安沛倫得意地輕笑。「結婚戒指是後補的。」
「已經!」安沛爾驚叫。「耶酥上帝!爸爸會宰了你!」
「無所謂。」安沛倫輕鬆不在意地說。「從今以後,我的生命要由我自己來安排,絕不再受爸爸媽媽的控制了!」
沉默片刻,安沛爾突然發出笑聲。
「到時候一定很有趣。倫特尼,你和爸爸對面時場面一定很熱鬧精采。你確定你搞得定嗎廣
「有以欣在我身邊,我什麼事都搞得定!』安沛倫堅定自信地回道。
安沛爾哇了一聲。「她也要來?到那時一定是爆炸性的歷史鏡頭!」
「記得拿攝影機錄下來,嗯?」
「你不明白,」安沛爾笑得很樂。「從你寄信給爸爸告訴他你會回來演奏,叫他不需要再派人找你開始,爸爸和媽媽就積極在部署,打算你一回來時就立刻讓你和安妮塔結婚。」
「天殺的,他就是不肯放過我是嗎?」安沛倫喃喃詛咒。
「當然這一切都會瞞著你,你會直到宣佈踏人結婚步驟的那一刻才知道,而那將是在教宗面前。」安沛爾頓了頓。「他認為你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再堅持下去,否則大家都會很難看。」
「在以前,這一招絕對有效,但是現在……"安沛倫冷笑。「不過白費心機罷了!」
『廢話!你已經結婚了嘛!」
"別走漏風聲哦!」安沛他笑笑。「這樣才有趣。」
"老天,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頑皮的?」安沛爾頭痛地說。「你到底打算如何啊?」
「見招拆招。」
「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胸有成竹,是嗎?」
「沒錯。」
安沛爾歎息。「好吧,那就繼續吩咐吧。」
「OK,記住,我會在演奏會開始前……」
何希玉負責替喬以欣找人代上課一一點名、錄音兼抄筆記,男生則負責瑣碎雜事。人多好辦事,一切順利準備妥當,就在聖誕節前三天,安沛倫和喬以欣出發上陣,作戰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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