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明月高掛,皎潔的月光灑在地面上,彷彿想洗去人們所有的憂傷與沉悶,但這對趙鈺來說一點用也沒有,他舉杯遙敬冷月,悲歎月圓人卻未圓。說來可笑,今晚是他夢寐以求的洞房花燭夜,而他卻只能待在書閣,面對一幅少女的畫像,舉杯邀月。這十年來,他一直都將畫像帶在身邊,每當望著畫中美麗安詳的梓欣,他的心中就湧起一股憐惜、滿足之感;沒想到,如今他已娶回畫中之人,卻還是只有畫像陪他度過漫漫長夜。
看著畫中的人,梓欣那嬌羞甜美的面容彷彿出現在他眼前,令他臉上揚起一抹無比溫柔的笑容。方纔他一踏進新房,就看見好動的她正好奇的在新房內探索;見他進門,立刻興奮的挽著他,央求他一一解釋桌上那琳琅滿目吉祥食物的代表意義。她還是和十年前一樣,有些黏人、有些熱情、有些迷糊,又有些天真。
書閣內突然出現一個做書生打扮的年輕人,他有著挺拔的身材和一張出色的臉孔,雙眸炯炯有神地看著趙鈺,似乎非常訝異趙鈺的臉上竟流露出如此溫柔的笑容。
「少主,我們聽到你今天立妃的消息,族中長老派我來聽候少主差遣。」
趙鈺霍地轉過身,頗驚訝自己的遲鈍,有人出現在他附近,他竟毫無所知。
「君儒,你怎麼來了?」他迅速地把畫收好。
毛君儒臉上始終掛著一抹溫和的笑容,「少主,我來了好一會兒,連典禮都參加了。」
「哦,是嗎?」趙鈺面無表情地反問道:「你老實說吧,長老還交代你什麼?想來不只是向我祝賀吧?」
「少主果然精明,長老這次派我來的目的之一是打探少夫人的底細。」君儒聳聳肩,自顧自的斟了一杯酒。
趙鈺的眼神更加森冷了,「你已經見到了梓欣,打算如何向長老們稟報?」
君儒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別有深意的說了一句:「老是對她催眠也不是辦法,難道你們夫妻要這樣相處一輩子嗎?莫說長老們不會同意,就是少夫人日後知道了,她也不會原諒你的。」
趙鈺緊繃的肌肉驀然鬆懈了,他頹然坐倒在椅子上,舉杯灌了一大口酒,「我能怎麼辦?我根本沒有勇氣告訴她真相,因為我怕失去她!」
「長痛不如短痛,若是日後她得知真相仍是選擇離開,那倒不如現在就告訴她。」君儒沉聲說。
「不!」趙鈺失控的狂喊,「我絕不容許這種情況發生,哪怕要付出一切,我都要得到她的人、她的心!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向她表白我的身世,但我相信她終究會陪在我身邊的。」
君儒意味深長的說道,「畫和人是不一樣的,人會變,不可能像畫一樣,無怨無尤地陪你一輩子。」
「君儒,你是來破壞我和梓欣的嗎?」趙鈺厲聲斥道。
「不,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君儒很高興看到平常冷靜淡漠的少主失去控制,但他說的卻都是真心話,只是趙鈺拒絕去想而已。「長老已經替你物色了一位好女孩,就看你自己的決定了。」
「除了莫梓欣,我這輩子不會再娶任何女人為妻。」趙鈺又舉杯一仰而盡,「君儒,我是認真的,除了她,我誰都不要。不只是為了報恩,也不只是為了傳承血統;我要她,是因為她是唯一能讓我動心的女孩。」
君儒揚了揚眉,「好吧,這件事我替你去和長老們說,反正在狐仙洞裡你最大,說了就算。」
「謝了。」趙鈺悶聲的說,兀自沉浸在酸楚的情緒中。唉!若是梓欣對他的愛,像他愛她那麼深就好了。
「少主,這次我來不只是為了這件事,根據我們在比家莊的探子指出,比言要滅我們狐族的野心一直沒有消減,他把當年被黜官免職的事全算在皇后的身上,還把當年接生少主的產婆找了去,準備向眾人揭穿少主母子的身世,進而向皇上請命消滅狐仙洞。」這才是令狐族中最有智謀的毛君儒親自下山的原因,比言這一計劃要是成功,不但一場人狐大戰無法避免,還會使得為數不多的狐族難以在天地之間生存,這怎不教人憂心呢?
趙鈺一聽,眉頭也皺了起來,這比家和狐族的世代恩仇究竟要如何善了?
「這事我母后還不知道吧?」
「是的,宮內仍不知道這項消息,反倒是代州城謠言滿天飛,他們本就喜歡殺狐,如今是更加凶殘了。」
趙鈺默然了,他非常慶幸自己已經把梓欣帶在身邊,否則,若她看到那麼殘忍的事,真不知會做出什麼荒唐的舉動。他驀地一驚,此刻狐族面臨了空前的危機,而他心裡想的還是只有梓欣一人?!他不禁搖首長歎。「比言的實力究竟如何?」
「他和朝中幾位大臣仍有往來,還在比家莊召募了幾位有法術的道士,實力不可小覷。比言計劃這項行動不只是為了完成祖宗的遺命,還想藉此返回朝中,做他的左丞相。」君儒鄙夷的冷哼一聲,「他原本以為他的女兒比桃能選上王妃,他好安安穩穩地當上國丈,哪曉得太子和少主都沒有選上他女兒,聽說這些天來他們父女一直在發火!」
趙鈺掀了掀嘴角,冷冷地說:「他那女兒美則美矣,就是殘忍的個性令人難以恭維。想當年我挨了她一頓鞭子,足足喪失了大半年的功力,幸好有梓欣細心照顧,否則我哪能活到今天?」
「少主,你越來越像居家男人了,三句不離自己的愛妻。」君儒神色一斂,一本正經的警告著他,「少夫人也會是比家的目標,你必須加倍小心。」
「我會的。」趙鈺不願再談,改而不住地勸酒,兩人隔案對飲,直到天色漸明。
一夜好眠的梓欣匆匆起身,有些惱恨自己貪睡,這麼寶貴的良宵就這樣讓她睡掉了,不知趙鈺會怎麼看她?掩不住臉上的羞紅,她提起衣裳下襬就在崇慶殿中找尋他的蹤影,好不容易,她終於來到書閣。
一看見醉醺醺的趙鈺,她立刻上前搶去他的酒杯。「一大早就喝酒,你快變成酒鬼了,昨天晚上我不小心睡著是我不對,但你也沒必要一大早就藉酒澆愁嘛。」
趙鈺一把抱住了她,讓她坐在自己膝上,頭埋在她潔白的頸間,嗅著她身上自然的芳香。「我沒有藉酒澆愁,相反地,我還很高興,高興自己找到了這麼可愛的小妻子。」
梓欣滿臉羞紅,雙手遮著滾燙的臉不敢見人,眼角瞥見他仍穿著昨晚的衣服。「咦,你不是一大早喝酒,根本是從昨晚喝到現在嘛!」
「答對了,獎勵你一個吻。」他俯低了頭,含住了她的櫻唇。她的滋味使他心悸不已,他願意花上一輩子的時間去享受這甜蜜的折磨,只要她永遠別離開他。
半晌,梓欣嬌喘吁吁的推開趙鈺,「你怎麼這麼不會照顧自己?喝酒是會傷身的,當心待會兒又要嚷頭疼了。」
趙鈺伸手止住了她的喋喋不休,「梓欣,要數落我也不急於一時,別忘了,我們還有客人。」
經他這一提醒,梓欣才注意到角落一位臉上一直帶著促狹笑容的儒雅男子,他正笑咪咪的盯著她瞧。梓欣非常不好意思的低垂著頭,「哦」了一聲。
「梓欣,這是我的好朋友毛君儒,別看他一副斯文溫和的樣子,其實肚子裡怪主意一堆,和你的個性差不多,依我看你們一定會成為好朋友,但切記,別讓他帶壞你了。」
這是哪門子的介紹法?君儒瞪了他一眼,主動對這小姑娘示好,「少夫人,別聽少主胡說,我只是比他聰明一些而已,他就老不服氣,一再地毀損我的名譽,別信他的。」
少主?梓欣暗自咋舌,這些皇族的人名堂還真多。她露出一個誠摯的笑容,「你好,毛大哥,我可以這樣叫你嗎?」見他點頭,梓欣又笑道:「我在這裡沒什麼朋友,至今認識的只有鈺和你而已,你也別叫我少夫人,怪彆扭的,乾脆和鈺一樣叫我梓欣好了,以後說不定還要麻煩你帶我出去玩呢!」
君儒有些驚訝她是如此隨和,對陌生人更是毫不設防,看來,這女孩實在是天真得令人難以置信。趙鈺,你以後可有苦頭吃了,他在心裡偷笑。
果然,趙鈺立刻不悅的問:「為什麼要他陪,難道我就不能陪你嗎?」
「你老是這麼忙,來到汴京一個多月了,你陪我的時間用手指都算得出來。」
「那是因為我身負重任,必須分擔我父皇和皇兄的朝中重務哪!」趙鈺的語氣已經有些急了。
「所以我說你很忙啊,我要毛大哥陪我有什麼不對?」梓欣也不甘示弱。
「不行,沒有我陪伴,你哪兒也不許去。」
「你好霸道!」梓欣氣紅了臉。
「我是你的丈夫。」他知道自己喜歡她紅通通的粉頰,可是此刻一定不能讓步,否則她以後一定會騎到他頭上。
梓欣氣極了,一句話就這樣脫口而出——
「那不算,你又還沒碰過我,你根本不愛我。」
趙鈺的臉色倏地變白,眼中滿是受傷的神情。梓欣見到他的模樣,驀然感到萬分心痛,甫張開口想要解釋什麼,就被他霸道的封住了唇。
趙鈺絕望的汲取她的甜美,狂野地撬開她的唇,舌尖侵入口中與她交纏,想藉著這個吻進入她的內心深處,宣示他的愛。他在心裡狂喊:梓欣,不是我不愛你、不要你,而是我太愛你,怕你將來不原諒我的欺騙,而導致無法挽回的悲劇!等你真正愛上我,我定會告訴你事情真相!願上天賜給我好運,願你愛我有我愛你的一半深!
君儒搖頭歎息著,轉身為他們關上房門,悄然離去。
二皇子出生的那一天,妲兒貴妃痛得死去活來,但當那美麗的小嬰兒一出生,大家都忘了一整天的辛苦和疲累,全被那漂亮的孩子迷住了。他俊美得不可思議,又這麼純潔無邪,然而,隨後發生的事卻又讓人驚駭無比……二皇子他根本不是人!
二皇子的生活起居都由我照料,他出生的第一天與一般孩子無異,但到了隔天一早,我再去餵奶時,竟發現躺在搖籃裡的是一隻全身雪白的小狐狸,天哪,它甚至還張著一雙紫色的眼睛看著我!
我驚惶失措的跑去報告皇上和娘娘,皇上卻震怒的想處死我,幸好娘娘極力勸阻,還給了我一大筆錢,要我守口如瓶,返鄉養老……
那紙供狀從比桃的手中飄落到地上,她的臉色鐵青,「這怎麼可能?那麼美的男人竟是狐狸的化身?簡直教人不敢相信!」
「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自古以來狐狸幻化的人都是俊男美女,這也是他們魅惑人心的最佳利器,所以女兒啊,你可千萬別被趙鈺迷住了。」比言好整以暇的擬視著女兒蒼白如紙的臉色,悠然的說。
「那你為什麼還要送我入宮?難道你不怕他選我為妃?」一想到那麼美的男人是隻畜生,就令她起雞皮疙瘩。她自小受到父親的影響,早把狐狸當成畢生最大的敵人,可是,趙鈺那異常俊美的臉孔又引得她內心漣漪四起。
「選你為妃是再好不過,如此你不但可以深入狐族的核心,更可以動搖大宋國本,到時候,我們父女坐擁江山,還怕沒有更多、更帥的美男子陪你嗎?」比言呵呵地笑了起來。
比桃深思的望著父親,「原來你早就計劃好一切,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女兒!」
「桃兒,你怎麼這麼說呢?爹也是為你打算啊!若是事情成功,咱們父女坐擁江山;若是失敗,你至少還是個皇子妃,不過,現在這計謀是行不通了。」
語氣頗為遺憾,可見他的野心還是凌駕一切。「我打算從趙鈺的身世下手,只要全國的百姓都相信他是個畜生,他的皇子之位自然不保,而皇帝身邊只剩下文弱書生趙傑,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到時候,整片江山都是咱們比家的,我們的祖宗也可以瞑目了。」
比桃蹙眉不語,狐族的滅亡是她畢生最大的心願,但她心裡總是對那俊美的二皇子有所依戀,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道驕傲的她已經愛上他了?
「桃兒,別再猶豫了,你小時候不也鞭打過趙鈺嗎?怎麼現在反而下不了手呢?」知女莫若父,比桃正在想什麼,他豈有不知之理?
「我小時候?」
「那隻小白狐。」比言提醒她,「十年前,那場冬季獵狐大會中,你曾鞭打過一隻小白狐,據說那只白狐正是趙鈺的化身。他受傷後被莫梓欣所救,藏在莫家大半年,也許在那段時間裡,他愛上了那小丫頭,所以十年後才會親自到代州城來迎接她入宮。」
比桃震住了,她真沒想到自己和那美男子竟有這段淵源。不知怎地,只要想到自己曾傷害過他,她的心就掠過一陣刺痛,也許她這輩子再也挽不回他的心了。
「所以,我推測莫梓欣就是趙鈺最大的弱點,只要從那女人下手,趙鈺就任我們擺佈了。」他陰森的笑著。
比桃卻覺得越來越冷,他深愛著那個女人——莫梓欣……
新婚之夜以後,趙鈺一直沒有再進過新房,這令梓欣沮喪透頂,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趙鈺一再說他喜歡她,可是為什麼每到了夜晚,就拋下她冷漠的離去?
可恨的是,她竟然連訴說的對象都沒有。眼看歸寧的日子就快到了,他會履行做丈夫的責任送她回代州嗎?哦,她真想趕快回家,就此不再見他。
「小姐,剛才姑爺派人來說,今晚公事繁忙,請小姐先睡下,別等他了。」
蓮兒端了碗冰鎮酸梅湯走進來。近來梓欣脾氣大得很,於是,她自作主張的請御膳房為梓欣熬了這碗湯來消消火。
「又是公事,煩死人了,他到底是娶我,還是娶他的公事?」梓欣忿忿不平的說,三兩口就把湯喝完了,她抹抹唇,將碗交給蓮兒,「我還要。」
「早就伺候著了。」小玉及時出現,忙把湯奉上。「小姐,不是我說你,你的小姐脾氣也該收斂收斂了,姑爺對你好得沒話說,要出宮就陪你出宮,要騎馬就讓你騎馬,哪位妃子像你這麼好命?現在,姑爺只不過公事忙了點,你就開始抱怨,要是老爺在這兒,準會被你氣死。」
梓欣又是兩、三口解決了一碗湯,此刻,她也有滿腹的委屈,「你們知道什麼?他……他根本就不碰我。」
蓮兒的眼睛瞪得老大,「你是說,你們到現在還沒圓房?」
梓欣羞不可抑,她低垂著頭,決定將心中的話一吐為快,「我知道他很喜歡親我,而我……也很喜歡他那樣待我,可是,他每次弄得我渾身燥熱又虛軟無力後,就放開我掉頭走了,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留住他。雖然我可以體會出他也是想和我……在一起的,可是他為什麼又不行動呢?」
這些閨房之事梓欣說來懵懵懂懂的,蓮兒和小玉聽了更是模模糊糊,都怪梓欣的母親太早去世,沒人教她這些,使得她想引誘他也不知從何開始,只能坐等男方主動。
小玉和蓮兒互望一眼,實在愛莫能助,過了好半晌,梓欣才又開口:「我好想回家,回家就不用理會這些麻煩事了。他若是不要我做他的妻子就算了,叫他去娶別的女人好了,我不在乎。」
「你當真能走得這麼瀟灑,完全不留戀?」小玉皺眉問道。
「是啊,好不容易才嫁了人,現在又回代州,恐怕會成為全城人的笑柄!」蓮兒也在一旁憂心的說。
「更重要的是,姑爺真的很喜歡你,你要是走了,他不是馬上追去,就是傷心一輩子。」小玉很確定趙鈺對梓欣的感情,只有梓欣這個粗線條的當事人反而體會不出,可是他又為何夜夜留嬌妻獨守空閨呢?難道……他有問題?
梓欣破天荒的長歎了一口氣,嚇了她們好大一跳,「你們以為我離得開他嗎?我早已愛上了那個冷漠孤傲、又俊美得不可思議的男人。」
「既然如此,小姐就不能再枯坐空閨,等他自己上門了,應該主動出擊,去爭取他的愛。」蓮兒雙手扠腰,頗有女中豪傑的模樣。
梓欣有些心動,望向素來沉穩的小玉。
「小姐,我也覺得這辦法可行,至少應該把他為什麼冷落你的理由找出來,然後對症下藥,我相信姑爺欠你一個合理的解釋。」小玉附和道。
梓欣不再浪費時間,挺直背脊便往書閣走去。她知道他這一陣子都睡在書閣,而她心裡也相信他是喜歡自己的。從第一次在代州城的大街上相遇那天,他以一種熾熱的眼神凝視著她,她就有種被珍視的感覺,一直到現在,他的眼神都沒變過,只是多了一份自制,而這又是為什麼?她非常想弄明白。
推開書閣,裡面空無一人,她微覺失望,隨即好奇心又漲滿心田。梓欣從未仔細觀看過他的書閣,這兒像是他私人的禁地。
她好奇的看著四周的擺設,雖然每件飾物都價值連城,但卻不顯驕奢,看來她的夫君是個有品味的人。梓欣看見滿桌堆積如山的奏折,其間還摻雜數本帳冊,心中惴想,他管的事可真多,他的父兄那麼依賴他嗎?
蓮兒忽然驚呼一聲,她發現那幅畫了。「小姐,你看,這幅畫好像你哦,什麼時候畫的,我們怎麼都不知道?太奇怪了,這不是在莫家的大廳嗎?」
小玉也看到了,「奇怪,依這畫紙發黃的程度來看,至少也有七、八年以上的歷史,但畫中人怎麼會這麼像小姐呢?」她仔細的分析道。
「我明白了,姑爺喜歡的是這女人,只是因為小姐極像她,所以他才娶了小姐。」蓮兒得意地說,她總算明白一切了。
梓欣恍若未聞的瞧著那幅畫,腦中似乎有片斷的記憶在旋轉,但她就是湊不起來。畫中那明眸皓齒的少女、那身宮裝、她足邊那只白狐、那雙漂亮的紫眸……對了,紫眸!她彷彿在黑暗中抓到了一絲曙光,但她的頭好痛呵,一陣昏眩襲來,她暈了過去。在閉上雙眼之際,她似乎又看到了那雙一直存在她內心深處,漂亮又詭異的紫眸。
小玉和蓮兒拚命的叫喊,見主子沒有反應,小玉連忙四處尋找,把正在殿前和君儒閒聊的趙鈺拉了來。趙鈺發現一臉蒼白的梓欣時,全身就像拉緊的弦一般,差點就崩潰了。
他連忙把梓欣抱回房中,習過醫術的君儒執起她的手,為她把脈。
「想不到小姐的反應會這麼激烈,不過是一個女人的畫像而已,又不是真有人要來搶她的丈夫。」蓮兒小聲而擔憂的說。
小玉噓她,「這個時候還說這個幹什麼?小姐平安無事才是最要緊的。」
趙鈺雖然心煩意亂,但還是聽到了她們的談話。莫非梓欣看到那幅畫了?
他為這個可能性而蹙緊眉峰,一見君儒放下她的手,忙問:「她怎麼了?有沒有大礙?」
君儒搖了搖頭,「她是因為受了刺激,暫時暈了過去,我開兩帖藥,給她吃了就沒事。」他馬上開了方子。
小玉和蓮兒終於放下心來,急急忙忙拿了藥方去抓藥,但趙鈺仍是憂心不已。「你不需要對我保留,她到底怎麼了?」他發現自己的聲音竟不爭氣地顫抖著。
君儒歎了一口氣,「她記憶中被你封印的那一段,正在迅速的瓦解,顯然你當年做的並不徹底,再不就是她對你思念太深,以至於那段記憶並未自她腦中消去,只是沉埋在更深層。」
趙鈺靜默了好半晌,他想起她曾在睡夢中囈語著紫色眼眸的事。「那我該怎麼辦?再消抹一次?」
「不,我不認為這是個好法子。記憶封印的法術若是用在意志薄弱的人身上,或許是相當有效的辦法,但少夫人是個意志堅強的女人,再多用幾次,我怕會有後遺症。」君儒頓了頓,一字一字的說:「倒不如趁這個機會,把一切告訴她,讓她自己決定要如何。」
「不!」趙鈺痛苦的喊,「君儒,別逼我,你不是我,不明白我將面臨的是何等殘忍的考驗,失去她就等於失去我的生命。」
「但你也有可能得到她的諒解、她的愛。」君儒馬上反駁回去,對他這種畏怯的態度十分不滿。
趙鈺輕撫著梓欣的臉頰,只是搖頭。他怕極孤單的感覺,這些年來,不論在皇宮,或在狐仙洞,縱然身邊有眾多人服侍,他還是覺得孤單。他非常想念那段化身為狐,整天陪伴在梓欣身旁的日子,因為他真正感受到自己被需要、被重視。
君儒無言了,再堅強的人,遇到心愛的人也會化為繞指柔;只是,他非常不明白,趙鈺什麼事都悶在心裡不肯說,莫梓欣有可能明白他對她的愛意嗎?
看來他必須好好替少主盤算、盤算,若有必要,他將不惜親自出馬解決這一切。
但是,他必須先把那兩個膽大妄為的小丫鬟擺平了再說。方才在把脈之際,他也聽到了她們大膽的憶測,再不把這兩個女孩和莫梓欣分開,天知道她們還會說出什麼話,惹出什麼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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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欣幽幽醒來,入目是一臉焦急擔憂的趙鈺,他眼中的深情令她心動;感覺上,她好像已有許久不曾見過他如此的神情了。
「梓欣,你哪裡不舒服?我再找君儒來幫你看看,好不好?」趙鈺關懷的摸著她的前額,手觸之處一片冰涼,他不禁又擔憂起來,深怕她有什麼不適。
梓欣拉住他,「不,你別離開我,我不需要大夫,我只要你陪在我身旁。」
「好,我不走。」趙鈺把她摟進懷中,語氣仍是十分不放心,「你身體若有什麼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
梓欣乖巧的點點頭,「其實我根本沒病,只是有些頭暈而已。」剎那間,她想起了在書房裡的一切。「說,你什麼時候有了別的女人?」
她情緒轉變得如此迅速,霎時令他慌了手腳。「我哪有別的女人?你別胡說。」
「我明明看到了,你還要瞞我,難怪你一直不碰我,原來是因為那個女人。你既然這麼喜歡她,乾脆去娶她好了。」說到這,她不禁泫然欲泣。
趙鈺有些啼笑皆非,但對她的眼淚實在沒有招架的能力。「梓欣,不碰你並不代表我不愛你,相反地,我是因為太愛你而不忍心傷害你。我們都太年輕,太早有孩子並不是件好事,難道你不想等我們彼此多瞭解一些之後,再生小孩嗎?」
他的口吻是如此誠摯,梓欣此刻才發現,他有一張騙死人不償命的嘴,但她可沒這麼好打發,「那書閣中那幅女人的畫像又是怎麼一回事?你既然愛我,為什麼又擺上那一幅畫,還每天晚上都去陪她?我不管,你既然已經娶了我,就不許你再三心二意,我要你每天晚上都陪我睡。」
趙鈺失笑的望著懷中漸染紅暈的俏臉,她可真是個坦率的小東西呵!「我自然不願意拒絕你的建議,親愛的娘子,不過,我要先告訴你,那幅畫是你本人。」
「我?!」梓欣驚訝的指著自己,「我什麼時候畫了那幅畫,怎麼會一點印象也沒有?」
「還記得十年前代州城那個有名的畫師嗎?」趙鈺深吸了一口氣,「他當年替你畫了十張畫像,而非只有你手中那九張。」
梓欣還是不明白,「可是我當年還只是個小女孩,和畫中少女的年紀差了一大截,怎麼說她就是我呢?」
「那畫師是根據你的五官,推測出你成年後的容貌,這對會作畫的人來說根本算不上是特殊本事。」
「哦,可是我還是不明白,那畫怎麼會在你手上?而且,我對自己曾畫過那張畫像一點印象也沒有,還有……」梓欣皺眉,「還有那只白狐,為什麼我一見到它,就有一股好熟悉的感覺,好像有一大堆東西在我腦中跳躍,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趙鈺,這種感覺真的好奇怪,我一點也不喜歡。」
趙鈺用力攬住她的腰。「梓欣,我發誓,我真的不願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若有什麼災難,就由我去承擔,我寧可你恢復以前那無憂無慮的模樣。」
他暗自決定,必要時,他將不再消抹她的記憶,哪怕這樣做會使他終生痛苦。
梓欣任他緊摟著自己,某種甜蜜、酸楚交雜的情愫頓起,他是在對自己表白嗎?這樣一個冷漠淡然的男人能說出這番話,已經是他最大的極限了。她喃喃的說:「趙鈺,你今天好奇怪哦,難道你以前就認識我了嗎?」
「是的,十年前我就認識你。」他的聲音從她的頭頂傳來,聽起來像是經過一番掙扎後,才認命的吐露實情。
「那我為什麼不記得你呢?」她的柔荑撫上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怎麼可能?我怎麼會忘了這麼英俊的男人?」
他捉住她的手,舉至唇邊親吻著。「你是忘了,不過,我會一一提醒你,直到你記起我們之間的一切,包括那雙紫色的眼眸。」
梓欣柔柔的笑了,惹得他心神蕩漾。「我曾經想過那雙漂亮的紫眸是長在你的臉上呢!誰教我嫁的夫婿有這麼一張絕美的臉孔,令身為妻子的我好自卑哦!」
趙鈺將她放躺下來,自己則翻身躺在她的身側。這舉動令梓欣感到好窩心,她不知道別的夫妻關起門來都做些什麼,但她就是喜歡偎入丈夫溫暖厚實的胸膛。
「梓欣,你對畫中那只白狐有什麼看法?」黑暗中,他那深邃的黑眸顯得特別晶亮,像是野生動物才有的敏銳犀利,可是,梓欣根本不怕他,她靠在他胸前尋找最舒適的位置。
「很可愛,是個討人喜歡的小動物嘛,我一見到它就很喜歡。這樣好了,我們也養幾隻小動物,當你不在的時候,他們就可以陪我玩了,多好!」梓欣偏著頭想了一下,又說:「我記得小時候我隨身帶著的小荷包裡面也有幾綹白狐毛,爹說那是很珍貴的,所以我一直把它藏在家中,哪天我們回代州時,我再拿給你看。」
看來,她雖然已失去那段記憶,但仍留有當年遺下的證物。趙鈺身上的肌肉又繃緊了,若她知道了真相,她又會有何反應?比家的陰謀、梓欣的記憶、狐族的安危,這些全都得在代州解決,他沉思了好半晌,終於決定了,「梓欣,三天後我們回代州去探望爹爹,好嗎?」
「你是說,你要陪我歸寧?」梓欣驚愕極了,「可是你不是很忙嗎?」
「再忙也要陪你走這一趟啊,放你一個人上路,我實在不放心,誰知道你會不會又在路上玩什麼找夫婿的遊戲?有了上一次的經驗,我可不想再來第二回。」
「你討厭,又取笑我……」
她的哇哇大叫消逝在他的唇邊。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他們分享著彼此的心跳與呼吸,趙鈺一直緊摟著她,不肯鬆手,直到她沉沉睡去,他依然輕撫著她柔若凝脂的粉頰。「小梓欣,別離開我,別鄙視我……」
過去二十五年的歲月裡,他過慣了孤獨寂寞的日子,如今有她陪伴,他已經戀上這種感覺了,真不知日後若失去她,他將如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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