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射入金燦燦的日光,落在研璽桌上堆疊整齊的文件上。
研璽合上最後一份卷宗,揚手向上,深吸一口氣,伸了個舒服的懶腰,轉了轉脖子,舒緩因長時間固定不動而繃緊的筋骨。
就在此刻,他的行動電話響了。
「喂,我是夏研璽,您好。」
「喲……,好有禮貌喔,真是一派大老闆的風範呀!」
「天芷?!」那端傳來清脆甜美的聲音令研璽喜出望外,一天積累下來的疲憊就在一晃眼間消逝無蹤;他一直覺得天芷就像魔術師。
「怎麼?不是生意上門,失望啦?」調皮的天芷故意顛倒他的反應。
「你喔,就是喜歡曲解我的意思,老愛胡鬧。」研璽流露出的喜悅之情,使得這句話全然沒有責備的意味。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就當我自討沒趣惹人嫌好了!反正我本來就是個姥姥不疼、爹娘不愛的流浪小可憐。」天芷在心裡偷笑著,她覺得逗弄心軟的研璽,是天下第一的樂事。
聽她吐出如此酸溜溜的話,研璽急得滿頭大汗,也沒察覺天芷是在開玩笑,他竟擔心起她當真會賭氣掛電話。「喂喂喂!等一下,你不是認真的吧?我沒有責怪的意思,你別當真。」
天芷幾乎憋不住笑。
研璽見她沒反應,繼續接下去:「這段日子的相處,難道你還不懂我對你的心意嗎?能聽見你的聲音,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你不會真的狠得下心掛我電話吧?」
「什麼心意?」天芷裝傻,質疑地挑了挑眉。「我不懂。」
「我的大小姐呀!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研璽馴服地說道:「只要你開口,我願意為你做任何的事,就算你沒開口,我也會盡力做到最好,讓你快樂、讓你開心。」
天芷聞言,心頭滿溢著幸福,但這種感動卻今她扭捏不安。於是,她裝作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打趣:「真的嗎?你願意為我做任何事?包括……乖乖地聽命、乖乖地服侍我?」
研璽邊笑邊抬槓:「Sure!就算你要拿鞭子抽我,命令我叫你女王,我也不會拒絕的。」
「神經!」天芷再也忍俊不住,在電話那頭笑得東倒西歪。
一陣嬉笑怒罵後,天芷說道:「好啦,不跟你胡扯了,講正經的,你何時能下班?」
「隨時。」研璽喜不自勝。難怪左眼皮跳了一上午,原來預告了今天是個Happyday。
「唔……。」天芷停了兩秒。「如果方便的話,要不要一起吃個午飯呀?我剛在忙第二次畫展的籌備工作,剛好經過你公司。本想上去給你一個驚喜,誰知道你實在太會選地點,不找個鳥不生蛋、烏龜不靠岸的地方開公司,偏偏看中一小時停車費要八十元的鬼地方,害我遍尋不到停車位,又不甘被坑,只好像無頭蒼蠅一樣漫無目的地繞。」
「你現在人在哪?」研璽突然鬆了一口氣!還好她沒真的上來,否則他精心的計劃可就得提前浮出抬面了。
「你公司樓下的電話亭。」天芷微仰著臉,由電話亭的側面玻璃望去,視線朝高聳入雲的大樓一層層盤旋而上,定在十一樓的窗子上,只覺那兒飄近了一個熟悉的微影。
「我看到你了!」研璽笑道。即使陽光刺眼,他也不願將窗簾拉上,樓下的身形即使渺小有如螞蟻般的黑點,在他眼中,亦是美得動人。
「嘻!我也看到你了!」天芷發出微笑的訊號,向三十多公尺高的他傳送。「趕快下來吧,肚子已經在抗議了。而且,再等久一點,我的車就要被貼封條了。」天芷有些擔憂地環看四周,找尋是否有「紅色惡魔車」的蹤影。
「對喔!」研璽正經地說:「這兒拖吊的確頻繁。你先回車上等我,我交代完一些瑣事,馬上就下去,嗯?」
「嗯,一言為定,Seeyoulater。」
天芷掛上話筒,連跑帶跳地鑽進駕駛座,自在地隨著音樂哼起歌。
直至研璽昂揚挺拔的身影漸漸接近,她才收起嘴邊迴盪的旋律,伸出手臂,探向窗外朝他揮手。
研璽傍車而立,順手劃過光可鑒人的車身,流暢的觸感令他備感欣慰。他想,天芷擁有這部車已有一段不算短的時日了,而車子仍然保持光潔如新;並非台北市的空氣污染改善了,而是這部幸福的車有個稱職的好主人,將它視為珍寶般疼愛有加。
研璽迷人的嘴角彎成一個滿意的弧度,他對自己笑,也對車裡的人兒笑。
打開車門屈身坐下。對他來說,這種情況倒是挺少見的——讓一個女孩載。他側偏頭,仔細端詳駕駛座上的天芷,輕握方向盤的她,眼神篤定、泰然自若,看來駕訓班的教練果然教導有方。
天芷猛然踩下油門,倏地朝前奔去,猶如一匹脫韁野馬。她微歪過頭來朝研璽扮了個鬼臉,笑道:「怎麼樣?本姑娘技術不錯吧?」
「喂喂喂,小姐!求求你別嚇我行不行,可別拿生命開玩笑,我上有高堂,下有……。」
「喔,膽小鬼!」天芷挪揄他。
「拜託!你這樣開車,就算膽大包天的人也心臟病發了。」研璽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聲。
「好,難得今天不怎麼塞車,人家心情好嘛。」天芷撒著嬌。「對了,你居然沒問我要帶你去哪兒,就隨便上了車。難道……」天芷裝出一抹邪惡的笑。「你不怕我把你載去賣呀?」
「小姐啊,我只聽說過有人要買年輕貌美的小妞,還沒聽說過有人願意出價買個大男人呢。」
「可以賣給養豬場呀。」天芷說完,逕自笑了出來。
「我的大小姐呀,你還真不是普通的怪癖,一下說你男朋友是小狗,一下又說是小豬,好像男朋友豬狗不如是件光榮的事。如果我是小豬,那你就是小母豬嘍。好吧,咱們只好盡盡豬公豬母的責任,快來生一窩小豬仔。」
研璽借此反將天芷一軍,果然奏效,只見她臉頰微酡,笑著輕咒一聲:「神經,老是胡言亂語、言不及義。」有意無意轉移了話題:「好啦!不扯了。我就老實告訴你今天的目的地。聽說新店有家牛肉麵是人間美味,想不想去見識見識?」
「牛肉麵?Ofcourse!」研璽狂喜的程度就像剛贏得四驅車大賽冠軍的小孩一樣。
見他興致高昂,天芷瞄了研璽一眼,調侃他:「我只是擔心,你這個『有身份、有地位』的大老闆,平時山珍海味享用慣了,搞不好覺得路邊攤沒品味、沒水準。」
「放心啦!絕對不會的。」研璽盯著專心開車的天芷,回了一句,「我這個人什麼優點沒有,就是懂得知足、隨遇而安。尤其只要有你陪在身邊,即使要我當個衣索匹亞難民,我也甘之如飴。」「討厭!又開始花言巧語,少來這一套!」天芷翻了翻白眼,騰出右手推了他一把。「要是你真的是個瘦不拉幾又髒兮兮的難民,本姑娘才懶得理你呢。」
「哦?你有種族歧視喔。」
天芷不服氣地辯駁:「才沒有呢,人家只是無法想像夏研璽變成一個干骷髏的模樣。」她抖了抖身體,佯裝驚駭地打著哆嗦,加強視覺效果。
「唔,那應該也是個帥骷髏吧。」
「拜託,你很噁心耶!」天芷瞬間迸出了笑,輕罵了一聲。要不是必須全心全意專注在路況上,她肯定會伸出魔爪,給研璽一點顏色瞧瞧。
「我說的又沒錯,」研璽意猶未盡,捨不得離開這個有點無聊的話題。「要不是我這麼帥,風度翩翩又一表人才,怎能被你這個眼光比天高的大小姐看上呢?」
「少臭美了,人家注重的是內涵,才不是外表呢。」天芷嘟著嘴,彷彿心事被說中了般不自在。
「嗯,有道理。」研璽故意露出不可一世的表情逗弄她。「這麼說來,你是看上我的內在美嘍!」
「自戀狂,懶得理你!」天芷憋住笑,只是輕輕牽動嘴角,形成了一種滑稽的神情。
研璽突然有個疑問:「對了,今天搭你的車到新店,然後呢?我的車丟在辦公室,萬一不小心得罪了你,被你狠心遺棄在荒郊野外怎麼辦?」
「所以就看你的表現嘍!」天芷聳聳肩,眼中充滿促狹的意味。
「是是是,遵命!小弟我一定會好好伺候你的,我的老佛爺!」研璽的語氣雖帶玩笑,卻包含了無盡的柔情,有種不太搭調的感覺。天芷聞言,不自禁一陣羞赧與尷尬。
「哎喲,瞧你把人家說得多麼蠻橫不講理,人家可是一個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純情小女孩呢。」天芷說完,自己都覺得想笑。
「沒錯。」
天芷閃了閃清亮的黑瞳,神采飛揚。「放心啦,今天看在你捨命陪君子的份上,本姑娘就饒你一命,給你個免死金牌,就算你不乖,我也會好好把你安全送到家的,反正順路嘛。」天芷順口為他安排好行程。「明天早上,你就叫輛計程車去公司,還樂得輕鬆呢。」
研璽點點頭,假裝有些失望苦笑道:「這樣啊?我還以為你會來接我上班呢。」
「人家也想啊,可是明天有些雜事要忙,不太方便耶。」天芷有些不好意思,音調也漸漸遲緩下來。想到未來幾天她都得為了第二次畫展而費心,她就有些頭大,尤其是首展的成功,更為她增添了重重的壓力。
「沒關係,我是說笑的。」研璽輕撫天芷流瀉一肩的長髮,憐惜地說:「更何況我也捨不得讓你一早就為了我奔波忙碌啊!平常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記得好好照顧自己,別只顧著忙,身體都搞壞了,知道嗎?」
天芷微微頷首。「Yes,Sir!」
「這陣子你有車代步,我也比較放心了。不過,台北交通這麼亂,開車還習慣嗎?」
「當然嘍!」天芷的笑靨燦美如花。「人家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果然一點都沒錯,沒想到經歷一場浩劫後,居然先後遇到兩個貴人,」天芷側首投給他一個深情摯愛的眼神。「先是你……。」
「後是誰?」研璽似笑非笑地試探。
「天知道!說起來還真不可思議,這個藏鏡人不但願意用一部車交換我一幅畫,而且還為善不欲人知,曉君……喔,就是我的好朋友啦,她只說這個神秘客是個心腸很好的傢伙,其他一概不肯透露,也不知搞什麼鬼。她還說,再等一陣子,有些該我知道的事,跑也跑不了。」天芷雖然一頭霧水,卻顯得百般雀躍。
「這麼說來,還真有些蹊蹺喔,」研璽見天芷壓根兒沒懷疑到他身上,心情一輕鬆,又跟她抬槓起來。「會不會是有人偷偷在仰慕你,所以才願意出這筆錢以車換畫?」
「不會啦!」天芷急著要他放心。「我的畫也不錯呀,更何況那幅『蘊』是我的心血結晶,也是我最珍愛的作品,想必這個人是個深具藝術眼光、懂得鑒賞、懂得惜才的人,才會想出這種別出心裁的方法。」天芷眨了眨慧黠的雙眸,若有所思低喃道:「我想,他應該會好好珍惜的。」
研璽腦中浮現高掛在臥房窗邊的畫,尤其耀眼的光束自外頭射進來,畫中的母子簡直如聖母與聖嬰般純潔貞美。
天芷沒注意研璽突然的凝神,她透過車窗玻璃,專注著前方的路況,幽幽地接下去:「其實,要抵抗好奇心可是件極為艱難的事呢,只是那個死曉君,老愛拿我尋開心,說什麼都不肯露點口風,也不知道這個人到底花了多少錢讓她這麼守口如瓶。後來想想,反正她保證再過一陣子一切就會真相大白,既然拿她沒轍,我也只能耐心等、靜心等嘍。」
研璽望著天芷被炙烈陽光映射成半透明的清麗輪廓,怔怔出了神,心中滿是對曉君無限的感激。
品嚐了名聞遐邇的老字號牛肉麵後,滿足的天芷提議就近到碧潭散散步,享受難得偷來的浮生半日閒。
午後的碧潭,有著清麗絕美的容顏。微斜的太陽照著湖上波光閃閃,一圈圈、一點點,泛著不止的漣漪。
「好久沒到碧潭來了。」研璽敞開心懷深吸一口氣,輕握著天芷的小手,沿著湖畔愜意地溜躂。
「對呀!偶爾將現實生活、功名利祿拋諸腦後,放寬心來看看山、觀觀水,真是一件浪漫無比的事耶。」天芷發出由衷的喟歎。望著研璽神色平和的臉,等著他附議。
「嗯,有道理,尤其身邊還有心愛的人陪伴,更是美妙絕倫。」研璽帶著暗示的笑容說道。
「討厭啦!不正經。」天芷聞言,雙頰頓時被兩朵紅雲染上,更顯嬌美。研璽毫不矯飾的熱情漫天漫地將她籠在其中,她雖難為情,心底卻滿溢著甜蜜。她為了掩飾突來的羞赧,連忙轉開頭,張開雙臂,深吸一口氣,輕歎道:「哇!好新鮮的空氣,好美、好棒的風景,我見山水多嫵媚,料山水見我應如是……。」
這一片清新的山光水色、大哉好景,令天芷感受到蘇東坡詩詞中的意境。平靜的湖面躍動著橋頭的倒影,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大自然的變化萬千展露無遺。
此情此景,讓天芷有感而發,喃喃自語:「唔……如果能有個屬於自己的畫室,讓我面對著一片好山好水作畫,那才真是人間第一美事。」
「話雖如此,但萬一刮起颱風,家裡不就成了水鄉澤國?」研璽佯裝不解風情地逗弄她,他最喜歡她這種接不上話的可愛表情了。
對於研璽當頭澆來的冷水,天芷並沒有一絲不悅,她挑了挑眉。「嗯……你這麼說也不是沒有道理。」停了一會兒,她又自言自語起來:「哈!決定了!」
「決定什麼?」
「有沒有畫室其實沒那麼重要啦!有當然是很好啊,可是要實現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山水不動人自動,我既沒負擔又沒家累,可以到處去台灣各地寫生呀!」
「把台灣畫遍?」研璽黑膽石般的眼瞳映著瑩瑩的波光。
「當然不止嘍!」天芷擺一擺手,飽含興味的嘴唇一張一闔,躍動著喜悅。「我要把世界美景盡收畫中。我要去日本畫櫻花,去法國畫鐵塔,去希臘畫神殿,去大陸畫長城,去美國畫大峽谷,去澳洲畫無尾熊……還有還有……。」天芷意猶未盡,想再繼續編織夢想。
「不會吧?」研璽一把將她擁入懷中,好像怕她就這樣消失在他眼前。他在天芷細緻的額上輕啄一下,情意無限。「不會吧?你真的要到處流浪?!那我夏研璽不就注定一輩子孤家寡人了。」「為什麼?」天芷懶懶地窩在他胸口,明知故問,想聽他傾訴心中的綿綿情意。
「因為詹天芷是我今生的新娘,誰都無法取代。」
「嘻!那麼,你更應該追隨我的腳步,陪我到天之涯、水之巔呀。」
「唔……」研璽頓了頓,似乎有些錯愕,隨即懇切地應道:「我當然也希望可以與你長相廝守啊,可是,手邊卻有做不完的工作等箸我,我怕分不開身。唉!這可怎麼辦呢?我該好好想個方法。」研璽臉上,瞬間佈滿了憂慮和煩惱,天芷對他的認真雖然有些啼笑皆非,卻能深深體會他付出的真心。她滿意地微笑著,伸展雙臂擁住他,借此傳達心中的千言萬語,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綿長細密的愛戀。
天芷貼近研璽襯衫下結實的胸膛,研璽深深為她溫柔似水的肢體語言觸動,他的呼吸心跳漸次混亂激烈,她感覺到他毫不掩飾的深情與渴望愈護燃燒熾熱。
窩在研璽的懷抱中,天芷幾乎快被如潮水般湧來的幸福感吞沒了。不在乎四周有沒有異樣的眼神向他們投往,研璽毫不猶豫俯下頭,情不自禁地攫住天芷嬌美豐潤的雙唇。
天芷並沒有抗拒。突然襲上的暈眩感,雖然令她有些手足無措,但是,難得瘋狂一次,又何妨?
讓天地見證我們的愛情!她甜蜜地想。
「你知道嗎?」研璽微微喘著氣,音質因為低沉而性感。「你的美……總讓我無法自拔。」
天芷酡紅著頰,嬌羞地咕噥著:「討厭啦,你就是這副德行,老愛在眾目睽睽下使壞。」
「有嗎?」研璽的笑容有些促狹。「沒有『老愛』啦,只是『普通愛』而已。誰叫你這麼令人難以抗拒,逼得我忍不住要向全世界宣告:『詹天芷』是我夏研璽一個人的,誰都不許動歪腦筋。」研璽雖是打哈哈,態度卻是不容置疑地正經。
四周滿是輕聲細語的戀人,無一不是緊擁著對方,互訴著溫柔情思。天芷也同他們一樣,沉浸在情人的綿綿愛意裡,自在優遊。落日餘暉,斜照著青山,親撫著綠水,為湖面山邊灑下一層亮燦燦的薄紗,也為儷影雙雙圈繞出華美的金色輪廓,浪漫而炫目。
夕陽逐漸隱沒在山的另一端,頃刻只剩下細眉般的光影,在一片水色瀲灩中流連不去。彩霞驀然籠罩大地,好似一張繽紛璀璨的布幔輕披天際,如幻似真。
「對了,天芷,你的畫展進行得如何啦?」研璽摟了摟天芷的肩耪,關心地問道。
「托您的福,一切順利。」天芷怎麼也不會料到開玩笑的客套話,竟然碰巧應了事實。說起來,要不是背後有研璽的鼎力相助,她的生活,可能還在賽運中打轉,怎能如此順心如意?
她給了他一個巧笑。「難怪人家說『萬事起頭難』,我可是心有慼慼焉呢。有了第一次的經驗後,似乎一切都變得容易多了。」
「你都準備好了?」
「大體上應該可以這麼說吧。不過,還差幾件作品的補強,修了又修,改了又改,唉,誰叫我是個完美主義者?但是,不管如何辛苦,我都得在年底前完成。」天芷一改平日習慣的促狹,睜著炯炯晶亮的雙眸,煞有介事地盤算起往後的計劃和目標。
「嗯,我對你的高妙才情深具信心,加油!到時我一定會去捧場。」
天芷瞇起眼對他嫣然一笑。「我就知道你對人家最好了。」
「當然嘍,老婆的畫展,老公雖然不能幫上什麼忙,至少也該義不容辭當個啦啦隊,搖旗吶喊助助陣,意思意思一下嘍。」
「唉,夏大老闆,你可行行好,別老是老婆老婆地喊,也不害臊,把人家的行情都喊低了。真是的,人家又沒說要嫁給你。」天芷刻意掩住心中揉合著羞怯的喜悅,嘟著小嘴輕聲抗議。
「我知道,」研璽笑道:「你是不好意思,所以才口是心非。」
「喂喂喂,你真是臉皮比冰山還厚耶,無人能敵。」天芷笑罵著,槌上他肩頭。她的笑靨明亮耀人,令他一陣恍惚。
「臉皮比冰山厚?總比態度比冰山冷要好吧?」研璽想起初識天芷的那段日子,好幾個夜晚,他甚至為了該如何攻破這個「冰山美人」的心防而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天芷拉著他的手左右晃了晃,撒嬌道:「人家以前不知道你是好人嘛,更何況現在治安這麼差,女孩子總是小心點好啊。」她果然不是個呆頭鵝,馬上就意會了研璽的調侃。
「拜託!大小姐,這有什麼好懷疑的?我夏研璽的好,從長相就看得出來,你喔,真是不識貨!」
好個自傲自戀的傢伙!天芷在心裡偷笑,但她並沒有反駁研璽的自負,因為她並不否認他的話。
是的,他的好,她最清楚了。他是上天恩賜的守護天使,她想。
一抹滿足的笑意自天芷唇邊放肆漾了開來,逐漸擴大、擴大,直到佔滿了整個面頰。她感覺到研璽的溫情牽繫著她,好似陽光的溫暖,而她,是他嬌養的一朵百合。
天芷稍稍抬起下巴,突然想到了一些話,雖然有些掃興,卻不得不說:「畫展近了,慢慢的,我可能會越來越忙,實在有點擔心時間不夠用,抽不出空來陪你。」她有些遲疑,「而且,聽說男人一寂寞,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人家有點兒放心不下你耶。」
「誰告訴你這歪理的?」研璽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哎呀,我沒蓋你,電視上都這樣演。」
「God!」研璽攤了攤手。「你不是很忙嗎?還有空看既無聊又八卦的八點檔。」
「人家才不是看八點檔,人家是看九點半的。」天芷說完,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的大小姐呀,真是敗給你了。」研璽誠懇的眼光令天芷不得不相信他的堅持。「傻瓜,老是這麼胡思亂想的。跟我在一起這麼久,難道你還信不過我?唉!看來我是做白工了。」
「好嘛,人家是開玩笑的啦。」天芷又搖搖他的手。
研璽定定注視著她,眼中有著心疼與憐惜。「放心,你好好為自己的事業衝刺吧,我會守在你身旁,支持你、擁護你的。假如我連這點都不能為你想,非得要你乖乖地隨時跟在我身邊,那我夏研璽不就是天下第一沒風度、第一小心眼的人了。」
聽他這般識大體的鼓勵與諒解,天芷的感動溢於言表。研璽的情意就像明媚的春,她自覺如初開的花蕊,在甜甜暖暖的氣息中徐徐綻放,益發鮮艷、嬌美而動人。
天芷浸在愛裡的思緒,如乍發的箭矢,縱情一放,劃過無垠的穹蒼。
放眼天際徒留薄薄的暮色,洩漏著向晚的消息。
高飛的紙鳶點綴著逐漸昏暗的天空,彷彿承載著無數喜悅、幸福的心,在晚風中扶搖直上……。
What a wonderful Saturday!
天芷遵守諾言,將研璽「平安」送回家門口。
她笑稱自己當了他一天的「護草使者」。
今晚的夜空,沁涼如水、澄明如鏡。夜幕渲染成一片深藍,深邃而神秘。
研璽向天芷偷了無數個吻,輕柔的、和緩的、深重的、熾烈的、纏綿的、愛慾的……,直到天芷喊停,他才深吸一口氣,平靜急促的喘息聲,微微一笑、依依不捨地下車。忘情的小倆口,在美妙的節奏中渾然忘我,甚至連乍現的閃光燈都沒察覺,更遑論意識到重重危機,正朝他們漸次逼近。
在夜幕闃黑中,鬼鬼祟祟的人影,就像黑天鵝絨上的黑絲線,幾乎隱沒了它的存在。
待天芷驅車離去,研璽踏進家門後。轉角的人影,靈活地閃現,映著漆黑的夜色,她的神情顯得更加詭譎陰森。她一見時機成熟,絲毫沒耽擱,倏地跳上停靠一旁的座車,將手中的拍立得丟向一邊,打開車內頂燈,瞪視著照片中交纏的一男一女。她忿怒地用力撕了照片,將其中甜蜜纏綿的兩人硬生生地分開。雖然火冒三丈,她還不至於失了理智;撕照片,必須有技巧,畢竟,它還有不小的利用價值!
她從皮包裡掏出手機,還有一張自報紙分類廣告版剪下的小紙片,隨即撥了通電話:「喂,請問是『迅捷徵信社』嗎?麻煩告訴我你們的地址,我有事要拜託你們。」
正帶著輕快愉悅的心情駕車返家的天芷,如何能料想得到一個陰險的計謀,即將像無邊無際的蜘蛛網一般,朝她襲來?
而她,是網中待宰的蝴蝶。
夜,像黑洞一般將世界全覆蓋了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