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汽車開進鏤花的大門後,就一直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冬天的寒冷將樹木的外衣脫光、一片片枯黃的葉子偶爾會落在車窗玻璃,但又滑落了。
她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從狹小的玻璃窗看出去,四周的景象不停往後倒退,有一棵棵光禿禿的樹,還有卡通影片中才會出現的路燈。
一直到汽車停下來,門被打開了。那個打開門的男人一直看著她,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笑容,他伸出健壯的手臂將她抱了起來。
「這是我可愛的女兒,對不對啊?」
他留著兩撇鬍子。
她才不是他的女兒,雖然她只有五歲。不過,她仍然沒有開口,因為她知道媽咪最不喜歡她開口講話,只要她一開口講話,媽咪就會生氣,雖然她一直不知道為什麼,可是,她是個乘孩子,媽咪不喜歡的,她就不會去做。
「叫爹地啊!」下車的女人,一身雍容華貴的黑色貂皮大衣,裹著曼妙的身材,漾著笑容的臉蛋非常溫柔。
她依舊睜著明亮的大眼,靜靜的看著媽咪,為什麼要叫他爹地呢,爹地不是爸爸的意思嗎?她沒有爹地,媽咪曾經甩了她一巴掌,警告她不准再提爹地,她還記得好痛、好痛,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的醫生叔叔和護士阿姨好溫柔,那時候她好想要待在那兒永遠不要走。可是,媽咪隔天就把她帶回家了,只有要把白色醜醜的帶子從頭上拿下來時,才再見過醫生叔叔一次。
「這孩子怎麼不開口?真不聽話!」她揉著她的頭髮,慈愛的模樣和照得像冬天的太陽。給人暖暖的感覺。
「孩子怕生嘛,她長得真好。」男人一手抱著她,一手牽著女人走上階梯。
哇!這是給王子和公主往的地方嗎?落地的玻璃門上嵌著兩隻天鵝狀的把手,雪白的柱子是房子的骨架,風一吹可以看見有著輕紗的窗簾隨風飄揚,大廳鋪著異國情調的地毯,迎面而來的不是寒風,是一股暖意。
她看見坐在棕色皮沙發上的男孩,他穿著一套休閒服,媽咪常看的雜誌裡頭介紹過。他有一頭粟子色的頭髮,柔軟的貼在臉頰,尾端有些不馴的翹起。他的眼睛讓她想起學校老師介紹過的小豹,金棕色帶黑點,好炫麗,他的骨架甚至比她還要小,就像帶著金環的小天使。
「曜煜,你過來。」男人的聲音只讓小男孩回過頭看了一眼,他昂起小下巴轉向牆壁,表現出他的不馴。
「曜煜,你不想要有個小妹妹嗎?」
「我媽咪早就死了,我才沒有妹妹。」曜煜丟下話就衝上樓。
「這孩子——」男人舉步要跟上去。
「算了,都怪我們沒有跟孩子商量好,過一陣子等他心情平復再說吧!」絕美的女人拉著他的手,阻止他的舉動。
「這樣也好,你累了吧,我們回房休息。」
「嗯!你把孩子交給管家,讓管家帶她去休息。」
她拋的媚眼讓男子欣喜若狂,卻不著痕跡的把她交到另一個女人的懷抱。
看著他們一起上樓,她一手勾著抱他的肩膀,她胖胖的身體好軟,有著香香的鹵雞腿味,才剛這麼想,她的肚子就咕嚕嚕的叫起來。
「原來小姐肚子餓啦,那我們先吃飯好不好。」
平視的眸子,她可以清楚感受到一種發至內心的笑,讓她也跟著昂起嘴角ˍ「小姐長得真可愛,笑起來還有兩個深深的酒窩呢。」
將她放進餐廳的椅子時。她的下巴剛好頂在餐桌上,視線被中間那盆玫瑰擋往,她看不見那個真正慈祥的人跑到哪兒去。
半晌,她端著一個印著米老鼠的餐盤回來。
「這個放好久都沒派上用場,小姐來得剛好,瞧瞧,可愛吧!」
在米老鼠大大的嘴巴裡放著白飯,眼睛則被雞腿給遮住、兩個大耳朵分別放著沙拉和涼拌竹筍,一旁還有一碗海鮮湯和一個布丁。
「很可愛對不方,你不是肚子餓了,快點吃啊!」
她看著她和藹的笑臉,乖乖的拿起錫箔紙捲著的雞腿,咬了一口,好香,鮮嫩的肉汁沾著唇泛起光,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是誰讓她用我的東西?」
隨著聲音剛落下,她面前的米老鼠不見了,巨大的聲響讓她嚇一跳。她瞪大眼看著飯被砸在地上,米老鼠的耳朵掉了一隻,變成醜醜的。
「少爺你怎麼——」
「陳媽,是誰准你拿我的東西給這白癡用?」
「少爺,那是你小時候用的,現在又不用,借小姐用一下。」
「什麼小姐,你為什麼要喊她小姐,她不過是我老爸妓女的拖油瓶。以後不准喊她小姐,也不准拿我的東西給她用,不管我要不要的都一樣。」曜煜踏著重重的腳步往外走。
唉!陳媽歎了一口氣。才想要回頭安慰小姐,卻發現椅子上的人兒不見了。咳!這麼一轉眼,小姐能跑到哪裡去。
眼角瞟見小姐白色的裙擺,居然出現在桌底,當她蹲下去拉起蕾絲桌中時,小姐呆愣的眼神同好與她對上。
「老天,不會是嚇傻了吧!」陳媽彎著老骨頭,好不容易才把她從桌底拉出來,卻發現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著。
「少爺也真是的,幹什麼這麼凶。別怕,小姐別怕哦……」陳媽不停的哄著,則一個女傭把飯改成稀飯送到小姐房裡。
她還是把小姐送回房裡用餐比較安全。免得少爺看不順眼,到時候她又為難了。
陳媽拖著小姐到二樓,打開房門。
「老天,怎麼變成這樣,小如、小如。」他看著房間,幾乎有她以前房間的三倍或更大,粉色的地毯上有一個個黑色腳印,白色鑲邊的粉紅色衣櫃有一個個小手印。
一些漂亮的衣服被利剪摧殘,丟得到處都是。空氣中漂浮著一種羽毛的氣味,原來是床上——她從陳媽的懷裡下來,慢慢的靠近粉紅色的大床,發現似乎有個東西在被子底下動,輕輕的十分細微。
她小心的掀開,赫!馬上跌坐在地,是一隻隻噁心的青蛙,還有著粘稠的體液。
小如聽見陳媽的叫喚,在衝進房間時,也被房裡的狼狽樣嚇得說不出話。
「這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我早上有來打掃過,當時明明好好的,怎麼現在——」小如嚇得有點語無論次。
「好了,快點把這裡整理整理,小姐要休息了。」
「是,我馬上整理。」小加點頭,慌張的轉身要去拿清潔用具。
陳媽心知肚明,這宅子除了少爺以外,沒有人有這種膽子搞破壞。唉,看來,小姐的日子不好過了。
「小姐,你怎麼坐在地上。」陳媽一靠近。也被床上的青蛙嚇一跳,搖著頭,無奈的抱起坐在地上的小女孩。
她輕聲哄著:「別怕、別怕,陳媽帶小姐去荷居休息。」
荷居,顧名思義,它建在水池上,底下的荷花在夏季盛開時,夫人常會邀請一些貴婦來這兒開茶會,自從夫人去世後,這裡好久沒有熱鬧過,除非現在的夫人也喜歡這裡。
陳媽把她放在椅子上。
「小姐叫什麼名字啊?「
她斜著頭,「羅虹葳。」
「不對,你應該叫陳虹葳,姓陳才對。」
昨天媽媽也是跟她說改姓叫陳虹葳。為什麼要姓陳,她明明就姓羅,幼稚園的老師教她寫的也是羅。
陳媽看出小女孩的疑惑,有點奇怪為什麼夫人沒有向孩子解釋,雖說如此,她仍開口告訴小女孩,「因為你的媽媽嫁給先生,先生姓陳,所以你也改姓陳,以後,你要喊先生『爸爸』。」
她有一點明白,也有一點模糊。媽媽又告訴她,這裡以後是她們的家。可是她不喜歡,她喜歡以前的家,以前的家裡沒有人會把青蛙放在她的床上。
稀飯送來,陳媽看著小姐吃完飯,再幫她洗個澡便送她上床睡覺。
陳建恆走進書房,曜煜抬起頭,看見父親一瞼神色有異,聰明的他馬上就知道父親是來做什麼。
「你為什麼在你妹妹的房間搞破壞,她傷著你了嗎?」對於這唯一的兒子,他施行民主教育,對他的放任多於管教。主要是因為他的性子不適合太多限制,讓他自由發展可以鍛煉成熟。卻沒料到變成如此。
曜煜昂著下巴,「我沒有妹妹。」
「她是你小媽的女兒,就是你的妹妹。」
「我沒有小媽,我只有一個媽媽叫白靜怡。」
「陳曜煜。」陳建恆瞇起眼,他就是想不通向來活潑開朗的兒子、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小家子氣。
「你答應過一輩子只愛媽媽一個人,媽媽才死了三年,你就娶一個野女人進來。」
「啪!」響亮的巴掌聲繞耳,陳建恆看著自己的手掌,沒有料到會一時衝動,克制不住。
曜煜撫著如火燒過的臉,「你打我。」忿恨的話冷冷的在屋裡響起。
陳建恆有點狼狽,躲著兒子指控的眼神,「姑且不論我是你爸爸。她是你小媽,你有一點尊敬大人的樣子嗎?我是在教訓你——」
「我是個沒媽的小孩,不用你拿這個借口來教訓我,幸好媽死得早,否則她看見心愛的老公為了一個野女人打她心愛的兒子,不知道會怎麼樣。」扔下被他折斷的筆,陳曜煜衝出去。
「曜煜——」他的怒吼沒能阻止兒子。
該死的,事情怎麼會變成遠樣,他原本想娶個老婆進來照顧兒子。她有點像前妻,因為這個原因才將她娶進門的。他用力捶著桌面,一雙白皙的手突然覆在上頭。
「曉琪,我……」
「我都知道,他現在只是不能接受,過些日子再說吧!」反正她都嫁進來了,就算那小子不能接受又能怎樣。她心裡這麼想,臉上的笑就像滿月般和煦。
陳建恆抱著妻子,就是這個酷似前妻的笑讓他心動、天曉得,他是個男人,在工作疲累後,總希望有個女人溫柔的撫慰。除去生理上的需求,他好想念與前妻那種心靈契合的生活,所以思緒讓他小妻子的熱情給佔據。
陳曜煜在那晚跑出書房後,就命令司機將他送到外公家,其實,十二歲的他懂得很多事,察言觀色更是學得最精湛的一門課。
他討厭那個羅曉琪,貪婪柔媚的眼與賢淑劃不上等號,卻總是假裝著,難怪古人說,眼睛是靈魂之窗,說得還真是分毫不差。
「小孫子,你還不想回家嗎?」白老慈愛的喚著孫子,長期待在政界的他不管在媒體還是人前總是十分威嚴,唯獨對他這個小外孫,就像他最疼愛的小女兒一樣、總教他板不起臉孔。
「外公,曜煜多陪您幾天不好嗎?」
「外公是求之不得,最好你都不要回陳家,不過,你不怕陳家被那對母女佔據嗎?」
白老的話說進外孫的心坎。他霎時垮下臉……
「小孫子,你要記得!」白老拉著外孫用手,「在你心底在打什麼主意,都不可以洩露在你臉上,這樣一來讓敵人是無防備,反身一撲才能命中敵人的要害,知道嗎?」
陳曜煜點頭,看著他炯炯有神的眸光;知道他明白了。ˍ這孩子絕非池中物,他會代他的女兒好好起導。靜怡,爸爸一定會把畢生心力教給你的兒子。我的外孫,這樣等我百年之後,他才不會被人欺負啊!
隔天,陳曜煜學校下課後就決定回家,結束待在外公家的日子,當然,他和外公約好每個禮拜六早上都去公司當見習生。
什麼人都不可以相信,除了外公。這是陳曜煜從今以後的唯一信念。
「陳媽,我回來了。」
「少爺,你總算回來了,肚子餓嗎?我去拿點心。」
「我爸爸呢?」
「先生還在公司,少爺想地嗎?」
「我是悶,他有沒有問起我。」
陳媽囁嚅半天,才開口:「先生他……他知道少爺在外公家,所以……很放心。」
「我不需要你多問。」他冷著一張小臉,心想:哼!根本沒有人會關心他,說不定那對母女還巴不用他最好不要回來,這樣她們就可以獨霸陳家,作夢!
「那個弱智兒呢?」
「少爺是指准?」陳媽這回小心翼翼的問,其實,她心底明白少爺可能會找小姐的麻煩。
「那個女人帶來的拖油瓶。」
「嗯……」陳媽沒忘記少爺不准她喊小姐,「她在荷居。」
「誰准她到荷居,那是我媽生前最愛的地方,誰准許她褻瀆那兒的。」陳曜煜發狂似的往長廊奔去。
踏入一室雪白的荷居,椅子上的雪白身影在打瞌睡。他踏著重重的腳步,用力的將她拉離椅子,摔倒在地上。
虹葳被這突來的粗魯嚇了一跳,雖還跌在長毛地毯上並不會痛,但也足以教她呆愣著不知該做什麼反應……
「誰准你隨便跑來這裡,讓你踏進我家還不夠嗎?連這裡也要染上狐騷味你才肯罷手是不是?跟你媽簡直是一模一樣的賤。」
「陳曜煜,你在說什麼?」聽見兒子回來的陳建恆,原本想跟兒子好好談一談,卻聽見從他嘴巴流洩出來的話,該死,平常的的教養跑到那兒去,居然連這麼惡毒的話都說得如此溜,分明就是不把他這老子放在眼底。
曜煜轉過身,不甘示弱,同樣瞪著父親,那指控與憤怒使他身子不住顫抖。
「我說錯了嗎?這個房子到處都留著她們母女的味道,連媽媽生前最喜愛的地方,我都不能保留嗎?」
「你——好,我不跟你說這件事,你不讓虹兒進來可以說,為什麼欺負她?」陳建恆抱起坐在地上的女兒,心疼的檢查她有沒有受傷,瞧那對水汪汪的大眼凝住像淚澤的水,分明是被嚇呆了。
「真會演戲,我不過稍微推她一下,她就演得像被卡車輾過,太誇張了。」爸爸從沒有對他這麼慈愛過,跌倒時只說句男孩子要自己爬起來。反正媽媽死掉以後,他就變成孤兒了。「陳媽。」陳建恆看著兒子嘲諷的嘴臉,非但沒有反省,反而很得意。
「先生。」
「把少爺送進房間,今晚不准給他飯吃,只要他一天不承認。
不反省自己錯在哪兒,就不准放他出來。「
「先生,這——」
「不許任何人幫他求情,給我帶出去。」
陳媽無奈的向前。
「要關我是不是?陳媽,不用你動手,我自己會回房。」陳曜煜氣沖沖的離開。
「先生,我陳媽在這兒待了十五年,少爺是我一手帶大,我瞭解他只是一時不能接受有別的女人取代夫人的地位,所以……」
「我知道,但他太放肆、太目中無人,這需要教訓。」陳建恆阻止了陳媽的話,抱著虹葳離去,表示自己不想再聽了。
離少爺被關進房裡滿三十個小時了,陳媽怕少爺餓壞,三餐時間來探少爺時,還不忘說幾句規勸的話,可少爺不只不肯說話。連房門都反鎖了起來。
這情形怎麼不教人擔心。尤其少爺已經四餐滴水不沾,這樣下去大男人都會受不了,更何況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
所以,她只好坐在沙發等著先生與夫人參加宴會回來,看先生留不能網開一面。
門口傳來高跟鞋的聲音,先進門的是夫人,打扮妖艷的她有著貴氣,不管是不是衣著的襯托,總之,她看起來十分美麗。
「先生、夫人。」
「陳媽,這麼晚你怎麼還不去休息?」羅曉琪問。
「我想請先生讓少爺出來。」
「他認錯了嗎?」陳建恆坐進沙發。
「少爺的房門一直反鎖著,我問他話,他都沒有回答,已經四餐沒吃,我擔心他……」
「先去倒杯水來吧!」陳羅曉琪揮揮手說,她已經將高跟鞋拿掉。真沒想到喝香檳不能解渴,還讓她開始有微酣的感覺。
陳媽看先生沒有表示,只好先進廚房倒杯水,放在茶几上後繼續說:「先生,我們放少爺出來好不好?」
一室沉默。
終於,陳建恆想要開口了。
「我對我做的事道歉!」但是,吵啞的聲音是從樓梯傳來的。
是少爺,他出房間門了。
「我馬上去準備吃的。」陳媽高興的衝進廚房。
陳曜煜踏著不甚穩的腳步,總算坐進沙發裡,看著父親的三件式西裝以及那個女人的盛裝,不用猜也知道去參加晚宴。何必呢,被關的時間裡。他終於明白什麼是雞蛋碰石頭,現在的狼狽是他咎由自取,怪得了誰,只怪自己笨,翅膀沒長硬就以為可以駕風馭雲,摔死活該。
看著兒子越來越冷的眸子,陳建恆開始有了警覺,彷彿兒子離他越來越遠,教他不由自主想起妻子臨終前的遺言:好好照顧我的寶貝,別讓他受任何委屈,好不好?
當時自己滿口答應,現在……不,兒子那雙冷眸好像在與他劃清界線。
「曜煜,我——」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夜也深了,我想先回房休息。」陳曜煜站起來,身子虛弱的晃了幾下,才開始往前走。
「我扶你。」陳建恆站起來。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像要證明似的,陳曜煜一步步的登上樓梯。「
陳建桓望著兒子的背影,心想等明天再談吧,他現在很累,以後的時間多得是,他可以慢慢跟兒子溝通,就像他們以前坐在書房的椅子上辯論。
今晚過了,就會恢復像以前一樣和樂的氣氛。這是陳建恆一直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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