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卡·約·戴利
我在福爾裡弗號輪的頂艙搞到一個房間,把旅行包扔在那兒。我知道自已被人盯上了。輪船已離開港口,朝著大洋慢慢駛去。
雖然我被人監視著,但我並不怎麼在乎。我沒必要擔憂,因為我此行的目的主要是為了痛痛快快地玩一玩。但被人監視著決不是件快事。我相信上船的時候沒有人注意我。
我以前沒見過那傢伙,我想他可能認為我有什麼嫌疑,想搞到些證據。我粗略地回想一下過去的所作所為,他們不會抓到我什麼把柄。
我不是罪犯,僅僅是個冒險家。我的工作是跟那些違反法律的人作較量。但我並不是跟警察一起工作——不,我從來沒幹過。我認為罪犯是世界上頭腦最簡單的傢伙,他們想方設法欺騙別人,但從未想到他們自己也很容易上當。您瞭解這套把戲嗎?我可以給您講很多小秘密,但這把戲太妙了,不能亂傳。我給您講這樣一件事您就明白了:我曾經跟四個賭棍玩紙牌,我把他們愚弄了一番,而事實上我對紙牌這玩意兒一竅不通。
我說過我是一個冒險家,但我不是那種坐等某個陷入困境的傻瓜,或是只幫助政府改變僵局的冒險家。我並非不願意幫助政府,只要價錢合理。但我從未受到過邀請,我認為這種事只能在小說裡找到。
我辦過好多敲詐勒索案。我得知有人受到敲詐我就去見他。他付給我錢,而我幾乎每次都能把罪犯擒獲。您瞧,我就是這麼一個中間派,既不是罪犯,也不是警察。他們對我都有懷疑,儘管罪犯並不時常知道我在跟蹤他們。警察呢——當然,有時他們就緊跟在我身後,但我總能僥倖擺脫他們。
然而當你高高興興地出去遊玩,身後卻有人跟蹤你,這滋味可不怎麼好受。所以我在甲板上來回走了幾次,打著忽哨,以確定這不是什麼誤會。那傢伙也跟在我身後來回走,呆頭呆腦地,似乎這是他有生第一次出來工作。然後我去用餐,他也在我鄰近的桌子邊坐下。他沮喪地望著我,似乎他已經好久沒抓過人,而這次真地想鎖上一個。但我也在看他,而且我覺得有些奇怪。他看起來不像是偵探,他的舉止讓人覺得這是個很有錢的傢伙,因為他點菜的時候甚至沒有看價錢。這使我覺得自己是搞錯了。可能他想賣給我石油股票。我總是喜歡買賣石油股票這把戲,如果你幹得好,你可以不付一分錢而吃得痛痛快快。
九點左右,我倚在欄杆上,望著寬闊的水面。我在想如果有人得游著上岸這會用多久。並非我想這麼幹,不是這樣,但我總喜歡算計一下,您從來不知道。
那個眼神悲哀的傢伙也跟著我走過來,靠在欄杆上。
「這夜真美,」他說。
「游泳的好時機,」我說,同時謹慎地瞥了他一眼。
他望著岸上的燈盞。「得游好長時間,」他說。似乎他腦子裡真的在想這件事。
然後,停了片刻,他說:「不知您能否幫我個忙?」
這正是我所希望的。「唔——」
「我上船晚了,」他接著道,「搞不到房間了,不知您能否把您房間裡的另一張床讓給我,我一直在盯著您,我看到只有您一個人。」
那麼他是想分享我的房間。不,我不喜歡這主意,因為我想美美地睡一覺。再者,我知道他是在撒謊,因為船根本沒有滿,我就是上了船以後搞到房間的。但我沒有告訴他這個,我想揭穿他的把戲。
「我是船長的朋友,」我說,「我幫你去搞個房間。」我開始往回走。
「不!別這樣,」他說著抓住我的胳膊。「這是……還有別的事。」
「別的什麼事?」我直直地盯著他,發現他眼睛裡有種神情,剛才我沒有注意到。這是您在我的事務圈裡經常可以看到的那種眼神。當他轉過身來,在甲板的燈光下,我看清了他的眼睛,看到了他臉上的恐懼——真正的恐懼、駭人的恐懼。
「告訴我你想幹嗎,」我說,「也許我可以幫你忙。但我先告訴你,船上有的是空房間。你看起來不像是罪犯,你沒那麼機警。為什麼你想住進我的房間?」
他兩眼望著水面,想了一會兒,隨後便開始講起來。
「我很不安,我不知道船上是否有人跟蹤我。我想不會,但我不敢僥倖。我兩夜沒合眼了,我擔心今晚我會困倒,儘管我不希望這樣。我不想一個人呆著,而且——而且我看您像是那種——那種——-」
「喜歡玩命的人?」我問。
他聽了這話不由打了個趔趄。我接著道:「你是想讓我坐上一夜來守護你,嗯?」
「我並不完全是這意思,但我——我不想一個人呆著。如果您能接受我的錢——」他停下來等待著。
我決定單刀直入。像這類的活兒總會有些交易。
「我來告訴你我是幹什麼的,」我說,「我周遊過全世界,而且為一些南美政府辦過幾件事。」——這話聽起來總是很動人——「你花上一百元我就可以坐在這兒守著你。」
「可以睡覺嗎?」他興奮地睜大眼睛向道。
「像嬰兒一樣,」我告訴他。
二十分鐘以後,他上了床。我們把「不准抽煙」的牌子轉朝牆壁,然後抽起上等的雪茄。他付我一百塊錢,我們是兩廂情願。
他僅僅是躺在那兒抽煙,很少講話。他似乎不像我想的那麼疲倦。也許他是太疲倦了,無法入睡。這種事很奇怪,但我自己就經歷過好幾次。可以看出,他正思索著什麼事。
過了好一陣子,他問道:「你的職業是什麼?」
既然我已收了他一百塊錢,對這個問題似乎也就沒必要迴避了,所以我告訴了他。
「我是個投機家。」
我想他是有點兒吃驚。「您的意思是說,為了—一為了錢你就可以投機?」
「有那麼幾種方式,」我回答。
「比如說,像現在這樣?」
「有時候是。但我可不是像保鏢那樣跟在別人屁股後面轉,如果您是這麼想的話;」
他笑了起來,似乎比剛才舒適些。那些求我辦事的人,當他們把我送入他們畏懼的危險中的時候,我經常看到他們這麼笑。我想這大概是一種解脫。
「我想我可以用你,」他說,「我付你一筆重金,而你也不必要再見我。」
「哦,我不會喜歡你的,」我說,「我喜歡單獨工作。讓我聽聽你想用我幹嗎,然後——噢,你可以睡一覺或者是幹別的事。」
「很簡單。我想讓你來裝扮我——僅僅一個夏天。」
「這可不那麼容易,」我搖了搖頭。
「非常容易,」他興奮地說,「我打算去南塔基特島上我父親的旅館那兒…··」
然後他向前傾著身飛快地講起來。他說話很輕,但也很嚴肅。島上的人都不認識他,他從十歲起就再沒有去過那兒。他父親在國外;沒在島上。
「你多大了?」他突然問我。
「三十歲。」
「我們倆差不多一樣大。我們長的也挺像,個頭也一樣。而且你在那兒不會遇到認識我的人。如果出了什麼事,我會跟你聯繫的。」
「你惹什麼麻煩了?」我問他。
「我跟幾個我不喜歡的人捲到一塊兒了,他們威脅要殺掉我。」
我想了一會兒。看起來他是在雇我代替他去受死。不過如果他付我足夠的錢也就無所謂了。我以前幹過幾次這種事,也沒什麼危險。
「是的,他們威脅要殺掉我,」他接著說,「不過我想他們不會這麼做。」
我點點頭。我也這麼想。通常情況都是這樣。
「所以你才要給我一百塊錢要我守你一夜,」我說,「當然我不在乎冒險,但是你要明白,我得有足夠的風險金。」
當他明白僅僅是一個錢的問題時,他一口應承了下來。他沒給我講明事實真相,不過我敢說,他根本就沒見過威脅他的人。
最後他寫了張紙條,要求我裝扮他,並且說一切責任由他承擔。當然,如果我真的有了麻煩,這紙條也沒什麼大用處。但如果他父親突然從歐洲回來,它對我會有幫助。不管怎樣,我不準備用這張紙。他付我一筆好價錢,我公正地為他辦事。
他講完之後,我猜想他可能捲入了什麼犯罪活動,他的兩個朋友因為他的供詞被投進了監獄,而另外三個一直在找他,不過他沒見過他們。無論怎樣,這對我來說無關緊要。我的任務僅僅是要他們瞧瞧我並不害怕,這樣當他們退讓了——或者是抓到了我——問題就了結了。我並不認為他們真的想殺掉他,但他這麼想,這是我求之不得的。他們幾個傢伙可能很厲害,不過我也不是專吃素食的。
過了一兩個小時,他給我講了他的家庭和那個旅館,然後他——伯頓·康勃斯就睡了,這大概是他幾個星期以來第一次睡得這麼安穩。
第二天早晨,我們在他的房間裡分手了。我乘出租車去新貝德福,再入那兒搭小火輪去南塔基特島。
船上大概只有十個房間,我佔了一個,那是早已為伯頓·康勃斯預訂好了的。我在船上轉了一圈兒,沒看見什麼可疑的人,所以我前在小房間裡睡下了。
五個小時之後,我登上甲板,這時離南塔基特港已經很近了。那兒等著好多人,不過我看他們都沒有什麼惡意。從旅客的眼神裡可以看出,我是個上層人士。我心裡很痛快。我希望伯頓·康勃斯的衣服對我能合適。
岸上有一個公共汽車站,牌子上寫有「海風旅館」。我上了車。車上還有大約五個乘客。汽車沿著一條林蔭道奔馳,然後又轉上另一條,拐上一座小山,我們就到了旅館。這是個十分美麗的地方,可以看到寬闊的海面。
經理一眼就看見了我,並且說無論在什麼地方他都會認出我是康勃斯家的人。他說他一直想念我,這真令我高興。車上另外幾個人中有一個老頭兒,三個老婦人,還有一位大約十九歲的小姐。經理見到我很高興,並且說他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多年我也不回來一次。他想知道我是否對商業有興趣,他說我父親給他寫信說想讓我學習旅館經營。
我沒說那麼多話,這沒必要,因為旅館經理羅蘭斯先生不停地跟我說,從電梯裡一直說到房間裡。
七月初,這兒還大約只有五十個人,但是遊客源源不斷地來到,兩個星期以後,這地方就相當擁擠了。我根本沒下功夫學習商業,因為在我看來伯頓·康勃斯不像是那種什麼工作都喜歡的人。
這裡有位小姐,就是公共汽車上跟我一起來的姑娘。她叫瑪麗思·聖詹姆斯。我們在一起玩得很開心。她熱愛生活,總想什麼事都幹。我們經常一起打高爾夫球。
後來又有一個人對我眉目傳情,她是個寡婦,很漂亮,是第一次來這兒度假。她看起來跟大多數女人都不一樣,她總想讓我跟她呆在一起。
但我沒有時間,因為我有瑪麗恩。她年輕漂亮,經常跟我談論月光之類的無聊的事。但她很真誠,寬宏大量,而且有一個精明的小腦袋。她不喜歡那寡婦,她把我看成是她的私有財產。但是那寡婦,我猜她是在想著結婚,而約翰·伯頓·康勃斯——旅館老闆的兒子是再好不過的獵物了。所以您瞧,我幾乎沒有空閒時間。我常常給人講很多笑話。我從不那麼嚴肅地提防女人,我的把戲和女人不太合得來。
然而那寡婦卻很好奇,她想知道我和瑪麗恩都去哪兒玩。她常問我晚上我們開車去哪兒。當然,我有一輛車——伯頓·康勃斯有一輛漂亮的小汽車。
瑪麗恩就不同了。她還是個孩子,就粘在這地方了。我想讓她高高興興地玩一玩。我總覺得自己欠她些什麼。不管怎樣,她很漂亮,人們看見我和她在一塊兒,我感到很驕傲。
我一直提防著那幾個壞傢伙。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來。如果來的話,我想他們會在旅遊旺季來,那樣很少有人注意他們。但事實上,我非常懷疑他們會到這地方來。
他們還是來了——三個人。他們進門的一剎那我就認出他們了。他們像其他人一樣穿著最流行的服裝。但我可以認出他們,他們與眾不同。
他們也不是傻瓜。我見過各式各樣的人——壞的、很壞的、更壞的——這三個人可是真傢伙。
其中一個身材瘦高,看起來更像是夏季旅遊者。但他的嘴巴告訴了我他的真正身份。當他想到自己在這兒孤立無援時,他就用嘴角講話——表情很冷酷。你只有在下流社會或比賽場的跑道上才能見到這種人。另一個吃得肥胖,像酒吧間的男招待;而最後一個在我看來更像是一個低劣的囚犯,他的微笑可以割斷你的喉嚨。
那個瘦高個是他們的頭兒,他預訂房間的用名是詹姆斯·法羅。他很快和我交了朋友。當然,他做得並不過分,他僅僅是像大多數客人那樣給予老闆的兒子應有的關注。
我不知道他們玩的是什麼把戲,我看不出他們想要殺我。如果他們是需要錢,我會明白的。不過他們看來已經有了好多錢了。所以我僅僅監視著他們。是的,先生,法羅這傢伙的確不好對付。不過我以前跟這種人打過交道。另外,我還有幾個優勢,他們不知道我已經知道他們是幹什麼的,他們也不知道我是個神槍手。
我總是帶著槍——無論什麼時候,不僅僅是我認為有麻煩的時候才帶。您瞧,要我辦事的這個傢伙交了那麼多壞朋友,而且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人來找他的麻煩。
幾乎每天晚飯後我都和瑪麗恩開車出去,我們常常在島上到處兜風。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這麼玩的。有時我竟忘了正事,認為現在情形不同了。我見過好多女人,但沒有一個像瑪麗恩的,從我上學那時到現在都沒見過。當然,這僅僅是記憶。
我們常常是邊開車邊談話。她總愛問我去過的地方是什麼樣,這問題很容易回答,因為我哪兒都去過。
後來,一天晚上,大約在那三個人到這兒十天之後,我真的受到了襲擊。我們已經跑了一程,正開車回去,大約九點半左右,突然——嗖——一股尖嘯聲傳來,汽車的擋風玻璃上打穿了一個洞,又一股尖嘯聲,我看見瑪麗恩顫抖了一下。
這對我不是什麼新鮮事,我即刻就識別出了這種聲音。是無聲槍。有人正從遠處向我們射擊。我把車速掛到最高檔朝鎮上飛奔而去。我在路燈下停下車,轉向瑪麗恩。
血順著她的臉一滴一滴地流下來。她面色蒼白,但傷勢不重,僅僅擦破了皮。我買些藥物給她擦洗了一下。
她是個勇敢的姑娘,既不發抖;看上去也不是那麼緊張不安。但我卻是有生第一次不能自制了。我的手抖動著。當時我沒有迅速拔出槍來。但事後我鎮定了下來。我滿腔怒火,幾乎要發狂了。倒不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有什麼危險,也不是我認為他們想殺掉瑪麗恩,而是因為僅僅由於她喜歡我,我們一起出去,我把她拖到了一個十分危險的境地。
回旅館的路上,我告訴她可能是有人在打兔子,別的什麼也沒說,因為我想在第二天早上提出控訴。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不相信我的話。
「如果這就是你想告訴我的一切,伯特——好吧,我不會向任何人提及這件事,你可以相信我。」
就這些。我們一直到旅館把車停下來也沒再說話。我們站在旅館例門的樓梯下頭。她轉向我,把手放在我肩上。她的臉色已經恢復正常,但我能看到那塊子彈擦破的紅斑。
「你可以相信我,伯特。」她的語氣似乎在向我發問。
「我當然相信你,瑪麗恩,」我的聲音似乎是從很遠的一條小路上傳來的。
這之後發生的事是那麼突然。她的頭靠我很近,柔軟的頭髮拂掠著我的臉。她抬起頭看著我。緊接著我俯下身子緊緊地抱住她,吻她。她沒有抽身,我們就這麼站了好長一陣子——孤獨地站在那兒,非常孤獨。
突然傳來一陣馬達聲,一束燈光掃了一下。瑪麗恩很快跑開了。法羅和他的兩個朋友走進旅館的時候我靜靜地站在陰影裡。
他們是否看見了我們?我想是的,因為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他們臉上掛著笑容。他們笑了,但他們沒有想到自己的未日已經到了。
首劇的序幕已經拉開,演出開始了。在這以前,我一直睡得很安穩,因為我對自己的危險毫不在乎。但現在瑪麗恩也有了危險,而且——好吧,我決定夜裡把他們三個解決掉。
十分鐘之後我回到了臥室,但是沒有睡。我關掉燈,坐在那兒,一直到十二點。這時整個旅館死亡般的沉寂。
我走到窗外,順著太平梯爬下去。我知道法羅的房間在哪兒。我一直走到他房下,然後再順太平梯爬到三樓。他的窗子沒有關。半分鐘以後我跳進他房間裡,在他床頭坐下來。
我打開燈,等著他醒來。他對我的拜訪確實不害怕,因為他又繼續睡了五分鐘。後來他慢慢轉過身,睜開眼睛。他一下子就清醒了,因為他看見了我的槍口。
他也很聰明。他用一隻手揉眼睛,裝作還沒有睡醒,而另一隻手卻伸到枕頭下。這時我大笑起來,他又抽了回來,手裡什麼也沒有。
「法羅,」我說,「今晚上你大難臨頭了。如果剛才我沒把你的槍取走,現在我就要敲碎你的腦殼。」
我真希望還把他的槍扔在那兒,因為這將是我槍擊他的借口。一個無力的借口,但仍是一個借口。如果他手中沒有武器或是沒有準備,要我對他下手是很難的。但是在他正取槍的時候事情就好辦了,因為這是個你死我活的時刻。
法羅當時應該好好想一想,但他卻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他說我正冒很大的風險,而且我不可能從這地方逃掉。
但是我制止了他。
「住口,」我說。
他看到我憤怒的眼神就停了下來。這麼做相當明智,因為他不能肯定一個人像我這麼惱怒時下一步會做出什麼來。然後我給他說了幾句話。我告訴他今晚發生的事,並且說我知道是他幹的。他只點點頭。
「你殺了我兄弟,」他說「他在越獄的時候被打死了——是你把他投進監獄的。」
「那麼說是我殺了你兄弟,嗯?很遺憾,我對這事一無所知。不過我得告訴你,我的朋友今晚上我可以輕而易舉地幹掉你,絕不會失手。我不射車窗,也不射無辜的人。如果我向你還擊,老弟,你已經死了。」
我可以看出他有點地驚奇。這不是他預料中的伯頓·康勃斯會說的話。但我明白他注意到了那女孩的情緒。他知道他給了我打擊,但我不在乎這個。
「明天早上六點半以前乘客輪離開這裡。」
「如果我不離開呢?」他用那種令人噁心的聲音道。
因為我沒有馬上斃了他,他可能認為我有些手軟。如果他處在我這個位置上,我想他是不會猶豫的,除非他認為自己逃不了。
「如果我不離開呢?」他又問道。
「如果你不離開,」我一字一句地說,同時想著瑪麗恩。「我就敲碎你的腦袋。客輪一走,我就會盯上你,詹姆斯·法羅先生。除非你射得比今晚好一些,否則就讓你去見你兄弟。」
我轉身走出房間。我真想把他敲了,這誘惑力太強了,可我下不了手。
我夜裡沒有睡,僅僅是把燈關掉,坐在房間裡抽煙,邊抽煙邊思考。我知道那三個傢伙會碰碰頭,談談怎麼辦,然後可能決定離開這裡。但我只是坐在那兒,盯著門和窗子,把槍放在膝蓋上,等待著。
如果他們從窗戶跳進來,事情就容易解決了。人人都會認為伯頓·康勃斯只是為了保護他父親的財產。現在我明白了,他們真的想殺掉我。在這整個事件之後有一種家族情感,家族情感和榮耀——這種潛在的奇異的榮耀總要懲處那些敗露它的惡跡的人。康勃斯這麼做了,而法羅的兄弟送了命,康勃斯則逃之夭夭。
我聽到時鐘敲了兩下。到兩點半的時候,我聽到走廊裡傳來一陣腳步聲,然後有人在門上輕輕敲了一下。我沒有開燈,而是走過去突然打開門,同時閃到一邊。但是沒有人進來。
這時我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起初我以為是瑪麗恩,但我看到的卻是那寡婦。她兩目圓睜,看上去非常驚恐。
「是瑪麗恩,」她喊道,「她在我屋裡——太可怕了——我想她是昏過去了!」
我突然想到那三個人可能會對她下手,我真後悔剛才沒把他們宰了。
「快走,」我對那寡婦說。我抓住她的胳膊飛奔下去。她的房門開著,我搶在她前面跑進去,手裡拿著槍。
「那兒——在床上,」寡婦說。
我轉向床——什麼也沒有。我突然明白了。但已經晚了——我落入了圈套。一支槍抵住了我的後背。我聽到一陣奸笑聲。這時法羅說話了。
「把槍扔到床上。」
我把槍扔到床上。完了。我第一天看見那寡婦的時候就該懷疑她,因為她不屬於那個階層。是的,她和法羅是一夥的。而我,我從來不提防女人,現在倒被女人抓住了。我想保護瑪麗恩,寡婦知道這一點。現在您瞧這把戲是怎麼玩的。無論是好女人還是壞女人現在都幫不了我的忙。而我願意為小瑪麗恩冒任何風險。法羅又說話了。
「現在,康勃斯先生,我們準備帶你去兜一圈兒。你最好放老實點兒。謝謝你把槍還給我。」他邊說邊把槍從床上撿起來。
是的,那是他的槍,我的還在口袋裡。我真想拔出來給他來一下,只是我看見那寡婦正拿槍對著我。
「快走,」法羅說。他用槍抵住我的腰走出去。「如果你喊叫,我就斃了你。」
我就沒準備喊叫,我口袋裡還有槍,我仍然有機會向他們還擊。
我們從後面的樓梯走下來,然後朝我的車庫走去。
「上車,」法羅說,「我們出去轉會兒。」他死死地盯著我,接著便怪笑起來。這笑聲隱含著殺機。
他要我來開車。我們駛出大門,走上一條橫跨海島的孤零零的長路。過了幾分鐘,他要我停下車,然後站起身。
「我得把你的槍取走,」他說。他從我口袋裡掏出槍來。「今晚上我們倆只能有一隻槍。」
他把槍扔到車後。我聽見它砸在座位上,又落到車板上。
我們開著車靜靜地往前走。法羅一句話也不說。但是我清楚地感覺到,似乎他已經告訴我,前面等待我的就是死亡。他讓我帶著槍直到平安地走出旅館,可能他認為沒有它我會喊叫。我不知道。但我承認我一直想著它。
我不止一次地想告訴他我不是伯頓·康勃斯,因為我敢肯定他會殺掉我。但他不會相信我;再者,康勃斯跟我的簽約還在旅館房間裡。
一路上空空蕩蕩,我們沒看見一個人。月光黯淡。我們行駛了半個小時,或者更長些,突然,我看見前方停著一輛車。
「停下,」法羅說。他的聲音冷冰冰的。「你已經走到頭兒了。天亮以後他們會發現你,他們愛怎麼想就怎麼想,我們已經走了。」
我在路中間把車停下來。前面那輛車是法羅的,我認出裡面的兩個傢伙是法羅的朋友。我敢肯定他們現在要殺掉我,但我決心絕不失風度。法羅命令我下車的時候,我側過身把手伸到後座上,碰到了冷冰冰的槍管,我迅速把它抓在手裡——它是我的了!
我一生中有過很多美妙的情感,但我認為此時此刻是再美不過的了。我沒去想那支槍是怎麼又跑到車座上的,我沒時間想這個。我緊握手槍,感到熱血沸騰。
我不能轉身向法羅射擊,因為他的槍抵著我的腰部。我不知道他有什麼害怕的,但他是個謹慎的傢伙。
「打開門出去,」他命令道。
我側身把手放在門柄上,這時我想到一個主意。
「我打不開,」我說。我故意把話說得有點兒顫抖。但我的左手緊握手槍。感謝上帝,我是個左撇子!
「十足的膽小鬼,」他說。他向我側過身,用那只空閒的手來開門。您別說,這門還真的有些不好開,因為島上的夜晚潮氣很大——是這潮氣救了我的命。
僅僅一眨眼的工夫,他把目光從我身上移到車門上,與此同時,我對著他的心臟就來了一槍。門一下被撞開了,他滾出去,摔到公路上——死了。
我不需要任何借口,因為這是一個生死攸關的時刻,要麼他死,要麼我亡。
那輛車裡的兩個傢伙簡直震驚了。在他們還沒弄清怎麼回事的時候,我已經跳出去幹掉了一個。另外一個傢伙反應挺快,我感到右臂上刺骨地疼。但他僅有機會發一槍,我迅速向他還擊——一槍就夠了——他倒下了。我是個神射手,我開槍射擊的時候從不失誤。
我不能浪費時間去檢查他們是否已經到了。我掉轉車頭朝旅館疾馳而去。二十分鐘之後,我回到了房間裡。就我所知,這件事沒有一個人知道。我把肩上的傷擦了一下,傷不太重,儘管我覺得很疼,因為子彈從中穿了出聲。
早上醒來時,肩膀還是很疼;但是我仍穿好衣服,去樓下用了早餐。經理告訴我,那寡婦乘早班客輪走了。
九點左右,新聞傳來了:公路上發現三具屍體。我知道我把這三個都結果了。
人們議論紛紛,報界的人和偵探也陸續來到島上。第二天早晨,報紙披露了這個事件,並對它作了五花八門的猜測。警察認出這三個人是一直被追捕的兇犯。公眾輿論說,這是相互對峙的兇犯發生械鬥,而這三個人被打死了。我對此很是滿意。
我想馬上離開旅館,但這樣做似乎讓人覺得有點兒奇怪。再者,我看不出有什麼從會懷疑到我頭上。最好是再等一陣子。我又住了將近一個星期。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那寡婦給漢士頓警察局發了封電報,他們就來人逮捕了我。現在您明白了?一定要提防女人。
有天早晨,從波士頓來了一位偵探。他一進旅館我就認出了他。我知道他曾經跟蹤過我,儘管我不清楚當時他發現了什麼。他要經理把我介紹給他,然後便雲天霧地跟我談起來。但他隻字不提兇殺案的事。當然他是旅館裡唯一不談這件事的人。這是他隱瞞其真正意圖的一種方式。
但是他很聰明,幾天以後他找到了足以逮捕我的證據。有天晚上,他和經理來到我房間裡。他給我講了那個寡婦的電報的事,並且說我最好花錢找一個好律師,因為案子看起來對我很不利。
我知道我的處境很糟糕。但我也知道,一旦這件事捅了出去,我身後有足夠的錢可以使用——錢是一種很好的東西,它可以把你從虎穴中救出來。所以我決定公正地來玩這把戲。我從末告訴任何人我不是真的伯頓·康勃斯。他們把我鎖了起來,並且通知了我「父親」。第二天這件事就見報了。約翰·康勃斯的兒子被逮捕可是件大新聞。
康勃斯家的律師哈維·本頓來看我了。他一眼就認出我不是伯頓·康勃斯。所以我把整個事件都給他講了。我沒告訴他康勃斯害怕那三個人的理由,只是說他們威脅要殺掉他。
年輕的康勃斯也不是窩囊廢,他第二天就趕來見我,並且準備披露事實真相來支持我。
後來檢察官看了我的警案記錄,我可以告訴您看來事情不是那麼好辦。我的記錄裡挑不出什麼刺兒來,的確挑不出。但是我承認,從報紙的頭版上看,事情似乎還挺麻煩。
老約翰·康勃斯也來到了。起初我給他講的時候,他面色嚴肅、冷峻,但當我講到向那三個傢伙還擊的時候,他的臉色變了。我可以看出他是在想如果是他的兒子處在那個位置結果會怎樣——他會想到如果不是我把他們幹掉,他們可能已經幹掉了伯頓。最後,他握住我的手向我道謝。我想如果伯頓事先告訴了他父親,結果會更好些。
的確,這老傢伙有一副好心腸。他告訴我他非常疼愛兒子,而我救了他兒子的命。他不在乎我過去幹過什麼,他兒子把我弄到了這個地步,他一定要救我出來,花多少錢都不在乎。
這事也真怪。我,受害者,現在倒安慰起這老傢伙來了。我告訴他不必擔心,沒什麼大不了的。似乎坐電椅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而蓄意謀殺根本不算一回事。
的確,我被指控是蓄意謀殺。審判開始的時候,您一定會認為檢察官跟我有什麼個人恩怨。您真應該聽聽他是怎麼講的。他談論那三個傢伙的那副情態似乎他們是純樸的鄉下女郎。他說伯頓·康勃斯哄騙他們做了一筆骯髒的交易,因為害怕他們向警方告發他,就雇了一名職業殺手——我——把他們幹掉了。
我可以告訴您這是個很好的故事,而且他講得娓娓動聽。他在這件事上添油加醋,節外生枝,給我製造了不少麻煩,尤其是我是怎樣把手伸到座位上抓到槍的。他說我找個借口把他們騙出去,然後殘忍地殺掉了他們——迅速射擊是我的職業,他告訴陪審團說,而骯髒的交易是我的生計。
陪審團的一張張冷峻的面孔盯著我。我想我的末日已經到了。這時我突然感到一陣驚喜。您瞧,我還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們第一次向我射擊的時候瑪麗恩也在車內。我只是不想把她牽涉進來。我承認這是一種軟弱,因為一個就要上電椅的人是要利用各種武器來保護自己的。我想到了瑪麗恩孩子般溫柔的眼睛,我認為她完全可以用子彈擦傷她的臉這一簡單的事實幫我大忙。
當我感到這種驚喜的時候,我暗罵自己是個傻瓜。
我的律師喊出了瑪麗恩·聖詹姆斯的名字。一剎那,我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她很鎮定,也很平靜,只是聲音較低,所以陪審團都不得不向前傾著身子、伸著頭聽她講。她給法庭講到了那天晚上駕車遊玩的事,還有那兒發子彈。然後她講了令所有人震驚的事。
「……離開伯頓——康勃斯先生以後我就上樓了。但是我睡不著,我想著那件事。伯頓說是有人在打兔子,可我不信。我想起他給我擦血的時候他那眼神——很可怕而且——」
她停了一會兒,把眼淚擦掉。
「我往窗外看的時候,發現兩個人開出一輛大轎車,」她接著道,「我以為那是伯頓,而且——哦,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但我為伯頓擔心,我從後面的梯子跑下去,到了車庫。那輛大轎車駛出了旅館大門,裡面有兩個人。但伯頓的車還在那兒。我也不明白當時是怎麼想的,我鑽進車裡,坐在後座上。這時我聽到有人走來,我就趴在下面,拉一條毯子蓋上,在那兒等著。」
「你為什麼等在那兒呢?」我的律師和藹地問。
「我只是想我可以幫助伯頓。我想他可能因為我陷入了什麼危險,而且——而且—一」
「是這樣嗎?」律師說,「說下去。」
「而且我想幫助他。」她說話很輕,幾乎聽不到她在說什麼。但我很清楚她的意思。
「這時伯頓走了過來,」她接著說,「那個大個子跟他在一塊兒——是法羅先生。我看見他拿著手槍抵著伯頓的後背。他說話很粗暴,但我沒聽清他說的什麼。我太害怕了,我喊不出來,就趴在下面等著,他們沒看見我。
「後來汽車發動了。過了一陣兒,法羅讓伯頓停下車站起來。他搜出他的槍把它扔到車後。槍砸在座位上,又落到車板上。我把它抓起來,但我不知道怎麼用,我從來沒打過槍。
「我聽見法羅先生說他要殺掉伯頓,我害怕極了。我不能把槍遞給伯頓,就把它放在座位上,又躲到毯子下面了。這時我聽到他們在前面挪動一車已經停了,他們正想開門。
「突然,一聲槍響。我想我一定喊了出來,因為我認為伯頓被槍殺了。緊接著又傳來幾聲槍響。我向外一看,發現了伯頓。他站在月光下,還有一個人站在前面那輛車旁向伯頓射擊。後來那人倒下了。」
她停下來開始抽泣。
「後來呢?」我的律師親切地問。
「我又藏到毯子下面。康勃斯先生把車開回了旅館——但他根本沒看見我。」
啊,我想這事已經了結了。法庭上驟然響起嘈雜的喊叫聲和說話聲。您真應當聽聽我的律師的演講!現在我明白那些高級律師為什麼能掙那麼多錢了。他跳起來作了一番精彩的演說,而我成了反擊兇犯的勇士。他向陪審團講明了我是怎樣得到那把手槍的,又是怎樣用它來還擊的。
「而且,如果這不屬於正當防衛,不是優秀美國人的英勇行為,我想知道它究竟是什麼!」他結束了演講。
您瞧,就這些。一小時以後我被宣佈無罪釋放。所有的人都跟我握手,向我祝賀。突然間我成了一名英雄。我想這都是瑪麗恩的功勞。
老康勃斯走過來跟我握手,並且說他很高興我得到了自由。他說瑪麗恩是個十分勇敢的姑娘,是她救了我的命。然後他給我一份工作。您知道是什麼嗎?康勒斯家的另一份工作!但這是一件很特殊的工作。
「您真是太好了,您不能再過以前那種生活了。我可以給你提供一份很好的工作。」
但我搖搖頭。
「我想我還得干以前的活兒,」我說,「我有很好的收入,而且——」
「這是件很好的工作,」他說,「你可以掙很多錢用來結婚。」
我又搖了搖頭。這時他遞給我一封信。
「請讀一下然後告訴我,」他微笑著說。
我接過這片藍色的小信件,把它打開。是瑪麗恩寫的:
你接受康勃斯先生提供的職務以後我想再見你。
我把這句話讀了好幾遍,然後轉向康勃斯先生。
「我想我可以接受你的工作——如果我能掙足夠的結婚費用的話。」
這根本沒必要解釋,除非——除非我是不想再見到瑪麗恩。
我已經把要講的都講完了。最後我提醒您一點,不要太在意我說的「要離女人遠點」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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