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期一早上,東京地方檢察院的高山正土檢察官在他八疊1大的寢室的一角的床上醒來,就喊妻子把晨報全部取來。
1指鋪八張「榻榻米」大小的房間。
「要在床上看報紙麼?」妻子顯得很意外。檢察官之妻平時就對丈夫邊吃早餐邊斜著眼讀報一事有微辭,但高山檢察官對她的牢騷置之不理。把報紙拿到床上讀令妻子更難接受了。
「起床再讀報紙豈不……」
「好啦,好啦,叫你拿來就拿來吧。」檢察官稍微加重了語氣。
「喲,好嚇人。我可不是罪犯哩。」
檢察官的妻子嘴上雖硬,還是照他說的辦了。然後她又問:「早餐呢?」然而檢察官此時已翻開報紙的體育版,埋首其中了。以為出事了,但看看又不是。高山檢察官讀的確實就是體育版。檢察官之妻悄悄地走出房間。
新海清的事情被大肆報道。「球界有史以來的意外事件」——這樣的標題醒目得很。高山檢察官拿起另一份報紙。上面又是「新海清比賽中一倒不起」。其他報紙則有「天才擊球手戲劇性的最後一幕」之類。內容全都大同小異。與昨天檢察官目睹的情形無異。但是,新海清最終在晚上十時許死亡。似乎死亡這結果是比他在比賽中倒地不起一事要遲很多才傳到報社的,所以報道分作兩塊。標題上說是「戲劇性的最後一幕」的那家報紙看來是在後面的消息到了之後才編寫的。有的報紙刊用了新海清倒在球場上的照片,有的沒有登,但沒有一份報紙使用了作為死者的他的照片,或者他的住宅的照片。雖有「十時許」這個時間,但它作為一條消息傳到報社則似乎是更遲一些之後的事。關於死因,有說是心臟麻痺的,有說是心臟衰竭的,也有說是狹心症的。然而每一條消息都沒有超出高山檢察官在後半場所目睹的情景,也就是說,那些報道都以為發出新海清已死的消息便足矣。他不幸去世。日本棒球失去了一名優秀的球員,就是這樣一個事實。
老闆的講話、隊友充滿悲痛心情的追懷,對於高山檢察官而言都無關緊要。上院隊在事關爭奪頭名的終盤戰上起用年輕的矢後七郎為一壘,就必須提拔某人作為新的四號擊球手——這種消息也沒有提起他多少興趣。
高山檢察官盯著這些報紙發了一會兒呆,然後甩一下頭起床了。
「上院隊的新海死了。」檢察官對妻子說道。檢察官在進食中向妻子搭話是很少有的。他還沒有看其他版的新聞,但不知何故,那天早餐的時候他沒有了翻閱報紙的心情。
「昨天就在我眼前發生的。」
「死於比賽進行之中麼?」
「死亡是在晚上。但是他是在比賽中倒下的。他打出了很大的三壘打,在還差一點就到三壘之處倒下了。」
「很少見的嘛。」
「少見。受傷是常有的事。死亡則是我看了二十年棒球頭一次遇見過的。啊,不,有過一次。一個叫久慈的捕手死了。但是,我當時沒有在現場目睹經過。」
「運動員球員應當是由身體很棒的人來干的吧。」
「那當然。」
「儘管這樣,竟然還出這種事。」
「看樣子他自己有些毛病吧。尤其是在心臟。雖然是有所節制的,但夏季賽事的過度疲勞反映出來了。而且新海也有一把年紀了。」
早餐之後,檢察官作上班的準備。因為是星期一,單位的工作肯定積存了不少。
2
新海清的事再次出現在高山腦海裡,是他晚上幹完工作深夜時回到大森的住宅的時候。
「搞棒球葬禮是怎麼個弄法呢?」檢察官的妻子問道。
「跟別的不會有什麼不同。區別只在於誰來出錢吧。」
「說是明天哩。據說是很受孩子們歡迎的球員。附近的孩子也都說明天要去參加那個人的葬禮。」
「是這樣麼?」檢察官點點頭。
之後的一整個晚上和翌日大半天,這件事都在檢察官的腦海裡漂來又隱去。這是高山正士作為二十年的老棒球迷的思緒,又是作為一名檢察官的思考。
高山檢察官反思何以新海清的事會佔據自己的腦袋揮之不去。理由似有實無。他思考自己是否對此親眼目睹的事件的內幕的犯罪可能起了疑心,但卻無任何憑據。那個晚上輾轉不能入睡,煩惱得很。迷迷糊糊之間天已放亮,他覺得自己一夜未合眼,其實是有睡著過的。但是,新海清的事情仍然纏繞不去。於是他終於下了決心,要去訪問新海清的遺屬瞭解一下情況。儘管有可能是多此一舉,但他覺得有說服自己的必要,且作為自新海清出道以來一直關注他的球迷來說,還不算太唐突。
去新海清家不必向人打聽,跟著孩子們走就來到了他家的門前。上學的時間,小孩子很多,一路上都是。
檢察官到傳達室遞上名片,說明想見新海太太。不過他沒有忘記補充一句「只是作為球迷來悼念他的」。檢察官被帶到北面一間三疊大的房間。這裡看樣子平常是孩子的房間。檢察官說過「節哀順變」之後,說道:
「我一直是新海先生的球迷。剛好星期天的比賽也在場觀看。」
「原來是這樣。」菊江俯身致意。身著喪服的菊江顯得楚楚動人。
「此事太突然了——當然與我的工作是全無關係的,不過,我覺得他的健康是因某個方面受損害了吧。」
「不是的。他出門時與往常一樣精神很好。」
「報上好像說他最近感到疲憊不堪之類的……」
「夏末之時曾鬧過肚子,他自己覺得因此不適應高溫天氣……」
「去看過醫生了吧?」
「是的。他一直是我附近住的寺原先生看。」
「總之太遺憾了。在您安排後事的百忙之中前來,實在打擾了。」
「哪裡。」
「以後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事情的話,請隨時來找我。」
「謝謝。」
檢察官收住話,在佛前上了香,走出了開始人多起來的新海家。出了馬路之後,他想既然已來到這裡,索性見見醫生吧。醫生之家一眼就看得出來。
「檢察官先生,什麼風把您吹到這種地方來啦?」寺原醫生一見面就這樣說道。
「別無深意,上香而已。」
「那麼,到我這裡的意思是……?」
「請允許我提幾個問題。」
「請吧。」寺原點點頭。
「死因據說是心臟死……」
「是狹心症發作。」
「您作為主治醫生,認為這是有必然性的嗎?」
「有必然性。自夏天賽季以來過度疲勞。他也有點太肥胖了……」
「我當時也在球場,見他在一日兩場賽制的第一場上場,第二場比賽中還打出三本進行衝刺。」
「據說是這樣。」
「關於他的心臟,是否用過特別的治療,或者特別的藥?」
「沒有特別的。雖說他過於肥胖,但作為運動員他只屬普通程度。如果情況不妙,他應當來和我談的。因為僅僅是容易疲倦,所以只要他服用成藥的維生素片,似乎他一直在服用的。」
「是哪一種藥片?」
「T製藥廠的阿普羅命。」
這是有名的藥片,檢察官的妻子也常服用。
「謝謝,給您添麻煩了。」檢察官站起身來。
「我覺得自己的判斷錯不了。」寺原醫生一邊送檢察官出來一邊說道。
「這是毫無疑問的吧。請不要介意。」
檢察官走到路上,因為到新海家的人很多,好幾次差點就撞在檢察官身上。他心想,檢察官真是一份令人討厭的職業。
3
到了單位,瀏覽一遍文件之後,高山檢察官點上了一支香煙,此時,他發覺自己仍未能將新海清的事件忘懷。換了別人處於這種狀態,得責罵自己太不痛快了吧。
會有毫無道理的懷疑麼?例如,對於總是呆在家裡忙於家務、照顧孩子、忠實於自己的妻子,突然毫無來由地懷疑她紅杏出牆——類似於這種狀態的懷疑。如果這種情況是有可能的,必定是至少有某個暗示,或者自己的精神狀態異常了吧。假定精神狀態是正常的,那新海清事件有過某種不祥之兆麼?早上生氣勃勃地走出家門,兩場比賽之間都可算是活躍的球員突然倒下了。只能認為他有病在身。然而,果真就沒有犯罪潛入的空隙麼?人類被危及性命的手法也是有數的。手槍、利刃、藥物,否則就是毆擊、扼頸或者長期地施加精神上的壓力。「假定有這樣六種方法,那麼新海清事件沒有發生過槍擊、砍殺、毆打、扼頸這四種情況。檢察官自己是目擊者。其餘兩種之中,關於精神上的壓力——例如即使有過要脅的事,應當不會以新海清即時斃命的方式呈現出來吧。於是只剩下藥物一項,但若是藥物,至少在他死亡24小時之前沒有進行過注射。而從口入的東西,僅僅是妻子菊江的早餐、阿普羅命和球場方面供應的水而已。任何一種東西都不會導致那樣的死法。檢察官對於去新海家時沒有看一看阿普羅命的藥瓶子稍覺遺憾,然而,那藥片是在上午進入新海清體內的。而死亡則是下午發生的——想到這裡,檢察官察覺到還沒有人去確認過新海清的死亡時間。於是他撥電話找新海清家所在的世田谷警署的笛木時三郎,一位相識已久的刑警。
「不是什麼重要事,」檢察官說道,「我想要你幫忙找一個叫寺原的醫生問清楚新海清停止呼吸的正確時間。」
「明白啦。」笛木刑警答道。
20分鐘之後,笛木有回音了。
「據說是4點20分左右。」刑警說道。
「是4點20分?」檢察官吃了一驚,「報紙上寫的是晚上10點啊!」
「我核實過這一點。據說新海清是在球場死亡的,之所以推遲發佈死亡消息,是球隊負責人方面的意見。」
「死亡診斷書上應當是寫4點20分的吧?」
「正是這樣。」
「謝謝。」檢察官說道,「遲些恐怕還有事要拜託你幫忙。」
但是,球隊將死亡時間拖後發佈,也可以理解,算不上犯法。純粹是應付社會的做法。
這一點弄清楚了,似乎對於死因仍無懷疑的餘地。那麼,有動機嗎?
儘管新海清多少有點神經質,卻並非招人怨恨的人。與女人的關係也——雖然這個問題有待瞭解,似乎是沒有的。作為球員,有競爭的對手。嫉妒者可能會有。但由此而引發犯罪的極少。有了那麼多否定的材料,仍未能使高山檢察官心甘情願地割捨此事,為什麼呢?
檢察官再次撥通了給笛木刑警的電話。
「新海清有另外幹點什麼生意上的事情嗎?」
「我查一下。」刑警掛斷電話。在檢察官吃午飯的時候,他直接上門來了。
「啊呀!」檢察官連忙招呼。
「好久沒有見面啦。自當鋪殺人案以來啦。」
「的確是哩。哎,那事情如何?」
「我對於棒球不感興趣,不太明白其中情況。但據說新海清在澀谷開了間咖啡店,挺有名的。」
「哦哦。他也出資了麼?」
「他出錢,但是由他妻子菊江的妹妹,名叫長岡阿伊子的姑娘來幹。」
「經營狀況順利嗎?」
「一個名叫嵐鐵平的人管理店子。」
「是怎樣的人?」
「高山先生,這裡面有文章嗎?」
「不,難說。只是難以釋懷。」
「徹底弄它一遍如何?」
「請等一等吧。」
檢察官明白了。他在乎的仍是新海清無緣無故突然喪命這件事,不該死的人死掉了——如在醫學以外推想,豈非重大事件麼?
4
高山檢察官拿定主意要去青山殯儀館的時候,距離喪禮開始只有約30分鐘時間了。不愧是當今走紅的球員的喪禮,廣場上張開了接待處的大帳幕,廣場開的馬路上擠滿了市鎮上的孩子。遺體已安放在祭壇上。
「這一趟大概是徒勞無功的。」檢察官對同行的笛木刑警說道,「請你在喪禮結束之前一直在這附近觀察死者親近的人,尤其是親屬和那間什麼咖啡店的有關人士的動靜。」
高山檢察官和笛木分開之後,便來要求見茂木老闆一面。老闆是當天的喪禮籌備委員長。他手持檢察官的名片,用不可捉摸的神情一邊看,一邊朝檢察官正在等待的食堂這邊走來。這個食堂雖可供應飯食,但一般喪禮另外預備了午餐盒飯,所以只能發揮供應茶水的作用。關上玻璃窗,外面的嘈雜便如變戲法般消失了。
「不知您有何責干呢?我真是脫不開身啊。」茂木老闆老實不客氣地說道。那意思就是說,在喪禮之日,對身為喪禮籌備委員長的自己談些與喪禮無關的話題是不適宜的。說實在的,高山檢察官到那時為止,對於自己將要詢問、要做的事將是不合時宜、是對死者一家不敬是頗有自知之明的。但是,由於茂木老闆擺出這種態度,反而使檢察官輕鬆起來。
「那就直截了當地說吧。原本是應當對遺屬說的,但考慮到孩子還小,遺蠕又疲憊不堪了,所以決定和你談一談。」
「是什麼事?」
「我必須再加一條前提,那就是現在我並不是以檢察官身份來找你的。」
「我明白了。請說出問題吧。」
「是否可以徵得遺屬方面的諒解,在將新海清君的遺體運往火葬場之前,先作解剖呢?」
「竟要解剖麼?!」茂木老闆大吃一驚,「難道死因方面有什麼可疑之處麼?」
「剛才我說過現在我不是以檢察官的身份說話。所以並不是非如此不可。我是一名目擊者,僅僅如此而已,但仍有一點不解之處。那就是覺得像新海君這種事件的、運動員的健康的命題,對以後應當有用的吧——在運動醫學方面。」
「……」
「將解剖和犯罪拉到一起就麻煩了。並不是那種意義上的解剖。因為是我的要求,或者可能就帶有那種感覺了,但我剛才所說的『不解之處』的意思,僅僅是指一個二三分鐘前仍好端端的人突然死了這種事情。」
「但是,已有兩名醫生看過,說是心臟麻痺致死。」
「所謂心臟麻痺是一個總稱,既非心臟的疾病,也不成為法律上的死因。死亡診斷書上應當寫成狹心症發作,但為什麼引起了狹心症發作,這原因尚未弄清楚。如果運動員出現這樣的突然死亡,恐怕對於運動會產生不良影響吧。」
「……」
高山檢察官的說明似乎有點兒打動了茂木老闆的心。檢察官在措辭上特意不使對方留下自己是在工作職業上對於新海清的死因起疑心的印象。但是,既然他是表明身份而來的,對手受此影響也是不可避免的。就因為這樣,茂木老闆的態度真的改變了。
「我明白了。喪禮馬上要開始了,請等候一個小時左右。喪禮之後有30分鐘休息,就是告別儀式。因為遺蠕不一定整個告別儀式都在那裡,所以那時我會帶她過來這裡。請您直接對她說明吧。不過,高山先生,」這時老闆與檢察官對視了一下,「如果新海太太無論如何不同意,該怎麼辦呢?」
「我只是作私人談話來說的,不是作為檢察官。即使新海君就此入葬了事,我也沒有過失之說。」
「那麼我先離開一下。」
「請吧。」
茂木老闆一走出去,便見遺屬們出了接待室,陸續向喪禮會場走去。從食堂出來的高山檢察官從最後面擠入會場。
5
約一個小時之後,高山檢察官和新海菊江開始面對面談話,大體上如事前所料,也就是說,當服喪之人聽見要解剖時,便哭泣起來。最初只是二人相對,但稍後茂木老闆也走進來坐下了。似乎對於茂木老闆而言,菊江不知所措的情形也是意料之中的。
「如檢察官先生所說,並不意味著犯罪,」老闆對菊江說道,「所謂『突然』,就是某種意義上的不可解啊。」
的確是這樣。」檢察官說道。他心裡挺佩服茂木老闆的妙語。
「為了解開這個不可能,只有作解剖了。完全是針對疾病而來的——高山先生?」
「正是如此。」
「我最初也認為這位先生的要求毫無道理,但仔細想一下,作為負責50名球員的人,覺得自己對這樣的問題也不能置身事外。但是,太太,此時此刻如果您不願意,不妨直說您不願意也可以。這要求不是一個命令。——對吧,高山先生?」
「的確是這樣。」
茂木老闆的角色變化令人稍有怪異之感。似乎兩個大男人正在逼迫一個沉浸在悲痛之中的未亡人。高山檢察官看不出茂木老闆的內心。作為老闆,他真的是那樣認為的麼?
「提到解剖,聽來是挺殘酷的,」檢察官說道,「其實呢,只是瞭解一下不能從外面觀察得到的身體內部,僅僅是一部分,尤其是以心臟為主。如果您認為這樣做也不適宜的話,只是采血好嗎?」
「時間大概要多長?」菊江第一次開口說話。
「從這裡去火葬場的中途,中間佔用約一個小時就行。現代解剖學已進步了,事後是幾乎辨認不出來的。我們不能幹傷害佛祖名譽的事情。」
菊江內心看來已動搖了。就在她要說出什麼話的時候,突然玻璃門被打開,一個身穿黑色衣服的漂亮女子進來了。她就是菊江的妹妹長岡阿伊子。二人長得很相像。但阿伊子的性格似乎與菊江正好相反。
「我打擾一下,」阿伊子站在高山檢察官身邊,對菊江說道,「說是要進行解剖?姐姐,這種事您不會答應吧?!」
「……」
「茂木先生,大哥並不僅僅是我們的大哥,他是許許多多球迷的大哥啊。大哥是在他們面前死的呀。那時候球場上有四萬人,為什麼只有這位先生對大哥的死抱有疑心呢?」
「阿伊子,」菊江說道,「他不是這個意思。是涉及運動醫學的問題。」
「什麼運動醫學?」
「對醫學有幫助。」
「人即使死了之後也非得為他人作貢獻不可麼?大哥在生前已經為棒球、為球迷,以及為公司賺錢做得夠多的啦!」
「阿伊子小姐,你說的過分了。職業棒球與賣春是不同的。」
「我看是一回事兒。至少您就讓他死後得到清靜吧。」
檢察官被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攫住了。新的對手將不斷出現進行反對,與之相對,一度反對的人反而會勸服這些反對聲音。這並不僅僅是自已搬出有助運動醫學的策略的成功,這裡面有些道理上說不清的東西,他覺得自己的想法裡面確有某些可使人接受的內容。
看到菊江的決心,阿伊子像是放棄了。
「我知道您的想法了,」檢察官說,「您所擔心的問題也明白了。如果你們可以答允的話,我將使事情的處理不為外人所知。所以,也得請您也不要對其他人說。」
「雖然我不說,但……」
「目前知道我說話內容的人是誰?」
「我,」茂木老闆答道,「和新海太太、以及領隊加治屋君和阿伊子……」
「我剛才聽茂木先生說這件事,」阿伊子說,「還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那好,茂木先生,請你叫加治屋先生不要對人說。尤其不要讓記者知道。」
「明白了。」茂木老闆答道。
6
一個小時之後,由殯儀館出發去火葬場的送葬行列是頗為奇異的。由最前頭的靈樞車所運送的靈樞是空的。在送葬行列啟程、人群散開之後,一輛車廂高得出奇、窗子甚小的怪車駛向監察醫務院。裡面載著裝有新海清遺體的真正的靈樞、高山檢察官以及作為遺屬代理人的長岡阿伊子。阿伊子最初是激烈反對的,途中似乎開始對此事感到興趣了。笛木刑警應當擠進了送葬車隊最後的一輛小型交通車上。解剖預定要用一個小時,就要使火葬場方面拖延一個小時來配合。
「解剖一定要看著進行嗎?」阿伊子問道。
「不,不必這樣的。尤其是親人更加看不下去了。這事很快就會完成,所以在旁邊的房間裡等著就行了。」
「是這樣,那我就放心了。我很怕見血的。不過,屍體也會出血麼?」
「會出的。」
「我還是不看好了。看了也不懂的……」
「不過,事後要請你確認的。」
「只是面容吧?」
「對。」
「那倒可以。」阿伊子答道。
一聊開,高山便覺得長岡阿伊子這女孩子挺有意思。或者是性格使然,新海清之死似乎對她沒有多大影響。
「那天,」檢察官說道,「你也在球場嗎?」
「我不在。」
「那麼,一定很意外吧?」
「是呀,我大吃一驚。我當時和朋友在銀座。七點鐘前後我到澀谷的店裡去,得到通知便慌忙去了經堂。」
高山檢察官只是對笛木刑警收集來的信息的一部分加以確認。阿伊子到銀座去要幹什麼,提及的朋友是誰,這些尚未弄明白。不過,他心想,即使搞清楚了,那些資料大多與新海清之死毫無關係。但是,沒想到的是,解剖的結果竟沒有任何超出兩位醫生所下診斷的東西。早知如此,既無必要費一番心機將屍體運來,更應早早地就把這事丟開。
人一死,醫生就必須填寫死亡診斷書。但是,如遇上離奇的死亡或者是有此懷疑的,醫生有義務將情況報告上來,檢察官必須作屍檢。屍檢之外,如有解剖的必要就作解剖。這種情況在刑事訴訟法第129條、168條、225條有規定,這種解剖稱之為司法解剖。除此之外,還有根據食品衛生法、檢疫法、屍體解剖保存法進行的解剖,這些稱之為行政解剖。對作為屍檢對象的屍體的定義之中,自然死(病死或者衰老死)中又可分為發病、死亡時情況異常或者有可疑(例如第一印象是不該死亡的人死了的場合)。以新海清的情況,如兩名醫生提出要求,理所當然要作解剖。但是,如果沒有來自醫生的文件,便按常規辦理。
而在本例中,很偶然地,高山檢察官是目擊者之一。
動用職權也是可以的。但是,既然兩位醫生沒有提出要求,與茂木老闆手下推後死亡時間來發表屬同一理由,檢察官沒有從公的角度來對待這個問題。這樣做對不對,連檢察官也心中無數。但是,且不管對錯,檢察官預感到解剖的結果應得出某些非自然的結果。這是他一種職業上的毛病。如果毫無問題,責任就由自己來負好了,檢察官心裡想。
一到達醫院,檢察官便將阿伊子帶到二樓的接待室。
「請等候一個小時。」他說完便下樓去了。監察醫師原島正在等他。
「電話上不是很清楚。你說死者是上院隊的新海?」
「正是他。你可能已讀過報紙,但上面報道的情況是假的,新海在球場上倒下不久,在星期天下午四時二十分死了。我認為心臟有問題是肯定的,但又想可能不單是心臟,或者有藥品反應之類的,請來個徹底檢查。據說他常服用的藥只有阿普羅命而已。照理球場上的飲用水沒有混入毒物的餘地。或者是早餐吃的某種東西是……」
此時,檢察官回想起身著喪服痛哭不已的新海菊江的俊俏的臉孔,還有正在二樓等待的長岡阿伊子的臉孔。
來到解剖室,一眼可見赤裸的新海清已被置於多孔的金屬解剖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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