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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家報紙的晨報,都別出心裁地爭相報導了杜丘冬人逃出北海道的消息。
《潛逃檢察官一事,暴露當局無能》
《夜間飛行,輕率一舉,潛入東京》
《令人懷疑的自衛隊防空網》
《破釜沉舟,竟至逃脫》
五花八門的標題,充斥著版面,而內容則大體相同。凡是得知杜丘從北海道逃脫的各家報紙,都要求分社全力以赴瞭解賽斯納177飛機的去向。在這方面,他們要比警察和自衛隊的消息靈通得多。報上報導了來自太平洋沿岸各漁港的目擊者們的談話。
最後的目擊者,是茨城北部的一個漁夫。
將近半夜十一點時,有一架飛機一掠而過,低得幾乎要碰到漁船。飛機沿著海岸線,消失在那柯湊方向。——這就是最後的目擊者提供的情況,也是有關飛機的最後消息。
據報紙報導,從夜裡十一點開始,茨城、柵木、千葉、琪玉各縣警察部同時開始了搜查。
當天早晨,矢村對部下發出指示:監視東邦製藥公司營業部長酒井義廣!
立刻,酒井義廣被偵察一科的科員暗中監視起來。
矢村認為,杜丘肯定要在酒井的身邊出現。
上午,得知賽斯納在水面的降落地點。據警視廳接到的報告說,一隻漁船在位於茨城縣大洗叮以南的夏海海岸,發現了一架沉沒的飛機,飛機落入水深四米的海中,尾翼突出海面。
「水深四米?」
聽到這個報告,矢村自言自語地說。他吃驚地想:杜丘所為,與其說是勇敢莫不如說是拚命。黑沉沉的海岸線,稍一疏忽,就可能撞到亂石之上。再說,在水深只有四米的地方,也難保沒有暗礁。可儘管如此,杜丘還是安然地在海面降落了。——我是做不到。
杜丘沒有落入包圍圈。沙灘上有一趟足跡,還有好像換下了濕衣服的痕跡。一個防水尼龍袋扔在那裡。
儘管跡象表明,杜丘已經安然逃離了海上,但卻一直沒有得到他來到51號國道以後的消息。杜丘很可能一度北上,到達水戶市,然後經由石崗、土浦進入東京;也可能在公路上搭上一輛汽車到達鹿島,然後經由佐原、成田再進人東京。可是,在這兩條線路上都沒有發現杜丘。
警方估計,杜丘低空飛行通過茨城北部時不到十一點,如果降落時是十一點半,來到51號國道搭汽車到達離水戶最近的鐵路,最早也得將近凌晨一點。穿著濕透的衣服無法行動,再換上準備好的衣服也需要一些時間。而且,那段時間沒有火車通過。他只能潛伏下來或者搭汽車逃走。然而,杜丘卻沒有落入這個事先佈置好的網裡。
當天晚上直到第二天,都沒有消息。接著,又照樣無聲無息地過去了五天。在酒井義廣的周圍,也沒有發現杜丘的蹤影。跟蹤酒井是未經批誰的,也無法監視他的全部行動。
矢村焦急地等待著。
十一月四日,發現了橫路敬二的屍體。
屍體躺在新宿區西大久保的一所公寓裡,就在死者用寺町俊明的假名控告杜丘時所住的那所公寓附近。
曾經處理過杜丘事件的新宿警察署刑警小川,覺得死掉的這個人有些面熟,好像就是先前姓寺町的人。經過指紋鑒定,證明正是「寺町。」
一接到報告,矢村立刻前往現場。
「死因?」矢村問先來的細江。
「後頭部受打擊。像是神志昏迷後被勒死的。」
「真殘暴!凶器找到了嗎?」
「是石頭一類的東西,沒找到,也可能是罪犯帶走了。」
「其他情況呢?矢村臉色陰沉地問。難道是杜丘干的?」他想。
「推斷死亡時間為三日晚九點前後。」
橫路住進這所公寓,大約是在十天前。用的是多田公夫的假名,是一個經營不動產的人介紹來的。來時只帶了一套行李。公寓的位置好,住著許多夜間工作的男人。至於誰都幹些什麼,連管理人也不知道。對模路當然也不例外,連他是否去上過班都不清楚。住在這裡的人們之間,也沒有什麼來往。
有的房間裡,一個屋竟然擠著三個好像小酒館待者模樣的人。有的房間裡,通宵達旦地打麻將。這裡人來人往,出出入入絡繹不絕。至於在那段時間裡,橫路的房間有誰來過,什麼時候走的,根本就無從得知。
「盡力查找吧!」矢村說完,轉身走了。
回到警視廳,他叫來了昨晚監視酒井的那個偵查員。
「三號晚上九點前後?」年輕的偵查員翻看著記錄,心中無數地說。
「就是昨晚的事,也沒記住嗎?」矢村皺了皺眉頭。
「對不起,酒井昨天一點鐘離開銀座的公司,走訪了一圈主顧,但三點以後就無法跟蹤了。」
「晚間也是如此?」
「是的。
「好了,增加偵查員,繼續監視。」矢村擺廠一下手,讓那個偵查員退出去了。
讓兩個偵查員輪換監視全天的活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由於無法跟蹤而出現空白,是難免的。
矢村陰沉著臉,叼著一枝煙。電話鈴響了。
「矢村君嗎?」說話的是伊籐檢察長。
「是我。」
「殺害橫路敬二的,是杜丘嗎?」伊籐聲音顫抖地問。
「目前正在偵查。」
「矢村君,」伊籐的聲音莊重起來。「我要使用偵查指揮權。我認為,橫路被殺與杜丘有關,所以要求你專門進行逮捕杜丘的工作。希望你盡早逮捕他。」
「明白啦。」矢村冷淡地說,「你到底也受不了啦,靠這麼一道命令就能抓住犯人,不是太輕而易舉了嗎?」
不管怎麼說,伊籐說,「杜丘潛入東京了。我所擔心的事情,不是已經發生了嗎?只要是在警視廳轄區內就不能讓他為所欲為,這是你說過的話。」
「OK。」矢村粗暴地掛上電話。
哼,這個杜丘各人。他輕輕地把右手放在被熊咬過的左臂肌肉上。這時,細江進來了。他把一份小報遞給矢村,矢村默默地打開來看。這是一份名為(藥界)的產業界報紙。
大字標題:《東邦製藥公司A·Z研製中止了嗎》
「這個A·Z是什麼東西?」矢村放下報紙,問道。
「據說是神經阻斷藥。細江在椅子上坐下來,「問了一下產業界報紙的記者,說是東邦製藥公司在研製治療精神病的藥物方面,一向是獨佔鱉頭。這個A·Z,就是一種最新型的藥物,已經通過藥理試驗階段,馬上要正式投入生產。但不知為什麼,產業界卻突然傳出了停止研製的消息。真是少有的事,已經投入了那麼大的力量。」
「神經阻斷藥是……」
「簡單說,就是一種類似麻醉劑的藥,據說可以抑制興奮。由於神經阻斷藥的出現,為那些採用任何治療方法都不見效的難治的精神病,開闢了一條治癒的道路。麻醉劑的應用範圍很廣,比如可以用它引出潛在時精神病病灶,使病人產生幻覺。由於治療精神病藥物的發達,精神病院也不那麼黯然無光了,聽說在歐美國家的出院率已經大大增加。」
「那麼……」』
「不知道是否和這次事件有關。但我想還是先匯報一下為好……」
「明白了。請繼續注意動向。」
「是。」細江拿著報紙出去了。
——神經阻斷藥?
矢村感到,事件的內幕頗為複雜。細江是個老練的偵查員,從不誇大其詞,具有靈敏的嗅覺。看來,在停止A·Z的研製上,他已嗅出了什麼。就要看到冰山的一角了嗎?
然而,為了擺脫罪行,酒井義廣也使用了一種強力的「阻斷藥」。
2
在酒店裡,坐在杜丘旁邊的一個男人,對杜丘點了點頭。
這是長野市車站附近的一家小酒館。晚上九點鐘前後,正是營業的高峰。來這兒的顧客大多是工人。這個人側杜慶的年齡相仿,不像是工人,但臉卻被太陽曬得黝黑,他們並排坐在櫃台前的一個角落裡,想避也避不開。杜正只待使勁低下頭,喝著酒。
這個男人反來復去地扭動著拇指,似乎在顯示他的手指的靈活。
「您在旅行吧?」遲疑了片刻,他和杜丘搭起話來。
「是的。」杜丘答道。儘管他已經把外衣的領子高高地翻起來,但還是覺得這個人的視線死死地盯著自己的臉。
「那位潛逃的檢察官,多半是跑掉了。」
當電視新聞報告了杜丘下落不明的消息後,這個男人說道。
剛喝下去的酒,頓時產生一股灼熱,使杜丘感到有些喘不過氣來。他想,這裡很危險,必須找機會迅速離開。
「真了不起,是個男子漢!」這個人一飲而盡,「俺要是有那個膽量的話……」
他的聲音裡充滿哀傷和歎息,看來有些醉了。
「為什麼?」
杜丘的話剛一出口,立刻後悔自己多言。
「我呀,是偷偷溜出來的。」他把話裡的俺換成了我,說完又忽然輕輪一笑,「我老婆真是個溫順的女人哪……」
「那你為什麼還要出走呢?」杜丘對他話裡的弦外之音發生了興趣。
「過於溫順,也讓人受不了啊,老婆嘛。說這種事,你討厭吧?」
「不,請說下去。」
說話之間,那人已喝光了五瓶酒。
「我老婆以為,我在公司裡會步步高陞,一輩子都能賺大錢。可那公司卻是個沾親帶故的家天下,長工資不行,高昇更無望。頂多當個科長,還得對上司低三下四,稍有違抗,立刻就被解職。一當了科長,那你就失去了人生的一切樂趣。」
他又要了一瓶酒,繼續說:
「我老婆毫不懷疑,只要依靠自己的丈夫,錢就會源源而來。這比整天嘮叨丈夫不中用還厲害,終於使我忍受不了。可我並不討厭我老婆,她其實是個好女人,是個能幹的老婆……」
「啊,是啊。」杜丘接受了他往自己杯子裡斟的酒。
「她對我那麼堅信不疑,那麼溫順,真使我受不了。我焦躁不安。到後來,連去公司上班都感到很痛苦。」
「因此,你就偷偷溜出來了?」
「我是在打發著渾渾噩噩的人生,可我老婆還對我寄以無限的希望,真是可笑……」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杜丘。
「您太太可能正為您得意呢。」
「她是個美人兒,很快就能找上個男人。請看這個。」
他從衣袋裡掏出一個金屬絲編成的小人。那是用金絲和銀絲做的,精緻無比。是個女人像,胸前有著用螺旋形金屬絲做成的乳房,極其生動。
「這是我做的,是我老婆的像。我一邊做些飾針、耳環什麼的,在街頭賣掉,一邊周遊四方,這就是我的工作。
這還是我從公司回來的路上,在新宿看見一個人做這種東西賣,才想起來幹這個的。那是個雜貨商人,經找苦苦哀求,才做了他的徒弟。當我看到用細細的金銀絲什麼都能做出來,就像聽到四處叫賣冒著藍色火焰的蠟燭那個童話故事一樣入迷。唉,我老婆的這個像,是我的贖罪物啊。」
杜丘把像拿在手裡看化。在這個只用金屬絲編成的人像裡,好像蘊含著一種奇賢的生命力。能夠做出如此精巧的人像,那手指上一定具有神奇的法術。杜丘感到,這男人真是個怪人,明明深愛著自己的老婆,卻又外出流浪,在路上傾盡心思做了這麼個人像。明明猜想到自己不在家,老婆會搞上別的男人,但自己卻又毫無回轉的意思。
「看到那位逃亡的檢察官孤注一擲的行動,不知為什麼,總覺得人家那才是在度著真正的人生。雖然像我這樣,四處賣點小東西也過得去,可我覺得,像他那樣對自己的仇敵窮追不捨,這才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要是換上了我,立刻就會被警察逮住……」
「他也許只是在逃避警察。」
「不,」這個人使勁搖了搖已經醉意十足的腦袋,「他是無罪的。無罪的人有時也不得不逃跑,我就是這樣。但我沒有仇敵,所以也不去追擊。只是覺得自己好像被什麼東西追趕著,也不知追過來的是什麼……」他像個紙糊的老虎似的,腦袋左搖右擺地說。
杜丘得知橫路敬二的死訊,是在列車過了甲府以後。
——橫路被殺!
晚秋的驕陽。在杜丘的跟裡頓時失去了光輝。
唯一的證人被殺了,怎麼辦?杜丘茫然地看看車窗外。外面是一片葡萄地。先前那種滿懷希望的緊張心情,頃刻之間無影無蹤。松一座沙築的城堡,那麼輕易地土崩瓦解了。而一旦坍塌之後,連一點殘骸都不會留下,徒勞的希望將化做一陣狂風,把殘留的沙子吹得一乾二淨。
他又拿起報紙看下去。
一條新聞的標題:《殺人犯是逃亡檢察官杜丘冬人嗎?》
報上登載了殺人現場的說明。雖然偵查總部沒有發表肯定性的意見,但通篇內容都暗示出,杜丘冬人就是兇手。橫路加代是被勒死的,橫路是個男人,所以在打昏後被勒死——犯罪手段一致。而且,杜丘之所以要去北海道,執拗地在山上漂泊流浪,又極其冒險地獨自夜航潛回東京,唯一目的就是要執意報復橫路敬二。報導上明顯暗示出這一點。
——是執意嗎?
確實是執意。為了報復,也是為了搞清真相。但是,這些都已成為泡影。橫路夫婦不在人世了,只要殺害朝雲忠志的罪犯不交代,自己無辜的罪名就終生不能洗雪。
他感到渾身癱軟無力。
可以想像得到,兇手一直是在等待著這樣一個時機,來殺害橫路敬二。自己又中了奸計了。人們會認為。是乘坐賽斯納177型飛機在茨城水面降落後去向不明的杜丘,潛入了東京行兇殺人。殊不知,他正在為潛入東京而東躲西藏,繞著大圈子剛剛來到這裡。即使一口咬定說殺害橫路敬二的不是自己,也無法證明自己當時不在現場。如果說有證明,那就是昨晚遇到的那個賣小玩意兒的人。但他不可能看清杜丘的臉,而且也根本想不到那就是逃亡的檢察官。況且當時他已酩酊大醉。
杜丘心裡很清楚,自己一旦被捕就將有口難辨。這堅如鋼鐵的圈套,就要完全收攏了。越掙扎,套得就越緊。
又一條新聞的標題,《全力逮捕杜丘嗎?》
報紙上報導了已成立專門搜查班的消息。
一旦認定橫路敬二的被害是杜丘所為,那麼無論是檢察廳還是警視廳,都要被逼得走投無路而採取最極端的作法。
——大反擊就來了……
杜丘感到一般徹骨的寒意。和北海道不同,現在已經踏進了擁有巨大權力的警視廳和東京地方檢查廳的勢力範圍。杜丘深知這個權力機構所具有的能量,它會在人們身上套上難以解脫的金箍。
——坐這列火車大概有危險!
杜丘想,他們既然認為殺害橫路的兇手就是自己,那麼早已怒不可遏的警視廳一定要全力以赴進行逮捕。只要列車一到東京,警察立刻就會衝上車來。他們不會在別處,肯定是在八王子車站。
杜丘站起身來,已經刻不容緩。列車駛入大月站,他下了車。在逃亡生活的旅程中,杜丘的感覺已變得像動物一樣敏銳。一預感到有危險,立刻就能隨機應變。他已經學會了運用思考神經做出最迅速的反應。
他來到出站口,把到達東京的車票遞過去,然後漫不經心地踱步而出。檢票員疑惑地看了看這個高個子男人。
他經過20號國道,向猿橋方向走去。這時中午剛過。
畢竟到了晚秋,陽光也裝上了一層黃褐色。紅葉半落的山巒,色彩斑瀾地緊貼在公路兩旁。
他打算從猿橋上山,超過山梨縣和東京的分界線。這條分界線,是從陣場、景信起始,經過三頭山,一直通到雲取出、秩父山地的一條山嶺。如果能從那裡進入西多摩郡,到達五日市,就有把握潛入東京了。
為了不被抓住,杜丘不惜選擇了長途迂迴的道路。他在太平洋沿岸的地島灘海而降落,然後往別號國道搭上一輛卡車,到了水產。通常的話,應該在水戶住上一宿,然後直奔東京。但杜丘卻搭上了另一輛去福島縣白河的卡車,連夜到了白河。接著從白河繼續北上,到達郡山,經過新海,又前往長野市。從太平洋沿岸,一直繞到了日本海。
他從報紙上得知,只有這條路線可行。因為茨城、楊木。千葉、琦玉都設下了警戒線,直接去東京勢必要自投羅網。
如果去自投羅網,為什麼還要拚死駕機夜航呢?躲過雷達,躲過自衛隊的飛機,不顧一切地飛過來,就全都成為毫無意義的事。不,那樣,逃亡生活就將被無謂地葬送。要果斷堅決,但更重要的是有動物般的謹慎與小心。杜丘現在已經能夠嗅出某種程度的危險氣味了。
他沿著小溪,登上一條伸進河谷的山路。小溪兩岸,竹雞咕咕咽、咕咕咽的叫聲此起彼伏,空氣清爽宜人。
潛入東京以後,又該怎麼辦?
此刻,他絞盡腦汁想著的,只有這件事。如果橫路還活著,就可以設法找到他,讓他承認誣告,弄清指使者,由此就可以深入到那座隱蔽著最陰險而狠毒的犯罪動機的森林。可是現在,這種希望已如煙消雲散。如果想要追下去,就只有從朝雲忠志的死因入手了。
能夠揭出真相嗎?他毫無把握。
要揭出真相,就必須弄清朝雲和猴子喝下阿托品時所用的容器是什麼。只要弄清它,就能弄清罪犯是如何使朝雲和猴子喝下阿托品的。但是,目前唯一的一條線索,只是香煙冒出的煙。他想到了猴子和熊,想起在新宿與酒井義廣相會的武川洋子養的那只受傷的鶇鳥……
「是香煙冒出的煙?」杜丘叼著煙卷,自言自語地說。煙怎麼能裹住阿托品液體呢!他苦笑了一下。
阿托品也是幻覺劑?他想起了這個似乎終生難解的課題。
當然,能否最終解開且又另當別論,可就這樣一聲不響地悄然退去,是絕對不行的。橫路夫婦已成隔世之人,時至今日已經不能再指望洗雪沉冤了,這恐怕已成定局。
看到希望的破滅,反倒使杜正心情輕鬆廠許多。即使沉冤得以昭雪,一度失去的過去,也不會像蜥蜴的尼巴一樣再生。而自己也根本不想再回到過去去。回想起來,檢察官的那段生活,簡直就像長著一條長長的尾骨。儘管自己以此為榮,可在別人看來,那條尾骨卻是無用的贅疣。醜惡可憎。也許自己正是在檢察官那正義的招牌下,已經把一些無辜者推入了負罪的深淵。
從逃亡的第一天起,他就開始懂得了莫須有的罪名所具有的份量。即使那是一種人們爭相從事的職業,對於杜丘來說,也毫無留戀。他已經看到了行使正義的權力的真實內容。這種權力,不過是由邊遠地區那些天真的年輕人樂此不疲的追蹤堆積而成。
此刻,在杜丘看來,他之所以要回到東京,與其說是明冤,勿寧說是報復。這是一個男子漢的報復。從榛幸吉那裡,杜丘學到了這一點。仇敵既然是一頭野獸,幸吉本來自認命苦就算了,可他卻鑽進深山四年之久。在最後的時刻,把村田槍當做一桿扎槍,刺向巨大的熊,與之搏鬥而至喪生。別人也許會認為這是無益的犧牲,但對於幸吉來說,並無有益無益之分,他只有戰鬥。
杜丘現在也是如此。在一場搏鬥之後,他也許會被打倒在地,但他絕不會因此而停止搏鬥。他抬起執意報復的雙腿,堅定地邁向東京。
即使沒有明天,今天也必須生存。
走了已經快兩個小時了。出路順著小溪彎彎曲曲向前伸展,遠離了村落。他坐下歇息片刻。這兒離縣境已經很近了,越過縣境,就是奧多摩湖。從那裡再沿著秋川支流抄近路走,就能到數馬。他準備在數馬住一宿。
背後的樹叢裡忽然傳出一陣李寨的響聲,好像一隻野獸正在走近。杜丘條件反射似的一下跳起來。立刻,他又對自己如此神經過敏啞然失笑。這裡不是北海道,沒有熊。
走出來的是一隻獵犬。還很小,搖著尾巴,走近杜丘。杜丘摸摸它的腦袋,它立刻趴下來,似乎在表示它很疲勞了。
「迷路的狗?」
項圈上掛著東京都的許可證,好像是帶出來打獵時和主人失散了。迷路的狗多半是西洋狗,日本狗一般是不會跟主人失散的。這也可能是由於它嗅覺敏銳,回家的本領特別強。日本狗跟主人失散後,立刻會尋找它的主人。如果找不到,就獨自回到停車的地方。西洋狗往往不這樣,也許它的根性就是大大咧咧,一旦與主人失散,不管碰到誰都能跟著走。
這條小狗看來就是這樣。
杜丘剛一走,它就跑到前面。趕跑它太可憐了,他索性帶著它往前走去。杜丘想,狗也可以,有個同伴畢竟是件愉快的事,他走起路來也有了勁頭。領著它邊走邊找它的主人吧,這要是一隻優良血統的獵犬,那價錢是很高的,又這麼招人喜愛,主人肯定也在到處找它。
——打獵?
假借狩獵運動的名義做著屠殺動物的遊戲,杜丘在很早以前就不幹了。可是現在想起來,人生也和打獵一樣。男人豬取女人,女人獵取男人,還有什麼獵取權勢,追逐敵人。在慾望面前,一切都成了獵物。打豬還有規則的約束,可人類相獵卻連規則也沒有,只有殘酷的追逐。為了不被別人獵取,下級要逢迎上司,溜須拍馬,同事之間則爾虞我詐,互相排擠。
杜丘想起那個賣小玩意兒的人來,他說自己正被一種莫名其妙的東西追逐著。這莫名其妙的東西,也許就是人生吧。
狗在路邊嗅到了什麼,鑽進樹叢中去了。
如果自己也有這種嗅覺就好了,杜丘心想。應用巴甫格夫的條件反射學說進行硫酸試驗的結果,證明狗的嗅覺靈敏度是人的一億倍。如果具有這樣的嗅覺,那麼立刻就能嗅出朝雲忠志死亡之謎。
在一塊路標上寫著,通往東京都。杜丘越過了這條邊界。他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慨。從東京逃出時是九月下旬,今天是十一月五日,已經過去將近五十天了。五十多天卻一事無成,只得重新抄小路進入東京。
從這裡往前,就是敵人的大本營。矢村的面孔,忽然浮現在他眼前。
那隻狗又追了上來,吐著長長的舌頭,由於獵物跑掉而引起的遺憾,化做汗水津津而出。
杜丘從奧多摩湖的盡頭,走上一條人無人跡的小路。聽人說,從前這也是一條避開關卡的小路,小偷以及形形色色的罪犯,都從這裡落荒而逃。古往今來,罪犯選擇的道路是何其相似。
東京都籌資修築的一條從數馬到奧多摩的觀光遊覽道路,無情地削平了山坡,直穿而過。
杜丘停住腳步。路旁有個蜘蛛網,從一根樹枝拉到另一根樹枝上,形成了一個美麗的幾何圖案。杜丘凝神望去,想起了朝雲忠志死亡時掛在院子裡的那些令人迷惑不解的蜘蛛網。
那是受公害影響的蜘蛛嗎?
鑒定員是這麼說過,還拍下了照片。可是,真是那樣嗎?那好像是半途扔掉的蜘蛛網,散散亂亂的,既說不上是幾何圖案,也說不上是別的什麼圖案。
與那些蜘蛛網相比,眼前的這個蜘蛛網可以說是一個精緻而嚴謹的傑作。不知這是一種什麼蜘蛛,全身漆黑,正在捕捉粘在網上的一隻小昆蟲。
這時,突然飛來一隻小鳥,很像是隻鳥,從他眼前掠過,向蜘蛛撲去。轉瞬之間,蜘蛛被小鳥啄走了。
小鳥吃蜘蛛?看到這種殘忍的食物鏈,杜丘不由得想道。
他繼續往前走去。
從右面山坡上的樹林裡,走下一個男人,很像是打獵的,卻沒帶獵槍。杜丘加快了腳步。他要盡量避免與人交談。
「請稍等等!」那個人在後面招呼杜丘。
杜丘放慢了腳步。狗沒有任何反應,可見來人並不是它的主人。
「怎麼?」
「這隻狗是你的嗎?」這個人看來有四十歲左右,他指指站在一旁的狗。
在他胳膊上,戴著侍獵監督員的臂章,也許就是本地的獵友會會長吧。杜丘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從臂章上移開。權威——那上面散發著權威的氣味。
「不,不是。「杜丘簡短地答道。
「是跑丟的狗啦?」這人瞇起眼睛看著狗,「挺漂亮啊。」
「它硬跟來的。請你先看管一下,幫助找到失主,怎麼樣?」對於他那尋根究底的目光,杜丘感到極為不安。
「那可以。您去哪兒呢?」這個人似乎對杜丘那套與走山路極不相稱的裝束產生了懷疑。
「啊,前面有車等我。」杜丘含糊其詞地回答。
「我也往那邊去,一起走吧。今天我是來這邊巡視的。」
「不,我得趕快走。再見。」
趁著他給狗繫帶子。杜丘扔下他大步走去。「請等等!」這個人又高聲喊道。
「還有事嗎?」
「還沒請問尊姓。」他快步追過來。
「不值得報姓名,只要把狗送回去就行了。」
「那麼……」他追上了杜丘。
要跑開已經不可能了。這下子麻煩了,杜丘皺起眉頭。
「車在什麼地方?」
「不遠,就在前面。」
不知道這個人只是好說話,還是起了什麼疑心,杜丘進退維谷。穿著新買的深蘭色西裝,外面罩著一件風雨衣,這種裝束走在山路上,難免不引起懷疑。如果發現前面並沒有車,那就會更加深懷疑了。杜丘感到,這個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腳上那雙經過長途跋涉、翻山越嶺而沾滿了灰塵的鞋上,這使他越發焦急不安起來。
「咱們好像在哪兒見過?」這個人突然冒出這句話。
「不會的。」杜丘一口否定了。他真想對他大喝一聲,別羅索了!
「我是前面數馬那兒的人。」這個人說道。
數馬?杜丘知道,自己遇上了無法擺脫的窘境,必須找個借口趕快離開。如果和他一起到了數馬,將會如何是可想而知的。疲勞和飢餓都跑到了九霄雲外。全怪這隻狗,如果不帶著它,就不會陷入這種危險的境地。真是幹了一件可怕的蠢事!杜丘心裡想著。
——沒辦法了?
「喂,等等!」
聽到他緊張的聲音,杜丘回頭看去。
狗使勁地掙脫著帶子,竭力要衝向路過的樹叢,眼睛瞪得圓圓的,搖著尾巴大張著嘴。
「這東西挺大啊,可能是頭獵吧!」這個人說。
「我走啦!」
杜丘撇下那個人和狗,快步走開了。他出了一身冷汗。在那個人和狗追上來之前,必須走得遠遠的。他小跑著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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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夜間十點多,矢村警長接到一份情況報告。提供情況的人,是住在數馬的狩獵監督員。他發現了一個和逃亡的檢察官杜丘極為相似的人,沿著南秋川走過去。當回到家吃晚飯時,他忽然想起報紙上的照片,於是馬上報告了警察。可是,警察認為,杜丘根本就不可能超過都境,來到這一帶更是無稽之談。總之對這一情況表現極為冷淡。不過,到底還是派巡邏車去五日市,取來了通緝的照片,但這已是事過三小時之後了。監督員看了照片,肯定那人就是杜丘。
「混蛋!」矢村咒罵著下層警察組織。如果立刻報告,也許在警戒線上就把杜丘抓住了。
矢村臉色陰鬱地看著地圖。從數馬有一條路通往奧多摩湖,從那裡以後又分成兩條,一條是到達山梨縣鹽山市的青梅大道,另一條是連接大月市的公路。另外,如果翻過大菩薩嶺,經過天目山棲雲寺,還可以到達20號國道。
「他從哪條路來的呢?」
矢村向那些連日來為搜尋杜丘而疲憊不堪的偵查員問道。
「他肯定知道直接坐車到東京是危險的,閃此就在鹽山或者大月下了車,步行越過都境。我看就見這樣。」細江答道。
「又從哪裡上的火車呢?」矢村的臉色依然陰鬱。
「如果坐的是中央線……」細江毫無把握地望著矢村,「那他好像就是從水戶到郡山,再到新海,最後到長野,這樣繞過來的吧。」
「是這樣。」矢村沉吟著說,「他是從東北繞了一圈。」
「那麼,這樣說……」
「是的,」矢村陰沉的面孔上又蒙上了一層抑鬱的神情,「他要是今天到東京,殺害橫路的就是別人了。」
「不過……」細江瞇起眼睛,注視著空中,「也可以認為,他殺了橫路以後,為了證明自己不在現場又搞了那些活動。」
「不,」矢村搖搖頭,「儘管他現在確實是個亡命徒,可他並不是那種卑劣小人。還有一種可能,也許是那個監督員貿然認定,而那個人又和杜丘長得一模一樣。」
「那麼,該怎麼辦?」
「旅館、飯店全部清查。各條道路也要同時檢查,火車、飛機當然更要重點注意。不能讓他離開轄區一步,要逼著他露面。」
在矢村的眉宇間,凝集著一勝勢不可擋的氣概。
電話響了。矢村從偵查員手中接過電話。「什麼?」他厲聲四道。「酒井義廣會見青山禎介和北島龍二了嗎?……見了三個人,另一個還不清楚是誰?……什麼,像是城北醫院的院長?那不是精神病院嗎?好的,明天查一下,看他是不是那個院長,要是他的話,就加強力量,緊緊盯住城北醫院。……是的,直到發現線索為止。」
「有動靜了嗎?」細江問。
青山偵介是朝雲忠志的同事,北島龍二是厚生省的藥事科長。他們就是在朝雲死前去他家一直呆到半夜的三個人中的兩個。
「是的。」矢村慢慢地點點頭。「精神病院的院長出場,也許和那個A·Z的停止研製有點關係……
「做人體實驗嗎?」細江柔和的目光頓時銳利起來。
「聽說那個精神病院經營得相當混亂,需要秘密偵查一下。」
「如果搞不到什麼。加點壓力行嗎?」
「那恐怕不行。」矢村目光冰冷地說。
4
武川洋子的住宅。
雖然外觀並不那麼講究、但看得出這是一座中等以上的建築。兩層小樓包括院子在內,約有二百坪左右,周圍砌著大谷石的圍牆。伊然一座高級官吏的宅邪。
它坐落在世田谷區經堂的天租神社附近。
武川洋子從家裡出來,已是晚上六點多鐘了。杜丘慢慢地從暗處走出。對於女人的服裝,杜丘不感興趣。比起浮華市俗的裝飾來,他更喜歡簡潔的自然美。從這點看來,武川洋子倒很對他的口味。她只穿著年青姑娘那樣的緊身襯衫。
來到大街上,武川洋子叫了一輛出租汽車。杜丘隨後也叫了一輛車。
到了澀谷,車在原宿停下來。她走進一間大廈裡的酒吧間。稍過片刻,杜丘也走了進去。這裡有著異國的風格,不過好像也並非如此。東京的街道本身就具有多種風格,雜亂不堪,這種通宵宴樂的酒吧間就更說不清是哪國風格了。也許正是這種不知是哪國風格的風格,才可謂純東京風格吧。這個酒吧間就是如此。
酒吧間裡有十來個女招待。可能是位置適宜,有許多外國客人來到這裡。
武川洋子面向櫃台,和一個年紀相仿的女招待並排坐下。從杜丘坐的地方,聽不見她們的談話。
他要了一杯威士忌。
傳來了鄰座外國人的談話聲,他輕輕向他們一瞥。看他們專心談話時的那副一絲不苟的神態,好像是間諜正在精心策劃什麼陰謀,實際談話的內容卻充滿了色情。
「您從哪兒來呀?」女招待向悶頭獨座的杜丘問道。
「本地人。」
「您的工作?」
這個二十六、七歲的胖乎乎的女人,也為自己這種唐突的問話啼啼笑起來。
「無職業。」
「真羨慕,可你也不像啊。」
杜丘默默地喝著酒。
「倒覺得你像個警察,有那麼一股冷酷勁兒。」她把手放在杜丘的腿上。
——警察?
沒有人會因為說自己像個警察而生氣,這在杜丘早有所聞。警察這個詞,今男人感到某種陶醉。但這陶醉也只是瞬息即逝,因為現在多數男人可能都已失掉了追蹤的本能。男人本來天生具有喜好無情的追蹤這種刺激作風,也只在那追蹤的瞬間,才顯露出自己的英姿。
警察?杜丘在心裡又暗自說了一遍。他心想,警察算個什麼東西,既無能而又陰險。
「那邊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杜丘用下巴點點和武川洋子說話的女人。
「他是三穗,認識嗎?」
「不。旁邊那位呢?」
「聽說是三穗在銀座時代的朋友,現在是個非常有錢的寡婦。哎,你要是向她求愛的話……」
「沒那個意思。和三穗倒想說幾句。不,等她們說完的。」
「好吧,你是看準三穗啦。」
「嗯。」杜丘含糊地回答。
她起身去取威士忌,好像和三穗耳語了一陣。三穗拿著一杯威士忌走到桌前。
「是哪一位?」三穗略微歪起頭,瞟著杜丘的臉。
「初次見面。」
「有您這樣的男人叫我,真高興啊。」三穗露出雪白的牙。
她和武川洋子年紀似乎相仿,臉色稍有些抑鬱,但這正表現了她的個性。胸脯鼓得高高的。
「嗯,有件事想求求您。」
「什麼呢?」三穗的眼裡忽然閃出好奇和警惕的目光。
「想聽聽你認識的一個人所說的話。如果能告訴我,就給你十萬元。現在先給五萬,剩下的等你告訴我以後再付。」
「一個人所說的話?」
聽到給十萬元,三穗壓低了嗓門。他的表情看來不像在開玩笑。
「不要你在這兒立刻就說。」
「你是私人偵探?」
「不,」杜丘搖搖頭。燈光很暗,他不怕她看出自己。「因為某種原因,想向你瞭解一個人的情況,然後還要給你追加酬金。怎麼樣?」
「那麼,想瞭解誰呢?」三穗感到有些害怕。
「在這兒不能說。告訴我似的電話,在電話裡詳細談,你瞭解的情況也用電話告訴我。與你見面只有今晚一次。當然,這絕不會給你添麻煩。」
「那不就再拿不到錢了嗎?」三穗半開玩笑地問。
「我相信你,現在就給你十萬元。」
「好吧。」對他爽快的談吐,三穗很讚許。「儘管有點害怕,可我看你還不像壞人。不知能不能瞭解到你要的情況,不行的話再把錢還你,只要你能到這裡來。」
「那不必擔心。」
杜丘注意地看看周圍,把錢遞給她。三穗靈巧地把錢插進前胸衣服裡,又把電話號碼寫在紙片上遞了過去。
「相信找嗎?」
「當然。恐怕你還不會為那麼一點錢就逃跑。希望你不要對別人說。」
「知道啦。」三穗看了一眼杜丘,「不打電話,閉店以後見面也行。要不,就到找住的房間……」
「多謝,不必了。」
「別那麼死板嘛,我看你好像有點孤單。你不是壞人哪。」
「謝謝。還是給你打電話吧。」杜丘離開了座位。
三穗送他出門。這位未通姓名的人的高大身影隨風消失了,他點頭告別時的面容,還久久地留在她的腦海中。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在他精明容智的神情中,隱隱透露著淒涼和悲哀。這是一個不苟言笑的人。
他打來電話,是在次日清晨,而三穗卻整夜都在期待著。
「我想瞭解的,是武川洋子。」
「武川洋子?」
三穗左思右想,猜測著他那果斷有力的盧音將會說出誰的名字。猛然間聽到這個名字,一時不知所措。她原以為,他可能是要打聽來客中的那些公司大員們的品行呢。
「是的。不能告訴你原因。我想瞭解她結婚後搬進現在住的這所房子以來的情況。」
他的聲音沉著而鎮定。
「要是這事,那用不著調查。」三穗說。她以為,這是準備和洋子結婚的人在進行調查。
「洋子先前在銀座的酒吧間工作時,有個客人叫武川吉晴,在運輸省海運局做事,五十來歲,被洋子迷住了。他是個怪癖的人,好像在那以前一直獨身,沒有什麼家累。除了有一座大住宅之外,還有一處地產,所以洋子就同意結婚了。不管是誰,都會做那種決定……」
「武川吉晴什麼時候死的?」
「今年八月初吧。結婚已經兩年了,洋子為此成了百萬富翁。」
「八月初……」他的聲音猛然一頓。
「是啊。」
「你知道死在哪個醫院嗎?」他的聲音有些急促。
「那個,是叫城北醫院的精神病院吧。」
「精神病院?」
「詳細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在死前三個月左右入院的。哎呀,那真是個有怪癖的人,愛吃醋得厲害,後來越發不得了了。」
「是嗎?」他好像從中悟出了什麼,「還有,在銀座的酒吧間,有個叫酒井義廣的去過嗎?」
「東邦製藥公司的酒井部長?」
「是老主顧吧?」
「嗯……」三穗突然感到一陣不安,看來他是搞品行調查了。」酒井部長曾是洋子的客人。怎麼?」
「沒什麼。」杜丘說,「你知道武川洋子養過受傷的鶇鳥嗎?」「什麼鶇鳥?」突然提起這種奇怪的事。三穗頗感莫名其妙。
「你不知道嗎?」他的聲音有些沉鬱。
「嗯,沒聽說過呀。」
「那麼,你見到武川洋子要不露聲色地打聽一下,好嗎?」
「就是那個鶇鳥的事?」
她以為他可能在開惡意的玩笑,可他的回答卻是鄭重其事而又相當肯定。
「要問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養的。現在怎麼樣了,都餵它些什麼。而且,那只鶇鳥還喜歡香煙冒出的煙,要設法讓她主動說出這個情況,你自己不要先提起。希望你能把煙的事仔細打聽一下。」
「鶇鳥喜歡煙,真的嗎?」
「真的。再詳細瞭解一下武川吉晴在精神病院時的病情,越詳細越好。還要瞭解死屍原因和死亡診斷書上記載的病名。」
「那,這麼多事,我能打聽出來嗎?」
「當然能,」他語氣堅決地說,「你去看望她,一邊喝著啤酒一邊閒聊,就打聽出來了。對於你,她恐怕不會有什麼隱瞞或是懷疑。」
「請等一下。那些事,跟什麼犯罪有關係嗎?」
「我什麼也不能說。但這絕不會給你帶來麻煩就是了。啊,還有,武川洋子和酒井義廣現在還有來往嗎?如果不來往了,是什麼時候開始斷的?這些也瞭解一下。」
也許這會出賣洋子的,三穗心頭湧上一陣恐懼。
「你什麼時候去見武川洋子?」
「啊,明天吧。」
三穗有些心慌意亂她答道。這個曾一起工作過的洋子,現在竟然擁有億萬家財,而且又自由自在,常上自己工作的酒吧間來飲酒做樂。不知什麼時候,三穗心中升起一股無名的妒意。而現在,這神嫉妒的心理被這個男人的聲音引得更加熾烈。說不定,是洋子有計劃地殺害了武川吉晴……
「那麼,明晚給你去電話。如果能使我得到盡可能詳細的情況,還要再給你五萬元酬金。」他說了聲「抱歉」,放下了電話。
聲音的餘韻,在她耳邊久久不消。三穗思索著,這是個什麼人呢?他和無賴以及私人偵探有著截然不同的品性,規規矩矩卻又流露著黯然的情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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