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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伸出魔爪

  1
  杜丘到達位於能登豐島最南端的羽咋時,已經是午後了。半島的西側不通火車,也乘上了公共汽車。
  不時地可以從車窗裡看到夕陽映照下的日本海。海水茫茫,無邊無際。再有三四天就該到十月了。海面上掀起一陣陣暗灰色的波浪,預示著冬天即將到來。到處是陰沉而昏暗的景象,格外使人感到淒涼令落。
  這個季節,也許不會有什麼遊客了,廖廖無幾的乘客,看上去都像是本地人。
  杜丘把臉靠近車窗,路兩旁林子裡的樹木,都相當矮小。因此,整個半島似乎給人以一種庭院式盆景的感覺。大概是被稱為日本海氣候的冬季內嚴寒,抑制了樹木的生長。
  能登金剛有一座旅館,就是金剛旅館。看上去,它就像棲息在懸崖絕壁之上的一隻白色的海鳥。
  杜丘走進旅館。
  從房間裡往下看,下面就是海。彎彎曲曲的海岸一直向前延伸,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岬角。能看到的陸地就在那裡消失,再往前,就是一片汪洋大海了。
  他要來了啤酒,靠在窗台上喝著。一邊喝著啤酒,一邊眺望著海面。這種情景,忽然使他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自己是來這裡出差辦案。他沒有去細想果真如此的話,是好事還是壞事。他只感到,有一種什麼東西刺在了自己記憶的細胞上。僅僅幾天之間,就把分別未久的過去,隔在了極其遙遠的彼岸。
  過去的時日,如同海市蜃樓,海市蜃樓是人們心中的幻影,在那裡不管什麼都能看到。對於目前的杜丘來說,檢察官生活只不過是飄搖在記憶中的海市蜃樓而已。
  不只是因為他當了檢察官才如此,就是當了警察乃至普通的職員,也都一樣。職業說穿了,只是飄搖不定、不能依靠的東西。只要一步走錯,你就立刻被權力、金錢、以至家庭所拋棄。過去已成為虛幻不定的海市蜃樓。等待他的,可以說,只有那被迫踏上的、痛苦的旅程,那是一場茫無目的的追蹤。就是到達了旅程的終點,杜丘也仍然不能得救。
  即便是明天能夠見到水澤惠子,追問的結果又使她供出了這是一個精心策劃的圈套,杜丘也不能再回到檢察官生活中去了。從江籐律師那裡騙取的錢款,已在他的心靈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是他自己斷送了自己的明天。
  ——但是,她真的能坦白嗎?
  就連這一點,也是毫無把握的。水澤惠子已經回到了此地,這大概不會錯。如果是分居之後再回到丈夫那裡的話,恐怕就不會寄行李來了,很可能這裡是她的老家,她也許想先在老家暫避一時,觀察一下動靜,因此才回來的。
  可是,見到她以後。怎麼問呢?——他很清楚,用一般的辦法是難以奏效的。女人,即使把確鑿的證據擺在面前,她也能若無其事地矢口否認。女人的嘴要比證據更強硬,她們與易於屈服的男人大不相同。應該說,男人的易於屈服是出於理智,他不能否認必須遵循的東西。女人則不然,也可以說女人是沒有理智的,一句謊言,她可以一直帶進墳墓。女人就是如此固執。
  況且,杜丘現在已經不再是檢察官了,他不過是一個被警察追蹤的逃犯。甚至可報會被人家反扭住胳膊,以去喊來警察相威脅。這一點,杜丘也完全想到了。
  初冬的低沉的潮聲,猶如遙遠的雷鳴,隱隱約約從海上傳來。
  第二天,二十七日,他一早就離開了旅館。
  生神是個小小的村落。在這個就像飄落到海邊斷崖上似的小村裡,一戶戶農舍疏疏落落地散佈在樹蔭之下。
  他沒有去村公所。雖說警視廳也在尋找水澤惠子,但那不可貿然輕信。也許警視廳已經知道了水澤惠子的家鄉,正在這兒張網以待。
  他若無其事地向一個在田裡幹活的人打聽水澤惠子。那人想了一會,回說不認識,他又去位於249號國道旁邊的一個雜貨鋪打聽,也說不知道有這麼個人。杜丘發現,這裡的人家意外地分散。
  風從海面上吹來,自西而東穿過整個半島。杜丘的嘴裡刮進了土,牙齒一動就嚓嚓作響。
  他問了好多人,結果是,連姓水澤這個姓的都沒有。
  ——果然是假名?
  因為已經預料到水澤惠子可能是個假名,所以並沒有太令人灰心。公寓的房主清楚地看到了生神這個地址,所以,偽稱水澤惠子的這個人,很有可能就在這裡。當人們回說沒有姓水澤的人時,他就打聽有沒有最近從東京回來的二十七、八歲的女人。杜丘想,她的真實姓名也不可能和假名相似。除了那些臨時起意進行犯罪的以外,有預謀的罪犯所用的假名,一般都和真名完全不同。
  有個女人很像!一個在地裡幹活的老人說,他有個鄰居叫加代,好像是五、六天前從東京回來的,年齡也相仿。今天一大早,家裡人都出去旅行,要在外面住一宿,她留下看家。
  杜丘道了謝,就去找老人說的那一家。
  那所房子就在一片防風林的環繞之中,像是一戶農家。門口掛著手塚民雄的木牌。他向屋裡喊了兩聲,沒人回答。
  除了不知從哪兒傳來的幾聲貓叫之外,院子大門內外寂然無聲。院子裡有一隻雞,歪起腦袋望著杜丘。一陣風穿過防風林,傳來了沙沙的響聲。
  他又喊了一聲,打開了屋門。在寬敞的外壓左邊,是鋪了地板的起居室,屋裡修了一座地爐。從微開的隔扇縫隙裡望去,能看到裡邊是一間鋪蓆子的房間。一雙女人的光腳,橫在隔扇的縫隙裡。
  她向那女人喊了好幾聲,卻不見回答。
  杜丘的雙腳像被釘在了那裡,而女人的那雙腳也一動不動。死了——恐怕不會錯。只從縫隙裡露出的這一部分就能行出來,她是剛剛死去,慘白的皮膚就說明了這一事實。
  他的腿有些瑟瑟發抖,但這並不是由於害怕屍體。提起屍體,就是被慘殺的也見過有幾十具了。他也到過解剖現場,這是檢察官的職責。而且,在東京都的監察醫院裡,他還擺開過死者鮮血淋漓的內臟。把心臟或者肺切下來,扔到秤上稱,要不了多久,就解剖完一具,甚至比解剖一隻兔子的時間還要短。
  他的腿之所以發抖別有原故。如果這是加代,那他一直追到這兒來的希望。也就化為泡影了。——這種不安之感,襲上杜丘的心田。
  唯一的證人死了嗎?
  他進去看了看。果然,女人死了,是被勒死的,脖子上用過膝襪纏了兩圈。杜丘凝視著由於淤血而呈現青紫色的臉。這是水澤惠子!——雖然樣子有些改變,但還能認出臉型。不錯,肯定就是這個女人,在新宿的鬧市上,幾乎是歇斯底里地高聲大叫,一口咬定自己是搶劫強姦犯。他摸了摸屍體,屍體還沒有硬,也沒有出現死人所特有的那種鉛一樣的屍冷。
  杜丘木然地俯視著屍體。有人暗中搶先來到這裡,把她殺一了。水澤惠子一死,沉冤昭雪的日子也就化為烏有。它將和屍體一起,永遠地消失。另外一個證人寺町俊明。最後也可能承認那是誤會,從而使自己得以解脫。但是,即使能夠讓寺町俊明證明那是個誤會,也不能洗清強姦水澤惠子、搶劫錢款的罪名。
  ——是誰殺了她?
  這看不見的敵人是何等陰險狡猾,杜丘出了一身冷汗。
  他轉身走出屋。不能在這裡久留!被誰看見就難以逃脫了。
  剛要走出屋子,他一眼看見了掛在柱子上的書信夾。在幾張明信片中,有一張上寫著手塚民雄轉橫路加代。發信人是北海道樣似郡小海邊橫路敬二,於九月二十二日在千歲郵局發出。杜丘把它裝進衣兜。
  院子裡的雞還在歪著腦袋。
  來到公路上,他乘上公共汽車。在車裡拿出明信片來看。上面寫的很簡單:
  
  「來到故鄉,更加感到大自然的雄偉。秋天景色
  宜人,病好得很快。我想,不久咱們就可以在一起
  了。注意睡覺不要著涼。」
  只有這麼廖廖數語。
  從字面上看來,橫路敬二和橫路加代(水澤惠子)是夫婦,結婚以後住在東京,但由於橫路得病,必須換換地方。因而橫路回到了故鄉北海道,而妻子回到了自己的故鄉……
  嗯?這個姓橫路的人,是否就是那個去向不明的寺町俊明呢?杜丘突然受到一點啟發。假如真是因病要去外地。那麼,夫婦各自回到自己的故鄉,不就很奇怪了嗎?的確有點蹊蹺!真是得了病,也必須有人照顧啊。
  ——他們是夫婦嗎?
  杜丘疑惑的目光,凝視著車窗。水澤惠子和寺町俊明住在同一條街上的公寓。而且,在同一天晚上只是在不同的時間被搶劫。此後又同時去向不明。即便是事出偶然,也太過於巧合了。
  橫路夫婦一定是被誰收買了,分別使用假名住進公寓,達到目的後,又各自回到故鄉,暫時觀察動靜,一待事件平息之後……
  危險!
  杜丘暗自叫道。收買人現在已經殺害了水澤惠子,下一步就要把魔手伸向寺町俊明。只有把兩個人都殺掉,才能使失蹤的知情人徹底銷聲匿跡。
  一想到這,杜丘突然環視一下四周。他似乎覺得自己在被誰監視著。殺害水澤惠子的犯罪分子,目的絕不僅僅是為了滅口,而是在伺機滅口之後,再把罪責轉嫁給杜丘,現在不能不這樣設想。屍體還沒有冷卻,人剛剛被殺死,而恰在此時,杜丘找上門,犯罪分子則從後門逃之夭夭。
  杜丘察覺到,自己的臉上慢慢失去了血色。自己不是向開雜貨鋪的一些人,都打聽過水澤惠子的事嗎!杜丘現在才明白,由於一時粗心大意,已經把殺害水澤惠子的嫌疑搞到自己的頭上,又中了那個罪犯的陰謀詭計。對於杜丘來說,他有作案動機,可以說有強烈的動機。人們會認為他是在追蹤著曾經指控自己是搶劫強姦犯的水澤惠子,對她進行報復……
  他沒發現公共汽車裡的乘客中,有誰像這個犯罪分子。
  ——殺人嫌疑。混雜著凝固的血,一個東西慢慢地沉下去了。一旦成為殺人嫌疑犯,就要發出通緝令,貼滿全國各地。往哪裡逃好呢?逃到哪裡安全呢?
  哪裡也不安全!
  杜丘在心裡暗自摘咕。正在逃跑之中的搶劫強姦嫌疑犯,又加上了殺人嫌疑,現在連一寸安全的地方也沒有了。杜丘從自身的經驗中深知這一點。強大的國家權力將全部動員起來,凶狠地撲向自己。那時,機場、車站、旅館、街頭,所有的地方,都將閃動著搜捕犯人的銳利目光。
  杜丘估計到,在這種情況未發生之前,還能有一段時間。首先得要發現屍體。據說家裡人都出門旅行了,還要在外面住一宿。要是這樣的話,那麼明天晚上之前,可能還發現不了。等到明天晚上,警察才能前來,推算死亡時間,開始進行調查。不出一個小時。就能弄清楚杜丘的體貌特徵。本縣境內自不必說,對各鄰縣的警察,也要發出緊急通緝令。橫路加代住過的東京,也會發出通報。
  杜丘緊鎖的愁眉,稍稍舒展開來。雖然不知道橫路加代曾住在哪裡,但是,肯定他們是夫婦雙雙離家外出,使用假名住進了公寓,後來又離開那裡。即使是警視廳,也不會那麼容易地把死者與新宿公寓裡的水澤惠子聯繫起來。等到他們把橫路加代同水澤惠子聯繫起來,也就摸不到杜丘的影蹤了。
  即使有什麼人去了橫路加代的家,提前發現了屍體,僅僅根據模模糊糊的體貌特徵而發出的緊急通緝令,大概也並不能對他構成太大威脅。
  應該去北海道。
  杜丘下了這個決心。在目前的情況下,這是唯一可能的抉擇。在殺人犯的魔爪伸向橫路敬二之前,而且,在自己因殺害橫路加代的嫌疑而被全國通緝之前,必須把最後一線希望,抓在自己的手裡。儘管找到橫路敬二並不能解除自己的全部嫌疑,但如果他再被殺害,那麼,所有的證據就都不復存在了。
  他在羽咋換乘了火車。從這兒到小松機場,先折回東京,再乘噴氣式飛機去北海道,這是最省時間的。能不能搶在殺人犯之前把模路敬二掌握在手中,事關重大。它關係到自己是否一輩子都要做一個逃犯的問題。
  
   2
  「我還是不能相信。」
  伊籐檢察長手扶著前額說。在蒼白的前額上,留下了輕微的指痕,說明他對眼前發生的事情確實感到困惑不解。
  「信不信由你。」矢村警長毫不客氣地說。
  「真的是杜丘殺了橫路加代?這個杜丘……」
  伊籐又說起了這件事。報界現在正緊緊咬住這件事不放,認為他們事先串通,故意不拿逮捕證,同時還讓無關的人秘密搜查住宅,給杜丘逃跑創造機會。社會輿論也都異口同聲地這樣說。伊籐為此被總檢察長叫去,受到一頓嚴厲斥責,並且嚴令,必須全力以赴,逮捕讓丘冬人,以便查清犯罪事實,嚴明法紀。如不盡早逮捕,檢察廳的威信將掃地以盡。
  伊籐每天都親臨檢察廳,東京地方檢察廳內部成立特搜班的準備工作已經就緒。但他們的主要任務不是偵查,而是抓人,所以必須借助矢村的力量。矢村看著伊籐的臉,沒再說下去。當時如果戴上手拷,杜丘就跑不掉了,這件事就足以使伊籐抬不起頭來。
  現在竟然又殺害了證人。伊籐的臉色更加抑鬱,簡直像得了一場重病。
  「今天就要抓住這個傢伙。」
  「今天?能這麼順利?」
  「沒問題!」矢村點點頭,眼睛仍然看著別處。
  接到五川縣警察署的液告,是在昨天,也就是二十七日的半夜。曾把手塚家的地址告訴杜丘的那位老人,當天晚上去手塚家串門,發現了屍體。經過縣裡的警察調查得知,曾有一個男人到處打聽叫水澤惠子的女人住在什麼地方。提到水澤惠子,一個偵查員記起在報紙上有過報道。縣裡的警察搞不清水澤惠子和橫路加代是否是同一個人,於是把指紋送到了警視廳,結果與被害者登記上的指紋相同。又把杜丘的照片用傳真電報發到縣裡,讓證人辨認,證實了這正是打聽手家家的那個人。從大門上取下來的指紋,也是杜丘的。
  矢村說今天就要抓住杜丘,原因是這樣,縣警察署把手塚家正在旅行的人叫了回來,詢問了詳細情況,得知加代的丈夫正在北海道養病。家裡人說,有一張明信片上有他的地址,可是,一找明信片卻不翼而飛。矢村聽到這個情況,立刻斷定杜丘是到北海道去了。這樣說來,橫路敬二和寺町俊明或許就是一個人。根據手塚民雄的證言,對橫路住過的品川區進行了調查,找到了他的居住登記,得知他的原籍是北海道樣似郡小海邊。
  已經與北海道警察署取得了聯繫,石川縣警察署當然也派人去,現在是萬事俱備。
  「但是,矢村君,就是杜丘君確實是報復殺人犯,可控告他進行搶劫的兩個人卻是夫婦,又使用假名分別居住,果真如此。又怎麼解釋呢?」
  「肯定幕後有問題。不過,杜丘那傢伙現在殺人了。」
  對於搶劫、強姦這類下賤的犯罪,矢村不感興趣。儘管對杜丘言而無信藉機逃跑大為惱火,但他並不想積極參與此案。反正杜丘早晚得落個可悲的下場,被什麼地方的警察逮捕歸案。然而,杜丘現在殺人了。根據原來的案情性質,是不屬於矢村管轄的。但是,處理殺人案件則是矢村的工作範圍。矢村的眼裡浮現出杜丘那已經完成了復仇,卻仍在繼續逃跑的高大身影。這是一個富有血氣的男人!北海道的警察要是萬一撲空的話,杜丘還可能以某種形式,成為與自己打交道的對手。
  「橫路敬二是個什麼人,幹什麼的,還不知道嗎?」
  「目前還不知道。北海道的警察逮捕了杜丘,一切就都清楚了。
  「那就好啦……」伊籐不無擔心地說:「我想,你應該去一趟北海道。」
  如果從這兒再逃脫的話,在總檢察長面前,伊籐就無法交代了。
  「北海道警察也不是飯桶。」矢村扭著臉說:「要不,你帶著特搜班的人一塊去,親臨指揮,不更好嗎?」
  伊籐沒有回答。
  
   3
  九月二十八日,也就是到達千歲機場的第二天,杜丘看到了電視。那是在等火車時,在一家茶館裡看到的。
  「石川縣一婦女被殺。」
  看到關於這一案件的電視報導,杜丘頓時緊張起來。他萬沒想到,發現的竟這樣快。報道還談到了他到處尋找水澤惠子,而未能找到,以及石川縣警察是怎樣查出了他就是杜丘。這些內容使杜丘大為不安。
  報導說:「在石川縣能登半島的生神村,一位年輕的婦女白天被殺。昨天,即二十七日午後六點半左右,住在同一條街,從事農業生產的五十川平治,去鄰居手塚家串門時,發現手塚的次女、二十六歲的橫路加代已被人勒死。她新近剛從東京回來。
  「據縣警察署的調查,當天中午前後,曾有一男子在附近一帶轉來轉去,打聽水澤惠子的住址。據證實,此人高個子,三十歲左右。五十川告訴他,這裡沒有姓水澤的,有個鄰居名叫加代,很像他說的那個人。這時,該人向五十川道了謝,然後朝手塚家走去。
  「據推斷,死亡時間繫在此人來過之後,下午一點左右。
  「此人是誰?縣警察署在警視廳的協助下,於當天夜間查明了他的身份。他就是不久前轟動一時的逃亡檢察官。原東京地方檢察廳刑事部檢察官杜丘冬人,現年三十一歲。他曾在九月十二日深夜,闖入新宿區的水澤惠子住室內行搶劫,搶去錢款之後又將該婦女強姦,因此被警視廳逮捕,但在搜查住宅時乘機逃跑。據警察調查,認為杜丘系因為被指控而惱羞成怒,因而追蹤該婦女,最後勒死了她。手塚家大門玻璃上和室內的隔扇上,都留有杜丘的指紋,由此可以斷定此案確為杜丘所為。
  「一個現任的檢察官,本應奉公守法潔身自愛,但現在不僅犯下了搶劫強姦罪,而且又非法潛逃,甚至瘋狂進行報復殺人,不禁使檢察當局極為被動。為此,以檢察總長的名義下達了即刻逮捕的嚴格命令,並在東京地方檢察廳內部設立了特搜班。同時,為防止出現警視廳所發生的那種疏忽大意,挽回警察的威信,警察廳也下達指示,要求盡早捕獲。
  「被殺害的橫路加代,就是化名水澤惠子住在新宿公寓裡的那個婦女。和她一起同時指控杜丘的寺町俊明,也在同一時間去向不明。這一情況不能不令人產生懷疑。檢察當局認為,即使殺害了橫路加代,杜丘的搶劫強姦嫌疑是否成立,仍然存在問題。
  「目前尚未得知橫路加代的丈夫橫路敬二的去向,縣警察紛正在搜尋中。」
  杜丘扭過臉去聽著電視的廣播。櫥窗外面,是一片北海道所特有的那種橙黃色的、秋天的明亮而耀眼的陽光。
  「檢察總長,警察廳……」
  杜丘暗自念叨著。他似乎看見了矢村那張永遠象蛇一樣冰冷的臉。矢村或許就站在追蹤的最前列呢。因為,並不是凡屬於縣警察署管轄之內的事,都必須由縣裡自己處理。事情一關係到檢察當局和警視廳的威信,進行追蹤的首要人物必定是矢村。
  瘦削的雙頰隱藏著憤怒的矢村正在全力追來的身影隱約可見,令人膽寒。
  女招待送來了水。杜丘裝出往街上看的樣子,扭過臉去。電視機裡剛剛播放過他的照片,也許一看到自己,她就會發出一聲怪叫,——杜丘想到這,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冷汗也是對自己疏忽大意的咒罵。原來估計,警視廳判明橫路加代就是水澤惠子至少需要幾天時間,而實際上當天晚上就弄清楚了。到處詢問水澤惠子的住址,這種做法實在是太疏忽了。只要有誰記得打聽水澤惠子的這個人。那麼,立刻就會想到殺人犯就是杜丘。這一點,就連小孩也都明白。杜丘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發現自己這種疏忽大意,他懊悔不迭。
  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可能因為自己一時失誤而伏首就擒,他為自己失去了自信而深感恐慌。
  但是,警察為什麼聲稱尚不知道橫路敬二的住址呢?杜丘對此產生了深深的懷疑。加代家的人,竟會不知道橫路的父母家住在哪裡,這未免有些可笑。在這種情況下,警視廳肯定要調查橫路的戶籍。
  ——這裡有陰謀!
  杜丘的眼底閃現出矢村那張臉——那臉上流露著輕蔑的神色。
  北海道的警察正在張網以待嗎?
  或許,橫路的父母家已不在北海道了,此刻他是在朋友家或是旅館裡療養?如果是這樣。那麼,警察的說法就可以解釋即使已經埋伏了警察,也顧不了那麼許多。
  在收款處,杜丘仍然扭過臉去付款。服務員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子。她看看帳單,接過了錢。不知為什麼,她的眼睛卻盯住杜丘的側面使勁看著,那目光似乎表明,她已經注意到了什麼。杜丘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這女人不會喊起來吧……
  女人一邊慢慢地仔細算帳,一邊打量著杜丘。
  「謝謝光臨,請多加小心。」
  「謝謝。」杜丘點點頭,走了出來。
  他向車站走去。自己的身影映在商店的櫥窗上,儘管表情是那樣嚴峻而冷酷,但內心卻感到一種難以忍受的孤獨和冷落。
  從千歲來到苫小牧,然後乘上了日高本線的列車。已經過了旅行的旺季,車內空空蕩蕩。他並不是初次來到北海道。在學生時代,曾經用一個多月的時間,周遊了整個北海道。即便是初次,現在也毫無遊山玩水的心情了。他靠在座位上,閉上了眼睛。
  茶館裡的收款員說「請多加小心」,這是什麼意思呢?他一直在心裡捉摸著這句話。這是對旅行者順口說出的一句普通的客套話呢,還是由於剛剛在電視裡看到的犯人就在眼前,這才特意說的呢?大概是屬於後一種情況,杜丘想。從她的語氣上,就使人想到這一點。如果真是這樣,從這件事上倒可以看出老百姓通常所採取的立場。明明知道是個兇犯,卻說「請多加小心」,這種情況,在當檢察官時是根本不可想像的。那時,如果遇到這種人,自己一定會嚴厲責備他沒有履行報告的義務。
  他感到,在老百姓的思想中,存在著一種對逃亡者贊助的因素。因為逃跑的人並不都是罪犯。由於種種原因而逃跑的人們,也許正因為有著這種小小的善意的贊助,才忍受了顛沛流離的生活。
  「太單調啦,北海道的海岸線。」
  坐在對面的一位年老的紳士,和杜丘搭起話來。
  杜丘微微一笑,算做回答。他想安靜一會兒。
  「我從東京一個人出來旅行,姓大內。」大內操著關西口音說了起來。」老伴去世啦。您也是從東京來的吧?」
  「啊,是啊。」
  「到哪兒去呀?」
  「想到終點……」
  「我也是啊。今晚打算就住在樣似,明天從襟裳呷出發。經黃金道路去帶廣。怎麼,和您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哦,咱們在一個旅店住過吧。」
  「啊,是嗎?」
  杜丘含糊其詞地回答了一句,把視線投向海面。沒有什麼景色可觀賞的海面,一望無際。怎麼才能擺脫這位老人呢?杜丘焦躁起來。
  「看過今天的報紙了吧?」
  「沒有。」杜丘很怕老人的絮叨。
  「怎麼樣?看看吧。那位逃跑的檢察官,竟然殺了人呢。」
  「啊,這事看過了,不用啦。」
  杜丘慌忙制止要上行李架去取包裹的大內,緊張得說話時嘴都有點笨拙。
  「是嗎?」大內坐下,「不管怎麼說,這個檢察官多少也有點太越軌了……」
  有了可以閒聊的人,大內露出了喜悅的神色。
  「啊,是啊。」
  「不過,現在的這個社會,到處都是互相傾軋啊。我是個退休的銀行分行行長,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過去有一句老話,『現金窗口,當面點清』,你知道吧?」
  「不知道。」
  「就是那樣。我們那個時候,在窗口,即使錯付出去多少現金,也不往回退。就是顧客發覺了還回來,我們也要說『本銀行決無差錯』,拒絕收款,表現出很有信用的氣魄。可是現在呢?這是去年的事了——我常去的一個店的老闆,有一次從銀行取款,不知怎麼弄錯了,是六十幾萬日元,付給了六十七萬日元,多付了點。結果呢,老闆回到家裡一看,有兩個銀行職員早已在家裡等他了。簡直像從他口袋裡硬往出掏似的,把多的那部分錢收回去了。只不過值一千日元一盒的點心……」
  「真不上算。」
  說的是這種事,杜丘鬆了一口氣。
  「老闆很是不滿。當然,返還是應該的,可是,在我們那個時候,即使銀行倒閉,也絕幹不出這種下作的事。如果多付的要討還,那麼顧客回去發現錢不夠,再來找帳也不能拒絕啦。這是合乎情理的吧,可是……」
  「要是這樣說,當然是對的。」
  這是合乎情理的事。
  「這是社會上互相傾軋所致啊。雖然這位逃跑的檢察官有些越軌行為,但也可以說是出於無奈吧。不過,我認為,做為一個檢察官,犯了罪就應該嚴懲自己,不這樣,怎麼能追究別人的罪責呢。」
  杜丘點點頭。
  ——越軌嗎?
  為了擺脫莫須有的罪名而逃跑,這是越軌嗎?可是,社會已經把犯罪的烙印,深深打在杜丘身上。
  「然而,也有人說這位逃跑的檢察官是清白無辜的……」大內還不想轉移話題:「人哪,不論是誰,都不能預見以後的事情。不,連明天要發生什麼事情都不知道。就是被人稱為鐵飯碗的銀行職員也難免不出事,也有陷入酒色的圈套之中而失足的人。我也有過那麼幾次險事呢。現在想起來,被人遺棄,還不如做一個逃犯,真是讓人寒心哪。你就是一個地位穩定的檢查官,也不知道明天會怎麼樣。」
  ——不知道明天會怎麼樣嗎?
  杜丘向窗外看去。
  列車沿著單調的海岸線,不停地奔馳著。
  車輪的聲音,並不能使人感到這是朝著弄清事實真相的方向前進。在杜丘聽來,它是那樣沉重,似乎在暗示著什麼……
  小海邊位於海邊川上游。從地圖上看,這兒有兩條路,一條越過郡境,通向幌別川;另一條經過愛薩曼別川和塔克內,走向日高山脈。日高山脈從襟裳呷開始,中經廣尾岳、樂古岳,再從神威岳向北去,把平原分成了兩部分,而小海邊正位於日高山脈的西南。
  杜丘沒有到終點樣似,而在離樣似約有三站的一個小站下了車。不知道那裡設下了什麼埋伏沒有,最好還是避開樣似站為妙。
  乘公共汽車到達樣似時,已經是日落時分。他從西樣似郊外路上了沿著海邊川的一條路。路兩旁是很大一片針葉樹樹林。像赤楊這類的闊葉樹,現在已經落葉了。一到九月下旬,北海道就是初冬天氣。這裡沒有晚秋,秋天的帷幕剛剛落下,冬天就緊接著來臨。
  哪兒也沒有看見警察的影子,只有運木材的汽車偶爾通過,而且,還是相隔好長一段時間才有一輛。太陽落山了。他感到自己走路的聲音很響。
  ——橫路敬二還在嗎?
  這是杜丘最擔心的問題。橫路如果看到了電視或報紙,就有可能趕到妻子的娘家去。也許,寺町俊明和橫路敬二就是同一個人。那他得知妻子已死之後,自己反倒要藏起來了。杜丘估計到了這種情況。因為橫路不僅害怕那個已經殺害自己妻子的復仇者,而且更要避免使真相大白於天下。此外,還有殺人犯,——象殺害橫路加代那樣,殺人犯也許已經搶先了一步,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首先要查明情況,然後才能決定下一步如何行動。
  杜丘掀起了外衣領子。天色漸晚,路上已經映不出影子了,有些寒氣襲人。
  村落沿著河流,稀稀落落地散佈在岸邊。日高山脈的西南部,是北海道降雪最少、氣候溫和的地方。山脈擋住了北風,阿伊努族人的村落佈滿了這一帶。這些星星點點的村落,就是阿伊努族的居民點。
  天黑了,杜丘向一位阿伊努老人問路。老人沒有說話,只是目光犀利地向著杜丘的打扮看了一眼,隨後用手指指河的上游。老人的表情給人的印象是陰暗的,似乎對坎坷的人生滿含著慍怒。杜丘對此並不感到奇怪。過去來北海道的時候,也多次遇到過這樣的阿伊努族老人。有時,他們的眼裡甚至閃出殘忍凶暴的目光。杜丘說不清對他們應如何評價。
  雜樹林裡響起了風聲。杜丘要去的村子,就在那一片葉子落光了的雜樹林旁邊。在一個漏出了燈光的門前,他敲了敲門。
  「橫路敬二家在哪兒?
  「就在前邊。」說話的是一位中年婦女,語氣含糊不清。「你們認識嗎?」
  她的神情分明顯示出,已經從報紙、電視上知道了發生的事情。杜丘感到,有一隻可怕的觸角,正在從周圍無邊的黑暗中向他伸來,使他惶恐不安。
  「啊啊,是朋友。」
  「就是紅屋頂的那家。」說完,女人關上了門。
  趁著濃重的夜色,杜丘久久地凝視著橫路家這座紅屋頂的房子。
  危險的預感,使他的心臟猛烈地跳動。橫路的家就在這裡,明明知道就在這裡,警察為什麼還要發表去向不明呢?也許,橫路敬二曾一度回到這裡,立刻又聞風逃跑,真的去向不明瞭嗎?
  這是一座紅色屋頂的小房子,窗戶裡燈影撞撞。雖然看不見人影,但裡面有人住。
  杜丘有些猶豫起來。既然連附近的人都知道橫路加代被害的事,那橫路就絕不會老老實實地呆在這裡。他也許去了石川縣,但逃跑的可能性更大。看來,現在不能再去敲眼前的這個危險之門了。
  不,等一等。報導中儘管說了橫路加代,擔並沒有提到北海道。所以,橫路本人或家裡人不說的話,村裡的人就不會知道這件事。剛才那位婦女的神態,不過是自己多疑的猜測而已。
  杜丘又等了半小時,沒有發現任何風吹草動。當他習慣了這種危險的氣息之後,心裡重新恢復了平靜。
  他真希望自己有野獸的嗅覺。
  杜丘邁開了腳步。既然已經來了,就絕沒有半途而退的道理。他慢慢地走過去,敲敲門。「誰呀?」在離門較遠的地方響起了嘶啞的聲音。
  「請問……」
  杜丘剛說出這兩個字,立刻閉住了嘴。門旁傳來了幾聲隱約可辨的嘩啦嘩啦的聲響,這是金屬的碰擊聲,手銬!杜丘倏地轉過身來。那也許不是手銬,但卻有人緊靠著門旁藏在那裡,而回答的聲音又遠離門口。
  就在杜丘跑出來的一剎那間,房門大開,紛亂雜沓的腳步聲轟然而起。「站住,杜丘!」「不要跑?」「再跑開槍啦!」
  夾雜著亂哄哄的一片叫喊,在黑暗中響起了槍聲。
  杜丘不顧一切地跑起來。必須跑得遠遠的,他心中只有這一個念頭。腳步聲逼近了,就像一群猙獰的野獸的聲音。沿著大路跑會被抓住,杜丘拚命地跑進森林。
  森林裡漆黑一片,辨不清方向。杜丘朝著與大路垂直的山頂跑去。手電的光線把森林切成幾條,喊叫聲就響在耳邊。看不見腳下,只能在稀疏的星光下,摸索著前進。
  他感到,已經拉開一段距離了。但這還不是勝利,只不過是使追蹤者暫時失去了目標而已。
  灌木叢漫山遍野,阻礙了光線,為杜丘開闢了一條逃跑的道路。追蹤者的聲音漸漸遠去,杜丘心裡開始踏實了。他曾經熱衷於打獵,在當時,走山路對他來說是習以為常的。這些記憶,連翩浮現在他的腦海。
  ——勝利了。
  已經過了半小時,這使他確信這一點。追來的人聲和手電光都消失了。他的腳被扎得疼痛難忍,只能瞞珊而行。但他仍然沒有歇息,藉著星光,繼續向山頂奔去。森林中沒有道路,他在灌木從中鑽來鑽去,堅持向高處攀登。心須遠離這一帶,哪怕多走出一步也好。等到天亮,護林的搜索隊就要出動了。雖然這一帶的警察可能沒有警犬,但那可以用直升飛機運來。被它追上就不太容易逃脫了。
  杜丘繼續走著。他準備一直走到早晨,不,就是到了早晨也要繼續走下去,無論如何也要走到甩開搜索隊為止。至於甩開以後怎麼辦,也只好到時候再說了。
  漆黑的夜,是看不清地圖的。
  杜丘思索著記憶中的地圖。登上山頂以後,從樣似川上游越過郡境,就該進入日高山一帶了。為了擺脫帶著警犬的搜索隊,必須跑到那一帶去。
  第二天上午,他在山上發現了一個小棚子。小棚子已經有些腐朽破敗了,似乎還是在發掘礦床的鼎盛時期留下來的遺物。儘管它已經破得連小棚子都稱不上,然而,此刻也不能有更大的奢求了。杜丘簡直象跌倒一樣躺了進去。一路上,雖然也曾稍微歇歇腳,但是沒合一眼,實在是有些筋疲力盡。肚子也在轆轆作響。儘管今天早晨只吃了幾個野草莓和獼猴桃,但空肚子畢竟還是比較容易對付過去的,眼前的當務之急是睡覺。
  此刻,對於追蹤隊的恐怖,似乎已經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睡得像一攤爛泥。
  ——杜丘夢見,大雪從天而降。在風雪中,杜丘迷了路。他走啊,走啊,走來走去還是一片荒野。刺骨的寒風向他襲來。飢腸轆轆。照這樣下去,非凍死不可。在暴風雪中,他聽到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幾聲野獸的咆哮。他想,必須趕快同家。對於家庭溫暖的記憶,使他最大限度地發揮了所剩無幾的能量。
  忽然間,杜丘停住了腳步。他想起來,自己現在已經無家可歸。是的,哪兒也沒有他能回去的家了。過去的一切,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感到,暴風雪甚至一直吹到他的心裡。不僅沒有家,就連暫且棲身之處也沒有。上哪兒去呢?只好走到哪兒算哪兒了。杜丘茫然地站在淒迷冷落的寒風之中。
  野獸的咆哮聲越來越近。
  杜丘拚命地掙扎著,從夢中驚醒了。天上真的飄起雪花來。夢中聽到的野獸吼叫,原來是風吹在小棚子的爛木板上,發出的陣陣聲響。
  他感到毛骨悚然。自己面對著的,是比夢境更加淒慘悲涼的現實。杜丘站起來,走出小棚子。
  這裡群山環抱。眼前除了起伏的山巒、鉛灰色的天空和飄舞的雪花之外,什麼都看不見。他完全迷失了方向,也推測不出自己已經逃到哪兒來了。
  看看手錶,已是午後。他回到小棚子裡查看地圖,想搞清自己現在所處的位置。但這根本辦不到。唯一用眼睛所能確定的東西。就是小棚子外面服一片覆蓋在山坡上的無邊無際的巨大的松林。
  根據所走的時間推測這裡好像是樣似川的上游,或者是越過郡境的幌別川上游一帶。
  「怎麼辦呢?」杜丘無精打采地自語著。不管這是哪兒,無論如何也要先到山腳下的村子裡去。翻越日高山脈,目前是根本辦不到的。
  ——但是,何時翻越日高山脈呢?
  今天或是明天下山。肯定有警察在那裡等著呢。為了躲開他們,最好三四天之內先不要下山。這樣一來,警察就會認為自己已經越過日高山脈。逃到別處去了。但是,沒有一點食物,在山上又怎麼度過這三四天時間呢?不,那是不可想像的。發瘋一般地狂奔,已使體力消耗殆盡。
  地圖上,往河流旁邊稀稀落落地有些小村落。沿著河邊走剜哪個村落去,也許能弄到食物吧?也只好如此了,杜丘想。山上能弄到的所謂食物,只有今天早晨吃的那幾個獼猴桃和野草莓。熟透了的獼猴桃,就像本州的木天蓼一樣,果肉如同剛剛發酵的黃油,吃起來很香。但這並不是到處都有,早已被小鳥、小動物、黑熊吃得幾乎一個不剩。
  ——熊!
  杜丘不由自主地環視著四周,渾身一陣戰慄。先前只顧拚命地逃跑,卻忘記了這裡正是人稱陸上一霸的猙獰猛獸——熊的王國。
  他想起了夢中野獸的咆哮,那很可能就是真的野獸的吼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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