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月三十日清晨,載著悠子的「夕鶴5號」抵達青森,比一正點七時0五分晚了五分鐘。
東京春意正濃,可這兒的冬天好像還沒有離去似的,從列車上一下到月台,只見陰霾的天空中細雪飛舞。悠子情不自禁地豎起大衣領子,吐著暖氣出了檢票口。
悠子還不相信籐代已經死了。首先她不明白去山陰的籐代為什麼死在這樣的北國。
站區內和車站前都有飯館,從列車上下來的人們都走進去用早餐了,可悠子一點也沒有食慾。
用站區內的黃色電話給縣警察署總部打了一個電話。
悠子以為時間還太早,但她一說三浦刑警的名字,電話裡的聲音立即換成了昨天的那個男人的聲音。
「現在是在青森吧?那我馬上去接您。」三浦簡捷地說,隨即掛上了話筒。
悠子眺望著站前廣場上紛紛揚揚的細雪,過了五六分鐘,三浦乘車趕來了。
這是一個三十二三歲的漢子,剃著小平頭,脖子粗粗的,體格看上去很健壯。
「您是冰室悠子小姐嗎?」
三浦打招呼說。看上去有點兒死板,但也因此給人一種信賴感。
「要是還沒有吃飯,我帶您到一家好一點的店裡去。」
「籐代真的死了嗎?」
「是想請您確認一下才請您來的。」
三浦用沉重的口吻說道。因為悠子是東京人,所以他用標準語說著話,坦言談的語調中夾著濃重的東北口音,這給悠子以誠實感。
「那也許不是籐代步?」
「這得請您看一下遺體。」
「去哪兒好呢?」
「遺體運到大學醫院去了,想得到家族同意後進行解剖。」
「解剖。」
「因為死因有些疑點。您真的不吃飯?」
「沒有心思吃飯。」
「那我就領您去吧。」
三浦將悠子領到巡邏車那兒。
這車跟東京的一樣,車身塗著黑白兩種顏色。但兩側畫有天鵝標記,到底是北國的警察。
車內有暖氣,暖烘烘的。駕駛員是一位穿制服的警察,三浦對他說了聲「送到大學醫院」後,又對悠子說道:
「是死在青森站的盥洗室附近。聽說最初以為是車站工。ˍ作人員醉倒在那裡,知道他死了以後才慌忙報警。年齡三十上下,衣兜裡裝著身份證。這就是。」
說著,三浦給悠子看了一下裝在月票夾裡面的東西。
是太陽製藥公司的身份證。
上面清晰地填著籐代的名字,月票也是從籐代住的池袋到公司所在地新宿的月票。
悠子臉色蒼白。難道死的果然是籐代嗎?
悠子不知說什麼才好,只是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月票夾。
「其它隨身攜帶的物品保管在警察署裡,回頭再看。這身份證是籐代的不會錯吧?」
「是的可是……」
「可是什麼?」
「我是三月二十六日去東京站送籐代的,他乘出雲1號去出雲大社的呀。預定昨天星期天繞過松江、鳥取回東京,可他怎麼會死在青森的呢?」
「這是真的嗎?」
悠子覺得三浦的一對小眼睛突然變大了。
「嗯。我是去東京站送他的嘛。」
「確實有點兒奇怪呀。或許是認錯人了吧,因為是在青森站死的嘛。」
「可是,如果是認錯人,這身份證是…」
「也許是在東京的某地扒竊來的,或者是揀來的吧?」
悠子心想但願如此。
一到大學醫院,立即被領到在地下室一角的停屍處。
水泥地板冰涼冰涼的。昏暗的電燈下放著一點兒供物,供物的那側停放著一具白布覆蓋著的屍體。
三浦漫不經心地掀起白布。
悠子定睛細看。
轉瞬之間悠子覺得眼前變得一片漆黑,就地蹲了下來。
2
心情平靜下來以後,悠子被領到縣警察署總部。
三浦三番五次地說:「真可憐。」實在是笨拙的安慰方法,但現在這笨拙勁對悠子來說是求之不得的。要是哪個人跟她說上一些想得非常周到的話,她的悲傷一定會更深重。
在縣警察署總部,悠子看了籐代攜帶的物品:
今年的帶日曆的筆記本
錢包(內裝有三千五百日元)
電子錶
圓珠筆
照相機兩架
挎包
「怎麼樣?是籐代的東西,這沒有錯兒吧?」三浦問。
「嗯,全部是籐代的東西。」
「他有兩架相機嗎?」
「嗯,有兩架『加能』,旅行的時候總是帶兩架的。」
「手錶呢?是籐代的嗎?」
「嗯,沒錯兒。」
那電子錶是去年聖誕節時悠子贈送的。籐代也給了她∼塊手錶,現在她把它戴在手上。
「其實一架照相機裡裝有膠卷,只照了十一張?我們把它沖洗出來了。」三浦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悠子,「您說在東京站替籐代拍了照片,是吧。」
「嗯,是他要我照的。國營鐵路在搞向兩萬公里挑戰的活動,他是在向這種旅行挑戰呢!」
「那計劃我也知道。如果在始發站和終點站拍下自己的照片寄給國營鐵路,就會被承認乘了這區間的車。我親戚的一個中學一年級的男孩也在拚命挑戰呢!」
「所以他叫我在東京站替他拍張照片,還說乘出雲1號到了出雲市,在那兒還拍一張。把站名也拍在裡面……」
「原來是這樣。可是,衝出來的照片,東京站的可一張也沒有。」
「哪會呢!確實拍了嘛。挎包裡沒有照完的膠卷嗎?」
「沒有。膠卷拍攝三十六張的有兩卷,但都沒有使用。已經拍攝的,正如剛才所說的只是裝在一個相機裡的膠卷。給您看一下吧。」
第一張上野站站內
第二張上野站月台和籐代
第三張特快「初雁」
第四張郡山站月台和籐代
第五張同上。照下了手錶
第六張餐車內的籐代
第七張同上。手裡拿著啤酒
第八張車窗的夜景,細雪紛揚
第九張同上
第十張青森站的月台和特快「初雁」
第十一張同上。細雪也刮進了月台。向檢票口去的乘客。
「怎麼樣?」三浦問。
悠子顯出困惑不解的樣子,說道:
「不清楚啊,怎麼回事呢?」
「從這照片上來看,只能認為籐代在三月二十八日星期六乘『初雁11號』離開上野到了青森,可是……」
「怎麼會這樣呢?他是二十六日傍晚乘『出雲1號』去山陰的,應該於二十七日到達出雲市了啊。」
「有證據嗎?」
「沒有,不過錯不了,他是乘『出雲1號』的。」
「但籐代是在青森站死的呀,況且還有照片。請好好看,第一張上野站內的照片上照出了大鐘吧。時針指著三點三十分,畫面很亮,是白天三點三十分吧。『初雁』於下午三點三十分自上野發車。」
「可好奇怪啊!」
「哎,請聽我說。下面有郡山站的照片,這是餐車。想提醒您注意的是,籐代將他的手錶向著相機。」三浦說道。
籐代站在寫著「二七、甘去」的柱子旁邊,將電子錶向著相機。
「仔細看,電子錶的數字可讀出是1809,是下午六點O九分,『初雁11號』於六點八分到達郡山,停車兩分。我想恐怕是籐代在郡山下到月台上清誰拍照的。」
「但我覺得,從照片來看不知道是否是前天。」
「以前籐代乘初雁11號去過青森嗎廣
「不清楚,但他說過還沒有去過東北。他說先繞完西日本,再繞東日本。」
「是嗎?要是這樣,恐怕不能考慮那是以前乘車時拍的膠卷。首先他不會將裝著那麼老的膠卷的相機帶出去旅行。再說,請您看一下映在車窗裡的細雪的照片和最後一張青森站的照片,青森地區是前天夜裡開始下雪的。最後一張青森站月台的照片上也看得到小雪。這就是說,籐代於昨天深夜乘『初雁11號』到達青森的。」
「我怎麼也不明白。怎麼他去了青森呢?說是從出雲繞到鳥取,回到東京來的。」
「也許半道上改變了主意呀。」
「半道上?」
「根據時刻表,您說的『出雲1號』在橫濱、熱海都是停車的。籐代可能中途下車住了一夜,瞞著您從上野站乘『初雁門號』去了青森。」
「但他為什麼要幹這種事呢?」
「這我也不清楚。總之籐代是在昨天清晨在青森站的盥洗室附近發現的。」
「您不是說死因有疑點嗎?」
「起初以為是心臟麻痺,因為從前天起氣溫驟然下降,又冷起來了。從列車上下來,在月台拍照,拍著拍著,心臟突然難受起來,於是急忙出了檢票口。因為感到噁心,於是跑到盥洗室,在那兒倒了下來。起初我們是這樣判斷的,但也有可能是窒息而死的,所以決定請求大學醫院解剖一下。」
「這就是說,籐代也許是被人殺死的接?」
悠子凝視著三浦那張嚴肅的面孔。
「目前疑信參半。解剖一結束,我想會清楚的。」
「我不相信他會被人殺死,因為他這個人沒有做過叫人懷恨的事嘛。」悠子說。
決不能說籐代待人和藹可親,也不能說他善於交際,也不應該是那種到處樹敵、陰險毒或的性格。
「是嗎、』三浦點點頭,「只是也有這樣一種可能性:在旅行時為一點點小事跟別人吵了起來。當然這是從他殺角度考慮的。」
3
悠子決定住在三浦刑警介紹的旅館裡。
從公司來了一位籐代的上司。這位科長比悠子晚到青森。
聽說籐代的家族那裡已由青森縣警察署通知了。
悠子一進旅館的房間,就將三浦還給她的籐代隨身攜帶的物品擺在桌上,凝視了許久許久。
她似乎再一次深深地體會到籐代流逝這一事實在她心上打開的空洞之巨大。
在萬分悲痛的同時,又請不自禁地湧起了這樣一個疑竇:他為何從上野乘「初雁11號」去青森呢?
並不是對瞞著自己那樣行動而感到氣憤。籐代這次旅行於三月二十六日傍晚自東京出發,預定二十九日(星期天)晚上回家。在這短促的時間裡,要去參拜出雲大社,要乘大社線,並約定從松江繞到鳥取拍回沙丘的照片。為何還有時間去青森這地方呢?據三浦說,他應該是乘了三月二十八日下午三點三十分自上野發出的「初雁11號」的。
如果是這樣,只能有兩種可能:
籐代或許是於二十六日傍晚乘是乘了出雲1號,但沒有到出雲市,而在中途熱海一帶住了一宿後回到東京,於二十八日從上野去青森;或者是去了一下出雲市,但又立即返回東京,從上野乘上了「初雁11號」。
不管如何,他一定沒有時間去鳥取看沙丘了。
為什麼籐代幹那種事呢?
而且,是打一開始就那樣打算的呢?還是由於某種理由突然想去青森的呢?
越想越不懂。
別的不說,在東京站拍的那張照片到哪兒去了呢?
近十一點時,房間裡的電話突然響了,使悠子吃了一驚。
一拿起話筒,立即傳來了三浦有點不太好意思的聲音:
「這麼晚打攪您,真對不起,因為解剖結果出來了……」
「結果怎麼樣?」
「不是心臟麻痺,是窒息而死。」
「那籐代是……」
「是的,可以認為是被人掐死的,是起兇殺案,所以我想再向您打聽一些事。」
「請到我房間來,我還沒有睡。」
「那也不行。去年輕女子的房間裡拜訪可有點兒什麼,現在警察的行動可成了眾矢之的啊,我在門廳裡,能不能請您下樓到這兒來廣
「我這就去。」
悠子一掛斷電話就拿起鑰匙,下樓到門廳去了。
三浦抽著煙,孤零零地坐在空無一人的門廳裡,一看到悠子,立即撤滅煙,鞠躬說:
「真對不起。」
服務台的一個服務員望著他們兩人。
悠子面對面一坐下來,立即問道:
「籐代是被誰因什麼殺死的呢?」
「這我想從現在開始進行調查。有一件事可以考慮。」
「什麼事?」
「籐代隨身攜帶的東西,錢包裡只裝三千五百日元,總覺得這太少了些。」
「我也是這麼想的呀。這次去旅行前,他說從銀行裡取出了十萬日元。
「這就是說,可能是謀財害命吵。籐代乘來的『初雁11號』是到達青森的最後一趟列車,已經過了午夜零點,籐代下到月台上以後就開始拍照片,恐怕是乘客中最後一個出檢票口的吧。出檢票口以後去站區內邊上的廁所,可能碰巧那裡有個犯人,四周似乎沒有人,於是犯人襲擊並殺死了籐代,搶走了鈔票。錢包裡留下三千五百日元一定是為了掩蓋謀財害命這一事實。」
「想不到——」
「什麼?」
「想不到他會因那種事被人害了……」
「您心裡窩火,這我理解。其實去年十二月站區內的廁所裡也發生過一起搶劫案。當時被害人頭部被打,被奪走了五萬日元。時間也跟這回一樣,過了午夜零點。
「那犯人逮住了嗎?」
「遺憾的是還沒有,所以也有可能是同一犯人。」
三浦作過要竭盡全力搜捕犯人的保證後便回去了。
悠子雖然回到了房間,但她對為了幾萬日元的錢,籐代竟被人害死感到窩火和氣憤,這種心情遠比對殺死籐代的犯人所抱的憤恨強烈得多。
(要是不去青森這地方…)
她也這樣想道。要是籐代如約去鳥取的沙丘,就不會死了。
雖然上了床,但情緒激昂,怎麼也睡不著。
(籐代你真混!)她對著天花板喊叫,(你為什麼來青森呢?!)
照理應該回答自己的籐代卻溢然去世了。
依然睡不著。她打開窗簾,將視線投向窗外。
小雪不知什麼時候停了,雲間露出了皎潔的月亮。路上的雪融化了,但一家家的屋頂在月光照射下泛著白光。
難道這青森的街上躲藏著殺害籐代的罪犯嗎?
不知看了多久夜晚的大街啊!
突然傳來一陣輕輕的金屬聲音,使悠子吃了一驚。
悠子條件反射地朝電話看去,但不是電話鈴聲。
是放在桌上的電子錶的鬧鈴聲。
悠子急忙拿起手錶。手錶顯示著凌晨三點。
(為什麼鬧鈴定在這種時刻呢?)悠子邊想邊按了一下鬧鈴裝置的按鈕,立即出現了「AM3:00」這一數字。
顯然是籐代將鬧鈴定在凌晨三點讓它響的。因為沒有將其拔掉,所以在他死了的現在也一到凌晨三點便響起來。
(他為什麼把鬧鈴定在凌晨三點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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