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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告別式

  1
  身穿和服的女服務員拿來一張有顏色的紙和一支圓珠筆、要求她填上年月日和自己的名字。水江不解其意。
  水江只知道,住在日本式的旅館裡,只有名人才用有顏色的紙簽名登記,但水江並不是什麼名人。
  「這是我個人的請求,為了留念,請您簽個名吧。」
  這個年齡不到30歲的服務員,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
  「這有什麼可紀念的?我又不是名人。」
  水江還動了真的,反覆搖著頭說道。
  「剛才我在櫃台看到了登記本,我吃了一驚。您不是姓北御門嗎?又住在了我們『北門公館』。」
  這個服務員答道。
  「這、這不是偶然的巧合嗎?有什麼可奇怪的?」
  水江仍不解地問道。她多少覺得這事兒有點兒滑稽。
  但是,她馬上明白了,「北御門」這個姓極少,又有古代風味,加之都有個「北」和「門」字,也許店家或這個服務員覺得很有意義,便要求她這樣。於是,她便為這個服務員簽了名。
  簽完名,水江請這個服務員把大形叫過來。
  不一會兒,有人敲門,大形走了進來。
  他還沒有脫去風衣。
  「出去走走吧?」
  大形勸道。
  於是,水江馬上明白了大形為什麼還穿著風衣了。
  他們來到離所住旅館不遠的一家(魚旨)魚館。這兒的出租車司機很多,好像他們都愛在這兒吃飯。
  水江只吃了幾個(魚旨)魚卷兒,但馬上就覺得很飽了。
  這會兒還不到下午2點,還去哪兒呢?
  水江問道:
  「我們還去哪兒?」
  「去指月公園看看吧。從這兒去,還不算那麼遠……」
  大形看著窗外說道。
  這兒還有過去城牆的痕跡,但都種上了果樹。
  「好。」
  水江也站了起來。
  她必須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對大形講,這也是她希望外出散散步的目的之一。
  他們走出了(魚旨)魚館。
  從這兒到指月公園的入口處有300多米。他們當然是步行著去了。他們順著堀內護城河慢慢地走著,不一會兒就看到指月公園的大門了。
  「好像你知道了什麼吧?看你滿面春風的樣子。」
  大形盯著水江問道。
  「是呀,看出什麼啦?」
  水江故意賣個關子。
  「我聽管理人員講,你一進屋就打了那麼長時間的電話,肯定有了重大收穫。」
  大形又習慣地撫摸著自己的下巴。
  「我想告訴你,才讓你來我房間的。我堅信這件案子與綾子做人工流產有關,於是給片平小姐打了電話。」
  說著,她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了那張紙片。
  「這是中丸婦產醫院的護士說的。」
  大形深深地點了一下頭。
  「這麼說,案情有了重大進展。」
  「是不是說,事件的解決也快了?」
  水江問道。
  大形部長沒有作聲,他又低下頭仔細看了一遍。
  他們走過了指月小橋。小橋建在堀內的護城河上。過去的萩城已被海水淹沒,如今在指月公園裡按過去遺跡的樣子重新建築了一座萩城。
  城牆全部用石塊兒壘成,據說共計36萬塊兒。城內還建有一座叫志都歧山的神社。整個城的面積有6萬多平方米。
  水江慢慢地走著,她詳細地把片平真子的話對大形交待著。寒風中,她不停地發抖,但由於得到了這麼一個極有價值的情報,她幾乎都忘卻了寒冷。
  這會兒,人影稀少,天色越發漆黑了。年末,人們更多地是呆在家裡,哪兒也不願去了。就連公園內人員最集中的、有茶室招待的花江茶亭都見不著一個人影。
  「由此說來,這就是綾子殺害旗江的理由。這動機再明確不過了。」
  說完之後,水江站著不動了。
  從這兒向指月山走去,有一條據說是994彎兒的小路。雖說這山只有海拔420米高,但上山的路卻不平坦。
  也許因為這個原因吧,大凡來訪萩城舊址的人都不愛上指月山。人們都在城中的平坦處轉轉就回去了。
  「她是聽到了綾子還沒有清醒時的夢話?」
  大形邊問邊邁開了大步。
  好像他打算登上指月山。但他又一想,不能把水江一個人留在山下,又馬上折回身來。
  這時,山腳下似乎只有他們兩個人了。
  「綾子這個人不愛嘮叨,平時嘴也很嚴,可沒料想做了這個手術暴露了她自己。」
  水江也發現自己呼出的氣已成白色的了。
  「由於麻醉了,她也無法控制自己。不管怎麼說,這是夠可怕的了。」
  大形也感到了寒冷。他把雙手插進風衣口袋裡,身子彎得像隻貓一樣。
  「當時,旗江聽到了這些,肯定大吃一驚。」
  「那當然,但這並不是她的過錯。她在護理著病人,而志方夫人在昏迷中說了實話,正好讓她聽到了。」
  「她說的『阿順』,就是『順一』了吧?即使是旗江,她也肯定馬上就會明白這個『順』就是指紫乃原順一的。」
  「我可以想像出她聽到這個孩子是紫乃原的的時候她那吃驚的樣子。」
  水江陷入了回憶之中。
  「也許當時綾子說了好幾遍呢。」
  「也許吧。」
  「也許她還會在睡夢中說出『紫乃原順一』的全名的……」
  「如果她反覆多次,就更有意義了。這樣一來,旗江就會知道,夫人與別的男人有著這種不正當關係。」
  「而且,旗江還對醫院撤了謊呢!」
  「不管怎麼樣,聽到這個秘密時,旗江一定是非常緊張的。」
  「但這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綾子是在昏迷中說出來的。」
  「一旦失去了意識,人就會變得坦誠,就會從一種人所不知的罪惡感中解放出來。這種謝罪的夢話也很多吧?」
  「是的。」
  「所以,志方夫人一方面是痛恨自己不能為自己所愛的人生一個孩子,另一方面懷念死去的紫乃原,也許在心中正在為他祈禱呢吧!」
  「不倫與殺人。綾子一下子洩露了兩個重大秘密。這對她來說,難道還不是重大的把柄?為了堵住旗江的嘴,也許她會出幾億日元的。不過,這也太便宜了。」
  「當她知道了這件事時,也許綾子夫人會氣瘋了的。但她只有走妥協這條路。」
  「但旗江沒有料到的是,綾子欺騙了她,並由此導致了她的死亡。」
  「而實際問題是,當時旗江只想到志方夫人出三四億日元並不困難。」
  「但她同時忘了,真正有錢的不是夫人而是她丈夫……」
  「是啊,聽說志方剛毅有幾十億日元,但歸根到底,那都不是綾子所能自由支配的呀!」
  「不過,如果志方夫人不答應這個條件,旗江就會去什麼地方告發她的。這樣一來,綾子也就完蛋了!」
  「萬事皆休。在這種情況下,志方夫人只好反擊了,也就是決定除去這個眼中釘。人一死,還能提出什麼條件?!」
  「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得出結論;志方夫人的計劃,是把旗江騙到井部田隧道附近,殺死旗江!」
  「對。」
  大形用力地點了點頭。
  「大形先生,我認為咱們的分析是對的。只有一點……」
  水江想了一下說道。
  「什麼?」
  大形問。
  「有些弄不明白。」
  「你說說看。」
  「志方夫人坦白了,說是她害死了紫乃原。由於她當時處於一種半昏迷狀態,因此不可能是在說謊。」
  「對,不是說謊。」
  「可是,這話有些矛盾。」
  「矛盾……」
  「對。你想,志方夫人說是她害死了紫乃原,但在這個問題上,經調查,她的『不在現場證明』是成立的呀!」
  「對!」
  水江情不自禁地尖叫了一聲。
  「我也注意到了志方夫人說這句話的措詞。她說是她害了紫乃原,卻不是說她『殺了』紫乃原呀。這兩種說法上還是有點區別的吧?」
  大形回過頭去看著水江。
  水江沒有回答。她也和大形想得一樣,因此她用不著表態。志方綾子沒有作案時間,她不是殺害紫乃原的兇手。但是,她卻明明白白地說是她害死了紫乃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呢?
  似乎快要到隧道的出口了,還差這幾米,但卻不能前進了。雖然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隧道出口的光亮了,但又被一塊玻璃擋上了。對此,即使是生氣也沒有辦法。
  水江繼續走起來,她超過了大形。
  大形部長也跟在了她的後邊。
  水江是在朝山頂上走去。狹窄的山道彎彎曲曲,像是幾個「之」字形組成的。兩個人默默地走著。
  他們漸漸地來到了山頂上。從這兒向下望去,除了南面,其餘三面都是海,視野十分開闊。如果在夜間向日本海看去,會更加顯得陰森,令人不快。
  海面上翻動著白色的浪花。水江站在山頂上,發覺身上和肩膀上有了一點點雪花。
  
   2
  在指月山的山頂上,有一處叫詰丸(足亦)的寺廟。那兒石牆、上沿和殘留著刀斧鑿過的痕跡的巨石,構成一個永遠沉睡著的古老世界。
  像古代皇宮的圍牆一樣,在這座寺廟的石牆上還可以看到不少用來安裝火炮和弓箭發射用的洞口。此時,覆蓋著山頂的樹叢上,已薄薄地蓋上了一層雪花。
  從樹叢空隙中,可以看到菊濱和城中的大街小巷。但是,無論如何卻看不清那令人生畏的日本海。
  指月山的北麓伸入到了日本海中,因此,站在山頂上應該是可以看到海的。但是,也許因為下雪,也許因為水江此時的憎噁心情,她看不清大海的真實方位了。
  由於指月山的一部分伸入到了日本海中,因此它的這種特殊地理環境使其成為易守難攻的城堡,天然的屏障。如果站在伸入到大海中的那部分山上,日本海會顯得更加淒慘的吧。
  因為在山上站了一會兒,剛才爬山時產生的熱力已蕩然無存了。但她和大形部長仍然佇立在雪中。
  他們的視線,不約而同地盯著日本海,大概是在憐憫大海那荒涼的景象,心中不免多少有點同情的樣子。但實際上,在他們的內心深處卻全然不是這樣。
  當然,他們都在思考著志方綾子失口說出的那些話,那是對她有著決定性意義的證據。
  「阿順的孩子,阿順,是你的孩子呀!」
  「阿順,是我害了你!」
  在這兩句話中,前句的意思十分簡單。這話就如同明說了一樣,說這個孩子是紫乃原順一和志方綾子發生肉體關係而產生的。而且,由於她不得不做人工流產,她從內心感到了悔恨。
  但是,後一句話的意思就不那麼清楚了。這句話似乎說志方綾子與殺害紫乃原順一之事有關,但是不是她直接下的手,似乎沒有交待清楚。
  「其中『害了你』的措詞,使人感到很不明確。」
  這兩句至少說明,綾子沒有撒謊。在半昏迷狀態中是不會偽裝的,但她又不是明明白白地說「是我殺了你」。
  是我殺了你。
  是我害了你。
  雖然這兩句話在大意上是一樣的,但在語氣、態度和責任上還是多少有點細微的差別的。
  綾子為什麼選擇後一種說法?這其中有什麼秘密?
  「喂——」
  大形部長突然叫了一聲。
  「『殺』和『害』是不一樣的……」
  水江抬頭看了一眼大形。
  隨著說話而吐出的氣息是那樣的潔白。
  「『殺』這個詞,是專指具體地害死人的意思呀!」
  也許大形部長因為發現了這一新大陸而感到激動吧,他立起了風衣衣領,全身縮成了一團。
  「是啊!」
  水江似乎也聽到了自己胸中「咚咚」地劇烈跳動聲。
  「把殺意轉成了具體行動,這是具體的殺人。如果是她殺死了紫乃原,她應當說『是我殺了你』!」
  也許是過於寒冷了吧,大形竟然用腳不停地敲打著地面。
  「這麼說,『害』一詞的含意……」
  水江看著大形,後半截話無須說完了。她也彷彿被大形感染了一樣,雙膝瑟瑟發抖。
  「對,『害』這一概念並不僅僅限於具體地殺死了人。例如,由於過失而致使對方死亡,也許在這種情況下,人們可以用『是我害了你』這種說法的。」
  大形部長用雙手摀住了自己的臉頰。
  他不停地摩擦,力圖使臉溫暖起來。
  「是啊,兩者有明顯的區別呀!」
  水江附合地說了一句。
  「可以肯定,不是志方綾子直接下手殺死了紫乃原的。因此,她沒有說『是我殺了你』,對不對?」
  大形的口吻更加堅定了。
  從剛才的分析中,他更加自信了。
  「會不會是這樣:綾子雇了另一名殺手,殺死了紫乃原。」
  水江問道。
  「不,我認為不是這樣的。干殺人這件事兒可不是能隨便就找到幫手的。大神旗江也有『不在現場證明』,她也不是同案犯,所以,不太好找到那個殺手了。」
  「可是,沒有兇手,紫乃原他……」
  水江焦急地問道。
  「是的,目前看來,同案犯的可能性不太大……」
  「您的意思是說,綾子沒有僱用任何人殺死紫乃原?」
  水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看著大形。
  「是的,到現在為止,還是綾子僅僅有殺意而已,而一個人殺死了紫乃原後,她強烈地感覺到,是自己殺死了他。」
  「大形先生認為綾子僅僅是有殺意而已?」
  「是的,當我來到這個山頂時,我就這樣認為了。」
  「綾子僅僅是有殺意而沒有殺人,我無論如何也不相信!」
  水江有些憤怒了。
  「可是,我勸你好好想一想。我們再從頭來……」
  「從頭來?」
  「對。」
  「這是什麼意思?」
  「志方綾子不具備殺死紫乃原先生的動機。」
  「可事到如今,您還這樣認為嗎?」
  「是啊,請你仔細想一想,綾子有這樣的動機嗎?」
  「我不明白!」
  水江惱怒地說道。
  「好,我來說一下。如果說到志方綾子殺害紫乃原的動機,也就是男女間的愛憎的轉變。但是,這僅僅是一種可能,而且具有著相當大的曖昧和漠然,沒有具體的性質。」
  大形不慌不忙地說道。
  「但是,人世間男女由愛轉變到恨,並產生殺人動機的事並不少見。」
  水江不甘示弱地反駁道。
  「是的。不過,志方綾子與紫乃原之間的愛並不具備這樣的性質。」
  「綾子想阻止紫乃原和我的婚姻,她逼迫紫乃原取消和我結婚的打算,但是遭到了紫乃原的拒絕。由此,志方綾子會威脅紫乃原,並會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動手殺死他的!」
  「因此,兩個人會發生爭執,進而由愛轉化成憎恨,最終導致殺死紫乃原。」
  大形部長替水江說道。
  「是啊!這不就是殺人動機嘛!」
  「對是對,但這種說法中有許多的矛盾。」
  「什麼矛盾?」
  水江盯著大形問道。
  「第一,志方綾子本人沒有殺害紫乃原。如果是一時衝動而決意殺害久愛不成的戀人,是不會不親自動手殺死紫乃原的。但是,要僱用另一個人來殺他,那就成了蓄意謀殺了。」
  「如果志方綾子的仇恨一直未消,她當然可以冷靜地想一想,用什麼方法除去負心於她的人比較安全呀。」
  「不,你說的不對。如果是當時志方綾子受到刺激,一氣之下殺死了紫乃原倒還可以理解,但如果是像你所說,她冷靜之後想了又想的話,那她當然也要想一想殺死紫乃原究竟會有什麼好處了。這一點不是與第一點矛盾嗎?」
  「這並不矛盾,好處就是可以去除她心頭之恨……」
  水江說道。
  「不,憎恨也好,憤怒也好,這些都是一時的感情衝動。比起這些來,志方綾子對紫乃原還是有感情的。你大概注意到志方綾子已經懷孕了這件事吧?因此,比起憎恨和憤怒來,他倆之間更多的還是有愛。殺死她愛著的紫乃原,這不是太牽強附會了嗎?因此我認為她是不會殺死紫乃原的。」
  「可是,如果紫乃原不死,他與我結婚後,志方綾子不更加氣憤嗎?」
  水江反駁道。
  「這就是第三個矛盾點:站在他們倆人的立場上來看,可能要得出一個更加相反的結論來。由我看來,得不到就採取報復行為,甚至殺人,這不像是志方綾子的做法。」
  「嗯……」
  「如果說由於受到了這種無法結合的苦惱的壓力,想要追求一種平衡或平靜,那倒也許會是紫乃原順一呢。從一般的規律來看,在這種威脅的壓力之下,為什麼不會是紫乃原順一為了解除這種壓力,去殺死威脅者呢?因此,如果從根本上來講,兇手應當是紫乃原,是他去殺死志方綾子才對。」
  「這……」
  水江有些糊塗了。
  「還有第四個矛盾:志方綾子會在懷上了紫乃原的孩子的狀態下去威脅他嗎?」
  「我認為順一肯定受到了威脅!我看出了他那些天裡明顯的苦惱和無奈。」
  「因此,對志方綾子來說,她與紫乃原的深厚感情是她無法下手的一大弱點。如果一旦她殺死了紫乃原,她就要考慮,萬一警方查到了她是兇手,那麼她想佔有她丈夫財產的計劃也就全完了。紫乃原是獨身,志方綾子是有夫之婦,情況明顯地不利於她,當然她最容易受到威脅。」
  「聽您這麼一說,我認為也有幾分道理……」
  水江不由地點了點頭。
  她不得不折服於大形的主張,以致她都認為自己無法反駁了。
  「是啊,如果我們只是一味地強調志方綾子會如何如何,忘記了紫乃原的舉動,這不也是太矛盾了嘛!」
  大形進一步說了一句話,開始朝山下走去。
  大概大形再也無法忍受山頂上的寒冷了。水江也有同感,於是也朝山下走去。
  「難道結論就是志方綾子沒有殺害順一的動機?」
  水江覺得自己的功夫全白費了。
  「對啊。對綾子來說,她沒有殺害紫乃原的動機。因此,我說志方綾子從根本上沒有殺死他的意思。所以我認為,志方綾子既不是直接的殺人兇手,也沒有雇另一個人殺害紫乃原。這就是結論。」
  大形部長斷言道。
  大形沒有糊塗。他的思路如同行駛在軌道上的列車一樣,始終朝著既定的隧道出口行駛著。
  「那麼,我還想問一下,到底是什麼人殺死了順一呢?難道是寶本三郎?」
  水江問道。
  「不,也不是寶木三郎。如果寶木三郎是殺人兇手,那志方綾子就不說是自己害了紫乃原了。」
  大形一口就否定了。
  「可我們又回到了志方綾子的話上了,她清清楚楚地說,是她害了順一呀。」
  水江急切地問道。
  「但是,她並沒有殺死紫乃原。於是,這話便引出了另外一層意思。」
  大形賣了一個關子。
  「什麼意思?」
  「是她間接地逼死了紫乃原。」
  「間接地?……」
  水江又一次吃驚了。
  「對。比方說,一個人被車撞了,從很高的一個地方摔下來死了,死於摔傷,而並非是撞傷。」
  「這是什麼意思?」
  「有殺人企圖,但不是直接殺人。在法律上是這樣解釋的。而且,志方綾子並沒有直截了當地說是她殺死了紫乃原的。但是,她希望紫乃原以死來結束和你的婚姻,他果然死了。這個原因在志方綾子。這樣說來,志方綾子所說『是我害了你』,就並非是奇怪的了。」
  大形部長說道。
  「這不奇怪。不過,我希望您再說明白一點。」
  水江懇求道。
  「也就是說,志方綾子把紫乃原逼到了自殺的絕路上。他是自殺!當然,這還是我個人的推斷。」
  大形部長盯著水江說道。
  在這一瞬間,水江看到了大形部長那十分恐怖的目光和嚴峻的表情。
  「自殺!!……」
  水江幾乎尖叫起來。
  水江停下了腳步。她再也說不出什麼了。到處都沒有積雪了,但萩市卻一片白霧茫茫。水江感到她離這個城市越來越遠了。
  她與大形部長離得也越來越遠了。
  
   3
  此後,兩個人再也沒有說一句話,直到走回旅館,他們也一直保持著沉默。進了旅館,兩個人扯起了別的話題。
  也許水江力圖避開紫乃原自殺這個觀點,因為這個結論如果成立,那麼對她的打擊太大了。直到現在,任何人都沒能推翻他是被殺這個結論。
  警方也斷定這是一起殺人事件,並為此設立了搜查總部。新聞報道和社會輿論也都不懷疑這是一件殺人事件。「會不會是一起自殺事件」,卻從來沒有人探討過。
  這就是關於這個事件的實況。除此之外,沒有人還會考慮其他的原因。就連水江至今也還是把紫乃原之死當成殺人案去認識和處理的。但是,她做夢也沒有料到,今天會有「自殺」這一觀點冒出來。
  水江感到困惑、驚訝,頭腦裡一片混亂。在她看來,這件事始終是那個女人一手策劃,並且是她殺害了自己的未婚夫的。
  當她冷靜下來,仔細想了一下大形部長的話時,又不得不承認他對這一問題的判斷和推理是合乎邏輯的。她幾乎找不出反駁的證據,因此水江不打算反對。
  即使她想反對也做不到。她不能採取無理取鬧的態度,不能為了反對而反對。尤其她認為大形的推理幾乎是無懈可擊的。
  她只是感到應當用心整理一下思緒。但是,她需要時間。也許過一段時間她也會走到大形部長作出判斷的思路上來的。
  水江決定從吃晚飯的6點半開始就哪兒也不去了,飯也端回房間來吃。在這之前,她想先洗個澡。大形部長也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水江進了浴室。這是一間帶化妝台的全新的浴室。在寬大而浴水滿滿的浴池內,水江把治帽戴在頭上,裸身沉入了水中。望著水中自己那白如凝脂的玉體。她感到十分安心。
  但是,她的思緒馬上又轉入到紫乃原的自殺論上來了。她閉上眼睛,腦子不停地飛轉著,意識逐漸集中到了一點上。
  首先是紫乃原死亡現場。
  他死在大洋游泳俱樂部的游泳池邊上。但這個地點當然不會是他的本意,會不會是被誰綁架到那兒的呢?當然,也並不排除是有人騙他去的。還有,打算自殺的紫乃原,也可能是一個人走去的。
  接著就是凶器雕刻刀。
  如果說那把刀不是紫乃原有意帶去的,那就是什麼人帶去的。如果是後者,那麼就一定是什麼人殺死他的,當然這刀也就應當成為凶器了。
  但是,這把刀與紫乃原並非沒有關係。它是志方綾子送給他的。因此,這把刀就是他本人所有的了。
  因此,只能這樣認為,是紫乃原自己把刀帶到那兒去的。這樣一來,這把刀就不能說是殺人凶器了。
  於是,也就可以解釋成:紫乃原拿了屬於自己的刀,自殺了。
  再一點就是那把刀的去向。
  如果這把刀不在現場,當然可以認為是兇手做案後帶走了它。但是,如果是紫乃原自己「使風」的,那就不可能把它「帶走」或是隱蔽到什麼地方。
  如果的確是兇手所為,他會在殺死紫乃原後把做案工具帶走,這是最基本的常識。
  但是,這把刀卻是在現場發現的。它沉入了游泳池池底,也許是在水中離開了紫乃原的手沉入池底的。
  刀上只查出了綾子和紫乃原的指紋。當然,作為禮品,綾子的手紋印在上面是肯定的。而且,綾子有「不在現場證明」,她沒有到過游泳池。
  剩下的指紋就是紫乃原本人的了。也就是說,是他本人握過這把刀。
  再接下來就是他的死因。
  紫乃原無中毒反應,死因系失血過多導致全身衰竭而死。這一點,是由於刺傷所致。
  如果有全身多處刺傷,或自己夠不到的背部有刺傷,是謀殺絕對無疑。
  然而,全身共有的三處刺傷,均在身體正前面。左胸兩處,不深,也沒有刺中心臟。
  致命一刀在頸部的頸動脈三角處。刀刺中了此處,並刺斷了頸動脈。左胸和頸動脈處,均是自己可以刺到的部位。
  可以說,自殺論能成立了。而且,左胸的兩處刺傷,可以稱之為自殺者所特有的「猶豫不決狀態下的自傷」。
  最後一點,紫乃原的屍體浮出了水面。
  關於這一點,搜查總部從一開始就解釋是兇手行兇後將死者推入水中的,但沒有人認為紫乃原是刺中頸動脈三角時同時落入水中的。
  他這樣做的目的會不會是要確保自己必死無疑?會不會是他還想在水江家人面前坦白什麼?這樣做,會因他不會游泳而很快浮出水面的。
  紫乃原是個大夫,他準確地切斷了頸動脈。但是,他擔心萬一失敗,便又採取了投河自盡的方式,這就是「雙保險」的方式吧?
  而且,由於他切斷頸動脈和落水是同一時間,因此那把刀子也就沉入了池底。
  切斷頸動脈,加之溺水,這兩種方法,任何一種都可致他於死地。紫乃原肯定希望此「事」能百分之百地「成功」。平時他就特別注重實際。
  除此之外,還找不到否定自殺論的證據。水江越想越感到自殺的可能性更大了。最後,她坦率地承認:大形部長的推理是正確的。
  只是還留下了一個疑點。
  這就是紫乃原自殺的原因。
  從他死亡的方式來看,他並不是想了好多天才自殺的。這幾天他一直呆在醫院裡,沒有任何人看到他有異常舉動。
  而且還有人發現,他這幾天都在積極準備原定的在他死的第二天要使用的有關輸血研究的各種材料。一個下決心要死的人,是不會準備第二天要用的材料的。
  到了深夜,紫乃原在回深澤公寓的車上和寶木三郎發生了激烈的衝突,但這個原因怎麼會導致他自殺呢?
  這個證據,從綾子穿著結婚禮服讓他拍了許多照片的情景也可以得到證明,馬上要死的人,哪有這種閒情雅趣?
  根據綾子的說明,11點30分左右,紫乃原說有事要馬上出去一下。也許是從那以後,突然發生了令他不得不死的事件。
  紫乃原並沒有留下一紙遺書。
  因此,只能考慮當時突然發生了一件令他不得不死的事情,由於受到了這個事件的打擊,使他產生了輕生的念頭。
  但是,這個事情是什麼呢?
  水江從水中站了起來。
  什麼事情會使他走上絕路呢?
  水江擦了擦身上的水珠,穿上了一件桃紅色的連衣裙。
  她向服務台打了電話,請他們把飯端到房間裡來。同時她也給大形打了電話。
  大形來了。他和水江面對面坐在桌子旁。
  桌子上擺滿了飯菜,相當高檔的飯菜,連食器都是高級用品。
  但唯獨沒有酒,水江不能喝,大形肝臟不好。
  於是,他們要了一些飲料,用它代酒,暢飲起來。
  「關於自殺論,我也仔細考慮過了,與大形先生沒有異議。」
  水江開門見山地說道。
  從指月山下來的中途大形部長說出自己的觀點後,水江還是第一次涉及到這個問題。
  「是嗎?」
  大形部長認真地點了一下頭。
  「是的。看來證實這個結論只是時間問題了吧?」
  水江又說了一句,她夾過來一片生魚片。
  「這個結論……」
  「不,我還有一個問題。」
  「什麼?」<
  「自殺的原因。」
  水江冷冷地說道。她停止了夾菜,直盯盯地看著一碗煎茶湯。
  「嗯。」
  大形部長又習慣地摸著自己的下巴。
  好像他已經料到水江要說什麼了。
  「我不明白順一突然要走上絕路的原因。」
  水江又重複了一遍。
  「這當然了。因為警方自從設置了搜查總部以來,還沒有找一條自殺的原因呢。」
  「現在怎麼辦?大形先生找到自殺的線索了嗎?」
  水江問道。
  「找到了。」
  「那麼,自殺的原因是……」
  「不,具體的還沒有找到。但是,我發現了這個線索。」
  「那請您講一講吧。」
  「是那天的11點以後。」
  「地點是在他的公寓601室?」
  「對。」
  「那兒有志方綾子嗎?」
  「我認為應當是他們兩個人。」
  「綾子穿著結婚禮服,紫乃原為她照像?」
  「對。但這時還充滿了和平的氣氛。問題是在那之後。」
  「後來突然發生什麼事了?」
  「大概他們之間發生了激烈的爭吵吧。後來就發生了什麼事兒。」
  「您有什麼根據?」
  「就是那兩句話嘛!」
  「是……」
  「對,志方綾子在半昏迷狀態中說走了嘴的話。『是我害了你』,等於是說『我把阿順逼死了』。因此她把紫乃原的死看成是自己的責任而感到強烈的內疚。是她造成了紫乃原自殺的原因。」
  「這麼說,順一他……」
  「除此之外,他別無選擇。紫乃原氣急敗壞,跑出了公寓。」
  「他跑出公寓的時候,就打算自殺了嗎?」
  「對。」
  「這個證據……」
  「當時他不是把公寓裡的那把刀帶出去了嗎?也就是說,在這個時候他就打算死了。」
  「啊……」
  水江想說一句「原來是這樣」,但她不知為什麼說不出口。
  大形並不是僅憑個人想像而說出這些話來的。他是根據各種事實的合乎邏輯的組合判斷的。水江知道,在這一點上他是專家。
  「紫乃原跑出公寓後沒想立即就死,證明只有一個,那就是電話!」
  大形為自己滿滿地盛了一碗湯,大口大口地喝起來。
  
   4
  志方綾子證實,紫乃原離開公寓601室是在當天晚上11點30分左右。
  他離開公寓後,肯定在大街上遊蕩著。那時,他便已打算去死了,為此他隨身帶著那把刀。
  但他並不是在等著某個時間才去自殺,而是在猶豫、躊躇,這是一般自殺者的共同心理活動特點。
  多少花費了一些時間,他才下定決心自殺的。要告別這個人世,他多少還是有些留戀的。
  也許他在一邊考慮著自殺場所,一邊在大街上遊蕩。或者他一直躲在一處人們不容易發現的地方靜靜地等待著。
  因此,時間過了一個小時。這種事情是一定要花時間的。他漸漸地下定了決心,這時,紫乃原也醒悟了一些事情。
  於是,在大約凌晨零點40分左右,他突然想起,應當給住在群馬縣高崎市的養父母打個電話。那時,在他的頭腦裡一定浮現出了他們的面容。
  與世長辭之前,他想再聽一下養母的聲音。這麼多年來,養母如同親生母親一般,對他傾注了全部的愛。
  他撥通了電話。
  來接電話的是養母鈴香。電話中,紫乃原和鈴香是這樣交談的。
  ——有什麼事兒嗎?
  「不,沒有什麼……」
  ——這會兒你在哪兒呢?是在深澤的公寓嗎?
  「不,我在外邊呢!」
  ——外邊?什麼地方?
  「……(長時間的沉默)」
  ——說話呀!不知道在哪兒嗎?
  「我在散步途中呢。」
  ——什麼?大半夜的散什麼步呀?
  「噢,我偶爾也出來一下,換換心情。」
  ——你這個人好怪呀!有什麼事兒就快點說說吧。
  「嗯——也沒有什麼事兒,就是想打個電話。」
  ——順一呀,又喝多了?
  「我想喝醉,可就是喝不醉。如果醉了,不就再也醒不了了嗎?」
  ——醒不了了?這是什麼意思?
  「不,沒有什麼意思。」
  ——那你幹嗎打這個電話來?
  「想在這會兒聽一下媽媽的聲音。這麼晚了,實在對不起。」
  ——好了,可以掛電話了嗎?
  「嗯,就這麼著吧,您好好休息吧!再見!」
  然後,紫乃原掛上了電話。
  目前重新看一下這個內容,確實符合一個要去死的人的話。所謂「沒有什麼事兒」和「偶爾也出來一下,換換心情」,全是紫乃原在說謊。
  而他那句「如果醉了,不就再也醒不了了嗎」,才真正洩露了他內心的話。另外,那句「想在這會兒聽一下媽媽的聲音」,也暗示了他即將永離母親而去的心理。
  而且,在說了「您好好休息吧」後,又特意加上了一句「再見」,肯定是紫乃原對萬分感謝的母親的最後別言。
  他在掛斷了電話之後,直接走向了死亡地點。大概他打電話的地方離大洋游泳俱樂部不太遠。因此,當他打完這個電話後,他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個俱樂部的低矮的草叢屏障。
  紫乃原並不是迷失了方向。他可能想到了一個死亡的「好」地點。
  他翻越了草場,來到了游泳池邊上。他取出了匕首。
  他對準自己的心臟,連續刺了兩刀,但因腕力不足,刀口不深,雖然劇痛,但並未觸及心臟。
  為了割斷頸動脈,他又把刀指向了自己的頸動脈三角,同時,他跌入池中。
  至此,紫乃原自殺完結。
  「終於明白了。」
  水江淚水漣漣。
  在她的頭腦中,浮現出紫乃原給他母親打電話時的情景。他沒有給水江打電話。他不感到後悔。
  在與今生告別時,他想聽一聽母親的聲音,這是當然的了。但水江不能容忍的就是在紫乃原給他的母親打完電話後便走上了死亡之路。
  「那麼,在那天晚上的11點多,在他的公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這時,大形也全無了食慾,他隨手拿起了一杯飲料。
  「那天晚上,紫乃原10點多鐘才回到公寓的。」
  水江毫無口感地喝著煎茶,語氣中流露出哀傷。
  「志方綾子用電話確認了紫乃原回來之後,才去了公寓的。」
  大形部長背靠在椅子上說道。
  「那後來的一個小時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吧?」
  「紫乃原為她拍了幾張照片。這個過程應當是1個小時左右,即從紫乃原回到公寓後算起。」
  「那就是11點了。」
  「對。然後他們倆人便發生了爭吵。」
  大形部長自信地說道。
  「怎麼,您是推測,還是真聽到了?」
  水江有些不信地盯著大形。
  「我是打個比方。難道他們不會發生十分激烈的爭吵嗎?」
  「比方說……」
  「對,和你以前說過的那樣,志方綾子為紫乃原和你的婚姻出了難題。」
  「就是說一定要和我分手,不允許我和紫乃原結婚……」
  「是的。她可以這樣威脅紫乃原,她要破壞和你的婚姻。」
  「這個……」
  「怎麼啦?」
  大形看著水江問道。
  「她會不會對紫乃原說,她已經懷孕了?」
  水江問道。
  「我想極有可能的。」
  「她會威脅說,如果和我結婚,那麼她寧可和現在的丈夫離婚也要把孩子生下來。」
  「是的,而且她會以此為要挾,直逼紫乃原明確表態。」
  大形肯定地說道。
  「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一件事兒,使順一做出了一個無法挽回的決定。」
  「什麼無法挽回的決定?」
  這回是大形問水江。
  「就是順一在電話裡對他母親說的,他要告別這個世界。」
  「但單憑志方綾子幾句話就能把他逼到這份兒上嗎?」
  大形問道。
  「為什麼不能?」
  「紫乃原並不會認為他已經走投無路了嘛!他絕不會簡單地就屈服於這種要挾的。」
  「但對綾子來說,懷孕對她可是致命的一擊呀!」
  「對。至於她和紫乃原通姦,這在法律上是不會構成犯罪的,因此紫乃原多少還是有退路的。」
  「這麼說,她手裡還有對紫乃原有更大威脅的證據?是別人不知道,但對紫乃原來說相當不利的……」
  「嗯,我也這樣認為。」
  大形輕輕地點了點頭」。
  他似乎已經吃完了,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眼睛不再盯著桌子上了。
  「但我絕對不知道紫乃原還有什麼把柄握在綾子手中。」
  說到這兒,水江的雙肩不覺一震。
  她幾乎屏住了呼吸。她在內心深處哭泣著。
  正在這時,電話鈴響了。由於她沒有料到會有人把電話打到這兒,因此她嚇了一跳。
  水江伸手取過了話筒。
  「喂……」
  一個女人的聲音傳入到她的耳中。
  她聽出這是母親幾代的聲音。白天她一到達這兒,就給家裡打了電話,並告訴了家中這個旅館的名稱和電話號碼。
  「媽,怎麼啦?」
  水江多少有點不快地問道。
  是不是她在確認自己會對家人撒謊呢?但是她想錯了。
  「啊,是水江呀。剛剛志方夫人打過電話來了。」
  「志方綾子……!」
  水江驚訝地重複了一遍,並快速地掃了大形一眼。
  「她問我你住在萩市的什麼旅館。」
  「她知道我來這兒了?」
  水江問道。
  「是呀」
  「那您對她說了?」
  「我沒有辦法,我不會騙人。」
  「那……後來呢?」
  「她道了謝後就掛了電話。」
  「她想幹什麼?」
  「我想她一會兒就會給你們打去電話的吧。」
  「不對,我覺得有點不好……」
  「怎麼,我不應當對她說實話嗎?那你們可要多加小心……」
  幾代的聲音裡流露出了不安。
  「好了,就到這兒吧!」
  說完,水江放下了聽筒。
  「志方綾子怎麼啦?」
  大形連忙問道。
  「也許不一會兒她會打來電話的。」
  水江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
  「她怎麼知道我們來萩市的?」
  大形自言自語地說道。
  「也許她還知道我和您一塊兒來的……」
  「不,也許她不知道。」
  「嗯。」
  水江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然而她畢竟是知道了你來這兒了。」
  「能告訴綾子這些情況的,只有一個人!」
  「誰?」
  大形問道。
  「片平真子。」
  「就是那個中丸婦產醫院的護士?」
  「對。因為我對她說過,為了弄清大神旗江的死亡真相,我到了萩市的……」
  「除此之外就沒有對別的人講過吧?」
  「嗯,還有我母親。」
  「那肯定是片平了!」
  「可為什麼片平要特意把我來萩市的事兒對志方綾子說呢?我不相信她會被綾子收買,或她對綾子極有好感。」
  「重要的是她對她說了這件事。也許她就喜歡打這種小報告。而且,綾子曾是她的病人,她會認為有關綾子的事情不告訴綾子本人有點兒於心不忍呢,甚至她還會出於幫助綾子減輕罪行而這樣幹的呢!」
  「綾子聽到這個信息,恐怕嚇得不輕呢。她肯定會大吃一驚的!」
  水江想像著說道。
  「不僅吃驚,而且還會很狼狽的。所以綾子要立刻和你聯繫的。」
  「那她給我打電話的目的……」
  「無非是偵探,或是挑戰唄!」
  大形部長站了起來,又從冰箱裡取出一聽新的果汁來。
  「也許不光打個電話,還會要求見面呢。」
  說到這兒,水江馬上住了口。
  因為電話鈴響了。
  
   5
  水江盯著電話機。
  肯定是志方綾子來的。就因為這個,所以水江才沒有馬上去拿電話聽筒。她為了平靜一下,做了一個深呼吸。
  志方綾子的目的是什麼?
  是偵察、試探,還是對質、挑戰?水江想著剛才大形說的話,心裡更加緊張了,就如十五個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電話鈴還在響著。
  水江看了一眼大形。大形部長用力地點了點頭,示意水江快點兒接。於是,水江拿起了聽筒。
  此時此刻需要的是勇氣。水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拿起了聽筒。她無言地把聽筒貼在了耳朵上。
  「喂,是北御門水江小姐嗎?」
  好像很近,聲音特別清楚。
  對方是個女的,雖然聲音很低,但水江絕不會忘記志方綾子的聲音。
  「是我。」
  水江乾巴巴地回答道。
  此時,她感到自己成了毫無感情的機器人似的。與其說這是冷靜,倒不如說是為了更慎重。
  「是水江小姐嗎?」
  志方綾子的聲音也不像平時那麼高了。
  好像她十分疲勞,雖然聽上去話中含笑,但不知為什麼,水江感到一陣恐怖。
  「是的。」
  一想到自己正在和一個殺人犯交談,水江就感到心中不是滋味。
  「在萩市調查的怎麼樣了?大神旗江被殺事件……」
  志方綾子的話更加陰險了。
  「您是從片平真子那兒打聽到我在這兒的嗎?」
  水江說完,又看了一眼大形。
  大形部長手端著果汁,坐在了電話機邊。
  「嗯,是的。」
  「我也從片平真子那兒聽到了有關夫人的重要事情。」
  「是嗎?」
  「不過,我想……」
  「好了,不要在電話裡說了。我很想馬上見到你。」
  志方綾子打斷了水江的話。
  「見面?幹什麼?」
  水江故意不解地問道。
  「和你談談。」
  「沒有必要吧?」
  「好了,明天吧?」
  「什麼?明天?」
  「對,明天。」
  「可我在萩市還有事兒哪。」
  「那好吧,我們在離萩市不遠的地方談一談。我明天就坐飛機去你那兒。」
  「在什麼地方?」
  「在日御(石奇)。」
  「日御(石奇)?」
  「不認識嗎?」
  「不認識。」
  「就是出雲那個地方的日御(石奇)呀!坐火車走山陰本線,就可以到達出雲市,然後你坐出租汽車,司機都知道那個地方。」
  「是嗎?」
  「到日御(石奇)的燈台附近,有一家叫『銀海』的旅館,我住在那兒。明天下午3點,我等你來。」
  「下午3點等我……」
  「答應了?」
  「嗯。」
  「關於這事兒,我不想再通知你了,請你務必遵守我們的約定……」
  「好,說定了。」
  水江單調地重複了一遍。
  「好,那我們明天日御(石奇)見。」
  說完,志方綾子好像歎了一口氣。
  「打擾了。」
  水江馬上掛了電話。
  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水江像全身僵硬著一樣,渾身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她情不自禁地用雙手捂在胸口上。
  她一邊擦著冷汗,一邊把電話內容對大形部長說了。大形部長聽罷也表情嚴肅起來。但他對水江答應和志方綾子見面好像十分滿意。
  「她連旅館的名字都知道,看來綾子對出雲的日御(石奇)很熟悉了。不過,為什麼她一定要在那兒呢?」
  大形回到座位上,打開了那瓶果汁。
  「綾子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挑戰、對證還是投降?」
  水江也感到迷惑不解。她取出一張時刻表在桌子上打開。
  「我認為志方綾子是不會來偵察的,因為事情都到了這地步了。她肯定知道,我們已經看清了她是殺害大神旗江的兇手了。」
  大形部長注意地聽著,同時把筷子朝火鍋裡伸去。
  火鍋下邊的固體燃料已經用完了,因此火鍋已不太燙了。
  「這麼說,她來講和?」
  水江沒有回答,她翻動著時刻表。
  「按她的性格來說,她是絕不會輕易向你投降的。如果要講和,她早就在東京向警方自首了,幹嗎來找你?」
  大形又補充了一句。
  「也不會是和你對證來的。現在對證還有什麼意義?」
  「剩下的可就只有挑戰了!」
  「對,我想多半是來挑戰的。」
  「她會怎麼個挑戰法?」
  大形盯著水江問道。
  「把我騙到出雲的某個地方,然後殺死我,因為我一死,她就可以得到一條生路了。」
  水江氣憤地說道。
  「不。」
  大形部長笑了笑。
  「我想這個綾子現在還沒有這個膽子。第一,她並沒有特別說明要你一個人去日御(石奇)的,尤其是如果像你所說,她已經發覺自己有了殺人兇手之嫌疑後,知道你是會加倍警惕的。起碼的防範之一,就是你要和另外一個人一塊兒去。志方綾子當然會考慮到這一點的。」
  「那麼我就不必憂心遇害了?」
  水江問道。
  「對,你不用憂心。至少我會保護你的。」
  像是為了讓水江放心一樣,大形衝她笑了笑。
  「是啊,一名警察和我形影不離呀。」
  水江也笑了笑。
  從時刻表上看,從東京起飛的航班有一班是11點15分的,到達出雲的時間是下午1點20分。志方綾子肯定會坐這次航班來。
  這樣一來,水江和大形就必須乘坐由東獲站開出的11點29分的特快列車,下午2點20分便可到達出雲市。
  志方綾子從出雲機場,水江和大形從出雲市站,分別駛向日御(石奇)。在日御(石奇)這個舞台上,將會演出一幕什麼樣的話劇來呢?明天,將會迎來自己人生中最有戲劇性的一幕的。
  水江這樣想著。由於興奮,她怎麼也睡不著,直到凌晨1點多鐘時她才入睡。
  早上6點鐘,水江一下子醒了。她一看表,情緒馬上又低落了。
  這天夜裡,她睡得非常不好,老是處於半睡眠半清醒的狀態。她在睡夢中還在想著,要給高崎的鈴香打個電話。
  有這個必要嗎?水江醒後,第一個問題就是它。有關紫乃原順一的詳細情況,最想知道的就是鈴香了。
  如同大形部長所說,在鈴香身上,有著紫乃原的影子;而在紫乃原身上,又有著鈴香的痕跡。如果說紫乃原在生前還有什麼秘密的話,那麼鈴香是最重要的知情人。
  如果問一問她,也許會知道點兒什麼。水江在夢中就決定要問一問鈴香。因此,「快點兒給鈴香打個電話」這個信息,把水江從夢中驚醒了。
  她起來後先洗了個澡。這時的時間剛6點30分。
  再也不能等待了。如果鈴香早晨出了門可就太晚了。於是,她連忙坐在了電話機旁。
  這個時間醫院還沒有開門。於是,她把電話打到了家裡。
  「您好,這裡是紫乃原家。」
  一個年輕的用人接的電話。水江也認識這個人。
  「這麼早真對不起。我是東京的水江。夫人起床了嗎?」
  水江這會兒只能稱鈴香為「夫人」了。
  過去,水江早就叫她「媽」了,但今後永遠不能再叫她「媽」了。
  「請稍等一下。」
  說完,對方放下電話去叫人了。
  「哎呀是水江呀,早想見見你了,麻煩你打來電話。這一段時間怎麼樣?你還好嗎?我一直想見一下你的父母,好好說一下這件事。這些天來,我整日精神不好,真想見一下你呀!不過,我還沒有從這件事兒中恢復過來,沒有情緒,也怕影響你。不過,我一聽到你的聲音心情就好多了呀!我現在連一步都懶得出去,整天坐在佛龕前,為順一祈禱。我好寂寞呀!真的,我現在什麼心思都沒有。不過,今天太好了,一大早接到了你的電話……」
  鈴香拿起電話,滔滔不絕地說道。
  儘管水江聽到的是鈴香那高昂的語調,但只有她能聽出來,這裡面包含了多少辛酸和苦悶。
  「實在對不起,這麼早就打擾您……」
  水江也被鈴香的話感染了,她一再克制著,要自己冷靜下來。
  「這算什麼呀,我高興還高興不過來哪!真的,我和以前一樣,很想再見一見你的。今年春天的事兒讓我太難忘記了!可現在真沒辦法呀!當時大家在一起是多麼的開心和幸福呀!水江小姐,你現在怎麼樣了?這件事情結束之後,我也希望你能好起來。啊,好了,我不應該提這件事。它對你太殘酷了!」
  鈴香說到這兒,竟然出現了哭腔。
  水江沒有插嘴的空兒,她決定讓鈴香不停地說下去。如果不讓她說完,水江是問不出什麼來的。
  過了一會兒,鈴香停止了哭泣,又恢復了正常。但她又喋喋不休地說了起來。又過了一會兒,鈴香才不那麼興奮了,情緒也平靜了不少,不時還發出了類似兒童一般的笑聲。
  「這麼早打來電話,一定有事兒吧?」
  這時鈴香彷彿才意識到自己說的時間太長了。
  「啊,是、是這樣的。我聽說了一件意外的事情,我想把這件事兒對夫人說一下,不知道您是否驚訝……」
  水江擔心這件事兒會給鈴香帶來一次新的打擊。
  「不,不要緊。我全都恢復了,不會再有什麼驚訝的了。到底是什麼事兒?你快說吧!」
  鈴香又像重新站起來的巨人一樣,口吻堅定地說道。
  「真的不要緊嗎?」
  水江又問了一句,然後她閉上了眼睛,彷彿下定了決心似的。
  「嗯,沒有問題!」
  鈴香又提高了聲音。
  「那就對不起了。是這樣的:順一先生不是他殺,而是自殺。」
  水江閉著眼睛說道,她似乎不願「看」到鈴香吃驚的樣子似的。
  「是嗎?」
  果然,正像鈴香自己說的那樣,她的語氣還算比較平穩。
  「現在剩下的問題就是順一為什麼要自殺。」
  「是嗎,已經確定是自殺了?」
  鈴香追問了一句。
  「是的……」
  水江又重複了一遍。
  「老實說,我和我丈夫也說過好幾次,都認為順一是自殺的呢。」
  「這是為什麼?難道您二位有了什麼線索了嗎?」
  「是的。」
  鈴香答道。
  「求求您了,能不能對我說一說?」
  「這件事兒說來話長了,一句兩句說不清楚。直到今天,知道這件事兒的只有四個人:我、我丈夫、順一和志方先生。當然還有幾個人,但都已經作古了。不過,順一已經死了,水江你也不是外人了,這件事兒也失去了時效的意義了,我就先簡單對你說一下吧!」
  鈴香的口氣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了。
  「好,求求您了。」
  這次,水江從「攻勢」變成了「守勢」,她熱切地請求道。
  然而,當她聽完後,只剩下哭的份兒了。
  
   6
  大形和水江從旅館出來,乘出租汽車駛向了東萩車站。
  他們兩個人的表情都很沉悶,一路上也幾乎不開口說話。
  今天早晨吃飯時,水江很快就把電話中鈴香說的內容對大形講了。鈴香的話使他們陷入了絕望之中。
  這些事情就像使他們再次墮入了一個黑暗的世界一樣,深感絕望、恐怖。他們也感到人世間有那麼多的無奈,而人又是那麼無情。尤其是志方綾子這種女人的冷酷無情,猶如火上澆油一般,更使水江怒不可遏。
  他們在東萩車站上了11點19分發出的特快列車。這是一條始於博多、終於米子的山陰本線。列車不是綠色的豪華車體,而是一列普通特快列車。
  水江和大形的胸中都充滿了無限的感慨。如同尋找發洩處一樣,他們不約而同地都在凝視著窗外。
  列車沿著日本海行駛著。在陰暗天空的籠罩下,大海似乎也在向他們隱瞞著什麼,呈現出鉛灰色來。
  列車依次在益田、濱田、江津、大田市各站停過。在大田市的站前,警方曾找到了志方綾子殺害大神旗江後扔下的租用汽車。
  然後,志方綾子從大田市車站乘夜行列車去了博多方向。
  水江一邊想著這些,一邊眺望著大田市站內的情景。這會兒是13點57分了。在30多分鐘之前,綾子應當下了到達出雲機場的班機了。
  與志方綾子的距離愈縮短,水江的心情愈加緊張。
  這不是一種不安感,因為有大形部長與自己同行,而且,早飯後大形部長對她講了,「這件事情該結束了。」
  大田市的下一個停車站是出雲站,預計下午2點29分到達。
  列車准點到達了出雲站。水江和大形下了火車。同他們一塊兒下車的旅客出乎意料地多。
  但這麼多旅客,並不都是來以出雲大神社為中心形成的旅遊勝地觀光的遊客。今天是12月26日,大部分人都在忙於應付過年而四處忙碌著。
  時間很緊了。他們叫了一輛出租汽車,囑咐司機盡快到達目的地。
  車子向西北駛去,不久便到了出雲大神社。這會兒的大神社周圍,人已經不少了。聽司機介紹,明天正好是「御飲井」節。
  他們駛過了大神社,再向西北駛去。
  島根半島的西端與日本海相望。車道左側的一片白沙與青松的岸灘,叫稻佐灘。它的前方就是日御(石奇)海岸線。
  他們很快到達了日御(石奇)。
  在燈台附近,果然有一家十分顯眼的「銀海」旅館。大形和水江進去後,對服務員講,他們是來見一位叫志方綾子的客人的。於是,服務員馬上把他們向裡邊領去。彷彿一直在等他們似的,一位女士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這個女人就是綾子。好像她已無心梳妝打扮了,但仍不失往日尊貴的樣子,黑色的衣服,黑色的皮毛大衣,黑色的手提包,連長筒襪都是黑色的。志方綾子掃視著大形和水江。他們相互之間免除了寒暄,大家都沉默著。
  雙方的目光中都充滿了敵意,各自的情感錯綜複雜地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張把雙方罩在了一起的大網。
  過了一會兒,志方綾子慢慢地穿上了黑色的靴子。好像她打算在旅館外面談話。
  三個人來到了旅館外邊。像是帶路似地,志方綾子一個人走在前面。大形和水江跟在她的後邊。
  他們向日御(石奇)燈台走去。
  在日御(石奇)的盡頭,有一座高達25米左右的巨大岩石。在這塊岩石上,有一座石砌的、據說是日本最高的燈台,看上去有40多米高。
  來到燈台後,志方綾子交了三人份兒的參觀費,參觀的時間可一直到下午4點。三個人慢慢地拾階而上,不一會兒來到了最頂部的瞭望台上。
  水江來到台子的頂部,雙手扶著欄杆。她向下一看,不禁渾身顫抖起來。她沒有料到這兒是這麼高而且險峻。但向前方眺望卻好多了,是一望無盡的日本海。
  在今天厚厚的雲層下面,日本海顯得那麼荒涼而淒慘。雖然由於風停了,天並不算太冷,但看著那毫無生氣的日本海也會令人不寒而慄的。也許大海也因不知道自己的命運而感到悲哀吧。
  「帶一個同伴來是為防止不測的吧……」
  志方綾子終於開口了。
  由於台子上再沒有別人,因此不必擔心讓外人聽到,她的聲音並不低,但卻和昨天晚上的聲音一樣,陰沉而冷酷。
  「他暫時被搜查總部解除了職務,是在休養中的。我想沒有猜錯吧?」
  見水江沒有回答,志方綾子盯著大海又說了一句。
  她的話好像是在開玩笑,但卻讓人笑不起來。對綾子來說,她沒有料到這輩子會和刑警這麼頻繁地在一起。
  水江這時才感到,綾子似乎並不打算殺死自己,無論是否有人跟著。於是,她打算和綾子稍稍離開大形一點兒。
  「好吧,說說你認為的真相吧。」
  志方綾子毫無表情地說道。
  這是一張連心也凍住了的女人的臉。
  「說吧。」
  大形也沖水江示意了一下。
  「對,快說吧!」
  志方綾子似乎胸有成竹地又說了一句。
  她依舊是那副寧死不倒的表情。
  「是你殺死了大神旗江!」
  水江一字一頓地說道。
  大形也緊緊地盯著綾子。
  「我承認。」
  綾子爽快地答了一句。
  水江倒一下子愣了。
  「是嗎?」
  大形代替水江看著綾子追問了一句。
  「旗江太傻了。她這個人為達目的是不擇手段的,有相當強烈的佔有慾。對這種人,任何時候都不能手軟的!」
  「在你做人工流產手術還沒有完全清醒的時候,你無意中洩露了一個重大秘密,就是承認了腹中的胎兒是紫乃原順一的孩子。第二,紫乃原順一之死,與你有重大關係。大神旗江知道了這兩個秘密後,便向夫人索要巨額酬金作為保密的代價。」
  「不錯。不過,旗江的要求也過於高了。我從一開始並沒有打算殺死她。我打算在我盡可能的範圍內支付她一筆酬金做為報答的。」
  「多少?」
  大形問道。
  「我有首飾、寶石,這都是我丈夫不知道的私房錢,大約有5千萬日元吧。」
  綾子看著大形答道。
  「旗江沒有要?」
  這回是水江在問。
  「旗江不屑一顧,她笑我出手不大方。她要3億日元!」
  「這太過分了嘛!」
  「如果我丈夫活著,我是無法弄到這麼一大筆財產的。我無論如何也辦不到。」
  「這當然了。」
  大形說道。
  「趁人之危,提出這麼苛刻的條件,是極不人道的人所幹的。為了防衛,我除了消滅她之外,別無選擇。所以,我把旗江騙到井部田的隧道附近殺死了她。」
  志方綾子仍然毫無表情地述說著。
  「你製造了一個搶劫獨行女人的殺人事件?」
  大形問道。
  「是的。」
  「這麼說,大神旗江也不是一個善良的人啦?因為她也犯了『恫嚇』和『敲詐』罪,並使用這種卑鄙的手段要挾你。但即使是這樣,她也沒有犯死罪。從夫人您的口中說出『極不人道』這個詞兒,您不覺得太奇怪了嗎?」
  大形盯著綾子問道。
  「是嗎?」
  綾子反問了一句。
  「不但如此,而且您所述說的大神旗江如何趁您之危,採用卑鄙的手段,向您敲詐勒索,不是正和您的所作所為很相似嗎?」
  大形又追問道。
  「這是什麼意思?」
  「這有什麼不明白的。夫人為了達到目的,不也是不擇手段的嗎?不也是利用別人之危趁機向紫乃原順一先生要挾的嗎?為此,紫乃原順一不才走上了自殺這條絕路的嗎?」
  大形緊緊追問。
  「不!不!我從心裡還是愛他的!!」
  綾子突然聲嘶力竭地反駁道。
  「難道有人會逼死自己心愛的人嗎?!」
  大形的聲音也提高了幾度。
  「不!不!順一是我的,我們已經有了孩子!我們在一起度過了多少歡樂的時光,這是他和任何女人都無法得到的愛。而且,我也絕對不允許別的女人把順一從我身邊奪走。無論發生了什麼,我也不允許自己失去順一!」
  綾子拚命地辯解著。
  「這麼說,你就可以腳踩兩隻船,既不與你丈夫離婚,又不允許紫乃原與別人結婚!你想用這種狀況來維護自己的私利!」
  「不管你們說什麼,我是愛順一的!」
  「不,夫人不是愛紫乃原,而是失去紫乃原後自己的私慾無法滿足。於是,當你看到紫乃原將真的要離開你時,便逼他去死。」
  「我怎麼逼他死了?你們耍說清楚!」
  志方綾子反守為攻。
  「夫人與紫乃原這種不倫關係暴露,或是你懷孕的事情傳到水江的耳朵裡。紫乃原害怕這件事情毀掉自己,而夫人正是抓住了他的這個弱點,要紫乃原屈服於你。由於紫乃原不願解除和水江的婚約,你就用懷孕了這一武器威脅他。」
  大形嚴厲地說道。
  「是武器嗎?」
  「對,這是一種類似毒瓦斯一樣的極不人道的武器!用他人出生的秘密做為武器迫使他人就範,難道還不是極不人道的嗎?!」
  「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綾子多少有了點兒驚訝的神態。
  「今天早上,水江給高崎的紫乃原鈴香打過電話了。」
  「什麼?!」
  「我們知道紫乃原順一是大造和鈴香的養子,他們過了40歲還沒有孩子,便抱養了一個當時還不滿週歲的兒了。」
  「不,其實早在順一還沒有出生時,他們就決定抱一個養子了。也就是說,還在順一在親生母親肚子裡時,他就成了紫乃原大造和鈴香的兒子了。」
  水江也補充道。
  「因此,在戶口本上,順一便成了紫乃原夫婦的親生兒子。除了十分親近的人以外,沒有任何人知道他是這家的養子。於是,他便在這種親情之中度過了十幾年。這一切本不會有人知道的。」
  「順一的生父是一個22歲的青年人,母親則是一個16歲的少女。他們毫無生活能力,也無法公開結婚。因此,如果這個孩子真生下來了,對他們來說將是一個十分嚴峻的難題。這時,紫乃原夫婦想要孩子的事情被他們知道了,於是,也就達成了那個決定。」
  「從那時起,這個還在腹中的胎兒就與他的生父和生母斷絕了親情關係。這對男女是生活在群馬縣桐生市的人,男的叫池內昭次郎,女的叫玉野美千代。當時,負責這個交易的人就是在大造醫院裡工作的志方剛毅。」
  「可是,這些事情在順一上中學一年級的時候就知道了呀!」
  「是的,說出這個秘密的人是鈴香的婆婆,也就是順一的奶奶。她完全把這個秘密對順一說了。」
  「大造夫婦知道這件事情後,怒不可遏。」
  大形補充道。
  「然而,今天,順一的這個奶奶和其他知情人都已故去了。目前知道這件事的人,除了順一外,就是大造、鈴香和志方剛毅了。但是,不幸的是後來又有了一個人,就是夫人你!」
  大形接著說道。
  「是的。」
  綾子語氣低了許多。
  「夫人是從志方剛毅那兒知道的吧?」
  「是的。我和志方剛毅一起生活了近10年,這種事兒還能不說嗎?」
  「共有5個人。但是,令這5個人吃驚的是10月5日後的兩三天中的一條新聞。」
  「什麼新聞?」
  綾子反問了一句。
  「從10月5日那天,電視台播放了有關池內昭次郎的事情。」
  說著,大形耐不住地從口袋裡取出一隻香煙叼在了嘴上。
  「這是一個利用親生女兒之命換取一億日元人壽保險金的魔鬼父親。他為了錢,竟然僱人殺死了自己的女兒。『畜生池內昭次郎』,『畜生池內昭次郎』,在新聞界中都是這樣提到他的名字的。」
  水江憤憤地說道。
  這時,志方綾子依舊十分冷靜,毫無表情變化地聽著這些。
  「從這一時刻開始,一個卑鄙的威脅紫乃原順一的陰謀便開始了。」
  大形部長點著了香煙。
  為了鎮靜自己,他深深吸了一口。從他口中飛出的煙霧,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7
  今天早上鈴香在電話中說的情況,就像是晴天霹靂,使水江悲痛欲絕。開始她並不相信,但此時終於相信了,人世間果然存在著這種殘酷的現實。她痛感人只要活著,就無法避免開這種殘酷的現實。
  池內沼次郎這個名字極少有重名的。新聞節目中報道了他的經歷。
  他是住在群馬縣桐生市的一戶開當鋪人家的二兒子。他和15年前病死的妻子美千代生有3個女兒。被殺死的弓子是他的三女兒。
  在16歲時,玉野美千代生下了紫乃原順一,後來,她成了池內昭次郎的妻子。
  這絕不是萬分之一的巧合了。千真萬確,池內昭次郎就是順一的生父。
  紫乃原順一也看到了這條新聞。為此,他打過好幾次電話,問養父母,並還特意去了一趟高崎。但大造和鈴香都斷然否認,說這就是一種巧合。
  這件事對順一來說,好像看到了一隻霧中的牲畜一樣,令人望而生畏。水江也無法容忍這一事實。於是,在新聞界對池內昭次郎案件全面報道後的第二天傍晚,水江在與順一見面時談起了此事。
  但在那時,紫乃原順一憂心忡忡,心不在焉,毫無生氣。
  而在今天,聽了鈴香的話後,水江才明白了當時紫乃原為什麼是那副樣子了。他肯定是在憂心著那再也無法回來的過去。
  大造和鈴香認為順一完全會相信他們的話,尤其是池內昭次郎這個畜生已在霧中消失了,今後順一就是他們自己的兒子了。
  但是,還有人在背後打紫乃原順一的主意,這個人就是志方綾子!她利用消失在霧中了的地內昭次郎做為武器,迫使紫乃原順一就範,成為她手中的玩物。
  「太過分了!你是個什麼東西?!你就是畜生!!魔鬼!!」
  緊緊盯著綾子的水江,眼睛中因飽含淚水而熠熠發光。
  似乎綾子也感受到了這目光的刺激,也冷冷地回敬了水江一眼。
  「10月31日的夜裡11點左右,在深澤的公寓601室、紫乃原順一的房間裡,穿著結婚禮服的夫人終於照完像了。由於順一不得不和你一起照了像,他認為這便意味著你和他雙方之間的關係也該結束了吧!」
  大形部長說道。
  「好像你就在一邊看到了似的!」
  志方綾子瞇起了眼睛,像不認識似地,仔細地打量著大形。
  「夫人當然不會同意這一點。你不停地搖著頭,『NO、NO』,你絕對不允許順一與別的女人結婚的。然而,順一什麼都答應你了,卻得到了這樣的回答,於是你們發生了激烈的爭執。」
  大形邊說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專用裝煙灰的小包,把煙頭兒扔了進去。
  「是的。」
  志方綾子像是回憶似地想了想後又點了點頭。
  「夫人首先打出一張王牌:如果懷孕這事兒一旦暴露,你們就全部完蛋。但順一拚命抵抗,他甚至可以說,即使你丈夫知道了也不怕。於是,你們兩個人都大動肝火,越吵越凶。」
  「是的。」
  綾子的口氣又低沉了。
  「於是,夫人便打出了第二張王牌,你認為足以使順一屈服的王牌:如果他不順從,就將順一與池內昭次郎的事情告訴水江的全家,這樣一來……」
  「太妙了,完全是這樣的。」
  「這是你手中最強有力的一張王牌,不過,這並不是一亮就可以使對方馬上屈服的王牌,也可能是一張使事情向相反的方向發展的牌。」
  「是的,誰知它深深地傷害了他的自尊心。」
  也許是心中產生了後悔,志方綾子低下了頭。
  「當你把池內昭次郎的事兒一下子端出,順一也一下子蒙了,因為這是他一生中的恥辱,是他絕對不希望別人知道、提起的事情!」
  大形又叼起了第二支香煙,但他卻沒有點著。
  水江盯著那只香煙在大形的兩唇之間躍動。剛才這些推理,大形可從沒有對她講過呀!她認真地聽著。
  「是的,當時我說了這話之後,順一現出了從來沒有見過的那麼瘋狂的表情。」
  在志方綾子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上,蒼白的嘴唇在顫抖著。
  「順一頓時狂亂起來,這是從未有過的瘋狂舉動。但是,這還並不是導致他走上絕路的真正原因!」
  「好,那你把順一到自殺這段兒的事情說一下吧!」
  綾子無力地要求道。
  「那當然了。如果說不清這一段,就不成為『推理』了!」
  大形胸有成竹地說道。
  「那請接著講吧!」
  「順一的這種狂亂狀態,是你那番話激怒的結果,被激怒的人會反擊的。於是,便發生了重要的事情。」
  「是的。」
  「順一已沒有了退路和進路,他只有對你的憤怒和憎恨。他瘋狂地把你推倒在床上,勒住了你的脖子,他打算殺死你。」
  大形說道。
  「不錯,當時我的確感到了順一的殺意,我也認為我完了。」
  綾子說道。
  「不一會兒,你就一動不動地癱在了床上,也就是昏了過去。這一下可把順一嚇壞了。他當然認為他因用力過猛,已把你勒死了。」
  「是的,不過,我當時是昏了過去……不過,他是大夫,應當知道……」
  「是的。但當時事發突然,也許他忽略了這一點。如果第三者在場,則可能會發現這一現實的。他知道,這都是他在一氣之下干的,而且,在這種狀況下,他已很難使自己理智了。因為大夫也畢竟是人,在這種狀態下,很難說他與平常人有什麼不同。此時此刻,他會十分震驚,『我殺死了人』這一概念會牢牢地紮在他的頭腦中的。」
  「是的,對他來說,我是志方剛毅的妻子,而志方剛毅又是對他有恩的人。我想,那時他想只好一死了事了。」
  「此時此刻。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雙親和水江的面容,他感到自己毀掉了自己的一生。這時,他只一個心眼兒地去想死,用死來解脫這一切煩惱。這種心境,往往一言難盡。於是,他拿起匕首,衝了出去。」
  「我想他用我送他的那把匕首自殺,也許是對我的懺悔吧。」
  綾子說道。
  「從他出去到死的一小時內,他一直在街頭徘徊。他痛下決心後,給高崎的母親打過告別的電話,便到了大洋游泳俱樂部自殺了。」
  「這些情況我不知道。大約在凌晨12點45分左右我才醒了過來。我看房間裡沒有了順一,想他一定是為了清醒一下出去了。正在這時,旗江打來了電話,這時我的意識才完全清楚了。我想若在這兒等,也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於是便離開了公寓,回自己家了。」
  綾子說道。
  「第二天,夫人知道順一自殺的消息後,為了隱瞞他的死與自己有關,便編造了一個當時你一步也沒離開自己的家,不,是一直在601室睡著了的謊話,並謊說當時順一接了一個和什麼人見面的電話。」
  大形繼續推理道。
  「我走了!」
  突然,綾子一轉身,從瞭望台向下奔去。
  「其實,夫人太自私了!你完全以個人為中心,力圖保全自己而不顧別人!」
  大形部長似乎想讓她聽到更多的話,衝著她的背影更加激烈地說道。
  三個人又向下走去了。他們走出了燈台。
  他們背對著日御(石奇)燈台,志方綾子慢慢地走著。也許是天色更昏暗了吧,看上去志方綾子更加難看了。
  「這兒是大神社警察署的管轄區,我們一塊兒去那兒吧。」
  大形部長說著靠近了綾子。
  「順一已經不在人世了,人工流產後我的身體一直恢復不過來,我的心身像全都毀滅了似的。我是打算死才來這兒的。你就成全了我吧。」
  志方綾子站在原地不動了。
  她沒有笑容,表情十分莊重,看上去她說的是心裡話。
  「我早就明白了,而且你是想拉著水江一塊兒跳進大海的。」
  聽到這話,綾子回頭看了一眼水江。
  水江的臉上充滿了一種勝利者的神情。
  水江默默地看著綾子。
  「10月份在福岡市召開過一次消化系統的學術會議。」
  志方綾子像一個天真少女一樣,饒有興味地看著頭頂上那鉛灰色的天空。
  水江知道這次會議,她點了點頭。
  「閉會之前,我去了福岡。在福岡我和順一一塊兒去了一個地方幽會。」
  志方綾子緊緊地把那個黑色的手提包抱在胸前。
  水江無言地看著她。
  「我們去的地方就是這兒。從博多乘坐山陰本線的列車。知道我們一到這兒就幹什麼了嗎?」
  綾子問道。
  水江搖了搖頭。
  「我們去大神社拜了姻緣神。」
  志方綾子第一次露出潔白的牙齒笑了。
  她笑得是那麼滿足,那麼幸福。
  水江依舊默默無語。
  「然後,在旅館住了一夜。」
  說著,她用手指了一下剛才出來的「銀海」旅館。
  「那天晚上,我和順一第一次相愛,而且,第一次就有了愛的結晶,我懷上了他的孩子。」
  志方綾子的臉上露出了勝利者的笑容。
  「是嗎?」
  水江毫無表情地說了一句。
  「因此,這兒是我和順一相愛的地方。我就想把你水江叫到永遠消失了的、而我依舊愛的順一和我相愛的這塊土地上來和你說這些話。我的目的達到了,我的心願也了結了。再見了,水江,我和你的告別式也結束了。」
  綾子沖水江揮了揮手,然後轉過了身去。
  大形部長和志方綾子並肩向警察署走去。水江像在送行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這兩個人的身影一直消失在昏暗的天色之中。
  她突然把頭轉向了大海。
  她心中的憤怒已無影無蹤了。
  嫉妒的感覺也完全沒有了。
  她對志方綾子及其丈夫,紫乃原順一及其雙親,大神旗江,以及自己和自己全家,沒有任何的悲傷之情。
  冬季的日本海,是陰暗深重的大海。如果有風,海面上會翻出白色的浪花的。這樣一來,日御(石奇)的燈台會借助它發射出46萬堪1的亮度來的。
  1堪(Candela),又稱堪德拉,為發光強度單位。——譯注
  她在想,為什麼古代人會造出這種燈台來的呢?那時的科學並不發達。
  然而,胸中無限空虛、頭腦一片空白的北御門水江,在燈台下顯得那麼孤獨、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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