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墨倉高道總是起得很早。前一日晚上無論睡得多晚,翌日6時必定起床,然後巡拜分佈在自家6000多平方米大院裡的三處觀音堂。7時用早餐,7時15分準時乘專車前往千代田區大手町的墨倉總公司。
這是他住在正邸時的時間安排,此外,他每月分別平均有一兩次住在南青山和六本木的情婦處。以往還要加上去後町清枝居住的松濤別邸,可自清枝進府以來,他的巡禮也相應地減少了一處。
這一天早上,他參拜完觀音堂進餐廳與清枝娘倆共進早餐時,老女僕阿貞慌慌張張地走進來。走路一向如貓似地不出聲響的阿貞今日一反常態,步子又急又響,三人不由得抬頭張望。只見她沉著臉徑直走近墨倉,小聲嘀咕了些什麼。
「什麼?登志子她……」
高道頓時變了臉色,手一哆嗦,碰響了旁邊的餐具。
阿貞緊張地點點頭。
「好,我這就去醫院,備車!」高道只吃一半早餐,就起身離桌。
「怎麼啦?」清枝問。
「登志子突然不行了。我立即去醫院,你替我與秘書室聯繫一下,就說我今天可能參加不了『三金會』了。」
那天早上適逢本月的第三個星期五,每逢這一天,高道都要主持墨倉直屬企業首腦集中會晤的「三金會」。
高道慌忙穿戴好,匆匆出門。
「怎麼太太的病一下子又惡化了,聽說這一陣子挺好的,這又咋的啦?」來到門口送高道上車的清枝自言自語道。
「對清枝來說,這可是個喜訊吧!」
不知什麼時候,阿貞來到清枝的背後,用她那陰陽怪氣的聲音說。
「阿貞,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清枝豈肯受人挖苦,轉身質問阿貞。
「沒有什麼意思。」阿貞不動聲色地說。
「你剛才說對我是喜訊?」
「就是這個意思,僅此而已。」
「為什麼說太太病變是喜訊?」
「這,你比誰都明白。」
「阿貞,還不給我住嘴!」背後傳來斥責聲,阿貞的丈夫、管家磯崎面色鐵青,站在不遠處。
「阿貞,太放肆了!快給清枝賠禮。」
磯崎深知登志子夫人死後這個府上的女主人屬誰。若是惹惱了她,便會老無葬身之地。他明白:到了這把年紀,是找不到比這府裡更稱心如意的差事的。
可妻子阿貞卻不承認清枝為這府上的女主人。在她的心目中,女主人只有登志子一個,小老婆出身的清枝即便進到府裡,充其量也只能與女僕同等。既是女僕,按資歷自己從上一輩就侍奉這家人,理應在清枝之上。
正因為有這種意識,所以她屢屢對清枝有牴觸言行。儘管如此,她對那美卻謙恭順從,因為她覺得儘管這孩子是小老婆所生,但畢竟繼承著高道的血脈。
挨了丈夫的斥責,阿貞毫無表情地挪動著貓一般的輕步退了下去。
「真是的,內人說了非常失禮的話,十分抱歉。她並無什麼惡意,只是個說話不知深淺的女人。」磯崎一邊賠不是,一邊拭著額頭的汗珠。
「可這話語並不讓人感到沒有惡意啊!」清枝仍憤憤不平。
「我一定好好訓斥她,請饒她這一回吧!」磯崎感到無地自容,慌慌張張地朝妻子退下的方向追去。
「到底還是沒治好啊!」磯崎夫婦離開後,那美說道。
「興許是癌細胞轉移到其他地方了。」
「我看阿貞沒說錯,是個好消息哩!」
「那美,別胡說!」
「難道不是嗎?這回她要是真的上了西天,媽媽也就用不著回松濤了。」
「你這孩子,淨……」話說出一半,清枝便一下子停住了。她的耳邊響起了弦間的話——
「登志子夫人是該死沒死掉的,那就幫她死嘛」。
由此看來,登志子病情的突變難道與弦間有關?倘若如此……
「媽媽,你怎麼了?臉色突然變得這麼可怕。」那美驚訝地問道。
「你千萬不要隨便瞎說!」
「對不起,是不注意說走了嘴。」那美調皮地伸伸舌頭。
「這可不行!」
這一天,墨倉府裡始終充滿了緊張的空氣。兩位秘書不知上哪兒去了,一直沒有回來。墨倉去醫院後全無消息,使人感覺發生了什麼異常情況。清枝和那美則被當作局外人了。
「媽媽,這次說不定……」那美含蓄地說。
「說不定什麼?」
「還會是什麼,那個人的死唄。」
「那美,你又……」
「這有什麼不能說的,人不都總有壽終之日嗎!總這麼一隻腳踏進棺材似的活著,不是給周圍人添麻煩嗎?我想,爸爸的內心這下可輕鬆了。」
「快住口,禍從口出啊!這話若讓阿貞聽到,不知要惹出什麼麻煩來!」
「我顧忌不了這麼多,對盡不到妻子義務的人,早該請她讓位給媽媽了。過去你受的那麼多冤氣不都是因為她的存在嗎?如今總算熬出頭了。現在沒有什麼可顧忌的,今晚咱娘倆就預祝勝利乾上一杯,怎麼樣?」
假使事態真像那美所云,倒也值得一賀。但是,清枝的內心對事態有一種不敢盡情歡慶的恐懼。如果此事真是由於弦間的「工作」所致,警察勢必要介入進來,那樣的話,自己可能被列為第一嫌疑人。樂觀地想,就算能躲過警方的懷疑,今後與弦間這傢伙的孽緣也將越陷越深,和他之間永遠都將以「同犯」的關係緊繫在一起。
「媽,你怎麼了?老沉著臉。」
「讓我像你似地那麼高興?」
「瞧你的口氣,把我當成多麼壞的人了。」那美生氣地噘著嘴。
「我看算不上好人。」
「媽媽,你也太不饒人了!不過,說乾杯是過份了點兒。」那美又淘氣地聳聳肩。不知是因為心理的作用還是什麼,清枝愈來愈感到那美的腹部明顯比過去渾厚起來,那可是弦間播下的種子在一天天地成長。
是啊,和弦間已經無法一刀兩斷了。
雖說是狼狽為奸的緣份,但現在卻牢不可破地捆綁在一起了。既然無法分手,那就合夥到底。弦間是個十惡不赦的傢伙,與他為敵太可怕了,若聯之為伍,或許能借其毒除己害。
直到深夜,才等到墨倉打來的電話。
「登志子終於沒能救過來。」語氣顯得很疲憊。
「真是不幸,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估計是今天凌晨,去量體溫的護士發現病危時,已經沒救了。」
「太太真不幸啊!」
「因為要處理後事、籌備葬禮等等,今晚我回不去了。你在家裡守著,聽候我的安排。」
說完必要的話,電話掛上了。和高道通完電話後,清枝並沒感到的輕鬆。高道死了病妻,理所當然地要處理好多事,但作為墨倉財團之主,高道有必要親自處理後事、安排葬禮嗎?這些事完全可以托交秘書去辦,他只需要葬禮上露個面就可以了。他之所以不那樣做而親自張羅喪事,難道是因為有非得他親自過問的緣由嗎?
清枝胡思亂想,坐立不安。假如登志子的死是弦間「工作」所致的話,高道會如何處置呢?妻子在醫院不明不白地死去了,高道會追查個水落石出嗎?恐怕他不會這麼做,因為登志子是被癌症判了死刑的人。儘管她的手術做得非常成功,在獲許出院之前恢復得也較好,但並非根除了復發的危險。高道對這一點應有思想準備。
那是高道對被絕症折磨至死的老妻的戀眷之情嗎?這似乎也不大可能,其依據是他另有清枝等三個情婦。
高道的第一夫人在醫院奇怪地死去了,這不但顯得高道臉上無光,而且外界會有看法。凡是有損於高道面子的事,概不得外揚。雖然登志子的死因多少有些蹊蹺,但患的畢竟是不治之症,所以也不會有人見怪。墨倉沒有必要去迫根尋源而自找麻煩,說不定高道還忙於隱匿登志子不明死因的工作哩。
也許醫院方面在通知高道時已經隱瞞了疑點,疏於醫學知識的病人家屬只能聽信醫生的解釋。
總而言之,情況對清枝非常有利,照此下去,她肯定會坐上「第一夫人」的交椅。
擔心高道懷疑自己是多餘的,登志子病危時她正睡在高道身旁,這可是最好的不在現場證明。
清枝曾衝動地想過此時應給弦間打個電話核實一下事態,但又覺得在這個節骨眼兒打電話太危險,好像弦間也深知這點而一直按兵不動,所以她便改變了想法。這不動聲色本身不就說明了是他所為嗎?
——真是個可怕的人!
清枝這次著實領教了為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的的弦間是多麼令人可怕。本以為他只是說說而已,可他卻真干了。對妨礙自己的事和人都毫不猶豫地消除掉,這樣做並不是為清枝,而是為了他弦間自己。不過,借這位可怕人物的力量,清枝面前也確實鋪好了通往墨倉王國王后的軌道。
2
墨倉登志子的葬禮在青山齋場隆重舉行,約有5000名政界、財界、文化藝術界、體育界等各方名流前來弔唁。另外,還有一些為了避人耳目而隱藏在他人身後的人,那就是被人稱為墨倉財團私人武裝的暴力團成員,他們也加入了葬禮的行列。
不僅在日本國內,許多墨倉財團控制下的外國企業的大亨也前來憑悼,有的則派代表前來或者發來唁電。
前來弔唁者人數之多,顯示出了喪主的威嚴和勢力,而不是死者本人的威望。但是,高道對彙集稱霸日本各方的政客、財閥、名流為一堂的葬禮仍有不滿,這是因為他期待出面的人也有沒來的。這是他們不懼怕墨倉勢力的證據,是對自己公開舉起的叛旗。
他不明白:若今天的葬禮和三菱、三井方面的什麼重大活動相重疊的話,人們會如何選擇呢?將妻子去世作為衡量弔唁者忠誠與否的標尺,乃墨倉帝國之統帥的特有意識。
清枝當然沒有出席葬禮,其他兩位也沒來。這是因為高道沒讓她們出來。但是,那美被排在遺屬之列,這意味著向公眾表明她是墨倉家族的一員,也是立清枝為妻的前奏。
登志子的葬禮結束已一個多月了,清枝娘倆仍留在府內,她們已沒有回松濤的必要了。一天,起居室裡只有高道和清枝兩個人的時候,高道鄭重其事地對清枝說:「清枝,我打算讓你入籍,你先準備好書面材料。」
「入籍?」
雖然是內心望眼欲穿的事,但高道能在喪事後一個多月就提出來,仍令清枝難以置信。
「是的。你怎麼顯得這麼吃驚?我正是有此打算才讓你們搬過來的呀。」
「我是想太太過世沒多久……」
「登志子患病時令人可憐,死是在所難免的,即使出了院,也不能恢復如初。你的事,我打算擇期向親戚及周圍的人挑明。辦好入籍手續後,我想立那美為嫡出子女。」
「多謝!」
「往後,你要以墨倉主帥之妻的身份行事。」
七七四十九日過去後,清枝提交了與墨倉高道的結婚申請。因為婚姻法上對男子沒有像對女子那樣嚴格的禁止再婚期限的規定,所以這張書面申請從法律上就確立了清枝為高道之妻的地位。
雖然只是薄紙一張,但其效果卻重大無比,它將決定一個人居於向陽處或背陰處的命運。
「太太,恭喜您!」
一切手續辦理完畢之後,阿貞畢恭畢敬地道喜來了。以前從不稱她為「太太」的阿貞在這位新女主人面前神奇般地俯首稱臣了。但清枝明白,阿貞內心對她絕非忠誠。
「阿貞,你今後說話要注意些,我決不會忘記你以前的非禮之舉,能頂替你的人多的是。」清枝毫不客氣地說。
「是,明白了,太太。」
阿貞俯首時,脖子後面的肌肉在微微顫抖,這是她承認失敗,強忍著向女主人屈服的羞辱的表現。
然而,阿貞的委屈感也暗示著她準備有朝一日揭竿反抗的意識。
「這婆子,得盡早辭掉才是。」清枝心中已拿定主意。萬一自己和弦間的關係被阿貞知道的話,無疑會招來滅頂之災。
阿貞正欲退下,不料她走的姿態又引起清枝滿心不快。清枝忙叫道:
「還有,阿貞,你要改掉走路時貓似的腳步。」
「這,我已習慣了。」阿貞答話時仍背對著清枝。
「唔,那就要改掉這個習慣,如果你還想在這兒幹下去的話。」
阿貞只是勉強地點了點頭,向房間外面走去。
入籍數日後,沉默多日的弦間打來了電話。
「恭喜,恭喜!這下夫人可成堂堂正正的墨倉王國的女王了。」
「只是提出了結婚申請,現在還說不好,別瞎講。」
清枝很想尋問登志子猝死的原因,但顧忌到自己所處的立場,又覺得不便太直截了當。
「登上女王陛下寶座的感受如何?」
「當然沒什麼不好嘍!」
「那我何時能拜見墨倉天皇呢?那美的肚子可是越來越顯眼了喲。」
「我剛剛入籍,現在還為時太早啊。請再等等吧。」
「我倒沒關係,貴千金未婚先孕,你不感到難堪嗎?」
「我會尋機引見的,請耐心等待。你見那美了嗎?」
「哦,常見面,我這兒的信息都來自那美。前夫人的死正是時候,你不覺得就像有意給你騰出位子似的嗎?」弦間在嗓子眼兒裡發笑。
「不能這兒說啊!別人會誤會的。」儘管清枝在制止弦間,但內心已明白登志子的死是弦間所為。
「我是夫人您的忠實奴僕,哪能做對你不利的事呢?請充分相信我。」
「眼下,我們聯繫的方法還是我打電話給你,因為這府裡的人都是奸細。」
「這個電話是直通你臥室的呀!怎麼還提心吊膽?」
「小心沒有過頭的時候,若引起別人懷疑,可就雞飛蛋打了。」
「哎?怕他們懷疑什麼?」
正要作答的清枝猛然意識到了什麼,急忙改口道:
「你的身份唄!我希望你能成為配做那美丈夫的人。」
「是啊,這事我正想找你商量呢。你能給我找份工作嗎?這些日子一直失業,日子不好過啊!現在總不能重操為夫人您尋歡作樂的舊業吧。然而,要是實在過不去的話,也難說今後……」
「你這小子,真無恥!」
3
「老爺回來了。」
「老爺?有什麼急事嗎?」阿貞的報告使清枝頗為吃驚。這個時辰高道一般是不會回來的。望著清枝疑惑的神情,阿貞的眼睛彷彿流露出微笑。一瞬間,一種不快從清枝心頭掠過,但她現在沒有閒空去計較它了。門口已經傳來高道的腳步聲,使人感到有一種異常的緊張氣氛。
清枝迎到門廳,但見高道緊繃著臉。
「那美呢?」高道劈頭就問。
「去學校還沒回來。」
「唔。」高道無奈地點點頭,說,「你跟我過來。」
清枝隨高道進屋後,高道以目光示意清枝坐下。
「今天您回來得早哇。」清枝為了緩解尷尬的氣氛,無話找話地說。但高道並不答理,仍冷眼盯著她。清枝承受不住對方的壓力,不由得低下了頭。
「清枝。」
清枝的心怦然一跳,抬起頭。
「你有什麼事瞞著我嗎?」
——莫非與弦間的事……雖然內心加以否定,但清枝自己都感到臉色在變。
「有沒有啊?」高道緊逼不捨。
「沒有什麼事瞞著您。」清枝斬釘截鐵地回答,但聲音不覺有些顫抖。
「真的什麼也沒有嗎?」
「沒有。」只要高道不提出具體事宜,清枝決意堅持到底。
「那我明天帶那美去看醫生啦!」
「帶那美看醫生?」清枝全身頓時鬆快了。露出破綻的原來是那美的身子,這事固然非同小可,但卻不是清枝與弦間的那種更為致命的把柄。
「不就是說那美懷孕了嗎?你身為母親,這事不可能不知道。為什麼要瞞著我?那男人是誰?」
「真對不起,我一直琢磨著要跟您說的,可就是難以啟齒……」
清枝抓住了高道送來的機會。此前她一直困惑:要告白吧,自己才剛剛入籍;不告白吧,這事又不能永遠瞞下去。
「這不是說聲對不起就完事的問題!那美是墨倉的嫡系後代,未婚先孕成何體統!你知道這事的嚴重性嗎?」
「我知道,可那美說她一定要生。」
「她說一定要生?那美還是個孩子,她竟胡說些什麼?得馬上讓她墮胎,墨倉家的閨女不行相應的儀式和程序是不許生孩子的!」
「我說過讓她做人工流產,可她本人堅決不肯。」
「太放肆!那美還沒有生孩子的資格。讓那美懷孕的野小子是什麼人?恐怕是摸清了那美的身份,想攀上我的吧!」
「這倒不是。他是在不知道那美和您的關係時相愛的。」
「那人是誰?」
「叫弦間康夫,聽說是在從美國回來的途中認識的。」
因緊張而沒找出合適的話語,清枝道出了真情。可要是編出不能自圓其說的謊話,追究下去肯定難以招架。
「那人現在幹什麼?」
「嗯……現在……」
「現在幹什麼?」
「據說曾留學美國,因剛回國不久,正在找適當的工作。」
「什麼?這麼說,他是個無業者嘍!」
「說是曾有幾家公司想要他,但他不想將自己削價出賣……」
「沒出息的小子!連個正經職業都沒有,還去纏女人。無論如何,那美都必須和他一刀兩斷。那小子與那美本來就無緣分。過去、現在、將來都如同路旁的石頭。明白了嗎?」
高道滿面慍色地說。但是,高道對弦間的身份等並沒有再深入追問,所以清枝在這危急關頭躲閃過去了。倘若對弦間追根刨底,肯定會露出了馬腳。
然而,即使現在一時敷衍過去了,但終究是不能遮掩到底的。弦間絕不會離開那美,那美也不願墮胎。清枝無論對高道還是對弦間都不能理直氣壯,處於兩頭為難的窘境。
當晚,高道與那美發生了衝突。一直對那美疼愛有加的高道勃然大怒,而那美也在高道面前揚言絕不墮胎。
「我不承認這個野種是我的孫子。」
「您不承認也罷,我本來就不想當墨倉家的人。我不能照爸爸的意志去墮胎。這孩子是我和康夫的,要憑我的意願把他生下來。我已經是成人了,要按自己的意願選擇伴侶、生孩子。」
「那美,你怎麼能這樣對爸爸說話?」
「不,我要說!墨倉家的規矩與我無關,本來我就是在這個家規之外出世的,為什麼現在又要把它強加於我呢?」
「那美,你給我住口!」
當著高道的面,清枝扇了那美一記耳光。連她自己也沒想到這記耳光會這麼響亮,那美的面頰上立即現出紅紅的手印。這一記耳光暫時使興奮的三人平靜下來了。
「那美,你並不瞭解他的真相。」高道以克制的口吻說道。「真相」一詞使清枝感到震驚,可高道似乎並沒有覺察出她的細微反應,繼續說道:
「那個男人是知道你和我的關係後才接近你的,分明不是愛你,而是衝著我墨倉的家門來的。」
「不是那樣。我和康夫是在從美國歸國的飛機上偶然相識的,他根本不可能有那種念頭。」
「先認識再瞭解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嘛。就算最初不瞭解,後來瞭解到你的身份,便更加纏住不放。」
「爸爸為什麼總是歪曲事實呢?康夫對墨倉財團壓根兒沒興趣,他只關心我。並非全日本的人都生活在您的傘下,對您的勢力之外的人說墨倉什麼的,就如同談論外星人。別總以為您的名字無人不曉,那是您把自己估計得太高了。」
「是不是估計過高,我們走著瞧吧!既然你不墮胎,我就不承認你是墨倉家的人,也不能留你在家裡,也不給你錢、物等一切資助!你隻身赤手滾到那男人處試試看,到那時候,自然會瞭解那男人的真相。」
「求之不得哩,我現在就找康夫去。」那美徹底變了個人。這就是不久前還曾同那個男人訂下不受任何約束之盟的同一女子。
「那美,你根本不懂生活是怎麼回事。你從出世的第一天起就養尊處優,應有盡有,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然而只要你出了這家門,就什麼也沒有了。一片麵包,一件遮體的衣服都必須靠自己的勞動掙來。」
「我可以幹活。」
「呵,說得輕巧,上哪兒干?幹什麼?」
「幹什麼都行。」
「賣淫也行?你那身子怕是賣淫也不成哩!」
「說得太過分了……」
「你這未涉世事的黃毛丫頭即使步入社會,恐怕也不能靠自己的力量掙到一分錢。你嬌生慣養,生下來就有美味佳餚、漂亮的穿戴、寬敞舒適的住房,有別墅、有珠寶,無所不有。就算現在你有男人的愛,但僅靠那個怕你一天也生活不下去。」
「貧窮,我不在乎,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好吃好穿、要珠寶。」
「這正說明你沒有嘗過貧窮的滋味。罷了,你嘴硬,就到那男人處去好了,認識一下那男人的真相也好。和那男人窮極潦倒的時候,你會想起我的話是對的。」
「您,真的不管了?」清枝禁不住嗚咽著向高道乞求道。
「就這樣吧!不這樣放出去,那美是不會覺悟的。」
那天晚上的會談以不歡而散而告終。清枝感到勢態正向對自己不利的方向發展。如果那美投奔弦間,高道勢必要吩咐人去調查弦間的底細。這樣一來,清枝與弦間的秘事就有可能敗露。
清枝心裡明白:高道雖然當時說得很絕情,但從他平時對那美的寵愛勁兒來看,估計他不會真的撒手不管。讓高道死死盯住弦間對自己肯定不利,但卻又不能阻止他這樣做。
次日,那美找到弦間,把與父親鬧翻的事一五一十地敘說了一遍。弦間感到期待的一天終於到來了。因為他早已料到與墨倉高道的交鋒不可避免,所以聽了那美的述說也不吃驚。
「爸爸斷言我赤手空拳投奔你才能瞭解你的真相。」那美撒嬌的口氣中多少帶有不安。
「可現在並不是赤手呀!」
「討厭!現在還說風涼話。」
「對不起,對不起,為了瞭解我的真相,就趕快住過來吧!」
「我就是這麼想的,所以把隨身物品帶來了。」
「呵,你比我更性急哩!」
「爸爸說我如果不和你散伙,就不讓進家門。」
「那是清除門戶了?」
「什麼『清除門戶』?」那美好像不懂這個詞。
「就是說,斷絕父女關係。」
「爸爸確實這麼說的呀!」
「你能接受嗎?」
「我只要有你就行。」
「說得好!這不正是我們倆走向新生活的良機嗎?」
「你也這麼想,我太高興了。帶我去你的公寓,好嗎?」
「我那個髒地方,準把你嚇一跳。」
「能和康夫一起生活,什麼地方我都無所謂。」
那美一直在父母卵翼下的安樂窩中生活,如今卻單獨同熱戀的男人攜手向冒險的生活之海揚帆出航,顯得十分興奮,而那男人卻冷眼靜觀她的冒險性格。
儘管高道一時衝動說與那美斷絕關係,但並不能切斷父女關係的血緣,僅憑此舉也不能成為廢嫡的理由。即使那美形似隻身投奔弦間身邊,背後仍無形地牽有墨倉財團的萬貫財富。那美腹中之子仍墨倉直系子孫,即時高道一時佯稱不管,但在那美的後面肯定會悄悄地撐好保護傘。
這難道不正是成為那美丈夫的天賜良機嗎?
「你母親是怎麼說的?」
「媽媽當然不贊成我這樣出家門,她夾在我和爸爸之間正為難呢!」
「我想見你母親,同她好好商量一下。」
清枝懼畏的是高道將要調查弦間的身份,但是,高道和弦間的決鬥不可避免。弦間只要將與清枝的關係隱瞞到底,其他的事都好辦。
4
「我們現在會面很危險喲!」清枝對弦間強行叫她出去感到害怕。
「我已經出場了。岳母會會女婿也不至於有人見怪吧。」
「你別說這些無關痛癢的話,也許你已被墨倉的調查機關盯上了。」
「我又沒做任何虧心事,誰監視我都無所謂!」
「你就那麼嘴硬?」
「今天不是請你出來討論那事的。我是要告訴你目前我與那美同居的事。」
「這樣做要激怒墨倉的,你考慮過後果嗎?」
「現在已經激怒他了。要想讓他承認我和那美的關係,只有這種辦法了。」
「這樣下去他更不會承認。」
「沒那回事,他必然要承認的。」
「太自信了。」
「請你不要隔岸觀火,讓他承認那美和我的關係,就能保證你的地位。我不是已經挺到這一步了嗎?只差一把火了,再加把勁兒吧!」
「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麼?」
「想請你為我『掩護射擊』。你可以對墨倉說:不讓那美跟弦間結合,那美會去死的。他一定會軟下來的。」
「墨倉是不會軟下來的,你太小看他了。」
「那樣的話,我們當真情死,看他怎麼辦。」
「真的情死?」
「當然是演戲。我們假裝對不能結合而萬念俱灰,在雙雙服安眠藥殉情時被你發現。當然,藥的劑量我會掌握在不致命的程度。」
「你真壞透了。」
「和你差不多喲。只要墨倉承認我們的婚姻就行,我現在顧不了太多了。」
「他們要調查你身份的話,你怎麼辦?」
「他再怎麼調查都無妨。我並非有什麼前科,但是,另有一件事讓我放心不下。」
「什麼事放心不下?」
「墨倉對那美的妊娠怎麼知道得這麼快?她的體型變化並不明顯,除非敏感的人,一般是難以發現的。」
「……」
「府裡是否有人向墨倉告密?」
清枝的表情頓時變了。
「怎麼,你似乎已有所覺察?」
「有個令人討厭的老女傭。」清枝說的是阿貞。
「其他只有管家,門衛兼秘書了吧。女人對懷孕最敏感,我看奸細可能是阿貞這婆子。」
「的確是個令人討厭的老婆子,走起路來輕得像隻貓,等你發覺動靜時,她已經站到了你的背後。」說著,清枝下意識地回頭看看,好像阿貞就站在背後似的。
「為什麼不辭掉她?」
「她是進府多年的老女傭了,墨倉對她好像挺滿意的。總不能按我的個人意願解雇她吧!」
「那可要提防著點兒。不只是墨倉那邊,若她同反對你的人串通起來,可就麻煩了。」
「明白了。」
「為謹慎起見,這段時間以少聯繫為妙。這倒不是心虛,而是不想無故受人懷疑。」
5
「姓名弦間康夫,現住中野區本町4—2號光和莊公寓。你替我迅速查清這小子的身世,包括家庭出身、個人經歷、與女人的交往史等等,越詳細越好。目前只知道這姓名和住址。」
「遵命。這人和我們有什麼瓜葛?」
「調查時需要知道這一點嗎?」
「知道的話當然更好。」
「對你說這事我也沒什麼不放心的,可絕對不要傳出去。這傢伙把手伸到那美身上啦。」
「對小姐?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給他點厲害嘗嘗。」
「不許胡來!那美正癡情哩,說不同意她結婚就去情死。」
「一時的衝動,過一陣就沒事了。送她到國外避避如何?」
「要是能這樣我就不用這麼傷神了。那美已經懷孕了。」
「懷孕了?」
「她還堅持不流產。雖然也可以強制她去做手術,但我不想那樣做。據說那小子從美國回來後無所事事,我認為他一定有問題。肯定是他瞭解了那美的身份,想攀高枝纏上的。我要揭開他的畫皮,讓那美清醒清醒。」
「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一定查個水落石出。」
「務必抓緊,那美肚子再長大就要現醜了。我可不願那樣啊!」
在墨倉總公司大廈最中心的董事長專用辦公室裡,高道正同一個人密談。此人名叫山岸英光,是負責墨倉集團情報收集工作的東方資料咨詢所的所長。
6
那美住進了弦間的公寓。這是弦間在處理了佐枝子後重新租用的。兩人在這兒開始了過家家似的生活。
眼下的生活費都是那美帶來的,但並不能長久指望它呀。過去的老行當又不能幹,弦間不得不到某英語口語學校謀了個計時付酬的差事。他的英語雖然不正規,但總是在當地學的,還能應付口語學校的工作。這樣的苦日子儘管不自在,但他堅信只要抓住那美,就肯定能進入墨倉王國。
胎兒的成長也很順利。勿庸置疑,這是高道的孫子。兩人同居後,為保重胎兒,弦間讓那美休學了。萬一流產,他會落得雞飛蛋打。
二人在弦間公寓同居一個多星期後,弦間在英語口語學校接到了清枝打來的電話。
「喂,你周圍有人嗎?」清枝首先問。聽聲音好像挺緊張的。
「在能聽到通話內容的範圍內沒有人。出什麼事了?」
「你要注意,據高道透露:山岸出動了。」清枝壓低了嗓門。
「山岸?何許人也?」
「是墨倉調查局的,墨倉系統的情報收集工作都是他一手負責的。據說以前曾在自衛隊的秘密諜報機關幹過,是個高手。」
「那傢伙要查我老底?」
「是的,你打『那』以後沒再有什麼劣跡吧。你所謂的『地下買賣』一旦敗露,連我也要被挖出來,苦熬到現在才得到的好日子可要全完了。」電話裡傳來清枝膽怯的聲音。
「太太,別擔心。他查什麼我們都不在乎,要有自信心,現在最要緊的是泰然自若。」
話雖這麼說,但弦間內心並不踏實。萬一那個老鴇高岡被山岸探著就糟糕了。還有,山岸的觸角如果延伸到美國的話,也挺討厭的。不,最可怕的是和三澤佐枝子的關係,若這件事敗露,可要遭滅頂之災了。
自己幹的樁樁見不得人的醜事,能逃掉自衛隊諜報人員出身的鐵腕偵探的眼睛嗎?弦間自認為在隱蔽性和銷贓滅跡方面是很仔細的,但聽說對方是職業偵探,弦間也感到心虛了。
「我現在用的是公用電話,從府裡打怕阿貞那婆子竊聽去。待有了新消息再與你聯繫。那美好嗎?」
最後才問起女兒的安否,使人感到清枝的心情是多麼迫切。
「果然,弦間那小子不是個玩意兒。」
「查出什麼來了?」
「他出生於神奈川縣相模市,其父退休前在市政府干勤雜工,現在附近一家工廠當門衛,至於家庭成員,請瀏覽這張身份調查表就可明白。他從私立大學畢業後,幹過推銷員、保險公司的外勤等,轉了好幾家公司,最後到了都內一家二流飯店當男侍,之後去美國留學兩年,去年8月底回國。現任英語口語學校的臨時聘用教師。」
「他在哪方面不成體統?」
「過去,同不少女人有過較密切的關係,但都沒長處下去。留美只是個虛名,關係掛在某英語學校,實際並未聽課,究竟幹了什麼現還沒弄清楚。在美國,留學生是不准打工的,那段時間他靠什麼生活還是個謎。」
「有資助人嗎?」
「在日本國內還沒發現。」
「會不會在美國靠上了什麼人?」
「留學兩年的花費是相當可觀的,我想如果沒有一個實力雄厚的資助者是堅持不下來的。」
「原來是靠美國的資助者!」
「不僅僅在美國,他回國後一直到前一階段,也不知幹了些什麼。」
「不是在英語學校當教師嗎?」
「這是一周前才剛剛就職的,此前一直沒有工作。」
「這麼說,他閒逛了十個月,看來相當闊綽喲。」
「閒逛不說,還在皇家飯店包了一間房。」
「在現住處之外?」
「現住處是最近才搬進去的,以前住在哪兒尚不清楚。他那時並沒有住進飯店,好像另外還有家,聽說常常到飯店取郵件、留言之類的。」
「那是把這個房間當做事務所了。這個無業者蠻講排場哩!」
「是這樣。我暗地裡查了信件的發信地,都是來自美國的,好像都是女性。目前調查到的就這些,還有些留言等,好像也有來自令嬡的。」
「他把飯店作為聯絡點,也就是說,他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在飯店以外的住址。為什麼不想讓人知道呢?是因為那兒有別的女人?」
「我也這麼猜測,並打探過他在飯店以外的住處,但沒找到。」
「連你都一時找不到,可見他多詭秘。一定是一邊讓女人養著,一邊抓著那美。為了餬口,權且寄生在那女人處,待搞到那美以後,再把那女人甩掉,真是個十足的無賴。」
「看來,他對女人很有手腕,沒準在美國也是靠女人生活的。」
「為讓那美醒悟,我希望得到具體的證據。還要勞駕你派人去一趟美國。」
「讓我親自去吧!」
「你去更好。」
「目前手頭沒有急件需要調查,所以我就一抓到底吧!因為這關係到小姐的終身大事。」
山岸揚起他那強健身體。
「弦間,你在美國幹了些什麼?」拿起電話就聽見清枝急促促的聲音。
「還用問?學習唄。」雖然受到巨大衝擊,但弦間仍故作鎮靜地答道。
「撒謊!要真是安安分分學習的話,山岸還會去調查你嗎?」
「去美國調查?此話當真?」
弦間的聲音不由自主地走調了。
「瞧你慌神的樣子,到底有鬼吧。這是墨倉今天早上透露的,說你的留美生活可疑,便派山岸親赴實地去查訪了。喂,你在美國到底幹了什麼勾當?」
「沒幹什麼壞事。」
雖然弦間對答如流,但口齒卻含糊。
「瞞著我可不行,因為墨倉並不知道你和我的關係。你不是說過我們是盟友嗎?我是這麼做了,否則,就不會向你提供這情報。而你對我可要實話實說喲!」
「你向我提供情報,是擔心我露了馬腳,對你也不利吧!」
「現在不是談論那些事的時候,你在美國的事當真不怕調查嗎?」
「……」
「你說呀,到底有沒有短處?請從實說來。如果真有見不得人的事,我們就必須趁早想辦法。」
「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但要刨根問底,倒也有件難以啟齒的事。」
「什麼事?」
「這個……」
「莫非是我倆幹過的那等事?」
「……」
「太令人吃驚了!」
「太太,請原諒。當我飢寒交迫時,才萬般無奈……若這事被調查出來,確實挺麻煩的,因為這會令人聯想起在新宿和你的交易。」
弦間在向清枝求救的同時也沒有忘記手中的殺手鑭。
「我越發不能把那美許配給你這樣的男人了。」
「那些舊事現在不論怎麼處理都是抹煞不掉的,我們現在已是一根籐上的瓜了,請你設法阻止山岸去美國。」
「我哪有那麼大本事!只要高道不撤銷命令,誰也沒有辦法。」
「太太你求他撤銷不就行了嗎?」
「我若求他,不讓他懷疑你我的關係了嗎?」
「你不能撒手不管,難道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墨倉最親近的人不就是你嗎?」
「前些時候是誰說要『泰然自若』來著?」
「老話休提。現在是不要那位調查人員去美國。」
「也不是沒有一個辦法的。」
「有什麼辦法?」
「就是你以前說的,情死。」
「嗯?」
「和那美一起服安眠藥。」
「藥物會不會影響胎兒?」
「有的藥物沒有致畸作用。再說,受藥物影響是在懷孕初期。」
「服藥能使墨倉中止調查嗎?」
「你們服藥後,讓那美給墨倉掛電話,就說:既然爸爸不允許我同他結婚,那我就在陰間和他在一起。謝謝爸爸多年的養育之恩,這是女兒給爸爸的最後一次電話。我料他接到電話後準會著慌,他會想:你倆已到這般地步,估計是不可阻擋了,自然會同意你們結婚的。那樣,派人去美國調查也就無意義了。」
「說得在理。」
就算他們調查清楚了,但只能同意這樁婚事。他們對留美生活的某些懷疑不致成為致命傷。
對弦間來說,真正懼怕的是他們清查自己在日本的生活史。所以說,在美國的曖昧生活吸引了調查人員的注意力是因禍得福。
下一步就要爭取那美配合演好這齣戲,為了同弦間結婚,那美肯定會不遺餘力的。
7
和弦間聯繫過後,清枝不覺對自己倒錯的心裡感到驚異。作為那美的母親,本應全力阻止女兒嫁給這等卑鄙無恥之徒,但是,自己不僅沒有那樣做,反而在極力撮合他們。
勿庸贅言,這是因為對方抓住了自己的短處。儘管當初並不知道那美與弦間的戀愛關係,但自己畢竟曾偷偷摸摸買得和他在肉體上的愉悅和滿足,並為爬上現在的寶座,進一步得到了弦間魔鬼般的協助。雖然那個協助沒有用言語挑明,但從他提供協助之日起,弦間就不是握著清枝把柄的恐嚇者,而是她的同犯了。
同犯的存在常常孕育著危險,但那美已經被弦間牢牢地握在掌心了。那美腹中的孩子穩穩地鎖定著弦間與墨倉、弦間與清枝的關係。
清枝自成為墨倉高道之妻後,感到周圍有許多敵意的壓力。要確保這一地位名副其實,她就必須剷除掉所有的敵人。為此,她要借助弦間的一臂之力,以毒攻毒。倘若是甩不掉的同犯,勿寧與之為伍。最初清枝是如此算計的,然而現在卻不是算計了,而是死心塌地地視弦間為自己最可靠的盟友。為了那美,而且對自己今後的人生來說,弦間都是個絕對必要的存在。
清枝知道自己在無形中捲進了弦間的漩渦,她同弦間一度為性夥伴,被他拴套住並非因為性愛的餘波,而是巨大的「命運共同體」所帶來的結果。
弦間說的「一根籐上的瓜」非同於「同歸於盡」那麼悲觀,而給人以一種共同開闢未來的「戰友」間的精神鼓舞。現在的清枝已不再是為了自衛,而是為了不讓弦間在戰鬥行列中走失而結成了統一戰線。
8
就好像算好了夫婦入室就寢的時間,床頭櫃上的電話鈴響了。知道這個電話號碼的人只是有限的幾個人。清枝急忙抓起話筒,不一會兒,神色就大變了模樣。
高道意識到異常,忙問:「誰打來的?」
「不好了!是那美打來的。」
「這時打來電話,有什麼急事?」
「說是和弦間一起服了安眠藥。」
「什麼!」高道慌忙從清枝手中奪過話筒。
「那美嗎?是我,怎麼回事?」
那美抽泣著說:「爸爸,請原諒。結局只能如此……」
「冷靜些,那美!說是你服了安眠藥,真的嗎?」
「因為無論如何也得不到爸爸的許可,所以我決定和康夫一起去死。現在已經服了藥,想跟爸爸賠個不是,對不起,爸爸。有康夫在身邊,我一點兒也不害怕,只是覺得未出世的孩子太可憐了。」
「胡說些什麼!現在在哪兒?弦間的公寓?」
「我困極了,眼皮上就像掛了鉛墜。」那美的話語明顯混沌了。
「那美,要挺住!我馬上就到。你在哪兒?千萬不能死!你在哪兒?」
「爸爸,再見。媽媽再見。給你們添麻煩了……」
「那美!喂,那美!」
看來是通話的時候藥物發生了效用,那美的聲音消失了。但是,電話線仍然通著。
「立即請電話局查清掛電話的戶頭,越快越好!」
高道的面部抽搐著,從床上一躍而起。作為墨倉集團統帥在任何情況下都未失矜持穩健的高道,今天第一次在清枝面前露出了慈父本色。
雖然這是作戲,但若劑量稍有失誤,可要弄假成真。清枝心裡惴惴不安,憋得幾乎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因為電話線路是通著的(實際上是有意的),所以電話局能夠探尋到打電話的場所。大約在30分鐘以後,就找到了發話地——弦間在皇家飯店租的一個房間。飯店工作人員用萬能鑰匙打開房門,但見那美和弦間依偎著昏睡在一張雙人大床上。早有人叫來了急救車,把兩人送到醫院進行搶救。好在發現得及時,沒有出現意外。昏睡了一天一夜以後,兩人平安無事地醒過來了。那美腹中的胎兒也都正常。
此事使平素從容自若的高道受驚非常,他萬萬沒有想到一向順從的嬌女竟倔強得選擇了情死。
高道招來山岸,吩咐道:
「上回讓你對弦間的調查不必再搞了。」
「就是說不去美國了?」
「是的,沒有必要再深入調查了。」
「是小姐順從了?」
「正相反,我決定同意她嫁給弦間。」
看來,山岸沒能立即領會墨倉的意思。
「現在不可能將他們二人掰開了。而且,對方的身份已經大致清楚,沒有必要進一步揭他的老底來傷害那美。總之,他雖不是個正經貨,總不至於殺人越貨吧。」
自詡明察秋毫的高道哪裡料到這幾句漫不經心的話語竟挪揄般地擊中了弦間的要害。弦間正是在他的疏忽之下僥倖脫險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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