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池塘位於神奈川縣相模市的腹地。因相模平原靠近丹澤山地,所以曲曲彎彎,順勢流淌的粘糊糊的泥水陳積在這自然與人工的邊緣區域。
這池塘面積約有一萬平方米,周圍野生著櫻花樹和柞樹,一到櫻花盛開的季節,當地的人們就前來觀花,其餘時間則無人涉足。
池塘的名字叫龍棲塘,據說這是由於古老傳說中講到有條龍在此棲息而叫開的,可當地百姓卻管叫它「青塘」。漂浮著藻類的池水碧綠混濁,彷彿一條巨龍在此生息,那蒼寂幽遠的水色,肯定會使人們聯想起它有著來歷的名字吧。
以前這池塘有許多鯽魚,成為當地孩子們絕好的垂釣場所。也不知從何時起,朝鮮產的黑魚侵入進來,把池塘的鯽魚吃得精光。
因為這池塘距相模市較近,且又掩藏在大自然的懷抱之中,故而在風和日麗的季節,這一帶便成了情侶天國,但終因交通不便,所以仍然保持著這古池塘的安寧靜謐。
有位少年住在池塘附近,從開始懂事時他就在這池塘邊遊玩。父母對他說這裡危險,不要靠近,可對這孩子來說,卻沒有比這裡再開心的遊樂場所了。與大人絞盡腦汁研製的人工玩具相比,這池塘倒蘊藏著種種樂趣。
玩膩了就坐在池塘邊凝視著水面,腦海中浮現出五光十色的幻想。可能是池底在冒氣,水面不斷出現小波紋。少年心想:這波紋也許是池塘的主人——青龍的呼吸吧!
有時他一心想見識池塘主人的真相,便忍耐著恐懼感一直蹲到暮色降臨,最後還是父親為他擔心而前來尋找。
青塘的池水經常投映在少年心中,就是長大成人、成家立業以後,仍時常想起這蒼寂古老的水色。
2
弦間康夫在洛杉磯機場還未登上回國的飛機時便盯上了那個姑娘。
年齡嘛,二十一二歲,雙眸明亮有神,屬於理智性的美貌,她擁有日本人罕見的勻稱體型。將視線從富有魅力的面容掃向全身進而觀察時,大多數的日本女性都因雙腿醜陋令人失望,而這女子的雙腿則完美無缺。從那細俏的腳尖,一直到被綢緞裙子裹著的楊柳細腰,就像一件美術作品,呈現出精雕細琢似的外形美。那身著休閒套裝的身子看上去似乎有些消瘦,但憑著弦間那歷經女人錘煉的眼力,早就看透了她身上關鍵部位是多麼豐滿。
倘若將她剝光成裸體,那肉身肯定同想像的一樣,而現在是輕紗素裹,更能激發男人的遐想。
然而,弦間盯上她並非僅僅因為她身段的魅力,而是由於她的服裝以及瀟灑的談吐都含藏著高雅的上層社會的氣息。從外套服裝到提包飾物,均為昂貴之物。她彷彿不曉得那些物品要花大價錢購買似的抑制著這種華貴,乍看上去顯得質樸無華。她本人的氣質宛如埋在地下的黃金,從內裡放射出光芒,反而使那種抑制起到了相反的效果。
可她本人卻毫無這種意識。她沒有勉強抑制自己,一切舉止極為自然大方,這說明她的成長環境優越非凡。
女性的天生麗質再受到良好的環境培育,這可謂是藝術品的女子真是十全十美啊。但她也如藝術品一樣,並沒有受到什麼觸摸,至今還存有一種未受過男人洗禮的純真。
父母的嚴加保護使她不知曉男人的危險,所以,她就像自然動物園中的動物一樣,沒有絲毫的警戒心。身體儘管已發育成熟,但那天真無邪的笑臉,那和善近人的態度,那活潑爽直的用詞,都說明她對男子尚無免疫力。
準是大人物的女兒!
弦間這樣認為。父親的地位太高,所以男人都不敢接近。弦間的鬥志油然而起,他深知,搞這種女人是大有可為的。弦間並不打算把她單單當作發洩男子慾望的對象。他的經驗告訴他,這種女人是「搖錢樹」。
飛抵日本大約需要15小時,他準備在這期間尋找機會。
這兩年來的美國遊學,大大提高了他應付女人的能力。從日本寄來的學費是來自女人之手,在美國的生活費、遊樂費也都是從女人那裡索取。
若問他這兩年在美國學到了什麼,他馬上就能回答:「女人。」其實,他也只能這麼回答。
在機場驗關時,弦間馬上跟住那女子,迅速從背後窺視了提交檢查台的護照,方知她叫「後町那美」。當然,她是頭等艙。
弦間暗自慶幸自己也是頭等艙。不僅是飛機,列車、輪船、劇院等,凡是有級別的場所他統統都要「頭等座位」。即使無奈坐上了一般席位,也一定厭煩不已。
他打算有朝一日能坐上社會的頭等座席。現在嘛,十分遺憾,不能說是坐上了社會的頭等座席,但今後一定要坐上。可以說,他是為了自己,才專程赴美去尋找專為自己準備的頭等座席的。
弦間認為社會上無非存有三類人,即:坐在頭等座位和坐在一般座位的人,以及沒有座位的人。坐在頭等座位的人只是極少的一部分,對他們來說,社會只是個安樂場所,人生戲劇也以他們為中心演變。與其說他們是人生戲劇的主角,倒不如說是主客,因為即使是主演,也不過是在主客面前察言觀色的角色而已。一般座位是你爭我奪的,幸運者或能力強者方可坐上,其他人都要滾開。縱然爭上了那座位,坐上去也未必舒服。好不容易坐上了,也不知哪一天就會被失去座位的人奪走。頭等座位則不同,因為是為自己設定好號碼的席位,所以誰也奪不走。
既然作為人而出生,若坐不上頭等座位,就沒有出生的價值。
那些日子的「努力」果然奏效,沒想到在今天歸國的飛機上竟遇到了如此理想的女子,能否把她搞到手,就看弦間的本事有多大了。
頭等艙空無幾人,這就等於失去了只有她鄰座空著的偶然機會;若要向空姐提出想靠近那座位也未免過於卑俗。人都有一種身體周圍的領域感,就是說各人都保持著一種空間佔有權,都想確保自己身體周圍有一定程度的空間而不被他人侵入。這空間一旦被人侵入,就會產生不愉快的事來。這身體空間領域根據環境而變化。在上下班高峰時的電車裡,這身體空間領域就明顯狹窄;而在空蕩蕩的列車、劇場中,它又擴大起來,各人都按自己的眼光測視,根據不同場合,間隔一定的距離坐下。這就是所謂的人類「領空」。
測量身體空間領域要正確,若搞錯這個尺度過於接近他人的話,便為「侵犯領空」,給對方以不愉快的感覺。特別是對方是異性的時候,更須注意這身體空間領域。有好多在上下班電車中的性騷擾,有一半都是侵犯身體空間領域的行為。
弦間深知這一點,故沒有勉強靠近。到東京之前一定會有機會的——這就是他那「女性學歷」所培育的自信。
洛杉磯至東京的飛行時間,加上在檀香山的一個小時二十分鐘的歇飛時間,共約十五小時,所以不必著急。他環視一番,發現頭等艙的客人均是夫婦和年長者,似乎沒有對她抱有野心的人。
弦間判斷:抵東京之前是沒有「競爭對手」的。
機會意外地迅速到來。飛離洛杉磯供應午餐後不一會兒,她就離座向頭等艙專用的休息室走去。弦間認定她的行蹤後,毫不遲疑地緊跟上去。休息室只她一人,好像她是來尋找圖書的。
弦間若無其事地走上前去,心不在焉地向書架掃了一眼。為了消除飛行中的煩悶,這裡備有以暢銷小說為主的通俗讀物。由於有了書,這身體空間領域也就消失了。
書架上有幾本弦間知道的書。但是,僅僅知道書名而已,並沒有讀過。在日本的她時常給他寄來叫做慰問袋的郵包,其中就有幾本與這書架上相同的書。
斜眼瞟了一下,好像她在挑選推理小說。弦間為了掩飾無事找事的尷尬,便隨意抽出了一本暢銷推理小說。這時她正巧看見,不禁「啊」地歎了一聲。
「您找這本書嗎?那麼,您就看吧!」
弦間馬上抓住機會,把書遞了過去。
「那不耽誤您讀這本書了嗎?」
她躊躇了。
「沒關係,我可以看其他書。」
「那多不好意思。」
「沒什麼。和您一起旅行,一味讀書就不禮貌了。」
「喲……」
後町那美臉上泛起了薄薄的紅暈。即使再機靈的女性,聽到對自己的讚美之詞都決不會反感的。
明知是無關痛癢的外交辭令,也作為背景音樂欣然聽之任之。然而,這種放縱的態度,實際上是允許了對手的進一步接近。
「好像您挺喜歡推理小說呀。」
弦間又向深層邁了一步。
「嗯。我討厭殺人的血腥描寫,但喜歡推理的解謎情節,特別是這位作者的作品,撲朔離迷,我很愛讀。」
那美說出了剛才弦間讓給她的那本書的作者姓名。
「啊,這位作者的作品,我有好幾本呢!」
「是嗎?有《特急死刑》嗎?」
「有。那本書恐怕會成為他的代表作吧!」
「可以借給我嗎?在美國看到廣告時就很想讀讀,但錯過了購買機會。」
「雖然我很想說願意高興地將書借給您,但到東京之前是不想把書拿出來的。」
「為什麼?」
「好不容易同富有魅力的女性結伴而行,沒有任何男子會讓她沉溺於閱讀小說的!初次見面,我叫弦間康夫。」
「喲,您真會說話!」那美用手摀住嘴笑了幾聲,說,「對不起,我叫後町那美。」
實際上,她只是介紹了弦間已經知道的名字而已。兩個人就這樣獨佔休息室聊了起來。當空姐的廣播告知已快到檀香山時,他們方才因時間的流逝之快大吃一驚。
在檀香山機場時,他們更加親密了。那美說她是大學三年級的學生,父親因工作來美,她就利用暑假跟隨過來了。可是,父親有件急事要回日本,只把她一人留在父親的好友家中,讓她一人在美國遊覽。
「令尊大人是個大忙人喲!」
「他一個人顯得特別忙。不論什麼事,他要不親自過問就放心不下。」
「好像令尊經營一家公司吧!」
弦間悄悄地放出了試探氣球。
「好像搞了幾家實業公司,我不太瞭解父親的工作,父親也不跟家裡人說。」
她是在父親的經濟實力庇護下,未經過風浪波折而成長起來的吧!
「弦間先生也工作了嗎?」
那美開始詢問了。
「我呀,半是工作,半是遊玩。」
「大概是跨國公司吧!」
那美再次把眼光落在了弦間筆挺的西服上。正因為他把從女人那裡索取的錢財大半都花在服裝上,所以他自信:同任何時髦的花花公子比較,都不會相形見絀。
「跨國公司嗎?」弦間覺得那美無意說出的「跨國」若換為「跨女人」則是正確表現,他不由得一陣苦笑,說,「其實,我是奉公司之命到加利福尼亞大學留學兩年,現在回日本的。」
「留學?學些什麼?」
「系統工程。」
「真是門高深的學問啊!那是個什麼學科?」
「是門研究一個系統的經營構造,設計必要的系統的學問。比如,新建一個工廠的時候,將工程學上的問題、土地、工程管理、勞務等從現在到將來進行綜合性研究的專業學科。」
弦間賣弄起他死記硬背的那些現代用語簡要解釋。
「真深奧啊!」
那美佩服地點了點頭。
「公司之命,不得違抗,可我自己也弄不太清楚。回到公司後寫什麼樣的報告書呢,現在我都頭痛死了。」
「撒謊!到休息室來尋找推理小說,不是悠閒自得嗎?」
那美的語氣很隨便了。
「我只是想逃避那種焦慮呀。我真想就此下去,永遠飛不到日本。」
「不要逞強撒謊了。如今就有急待回國的,尊顏上明明寫著呀,『歸心似箭』。」
在飛離檀香山的飛機上,二人談笑風生,歡暢交流。
3
——是受公司之命到加利福尼亞大學攻讀系統工程而留學的嘛——在那一瞬間脫口而出,竟回答得如此圓滿!就連弦間自己也感歎不已。以前只是將自己的留學目的說成是印刷美術設計、現代美術等姑娘們羨慕的專業,可是那美的父親是搞經營的,況且她又認為自己是跨國公司的,所以搖身一變,成了經營工程學的研究者了。
弦間赴美確實是留學。他以前在東京一家二流飯店當男侍,從早到晚給客人送菜斟酒,膩煩極了,所以他飛向了美國。
他的如意算盤打得挺好:在日本找不到合適的行當,到了美國說不定就會有所作為。他相信美國建國時期的神話,認為美國是個機會均等的成功之國,所以就拿出了年輕人那種愣頭愣腦的闖勁。
他首先進入洛杉磯面向外國人的英語學校。他認為只要掌握英語,回日本後就肯定能派上用場。
機票和住宿費均由在飯店工作時同居的女招待用其積蓄提供。她心地善良,深信弦間修完「洋學」後就能回國結婚這個劃時代的空頭支票。她犧牲了自己的青春年華,將自己的全部積蓄傾注到了弦間的「留學」之中。
她堅信:只要弦間歸國,她就能成為「洋學者夫人」。她只吃飯店的工作餐,衣服也只著制服。為了節省房費,她竟住在飯店工作人員休息室,將積攢下的錢送給弦間。
弦間倒挺愜意,連個盤子也沒刷過,盡情地享受舒適的美國遊學。多虧了她在日本像輸血一樣的資助,他才得以維持留學生活,因為美國根本沒有一份合適的活兒。任何國家都不會有無條件提供舒適生活的優厚待遇的。
特別是美國,將持有觀光簽證和留學簽證的人的勞動視為違法行為,若被移民局發現,就要令其回國,嚴重者甚至還要強行遣返。可在留學生中,明知違法但仍偷著工作的大有人在。
在這種情況下,連勞動許可證都沒有的弦間要想尋覓到一份稱心如意的工作,真是異想天開。來到美國後,他方知生存競爭的殘酷性遠遠超過了日本。
可以說美國是世界「淘金者」雲集之處。那些在本國混不下去的人都是信奉到了美國就能發跡這一移民時代的神話而投奔過來的。以定居為目的的就職條件非常嚴格,所以就以觀光簽證和留學簽證來美,然後潛藏下去。正因為這裡是人種坩堝之國,故此地的生存競爭也屬國際性的。
弦間膽怯了。他已被人種間廣泛展開的生存競爭的悲慘景象所壓倒。單一民族國家的國民,乍到一個多民族國家中去,馬上就會敗下陣來。
海洋把日本與外國隔絕了,這與大陸國家的人們由於受國界限制不能同接壤的外國打交道一樣,日本人也沒有對異種文化、不同人種的適應性,對外國人只能以複雜的心態來觀察,惶惶不可終日。
像外國人來到日本一樣,日本人去海外深入到外國人當中也會陷入歇斯底里般的狂躁狀態,再加上語言不通,便更加重了這種窘境。
當初弦間也陷入了這種窘境,成天無精打采,閉門不出。他怕上街。
擺脫這種窘境的機會倒挺有趣,那是與他同一公寓的日本留學生硬拖他到長堤城1去觀光為轉機的。來到海岸卻沒有下水游泳,只是漫不經心地觀賞那躺在沙灘上的食肉人種的龐大軀體。這時,有位中年白人婦女叫了他一聲,弦間不懂她說的是什麼意思,便自卑地跟著她走去。誰知他被領到了汽車旅館裡,被玩弄一番後,還送給他20美元。
1長堤城: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著名觀光地帶。
離開日本後一直強忍著禁慾生活的弦間,積蓄了飽滿的體能,使那位白人婦女得到了滿足。
第二天又到海邊去,那位白人婦女又向他介紹了另一位白人婦女。樂於此道的弦間慢慢將長堤城當作「工作場地」了。他在美國的自卑感不知不覺之中便拋到了九霄雲外。弦間將以前對日本女子施展的高超技術延伸到了美國女人身上,有關弦間的佳話漸漸在聚集於長堤城的性飢渴的闊太太們中傳開,弦間的收入也不斷增多。
這種工作既不要勞動許可證,也不需要語言訓練,而且能消除自卑感、賺好多錢,真可謂是「一箭數雕」的「最佳行當」。這種卑賤的男人在美國叫做海濱公子(原意指衝浪教練),是專門向女人出賣肉體的。
然而,弦間卻對這種卑賤不當回事。既可滿足旺盛的慾望,又能賺錢,天下哪有如此美差呢!客人個個都是上流社會的女人,她們都挺寵愛弦間。這裡沒有日本人海濱公子,所以他被視為珍寶。她們不光付錢,還贈送各種禮品。多虧了她們,弦間嗅到了上層社會的氣息。
日本的戀人仍不斷給他寄東西,而在此又有那些蓄滿力量的女人結群向他進貢。勿庸置疑,他真能在此定居生活了。之所以丟棄這些榮華富貴踏上回之路,是因為他名聲太響,驚動了當地警察的緣故。
及早捕捉到警察動向也是他的主顧。弦間的主顧中有的通及警察局的上層。若是弦間敗露,她們也要受牽連。儘管禁果尚蘊藏著充足的甘汁,她們對他仍依戀不捨,但商量一番後,還是決定讓弦間暫且回到日本去。
在辦理弦間回國的具體事宜上,客人們十分默契。當弦間尚不知所以然時,機票已經準備好了。送別會雖然不敢聲張,但規模卻相當盛大。客人中竟有同他揮淚惜別的。金錢之外,他還收到了很多餞別禮品。
出發那天,有好幾個人偷偷來到機場為他送行。她們避開別人的視線,以眼光和表情向弦間道別。弦間似乎感到他已「征服」了美國。
在美國他雖然沒能坐上「頭等座位」,但給主顧留下的印象,卻是「征服」的一種表現。儘管這是不知廉恥的征服,可她們仍要回味弦間帶來的甜蜜歡樂而徘徊在長堤城吧!
在轉過身子背向送行客人的同時,弦間便盯上後町那美了。這是他留美生活中一個閱歷的真實寫照。
歸國後暫且到一直寄錢來的那位女招待那裡安身,然後慢慢找個工作。現在手頭上已有在美國賺的那麼多錢財及餞別禮品,根本不必急於找飯碗。
弦間憑經驗預感到:後町那美今後很可能成為他的搖錢樹。
可他明白:這種獵物決不可急於求成。
如果光貪圖女人的身子,馬上就可勾引,可弦間的目的是要長期吮吸在女人身後的巨大甘果的汁液。為此,現在只能放長線,必須花費時間慢慢收攏手中的網。
弦間正盤算著這一預謀時,空姐的廣播說馬上就要到東京機場了。從舷窗看到離別兩年的日本,她是多麼整潔美麗啊!遠方的洋面上淡淡的夜幕悄然而至,機內人聲嘈雜起來。弦間猶如一位精神抖擻的武士,結束了一場戰鬥,又重新奔赴新的戰場。
4
「我真希望能在日本再見到您。」
弦間伸出了誘惑的魔掌,那魔掌充滿了自信。對方是會接受這一招的,因為此前他已充分營造了這種氛圍。
「哎,好的。」
不知那美明白不明白弦間的用心,她隨即應允了。
「我住這家飯店。」
弦間推舉出了東京的代表性飯店。
「嘿,您家不在東京嗎?」
那美流露出了驚訝的眼光。
「父母在神奈川縣。留學前我一人住在公司的單身宿舍裡,現在那裡沒有空了,只好住在飯店裡。」
「你沒有太太嗎?」
那美的眼光明亮起來。
「別開玩笑,還不到那個年齡。」
要捉捕獵物,「獨身」是絕對條件。況且「獨身」也屬事實。
「這麼沉住氣,想必是覺得太太會自上門來的!」
「其實我一點兒也沉不住氣。可以的話,能把您的住址留給我嗎?」
「對不起,光是我發問。好,請您記下來。」
「往這裡聯繫可以嗎?」
「好,我等著。」
「要是我莽撞地打個電話,會不會遭到令尊大人訓斥?」
「沒關係,那是我房間的專用電話。」
「呵,您有專用電話?」
「家裡每人都有專用電話呀。」
那美若無其事地說。每人均有專用電話的家庭實在是鳳毛麟角。弦間心想,她到底是什麼門戶的千金呢。好像那美看透了弦間的心思,便說:
「我家是尊重每個人的私生活的。我給您打電話吧!」
「還是我給您打吧。因為我早出晚歸,一直在外,大多時間不在公司,也不在飯店。您專門給我打電話而我不在,豈不失敬!」
弦間控制住了內心的狼狽回答道。在勾引獵物的時候,沒有正當職業和住所是其最大的弱點。他既不能購買電話等候她打來,又不能長期居住在飯店,為此,他自設防線,不讓那美打電話來。
再者,他目前只能寄身在女招待那裡,所以決不能把老獵物的住址告訴新獵物。況且他也真不知道那女招待的現在住址。
弦間的當務之急,是如何讓到機場來相迎的女招待避開後町那美。
剛向那美告白是「獨身」,眼前就出現了像老婆似的女招待,那可就砸鍋了。倘若如此,從洛杉磯就採取的接近方案,瞬間就會化為烏有。
飛機已進入著陸狀態,薄暮中的東京街道眼看著逼近了。
國際到達大廳裡聚集著眾多的接客人群。
「一定聯繫喲!」
下了飛機,在走向海關入口的時候,那美再次提醒他。弦間自信自己給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海關外面的接客人群都流露出翹首等待的神情,時而也有看到要接的人頻頻招手的。今天好像有大人物或電影明星歸來,迎接的人群顯得特別眾多。外面的人頭攢動,一時難辨弦間那位情人的身影。
弦間故意比那美遲些過關。那美出去後,馬上淹沒在迎接的人群之中了。弦間這時才四下張望,尋找來接他的人。突然,從旁邊闖來一位面生的女子,向他叫道「您啊,可回來啦!」而弦間卻一時茫然若失。
「真討厭,忘記我啦!我是佐枝子,不管怎麼說,也不能忘掉我呀!」
被她這麼一埋怨,弦間才頓時醒悟。她同以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所以弦間沒能認出她來。不過,她確實是女招待三澤佐枝子。
核實了她的身份後,弦間大吃一驚。真不敢想像,眼前這位女子,就是曾同居過的美麗女郎。以前那種討人喜愛的年輕風韻已蕩然無存了。面相雖不俊俏,可身段卻呈現出成熟女性的曲線,十分誘人,令弦間欣喜無比。才兩年,多餘的肥肉就填滿了不該飽滿的部位,性感可人的曲線美慘淡地變形了。
如今她滿臉皺紋,並出現了很多淡淡的雀斑,裸露部份的皮膚也乾巴巴的,與那些上了年紀仍不惜金錢和時間保養身體的美國闊太太們相比,弦間覺得她簡直是個鄉下人。
這兩年,為了支撐弦間的美國留學,佐枝子不知做出了多麼巨大的犧牲,從她的「老化」就足以說明這點。可這自私的男人,卻只注意到了女人的「老醜」。
「哎呀,是你呀,差點沒看出來。」
「我可不能看漏你呀!我請了一天假,從早上就開始等你啦。」
「你不知道飛機到達的時間嗎?」
「不是,我太高興了。一想到你的到來,我就坐立不安。」
佐枝子迅速調整一下情緒,重逢的喜悅貫通著全身。
「確實好久沒見啦!」
弦間只留心後町那美的去向,對眼前卻心不在焉。那邊人潮如湧,非常熱鬧。
「因為你回來了,所以我找了個新公寓。雖說價錢有點貴,但地點在練馬區,那地方很幽靜,還帶衛生間、浴室。」
帶浴室、衛生間的住宅在美國早已住慣,這只是最低水準,而對佐枝子來說,卻是咬咬牙豁出去的呀。
「以前你都住在哪兒?」
「住在飯店更衣室。」
「更衣室?那地方能住?」
「你不在,我一個人租公寓太可惜了。那裡又有冷暖設備,還有床鋪、澡堂,住下來反倒覺得挺愜意的。」
「話雖這麼說,我還是覺得吃驚呀!」
「所以,從今以後我們要分秒不離地在一起,用它彌補以往的缺憾。走吧,到我們的新居去!怎麼,行李只有這些?」
佐枝子的舉止真有十足的妻子味,她連忙提起弦間放下的旅行箱。客人和接客的人紛紛散去。與這位「征服」美國凱旋歸來的身份太不相稱,迎接他的儀式是那麼寒磣,可眼下只得寄身於這個女人身邊,別無他處。
他們兩人向出租車停車場走去,一輛高級外國車從他們面前駛過。大概是迎接大人物的車吧!可車上露出了後町那美的側影,一下吸引住了弦間的視線。這時,佐枝子「哎呀」小聲叫了一下,也向剛駛過去的車子方向看。
「怎麼回事?」
弦間注意到了她對那輛車的反應。
「有位常來飯店的客人坐在那輛車上。」
佐枝子指了指後町那美乘坐的車子。
「飯店的客人?是誰?」
「墨倉高道。」
「什麼人?哪位墨倉?」
「你不知道那位墨倉高道?」
佐枝子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不知道呀。」
「是墨倉財團的老闆。」
「墨倉財團?」
墨倉財團在日本是與三井、三菱並駕齊驅的大財閥,創業於明治時期,同日本帝國主義同步發展壯大。戰前、戰時滲透在軍界中樞,操縱著日本經濟,以後根據戰後的集中排除法1而解體。
1集中排除法:排除經濟力量過於集中的法律。
就在行將消亡的時刻,日美和談條約出台,從而再次組合了以墨倉銀行、墨倉商社為中心的骨幹力量,就像不死的絛蟲一樣。朝鮮動亂給這條巨大的絛蟲注射了一針復甦的強心劑,以後便走上了自力更生重振輝煌的道路。
現在該財團擁有三十多家公司,加上關係公司已達二百餘家。美國、印度尼西亞、巴西等國都有其財團合資公司。過去的日本銀行總裁也是來自該財團,故在日本財界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這個巨大的財團頭領就是墨倉高道,他親自坐在墨倉商事董事會長的交椅上統轄著整個財團。
這個墨倉高道與那美同乘一輛車是怎麼回事?從大人物墨倉高道親臨機場迎接這點來看,那美肯定與墨倉相當親近。說是父女吧,可兩人的姓氏不同;也不可能是男女私情的瓜葛。不管怎麼說,後町那美與執日本經濟界牛耳的巨大財閥——墨倉高道有著相當密切的關係。
這不是單純吮吸甘露的獵物。以前所捕捉到的獵物都是一口氣吮吸完美味可口的成分後使毫不惋惜地拋棄了。
可那美背後有了墨倉高道,這就不能採取對待以前獵物的方法了。若這次得手,就有可能通過那美打通墨倉高道。
還未弄清墨倉高道和後町那美的關係,這個靠女人為生的弦間便想入非非了。
「你愣什麼神?」
三澤佐枝子對弦間表現出的巨大反應十分吃驚。
「墨倉高道這樣的大人物怎能到二流飯店來呢?」
弦間迷惑不解地說道。
「別瞎猜想了,他們的新公司大樓就設在我工作的飯店旁邊,所以他最近常光臨。」
佐枝子被弦間輕而易舉地矇騙過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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