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今往後,美和能獲得幸福了!」
大竹專務終於如釋重負,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同時,他也感到全身精疲力盡,希望立即上床好好地睡上一覺。坐在賓館房間裡的大沙發上,彷彿爛醉如泥一般,渾身軟綿綿的。
自AJA4301飛機墜落在東京灣羽田淺海區域後的六個月裡,對於大竹專務來說,是一段苦不堪言、寢食不香的日子。作為全日航公司首腦人物,面對嚴峻的社會輿論和長期的搜索打撈工作。不僅如此,還要參與與遇難者家屬之間的賠償金交涉工作。
約兩個月前,失事飛機的殘骸基本打撈完畢。政府組織的事故原因調查組,正式開始工作。由於事故單位是全日航公司,必須回答調查組的所有提問。大竹義明專務多次出現在調查組的會議室裡,回答調查組的各種質訊。加上公司裡還有一大堆公務,忙得他簡直無法脫身。讓他無奈的是,家裡也在忙。女兒要出嫁了,他無暇顧及。把女兒的結婚日定在今天,是希望趁自己還在全日航公司專務這把交椅上,風光一回。
4301飛機失事,是世界航空史上最大的一次空難事故。作為全日航公司首腦之一,無疑逃脫不了責任的追究。就航空公司首腦的這幾把交椅,誰也無法保證永遠屬於自己的。
現在還沒有離開這把交椅,也許還有事故善後和剩下的一些小事。
全日航公司專務的女兒,其身價遠遠超過社會上的一般姑娘。如果已經辭去現任職務,也許自己會取消今天的這門親事。
對方儘管知道大竹專務今後的前景不妙,可還是急於舉行婚禮。除某種政治上的因素以外,男方要求與美和結婚的態度非常執著。居然說什麼,這一輩子不能與美和結成伉儷,寧可去死。
男女結婚,從某種意義講也是一種交易,即雙方必須門當戶對。
從這個意義上說,作為全日航公司的大竹專務的女兒,與全日航公司大股東、某一流銀行副總裁的公子成親,也勉強算得上門當戶對。
男方美中不足的,是個頭較矮。但畢業於一流大學,被視為高層幹部培養對象,據說不久的將來,便可坐上一流銀行高層幹部的交椅。新郎前途無量,比起美麗的新娘並不遜色。
「哎呀呀!真沒有想到女兒竟長得這麼漂亮,簡直像仙女下凡!」
大竹專務回憶起今天婚禮儀式上女兒的風采,獨自式地喃喃自語。
他和妻子沒有生孩子,便收養了美和。不久,妻子子宮內患了不治之症,死了。
打那以後,大竹專務又當爸爸又當媽媽,好不容易把美和拉扯大。從美和幼年到做新娘的今天,那往日的情景一幕幕展現在大竹專務眼前。
傷心哭泣的美和,滿臉笑容的美和,耍孩子氣的美和,沉默寡言的美和……在她慢慢長大成人過程中,她的各種表情令大竹專務難以忘懷。
漂亮的美和,系自己一手栽培。從今天晚上開始,她將依附於另一個男人。為了美和的將來幸福,女大當嫁天經地義。即便這樣,在大竹專務看來,彷彿從他身上剜去一塊血淋淋的肉。
儘管女兒總有一天要出嫁,離開自己,可大竹專務像天下所有的父親一樣,彷彿自己親手製作的精品遭到搶劫。從今往後留下的,是孤獨和寂寞。
美和走了,她離開父親的保護傘,投入一個更加具體化的男人懷抱。在那裡,從此不可能再有衰老父親插足的餘地。
美和,今晚她將乘坐飛機與新郎去夏威夷度蜜月。空港賓館裡的結婚儀式和酒宴一旦結束,就將踏上新婚旅行的路途。
大竹專務看了一眼手錶,起飛時間已經臨近。
酒宴結束時,離新婚夫婦出發還有一些時間。大竹專務便來到賓館的長包的房間裡,稍稍休息一會兒。
連日來的工作疲勞和緊張,使得他在酒宴宣告結束時差點站不起來。
「新郎新娘馬上就要出發了!」
經由鹿兒島飛往夏威夷的飛機,即將起飛。大竹專務聽到廣播後,慢慢吞吞地從沙發上站起來。
2
全日航74航班飛往夏威夷火奴魯魯的登機時間到了。播音員使用日語和英語,在廣播裡反覆播送著:請登機旅客立即到海關、出入境管理站、安全檢查站以及健康檢查站接受檢查。
大廳裡的一部分旅客,開始從座位上站起,絡繹不絕地朝鋪著紅地毯的海關入口走去。
「祝你們一路順風!」
「祝新郎新娘互敬互愛,白頭到老!」
大家簇擁著新郎新娘來到海關入口附近,爭先恐後地向他倆祝福。新郎臉上,笑容可掬,神采飛揚。從今天起,自己的身邊有漂亮太太陪伴了。站在一旁的新娘,也許身穿結婚盛裝的緣故,表情有點緊張,臉色有點蒼白。
「咦!新娘父親呢?他上哪兒去了?」
不知是誰提醒道。
「喲,好奇怪呵!」
「一定還在賓館的休息室裡!看上去,他好像很累!」
「快打電話給他!」
一個全日航公司職員模樣的年輕人,迅速朝電話亭跑去。
新郎新娘就要登機了,卻不見大竹專務的影子。年輕職員一邊按電話號碼,一邊看手錶,時針就要指向九點。他記得酒宴結束後,大竹專務說過有點累,打算到賓館房間裡稍稍休息一會兒。房間號碼,年輕人記得很清楚,在三樓。由於登機時間緊迫,最好的辦法只有打電話。
電話通了。電話那一頭,傳來大竹專務的聲音。
「哦,是吉井君嗎?我正想打電話呢!我是想送送他倆,可全身精疲力竭,怎麼也打不起精神來,連步子也邁不開。真對不起!沒有親自去送,未免太失禮了。就請你代表我去送行,祝他們一路順風平安歸來!」
大竹專務的聲音,無精打采,有氣無力。這與他平時給人的感覺,形成強烈的反差。在吉井君的印象中,大竹專務是精力旺盛且趾高氣揚的人,聽到這種語調,他心裡感到難過,專務身體確實被工作拖垮了。
自從4301飛機失事以來,大竹專務經常熬夜工作。也許長時期的疲勞積累,再加上女兒的結婚準備,身體終於支撐不住了。
也許他以疲勞為借口,躲開別人的視線,把自己與女兒離別後依依不捨的傷感深深地埋在心底裡。
「真沒有想到,專務也那麼兒女情長!」
吉井君一邊想像大竹專務此刻的寂寞表情,一邊朝送行的人群跑去。當聽說父親不能來送行時,新娘臉上露出稍稍驚訝的神色,瞬間又裸露出寂寞的表情,與新郎手挽著手離開歡送的人群,朝登機口走去。送行的人群裡,有兩個年輕人追了上去,朝最後一道入口跑去。
3
吉井君送走新郎新娘時,已過了晚上十點。為匯報情況,吉井君徑直朝賓館三樓的314房間走去。
如果僅僅是匯報送行的情況,無疑是忙中添亂,將更加激起父親失去女兒的傷感。但吉井君是為了匯報和請示工作,今天晚上必須當面見到大竹專務。
可吉井君無論怎麼敲門,房間裡就是沒有回音。大竹專務累得連送女兒的力氣也沒有,也許現在已經睡著了。
繼續敲門,勢必驚醒上司而不得不起來為自己開門。他實在是太累了!可有一些重要工作必須向上司請示,否則無法進行下去。
敲門沒有反應,吉井君只得去服務台,請女服務員給314房間打電話,可只有電話鈴聲,卻沒有人接電話。
吉井君說有急事,一再要求女服務員用鑰匙打開房門。平時,賓館服務員除非住宿本人要求,是不准隨便開門的。吉井君出示身份證,表情十分認真。女服務員才勉強取出備用鑰匙,與吉井君一起朝房間走去。
在去大竹專務房間之前,女服務員給大堂總服務台掛了內線電話。經核實,沒有收到旅客交來的鑰匙,證明旅客在房間裡休息。
「也許睡著了?」
女服務員歪著腦袋站在314房間門口,端詳了一會兒。在將鑰匙插入鎖孔之前,又敲了一次門,還是沒有反應。她將鑰匙插入鎖孔轉了一圈,鎖開了。可房門只能朝裡推開十厘米左右,因為房門內側掛上了安全搭扣。
空港賓館的所有房門只要一關上,鎖上的保險栓自動掛上。這種自動保險鎖,站在外側是無法打開房門的,而站在內側轉動鎖把時保險自動打開。而許多住宿旅客都感到忐忑不安,擔心保險栓是否已真正掛上。
為此,所有房間的門內側一律裝上安全搭扣。這種安全搭扣,必須站在房門內側才能掛上。314房門內側的安全搭扣,也掛上了。因此,門縫的最大限度只有十厘米。即便側身,也無法進入房間,雖然手腕能伸入門縫,卻無法打開安全搭扣。
從房門的間隙,可以窺視室內,但視野有限。如果沒有這種安全搭扣,也就不存在防範的意義了。
房間裡的燈亮著,也許大竹專務太累了,來不及熄燈就上床睡著了?由於角度的關係,無法瞥見臥室床上的情況。
「專務!大竹專務!」
吉井君從門縫向房間裡大聲喊叫,沒有回音。吉井君拉大嗓門,不料驚動隔壁房間的旅客。他們紛紛打開房門,探出腦袋詢問究竟。
然而,還是沒有回音。
「奇怪呀!」
吉井君想,即便睡得再沉,這麼大的喊聲總該聽見吧?隔壁房間的旅客也被我吵醒了,大竹專務應該能聽見。
「這安全搭扣,怎樣才能打開?」
吉井君突然不安起來。專務會不會得急病,處在行動不能自如以及不能說話的糟糕狀態。
他趕緊問女服務員。
女服務員貨郎鼓似地連連搖頭。安全搭扣不是鎖,沒有鑰匙。
「不行。這種安全搭扣,只有房間裡的人才能打開。」
「我總覺得情況不妙!這安全搭扣,如果弄壞要緊嗎?」
「這個,我不能做主……」
女服務員感到困惑。可房間裡靜悄悄的,她也慌張起來。
「我不給你添麻煩。損壞了,我賠償。如果再猶豫,也許更麻煩?!」
吉井君也不知道自己說的,究竟意味著什麼。他不顧一切,用身體摁在房門上使勁。他還以為賓館房間的門結構,與自己住的新村房間差不多。說是防範用的安全搭扣,也僅僅是達到使旅客感到安全的心理效果,決不會是非常牢固的東西。
他使出全身力氣用身體朝房門撞去。隨著「彭」的一聲,螺絲斷了,安全搭扣脫落了。
剛才還是神秘的室內,頃刻間出現在他倆眼前。大竹專務沒有躺在床上,而是斜靠在床邊的沙發上。
「專務!」
吉井君剛想開口說,您怎麼睡在沙發上?話到嘴邊猛地嚥了下去。
大竹專務已經脫去西裝外套,穿著襯衫的左胸上沾滿了殷紅的鮮血。意想不到的慘景,剎那間飛入兩人的眼簾。由於房間裡燈火通明,白色的襯衫和殷紅的鮮血格外分明。
「哇!」
女服務員驚叫一聲,嚇得緊緊抱住吉井君。吉井君直愣愣地望著,半晌沒有說話。到底是男人,他沒有叫喊,也沒有慌張。當務之急的,應該爭分奪秒,盡快向警方報案。
接到賓館報警電話後,當地警署署長立即帶領十幾名刑事偵察警官、技術警官和法醫警官趕到現場。經過現場勘察,判斷為他殺。署長立即向東京警視廳重案刑事偵察一科報告。
當地警署之所以認定他殺,是有充分根據的。從外表看,大竹專務死在沙發上,可室內地上牆上到處是血。有的地方,血還在流淌。胸部的傷口,連同襯衫也有被刺的口子。
如果自殺,不可能刀刺入胸膛後在室內到處亂走,如果疼痛引起亂走,與死者穩穩坐在沙發裡的姿勢完全兩碼事。再說自殺者,無論使用如何銳利的刃物,自殺時不可能從襯衫外面向胸膛直刺。縱然身穿薄薄的汗衫,自殺前或者捲起或者脫掉,露出肌膚後再用刃物直接刺入。可死者雖然脫去外裝,但刃物是從身著襯衫的外邊朝胸膛刺入。根據自殺者的心理,是不可能這樣做的。
從屍體的狀況來看,死後沒有多長時間。據仔細觀察和技術鑒定,確認該案系他殺。兇手,是探望大竹專務的人。也就是說,大竹專務右手上反握著的那把銳利匕首,其外側與傷口吻合。而刀口的朝向,與左胸部的刺入口相反。
刺入口,在左胸乳頭的頂端。匕首,從乳頭頂端刺向胸膛內側,刺入口長度約三點六厘米,寬度約零點二厘米。匕首從側面刺入,偏身體中央的傷口端部是匕首的側面,而側面的胸部是匕首的背部。根據沾在身上的血跡和傷口的一致,證明是死者握著的那把匕首形成的。要形成這樣的傷口,必須像握著匕首內側那樣刺入。
企圖自殺的人,在自殺後重新調整握匕首的姿勢,一般來說是不可能的,也完全沒有必要那樣做。
發現大竹專務屍體的吉井弘和賓館女服務員大石常子,是先使用備用鑰匙打開門鎖,然後撞壞房門內側的安全搭扣進入現場的。
門鎖,自動保險式。兇手一旦外出,門就會自動關閉,保險栓則自動鎖上。兇手如果從門外側掛上安全搭扣,是絕對不可能的。
假設他殺,兇手得手後又是如何從房間裡逃走的呢?現場,如同一個封閉的密室。解不開這個謎,死者尚不能稱為被害人。拘泥於這個謎,調查取證工作只能擱淺。姑且,只有把謎擱置一邊,對現場展開徹底搜索。所謂密室,在現實生活中間不可能發生。只不過是漏看了其中的某個疑點,給人一剎那的密室感覺。刑事偵察警官們就這一點兒來說,對該案的偵破工作持非常樂觀的態度。
現場,在空港賓館三樓的314房間。二十五六平方米的空間,被稱為兩用套房,有單人床,有大沙發。這家賓館的大部分旅客,喜歡借住像這樣既能睡覺又能靠在大沙發上休息的房間。
推門進去,右手便是衛生間。房間與浴室之間,有一道隔牆。房間裡放有一張標準的單人床,與沙發成直角。大竹義明就是躺在這張沙發上死去的。
左胸部傷口處流出的鮮血,一直淌到腰部,有相當一部分鮮血已經滲透到沙發佈的纖維組織裡面。
從傷口的外表觀察,雖看不清楚,可傷口刺得非常深,似乎已經穿透左肺。從死者臉上,看不出有痛苦沉悶的表情。死者,已經脫去上裝,解下領帶,身著襯衫。然而,襯衫和褲子上並沒有什麼皺紋,也沒有反抗的跡象。
茶几上,堆放著上裝和領帶。室內的用具和電器之類的東西,沒有死者與兇手搏鬥的跡象。不用說,兇手行刺後,是可以將凌亂的現場復原。技術警官對室內及周邊,進行了仔細的搜索。可是,能證明兇手到過現場的遺留物,什麼也沒有發現。技術警官又對匕首、門的把手、電話機以及兇手有可能接觸的場所,尋找指紋和腳印。可發現的許多指紋和腳印,與死者重複在一起,根本無法複製取證。
辦案警官在現場取證的同時,對有關人員展開了調查。尤其是對第一發現被害人屍體的吉井君和女服務員大石小姐,進行詳細的詢問。
辦案警官從古井君證詞得知:晚上九點前後,大竹專務還活著。
「你這話,是真的?」
辦案警官不由得拉大嗓門。如果證詞確實,法醫警官推定的死亡時刻,則可縮短推斷時間上的距離。
「我怎麼能說謊呢!」
吉井君臉露慍色。
刑事警官們滿臉狐疑和急切破案的心情,對第一發現人的詢問,往往像在審問犯罪嫌疑人似的。這令吉井君滿肚子不高興。
「由於專務女兒與女婿的登機時間快要到了,我連忙給正在這房間裡休息的專務掛了電話。當時,正值九點差二分的時候。他確實在房間裡,還與我通了話。」
「專務說了些什麼?」
「說他已累得精疲力竭,讓我代他送行,還要我向他們捎口信,祝他們一路順風平安歸來。」
「當時,你沒有感覺到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沒有。從他的語氣裡,我只是感覺到他疲勞之極。最近一個時期,他常常熬夜工作。今天酒宴結束的時候,他對我說頭昏腦脹,想回賓館房間休息一會兒。」
「女兒新婚旅行,做父親的卻推說疲勞不去送行。這,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我沒有那麼想。那種場合,父親不送行,也是常有的事。專務不去送行,我想他也許是心裡不好受。他為了女兒至今還是獨身,現在女兒出嫁了,我無法猜測他到底是什麼樣的心理狀況。」
吉井君這番話,讓負責詢問的刑事偵察警官覺得他還很年輕、幼稚。
負責詢問女服務員大石常子的,是另一名刑事偵察警官。她的證詞,與吉井說的內容基本一致。吉井君是死者的秘書,而女服務員與死者毫無關係。全日航公司,是空港賓館的主要股東之一。大竹專務,也經常在這裡用餐、住宿和休息。女服務員大石常子剛進賓館工作不久,與大竹專務還沒有見過面。
正因如此,她的證詞可靠,值得信賴。可按照她的證詞,現場可以不必繼續搜索和調查。
根據死者握的匕首方向與傷口不吻合這一事實以及其他室內狀況,兇手是客觀存在的。可現場,卻絲毫找不到兇手逃脫的線索。這,標準的密室,酷似第一現場。也就是說,是一個自殺現場。
面對兩人的證詞,尤其是女服務員的證詞,使刑事警官們不得不把偵破密室列為主攻目標。
刑事警官們又重新對314房間的門、窗、天花板以及地板之類的地方,進行詳細的檢查。窗不能開關,系固定窗。天花板角落,只有一個連老鼠也無法通過的空調用換氣孔。牆壁,採用完全隔音材料。鋪有長毛毯的地板上,連一條小蟲通過的間隙也沒有。密不透風的建築設計,似乎在對旅客們誇耀,我們空港賓館絕對保護旅客的隱私。
除死者上裝口袋裡有房門鑰匙外,刑事警官們又核實了賓館方面保管的另外幾把備用鑰匙。可這起案件的本身,由於房門內側掛有安全搭扣,備用鑰匙的保管情況顯得並不重要。即便罪犯使用備用鑰匙打開門鎖,也只能將門推開到安全搭扣允許的十厘米範圍。
再說,除女服務員手裡有這把備用鑰匙以外,其他幾把備用鑰匙都處在正確的保管狀態。
「從外側將門推開到十厘米間距,然後將細鐵棍與鐵絲之類的東西伸到門背後,將安全搭扣掛上。不知道有沒有這個可能。」
有一位刑事偵察警官提出這樣的想法。於是,迅速展開實驗。結果證明,無論使用什麼器具,都不可能卸下門背後的安全搭扣。
照這麼說,兇手是掛上安全搭扣後逃走的。
「這,怎麼可能呢?」
面對眼前發生的密室兇殺案,警官們一時無法找到切入點。
「那……兇手是怎麼進入房間的呢?」
有一位刑事偵察警官似乎想起什麼,提出疑問。由於安全搭扣的存在,把大家注意力吸引到兇手是如何進入如何逃走的。所有的備用鑰匙都得到核實,首先排除兇手使用鑰匙進入房間的可能。其次房間裡的牆、窗、天花板和地板是全封閉,沒有鑽入的可能。
「被害人是在聽到兇手的敲門聲以後,才上前開門的。」
另一名刑事偵察警官脫口答道。
剛才提問的刑事偵察警官,好像並不滿意這種回答,但一時又找不到可以反駁的有力證據,沒有再說什麼。
吉井君在空港大廳裡與大竹專務通電話的九點以後,究竟是否有人進出過314房間。警官們把焦點集中到九點以後,向賓館的有關人員和隔壁的旅客展開詢問。可住在賓館裡的旅客,都與大竹專務毫無關係。詢問結果,還是空忙一場。唯一有價值的是,警方從當晚值班的保安員江森君那裡,得到重要的證詞。
那天晚上,江森君偶然被派往三樓服務台值班。賓館客房樓裡,實行全天候24小時服務。女服務員們,被分成三班(早班,五點∼十三點;中班,十三點∼二十一點;夜班,二十一點∼五點)。那天中班當班的女服務員,突然因病請假,六點離開賓館回家。從六點到九點這段時間,保安員江森君被臨時安排到三樓的樓層服務台。
空港賓館裡的樓層服務員,除值班外還要負責房間清掃和整理。故爾,保安員常常參加樓層服務台值班。遇女服務員病假和事假等,保安員常常被臨時安排到樓層服務台值班。保安員江森君,經常參加這樣的值班。
與下午六點因病假下班的女服務員交接班後,一直到九點鐘大石常子接班,江森君一直在三樓服務台值班。
「這段時間裡,我一直注視著客房外邊的走廊。314房間根本沒有人進出。」
江森君斬釘截鐵地說。
「那段時間裡,你沒有去過廁所嗎?」
密室之謎,暫且擱在一邊,但江森君上廁所的那段間隙裡,從時間上分析,兇手進出房間是有可能的。詢問的刑事偵察警官思索後問道。
「從六點到九點與大石小姐交接班的那段時間裡,我沒有上過廁所,一直在崗位上。」
江森君一口咬定,從他的臉上表情,看不出有什麼破綻。照這麼說,大石常子上班的時間段裡,才是兇手出入房間的時候。
常子小姐自九點與江森君交接班後,一直到十點二十分前後看到吉井君在敲314房間的門。由於房間裡沒有回音,吉井君向她提出要求,希望使用備用鑰匙開門。這一段時間裡,除看到吉井君敲門外,沒有看到第二個人敲門。
「與江森君交接班的時候,你離開過服務台嗎?」
「我是在服務台與江森交接班的。在服務台我們閒談十分鐘左右以後就分手了。如果有人在服務台面前通過,絕對逃不過我們的視線。」
警官好不容易想到的這一問題,又剎那間被反駁了。
「上三樓客房,除電梯外,有幾處樓梯?」
警官繼續詢問,也許還有不知道的消防樓梯?
「服務台一側,有電梯和樓梯;走廊另一頭,有消防樓梯。坐在服務台,整個走廊一覽無餘。要躲過我們的眼睛進出房間,是不太可能的。」
常子回答得非常乾脆。
詢問結束後,警官到三樓服務台實地考察,證實常子小姐的回答是正確的。三樓中間是走廊,走廊兩邊是客房。一邊排列五套客房,兩邊一共是十套房間。
三樓服務台,在走廊的端部,與電梯相鄰。服務台前面,是走樓梯進入三樓的平台。平台的左右側,都是樓梯。從樓梯到客房,或者乘電梯到客房,必須經過樓層服務台。
服務台,面對走廊的盡頭。走廊盡頭,與消防樓梯相連。
坐在服務台,走廊及其兩邊十套客房的門可盡收眼底。企圖避開服務員和保安員視線進入客房,是根本不可能的。即便服務員眼睛沒有直視走廊,可眼睛有餘光,只要不是背朝走廊,稍有人影晃動,也不可能逃脫他們特有的職業眼睛。
調查到這裡,警官們越發感到困惑。也就是說,除314房間本身是全封閉密室以外,其外圍走廊卻也是完全暴露在樓層服務員視線下的全封閉密室。
試想,就是兇手玩弄什麼超常的圈套,也不可能不經過走廊。要想經過走廊,勢必進入服務員或保安員的視線。從外表看,314房間形同一個被全封閉的房間。可從死者的傷口看,完全是他殺。面對毫無破綻的現場,搜索和調查不得不就此擱淺。已是凌晨的二點,刑事偵察警官們的臉上,個個露出疲倦的神色。
次日下午,屍體解剖結果出來了。
一、傷口,系右手握的匕首刺入;
二、損傷,死者生前有過生理反應;
三、傷口,從左部胸膛的乳頭頂端,朝身體的中間方向,呈水平狀橫向切入。傷口表面長度大約三點六厘米,寬度大約零點二厘米。從肋骨之間向縱深切入,其縱深長度約十點八厘米。肋膜以及左肺上葉,被匕首穿透;
四、死因,左肺損傷以及左胸膛內出血;
五、死亡時間,八月十一日晚上八時至十時之間;
六、結論,根據刺傷深度、部位、方向以及其他狀況判斷,系他殺。
不過,有一點不能忽視,大竹專務在晚上九時左右還活著。這一事實,是吉井君通過電話確認無疑的。因此,死亡時間應定在晚上九點以後的一個小時裡。
這段時間裡,兇手在保安員或者女服務員注視下的走廊裡,既沒有顯露身影,又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猶如煙霧般飛入314房間。行兇後,又從掛有安全搭扣的房門間隙以及暴露在服務員視線下的走廊,煙霧般地消失。
八月十二日,羽田空港警署成立「空港8·11兇殺案偵破專案組」。
4
八月十二日下午,專案組第一次會議在空港大廈主館一樓的空港警署會議室裡舉行。
出席會議的,有東京警視廳重案刑事偵察一科主管本案偵破工作的那須警長以及山路君、草場君、河西君和橫渡君等刑事偵察警官;有空港警署的土井署長以及十君、渡邊君等刑事偵察警官;還有東京警視廳技術鑒定科派來的技術警官。會議,由空港警署土井署長主持。
首先土井署長講話,其次由那須警長介紹幾天來的偵查情況。
「——通過現場搜查取證以及屍體解剖結果,充分證明這是一起他殺案。儘管確定為他殺,可現場又存在許多令人費解的謎。為解開這些謎,我提議該案的偵破工作從頭開始。」
說到這裡,那須警長停頓了一下。他那凹陷的眼窩裡,射出銳利的目光掃視了整個會場,表情十分嚴肅。那須警長,由於年輕時切除了幾根影響胸部的肋骨,以致右肩向下傾斜。他不喜歡到醫院找醫生看病。儘管當時,每天咯血,症狀不輕,卻堅持民間療法,每天煎服蚯蚓和蟋蟀。後來,家人和朋友強行用擔架把他送到醫院醫療。可他拒絕入院,堅持在家中養病。
他從外勤巡查警官轉戰到刑事偵察警官,爾後升任警長。從此,一直停留在警長的職位上。可他不在乎當什麼官,只要每天能在偵破兇案、抓捕罪犯的崗位上就行。
「根據法醫解剖,死亡推斷時間是昨天晚上八點至十點。可被害人秘書吉井君在九點前後與被害人通過電話,一再強調他當時還活著。因此,死亡的時間只能推到九點以後的一個小時裡。根據吉井君和常子小姐證詞的推斷,314房間是密室現場。經過現場調查取證,吉井君他倆撞門進入而損壞的安全搭扣,確實系當時撞壞,非以前損壞。
說到死亡推斷的時間段裡,三樓服務台曾先後由保安員江差君和女服務員大石常子小姐先後值班。根據他倆證詞,314室房間不僅沒有人進出,就連靠近門口的人也沒有。
試想,罪犯在行兇前必須先經過走廊,再打開314室房間的門。可這兩道嚴密的防線,兇手又是怎樣突破的呢?
無論兇手多麼狡猾,或者作案手段奇特,可作案後必須有一個溜之大吉的空間。大家說是嗎?本案是現實生活中發生的案件,不是推理小說裡編寫的案件。這裡邊,肯定有搜索時遺漏的部分。就這個問題,我想請大家認真思索和回憶一下!」
那須警長說完,又掃視了大家一眼,示意大家踴躍發言。雖他的外表看上去並不怎麼威武,且身材削瘦單薄,可他的名字曾令許多犯罪嫌疑人聞風喪膽。在東京偵探界裡,頗有名氣。
「自殺的疑點,是否已經不存在了?」
山路警官提問。在那須警長的刑事偵察警組裡,他的資格僅次於那須警長。雖也長得瘦小,但精力充沛、鬥志旺盛。小而端正的臉龐,儘管年歲已經不小,可依舊是一副娃娃臉。鼻子下端經常冒汗,像警犬一樣始終濕漉漉的。據說這種部位出汗,證明身體健康。
山路警官剛才提出的自殺,已經被屍體外表的觀察和法醫的解剖結論完全否定。如果自殺,死者不可能把自殺現場安排在那裡,就是有,也很少見。如果自殺,警方就沒有必要成立什麼偵破專案組了。
本案,雖有他殺的懷疑,可如果不能解開兇手怎樣避開服務員和保安員視線進出314房間之謎,專案組就不得不同時朝著自殺和他殺的方向展開調查。
「大竹專務是全日航公司主管這次飛機事故善後工作的最高層負責人,與遇難者家屬之間的衝突非常激烈。應該說是自殺的動機。」
山路警官聳了一下濕漉漉的鼻尖說。
「我總覺得有些奇怪。」
插話的是橫渡警官。他的姓氏很特別,臉也長得像猴子,大家便給他起了一個美麗的雅號,叫「進口猴子」。他是警視廳裡話最多的一個。
「什麼奇怪?」
山路警官臉上顯出驚訝的表情,彷彿鼻尖被狠狠地碰撞了一下。
「當然奇怪!飛機失事的責任,不應由大竹專務一人來承擔吧?照你那麼說,全日航總裁以及其他首腦層人物都得剖腹自殺。」
「或許還有其他原因?也有可能神經過敏,擔心被追究事故責任。」
山路警官仍堅持自己的意見。
「那麼,匕首的握法與傷口形狀不一致,這又如何解釋?還有從襯衫外表刺入胸膛的自殺方法,也不可思議。」
橫渡警官毫不示弱。頓時,會議氣氛變得熱烈起來。
「自殺後再調整握匕首姿勢的做法,雖說奇怪,可不能誤解為有什麼疑點。從襯衫外表刺入自己胸膛的自殺方法,不能因為與一般自殺方法不同就一概否定。本案是自殺者緊握匕首而死,足以證明是自殺。」
山路警官無論如何不願意放棄大竹專務系自殺的這一主張。
「你的主張在現實中究竟有沒有,姑且不去評論。可我總覺得,你的自殺主張裡有很多不能自圓其說的地方。例如,握匕首的手勢,死後趁身體還沒有僵硬前調整握匕首的姿勢,是根本不可能的!」
山路警官與橫渡警官之間,展開了無休止的爭論。
「從門外側掛上安全搭扣的方法,難道就沒有嗎?如果使用特製的鐵絲、磁鐵石之類的東西,是完全可以辦得到的。」
渡邊警官則以現場外部為前提,向會議提出疑問。渡邊警官的外表,長得英俊瀟灑,身材魁梧。
山路警官的主張,有一定道理。但無疑還有一個尚未浮出水面的有力證據。作為專案組的整體意見,以他殺案論處。這也是絕大多數刑事偵察警官的意見。再說根據解剖的結論,死者傷口的深度和角度都足以證明他殺。經過權威的科學論證,也肯定了他殺。
渡邊警官提出的疑問,是站在他殺這一立場上。
「我還記得,偵探推理電視劇裡有過類似的情節。從門縫插入鋼筆之類的東西,卸下房門內側的安全搭扣。」
粗看就知道是工薪階層的十君警官,也站在渡邊警官一邊。
「我們雖做過多次實驗,使用了各種道具從門縫插入,可結果沒能將安全搭扣卸下,莫非還有我們未知的替代品。可我還是覺得不太可能。為掛上安全搭扣,必須把門打開。從那麼狹小的門縫裡,手臂和鋼筆是無論如何夠不著的。」
那須警長解釋道。
「如果像鐵絲那麼細的東西,怎麼樣?」
渡邊警官接著說。
「賓館客房的門與我們家的房門不同,密封性好,門上不可能有鐵絲穿越過去的間隙。」
被那須警長這麼一說,渡邊警官不再吭聲。
「走廊上,有什麼沒有搜索過的地方嗎?」
這一回,輪到草場警官發表意見。他的長相,酷似法國喜劇演員。他擅長通過無拘無束的閒聊,讓犯罪嫌疑人不知不覺地供認犯罪事實。
「從晚上六時到九時的時間段,是保安員江森君值班。從晚上九時到十時二十分前後吉井君出現的時間段,是服務員大石常子小姐值班。聽說這兩個時間段裡,兩人的視線沒有離開過走廊。」
擔任詢問江森他倆的河西警官說。翻開他的刑事偵察史,可謂成績卓著,功勞顯赫。
「但這兩名不清楚案件已經發生的服務員和保安員,難道在那時間段裡一直瞪大眼睛注視著走廊嗎?」
山路警官的說話語氣,充滿了懷疑的口吻。他不願意扔掉自殺的提法,但必須以自殺作為前提,對所有情況持懷疑態度。
「他們沒有必要說謊。在那個時間段裡,即便離開服務台,也不能說成失職。賓館方面,也沒有那麼嚴格的要求。」
河西警官的發言,直接涉及到賓館的兩名工作人員。他非常自信,曾就兩人的工作表現向賓館方面打聽過。賓館方面對他倆的評價很高,說他倆人完全可以信賴。
根據吉井君的證詞,死亡時間可推至九點以後。兇手的作案確切時間,是九點到十點之間的一個小時。雖然最重要的證人,是當時在服務台值班的大石常子。可九點與保安員江森君交接班後,還與他閒聊了十分鐘左右。在閒聊的十分鐘裡,兩人沒有離開服務台。
又是一陣沉默。會議結論,對現場不可能解開的情況再進行一次搜索,加以確認。此時,沒有一個人希望發言。就是想發言,也舉不出讓人心服口服的引證材料。
「除對被害人周圍展開搜索外,沒有其他可以搜索的地方。只要找到一絲線索,許多令人費解的謎就能解開。自殺的可能性,也必須徹底調查清楚。山路君與渡邊君組成『自殺調查小組』,尋找自殺證據。其他人以他殺為調查目標,分頭調查取證。一,瞭解被害人的社會關係;二,瞭解被害人家庭;三,瞭解被害人在女人方面的關係。」
那須警長發出繼續偵查的命令。會議雖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可為大家提供了相互交流各自獲得的信息和看法的機會,從而對本案展開了綜合的討論和詳細的分析。
會議結束了,許多警官在離開會議室的時候,猶如船在大霧瀰漫的海上航行,失去了前進的方向,白白耗費了許多時間,卻沒有絲毫進展。此時此刻,兇手一定在黑暗中發出得意的獰笑,譏諷在迷途上徘徊的警官們。複雜的兇殺案,預示著警官們將艱難地走過漫長的偵破道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