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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女人和小男人

  在丸之內一幢大樓的一樓,有個名叫「屋島」的法國餐館,老闆是一位擔任過駐法大使和駐英大使的高級外交官的私人廚師。在巴黎期間,他一面為主人做日本飯菜,一面學做法國榮,在主人辭去外務省公職的時候開始獨立。《屋島》是大使愛哼的一支小曲。
  經營者已是第二代。有風聲說,自上代主人死後,味道大不如以前了。不過這餐館本來就很僻靜,別具一格,年輕人是不大光顧的。
  晚上8點左右,裡面角上的一張桌子上。有一男一女在邊談邊吃,在遠離那張桌子的地方,還坐著三對顧客。
  經理站在門口的牆邊上迎候客人,他那若無其事的目光主要集中在屋角裡的那張桌子上。
  男人看上去約莫二十五六歲,身材細長,溜肩膀,給人一種瘦弱之感,五官不算醜,但也不是美男子,眉毛過濃,眼睛細小,鼻樑高挺,相貌平庸。只是,惟有一點略顯特殊:他著意不使自己的服飾顯眼,穿著很樸素。
  女人似乎有三十七八歲,微胖的身上穿著花紋華麗的和服,顯得雍容華貴,一克拉左右的鑽石戒指像燈台上的轉燈一樣不時從手指熠熠發光,嘴唇用唇膏修飾得很小,一看便知是個闊太太。
  女人看上去顯得年輕,不僅是因為她穿著色調鮮明的和服,還因為她的髮型,那種髮型比她身上選用的任何一件衣物都更適合於她。她容貌平平,可她的髮型卻使經理看得不勝感歎。髮型做得恰適合其身份,準是個技藝高超的美容師做的。
  女人兩個月前開始光顧這個餐館,已經來過四五次了,每次來都是髮型剛剛做好。
  大女人談吐大方,就像姐姐對弟弟說話一般。小男人則態度拘謹,時常低著頭。交談也多是女人說,男的聽著,很少開腔。
  當然,經理早已看出,他們不是姐弟倆。只要留心那兩人的舉止,誰都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大女人看著小男人時,眼神裡充滿著柔情,一些細小的動作中也流露出愛意。徵詢對方意見後吩咐上菜的總是女人,最後結賬的也是她。
  對這些,比女人年少的男人一直保持謙恭的態度,既好像對對方的恩惠感到為難,又好像一切都聽之任之。他謹慎地笑,有選擇地說,彬彬有禮。
  經理一面裝作注意其他桌上的客人,追視侍者們的動作;一面不時地盯著角上的這對男女。侍者剛撤下餐具,女人探著身子附在男人臉上輕聲說著什麼。
  身材細長的經理輕手輕腳地走近前去,像貓叫一樣小聲說:
  「味道怎麼樣?」
  「不錯啊!」
  女人眼瞼下爬出了皺紋,面頰上撒著幾個淡淡的雀斑,身上散發出高級香水的芳香。男人微微低著頭。
  「謝謝!」
  經理識趣地退回遠處原來的位置,眼睛依然盯著這對客人。
  「她是誰的老婆?」
  這會兒清閒無事,經理便在心裡猜測開來。
  丈夫一定很有錢,或許是個企業家,工作忙,經常出差或旅行,老婆發現丈夫有外遇,自己無聊得不堪忍受,便帶著個男人出來散散心。她是晚上8點左右來吃飯的。肯定不是普通人的老婆,從她的服飾上就可以看出丈夫是個闊佬。老婆是報復性地出來玩玩的。對周圍倒也很小心,可是一看就知,他們不是一般的關係。女人老是找男人說話,時常心蕩神馳地望著男人的臉。女人迷上了。
  男人的容貌不論怎麼看都沒什麼可讓女人著迷的地方,臉上沒有特徵,平平常常。長處只是比她年輕,而這一點,比他強的多著哪!這館子裡年輕的侍者就是一表人材。
  男人皮膚白細,也並不那麼富有性的勉力,不知她迷上了他哪一點。他特意穿些不值錢的衣物,生怕惹人眼目,服飾上沒什麼特別,那張股也沒什麼出眾之處。
  然而,經理發現,他的舉止多少有一些時髦之處,似乎很老練,比如說,他像是從事這種服務業的——說不定在旅館的賬房裡工作。不過,如果真如此,看上去應該更麻利些。對他的職業還難以捉摸。
  又來客人了,經理微笑著轉過身去。他知道,女人在他身後又把臉伸到男人面前,大概那兩人也因為經理離去而更加無所顧忌了。
  「不管怎麼說,要自己開店,地點是最重要的……」波多野雅子臉湊近佐山道夫說。
  經理忙於招呼新來的顧客,他們更無拘無束。他往邊上一站,令人發窘。這是個僻靜的ˍ上流餐館,顧客不多也會招來麻煩,下次得換一家。
  「……五個候選地,最後挑剩了三個,一個靠近市中心,但客源不集中;一個遠一點靠郊外,但那裡有一片從前建的高級住宅區,客源不錯,有太太、小姐,還有藝人;另一個附近有許多公寓,在那裡可以招待年輕人、酒吧和酒館的女侍。你看要哪個?」
  那口吻像是自己已經決定,再聽聽對方的選擇。
  「是啊,您就看著走吧。」年輕的男人用一般的表情客氣地回答。
  「哎,這是你的店呀,又不是我的店。」
  「是我的後不錯…不過我實在沒底,自己拿不定主意,今後萬一失敗了,那太對不起您了。」
  「別說什麼失敗不失敗的,你能幹好,要有信心。」
  「即使有信心,一旦著手干,心裡又動搖了。要花不少錢吧?就是連地皮一起把房子買下來,可裝修門面、配置店內設備,還要開銷很多……」
  「地皮嘛,買地皮是最費錢的啦,靠近市中心的地方,那兒的地皮價格太貴,最好拿出一筆押租金,承受那個大樓的店舖。」
  「是啊!」
  「離市中心稍遠一點的地方也大體上差不多,只要沒有很理想的不動產,獨門獨戶的店舖一時很難買到。地點不適中就沒有辦法,現在大樓或公寓的一個房間,要比市中心略便宜些。」
  「是啊!」
  「靠郊外的那塊地方倒是可以設個店,那兒鄰近高級住宅區,雖說價錢貴點,可是買下來地皮就歸自己了。」
  「是啊!」
  「嗯,哪個好?」
  傳者說了聲對不起,將一盤水果放在兩人的中間。雅子挪了挪上身,焦急而又有幾分愜意地瞅著佐山那優柔寡斷的神情。經理又回到剛才的位置。真是個討厭的傢伙,下次得換一家餐館,老上一家館子是危險的。
  「太太您的意思呢?」他十分恭敬地問。
  他並非膽小怕事,而是給人一種無性沉著的感覺。比她年少的男人如此態度,雅子心裡油然產生了一種壓迫感。
  「是啊,我覺得靠郊外的那塊地方合適,不過……」她在經理目光的注視下,略感膽怯地說,「不是因為那地方便宜,而是考慮到客源,怎麼樣?」
  不知不覺中她又把臉貼近了佐山:「像你這樣的才能,不論什麼女人的髮型你都會做好的。酒吧女侍的也好,現代派的小姐也好,您都會運用自如,包她滿意的。可是我想,要干,還是選擇上流地方的人為好,那樣對你的將來有好處。地點高級,錢也給得大方。酒吧裡的人也同樣講排場。」
  「不,服務業的人卻格外小氣,而且人事變動頻繁,都幹不長。」
  「是嗎?你也在研究?」
  「讓您拿出那麼多錢,我不能不慎重。」
  「慎重是應該的,但謹小慎微就不好了,那會錯失良機的。」
  「是的。
  「村瀨要是知道就麻煩了,他好像對你的動向漸漸注意起來。」
  「嗯,我覺得還不要緊。」佐山道夫歪起腦袋。那神態就像孩子,不禁喚起這位大女人的慈愛心。
  「村瀨的太太呢?」
  「她也沒覺察到什麼,現在對我還好。不過一旦察覺,她會火冒三丈的。她就是那種性格暴躁的人。」
  「是啊,你是店裡的台柱子,你準備另起爐灶,她當然會氣得發瘋的。店裡的人呢?」
  「好像隱隱約約聽說我要獨立門戶,不過出於仗義,他們守口如瓶,還沒對老闆夫婦說過。」
  「被蒙在鼓裡的都是男人。」雅子不由得嘟噥了一句。話剛出口,她便意識到這句粗鄙的俗語倒是更加現實地說中了自己眼下的際遇,連忙呷了一口杯子裡的水。
  「真討厭,店裡的人知道我是你的出資人嗎?」雅子滿臉緋紅地說。
  「這一點不要緊,沒人知道,因為我平時就對他們造輿論說,老家有亡父留下的山林。」
  「你老家在九州吧?」
  「嗯,是啊。」
  「九州什麼地方?」
  「宮崎縣,鄉下。」
  「噢,那一帶山林很多,日向杉是有名的吧?」
  「您倒知道得不少啊,您家先生出差的時候帶著您去過嗎?」
  「你真傻,證券商到那種地方去幹嗎?就是出差帶著女人,也是帶別的女人。他好像女人不少哩。」
  「我理解您的心情。」
  「不要你同情,我是給他自由的。這些年來他掙了不少錢,對他我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恕我冒昧,你們真的只相差10歲嗎?」
  「他51歲了,差一輪呢!」
  「這麼說,他還年輕嘛,這麼年輕就當上了經理。」
  「他是鄉下人,工作起來死賣命。」
  「我也是鄉下人。」
  「是啊,在工作認真上你們很相似,不過,在能力上卻大相逕庭。你具有藝術才能,而他卻是個庸人,除了賺錢,什麼像樣的愛好也沒有。」
  「可是,我在賺錢方面卻一竅不通,也沒多大興趣。」
  「這就好嘛,別那麼貪得無厭,現在的年輕人許多都是那樣。不過,往後你可是要賺錢的喲。」
  「我不相信。」
  「憑你的才能和技藝,你會很快成為一流美容師的。我這髮型,誰見了都讚不絕口啊。嗯,是不是恭維,我還分得出,從他們的表情和眼神上可以看出,那是發自內心的讚歎。」
  「為了符合您的個性,我頗下了一番功夫,能使您滿意,我感到榮幸。」
  「你應酬別的客人不也都是這樣說的嗎?」
  「不,別的顧客多少有一些生意上的奉承話,而唯獨對太太您說的是真話。」
  「是嗎?」
  雅子眼望著天花板。電燈熄滅了,屋裡一團漆黑。談話的內容是剛才的繼續,但地點變了。為了使窗戶透點亮,厚厚的窗簾並沒關嚴,從窗簾的縫隙裡,可以望見下面的街燈像極光一樣映亮夜空。可是,近來超越這幢十七層旅館的高層建築愈來愈多,光區已高達半空。旁邊還可以看見,有一個地方燈光通明,亮如白晝,好像是夜間比賽的棒球場。
  這裡沒有「屋島」餐館經理那惹人心煩的目光,而是一個密封的單間,外邊的聲音進不來,裡面的聲音也出不去。剛才聽到鄰室有水響,那樣亂用洗澡水,當然能聽到一點。就是水響把她從瞌睡中吵醒的。
  「可是,」雅子腿壓著佐山的一隻腳說,「那個枝村小姐,你好像對她特別親熱,我到了店裡,你也聚精會神地給她做髮型,還快活地悄聲說著什麼,同她說話的神氣跟同我說話時一樣!」
  「這是照您的吩咐做的,對我的客人都是這樣,為了生意,沒辦法。這些你分不出來?」
  「分不出來。有一次,我在店門口往裡瞅,見到你正在為枝村做髮型,便不聲不響地走了。」
  「我知道,我從鏡子裡看到的,今後可別這樣。」
  「枝村小姐多大了?」
  「哈,大概有二十七人了吧。」
  「還沒出嫁」
  「好像是吧。」
  「討厭!」雅子猛地撲到佐山的懷裡,身子用力往下壓。「讓你開店以後,什麼顧客都行,就是不能接待枝村,絕對不能!」
  佐山道夫站在滅掉電燈的屋裡。透過窗簾敞開的窗戶,可以展望東京的夜景。燈光五顏六色,掛在天上的皓月顯得白刷刷的,窗外淡淡的光線映出床上的凌亂,折疊在一起的毛毯和褥單格子的陰影宛如一幅圖畫。
  衛生間的門開了,射進一束亮光。雅子露出臉來。
  「你來幫我一下。」
  雅子站在鏡子前。面前的擱板上放著從提包裡拿出的化妝品,旁邊的浴盆裡放了水,潔白的瓷缸被燈光映得眩人眼目,殘餘的洗澡水積在浴缸的角上,暖融融的水蒸氣淡淡地迷漫在衛生間裡。房事之後,雅子的身心依舊餘味末消。
  「來幫我整一整。」
  原來是整髮型。道夫轉到胸部豐滿的雅子身後。鏡子裡疊映出兩張臉,胖胖的女人臉白皙皙的,瘦瘦的男人臉黑黝黝的。女人用化妝來修飾年長的圓臉,男人富有朝氣的眼神此刻是職業性的。
  道夫兩手擺弄著雅子的頭。她是圓臉,為了修飾成鴨蛋形,要把前面的頭髮卷高,右側的分開,頭上整出波浪,這是她最中意的髮型。男人的手指敏捷地擺弄著,女人悠然地閉著眼。男人拿起放在擱板上的三四個髮夾夾到她頭上。前後不到2分鐘。
  「這樣,行嗎?」
  若是在店裡,他會說,您滿意嗎?
  雅子轉過身,對著鏡子滿意地莞爾一笑。
  「每次你都給我做得這麼漂亮。」
  她取下像槍彈一樣立在擱板上的口紅棒,往咧開的嘴唇上塗抹。
  塗好口紅,她用一張薄薄的紙在嘴唇上輕輕地按了按,眼睛瞟著他道:
  「明天去看看地點吧,l點鐘,老地方,別來遲了。」
  「l點鐘恐怕趕不到,2點半還可以。」
  「l點鐘不行?」剛問過這一句,她像忽然想起什麼的,臉孔唰地拉了下來,匆匆地把擱板上的化妝品塞進手提包,兩眼直盯著道夫:
  「你是不是1點鐘同枝村有約會?」
  「不是。
  「那就怪了。她今天來過吧?」
  「嗯,大概是上午11點左右,她來梳整髮型……」
  「瞧,就是那時候暗地裡約定的吧?一面擺弄著她的頭髮,一面貼在她耳邊說悄悄話,就像一開始對我那樣。」
  「沒影兒的事。」
  「啊,你對我不就是那樣的嗎?」
  「對枝村可沒那樣,她也是一般的顧客,我對她毫無興趣,我不是說過好幾次了嗎!」
  「她可對你頗有興趣喲!真的,這是女人的直感。」
  「那是您瞎猜。」
  「什麼?告訴你,我可是一直在觀察你們哪!」
  「您用特別的眼光看待枝村,叫我不好理解呀。」
  「哦!討厭你為她辯解!」
  「不是辯解,您對我這麼好,我怎麼會忘恩負義?」
  「好啊,這話你可別忘了呀!」
  「那當然,都虧您,我才能夠獨立門戶在社會上有一席之地。」
  「我不喜歡你這麼說,難道我只是你的恩人?」
  「哦!愛您。雖然您在物質上給我很多,但如果您不愛我,我會拒而不受的,我可沒有那麼卑鄙。」
  「我也一樣,是因為愛你,才在經濟上支援你。用金錢做愛情的媒介,那樣的愛情是危險的。你可別認為這是一個闊太太尋歡作樂的遊戲,我是真的愛你,為你著想,才幫助你的。」
  「謝謝!」
  「你真怪,你既不是什麼美男子,又沒有什麼魅力超群的容貌,卻這樣深深地迷住了我。」雅子仔細端詳著道夫的臉。
  「我也覺得自己的長相、身材平淡無奇,心中有種自卑感,所以對您的美意,一開始真不知如何是好。」
  「你那平凡的長相讓女人放心,假若是個美男子或模樣出眾,那會叫女人終日忐忑不安的。唔,年輕的女孩子姑且不論,像我們這種年齡的女人,要考慮各種處境,往往被害意識較強,對那些好色之徒特別當心。你那像空氣一樣平凡的模樣叫我放心,而且總感到分外親切,就是這種放心和親切把我迷住了。」
  「這叫我怎麼回答好呢?」
  「行啦,不用你回答……不過,同枝村的事你要好好回答我,明天1點鐘真的沒有約會?」
  「當然嘍。」
  「那為什麼去不了?」
  「店老闆參加北海道的講習會要回來了,正好是12點左右。」
  「什麼,村瀨買回來了?」
  「是啊,村瀨剛回到店裡,我馬上就外出,不大合適,所以想往後推遲一點。」
  「原來是這樣,你幹嗎不早說!」
  出了衛生間,彷彿是要消除關在小屋子裡的寂寞,雅子來到窗前,欣賞窗外街燈輝映的夜景。她從煙盒裡取出香煙,道夫在一旁打著火機。小小的火苗將雅子的鼻子和圓圓的下巴、粗粗的脖頸映得通紅。
  「謝謝!」她噴出一口白色的煙霧,將火苗吹熄。道夫連忙往後退了一步。這個動作頗討她歡心。他那不惹人注目的容貌、慇勤的態度使她的虛榮心得到滿足,這兩點起著相互襯托的作用,而後者多半是出於職業習慣。
  「村瀨到北海道去了幾天?」
  「一個星期,跑了小博、旭川、苫小牧、釧路、帶廣幾個地方。」
  「你們店裡這麼忙,還經常出去?」
  「要把信譽擴大到各個地方,要讓各地的美容師都認為他是一流的。不光是村瀨,誰都是一有機會就放下東京的工作往外面跑。」
  「村瀨在美容界是一流的?」
  「他自己是那樣認為。」
  「唔,原來這麼沒有自知之明。」
  「您的嘴真厲害。」
  「我只是說了句真話。那個講習會,還有什麼人參加?」
  「山田美容室的山田真一、岡路美容室的岡路久美子…」
  「唔,不錯,我是聽說過,都屬於瑪麗·姆拉諾體系。」
  「是的。
  「他們三個都不相上下,可能出田略強一點吧?」
  「是的。」
  「這次是哪裡主辦的?」
  「東邦醫療器械店。」
  「哦,製造醫用工具的?」
  「是啊,也生產乾燥機。」
  「對了,就是那種烘缸。現在哪個公司生產什麼都搞不清楚,因為近來公司兼營多種生意。」
  「這些企業上的事,您丈夫很熟悉,他是證券公司的麻。」
  「別亂提我丈夫的事!」
  「對不起。」
  「要是你想以此來報復我說枝村的事,那我可不饒你!」
  「絕沒這個意思。」
  「哦,那我錯怪你了。……哎,你要是能早日作為講師去地方講習會授課就好了。」
  「哦才剛剛開始籌建自己的美容室,這些對我來說還只是夢想而已。」
  「別這麼說!」雅子強烈反對,「憑你的才能,別說村瀨,就是山田也要在你之下呀,很快作就會嶄露頭角的。凡是你想到的,都能辦到,我也會幫助你。」
  「謝謝您!」
  「要當上講師,需要找門路吧?」
  「恐怕還是要找一找。」
  「錢呢?」
  「在活動當講師的事之前,要取得相應的資格,也就是說,在社會上要有一定的知名度。」
  「哦,就是名字登在報刊上面?」
  「是的,美容專業雜誌上登載許多模特兒的髮型照片,面註明是某某人的作品,不在那上面介紹是不行的。」
  「那就是找雜誌社的門路?」
  「這一手效果特別靈,當然,能有美容界的大人物推薦那是最好的,不過我不想跟在大人物屁股後頭溜須拍馬。」
  「這正是你的長處,獨立獨行嘛!阿諛奉承巴結大人物就是不好,只有沒出息的人才會那樣做。」
  「是吧,我是個鄉下佬,不會討好大人物。」
  「你是心裡自恃有才啊,了不起!不過,要想到某些地方,沒有大人物的引薦還是不行的,倒不是自卑,請他們給予關照幫助你出名還是必要的,得罪那些大人物可是不上算啊!」
  「像我這樣的,那些大人物還不知道我的存在哩。」
  「我是說你要有這樣的思想準備。……是啊,沒什麼好法子,眼看不久就能把美容室籌建起來了,現在就要著手同雜誌社拉上關係,這是個好辦法。那些雜誌社資金一定不多,要是我同你不是這樣的關係,回去給我丈夫一說,他準會照顧他們一點兒的。」
  證券公司經理的太太從丈夫那裡知道一些他在金融上的權力,但遺憾的是她在這個關係上無法搬動丈夫。
  先下樓來的佐山道夫坐在大廳裡離服務台很遠的沙發上。十點半,這個混雜的地方此刻很少有人。面前,一個年輕的外國女人翹著二郎腿在看報;對面,一對年邁的外國夫婦在嘰哩哇啦地小聲說話。日本人都是男的。
  波多野雅子下了電梯,走到服務台結賬處。微胖的體型看上去有幾分滑稽。她原來並不胖。從她的體型上,道夫感覺到她那上流家庭闊太太的威嚴。就是現在,在別人的眼裡也一定是這樣。
  他從遠處若無其事地望著雅子。好像她轉過臉來朝這邊示意了一下。她付了錢。大概是外國的客機到了,一群機組乘員、空中小姐聚集到服務台前。
  進出這座飯店時,他們兩人都是分開的,也不一起在大廳裡走或乘電梯,因為那樣難免會被人看到。比起道夫來,倒是雅子更為擔心。她害怕被朋友或丈夫的熟人撞見,而道夫卻毫無顧忌。
  雅子結清賬,手拿提包扭頭朝這邊看了一眼,輕輕點頭示意。道夫悄悄地點了一下頭。
  雅子出了轉門後,道夫在沙發上又坐了10分鐘,一直等到雅子乘出租汽車遠去。
  他依然沉浸在一流飯店的豪華氣氛中。富麗堂裡的大廳把人們的心帶進短暫的優雅世界,使人不由得產生蔑視窮人的特權意識,這同美容院使顧客陶醉的經營方針大有相通之處。帶雕刻的奶油色牆壁上鑲嵌著幾塊玻璃長鏡,天花板上吊著華麗的冕形燈.格可可式的大廳裡掛著19世紀大的小巧的複製畫——在這樣的美容室裡,女賓們含羞帶澀而又自命不凡地享受著美容師的服侍。這些都已包含在道夫的藍圖裡。
  「讓你開店以後,誰都可以,就是不能接待枝村!」
  波多野雅子的聲音在耳邊迴響。
  大女人的感覺並不遲鈍,枝村幸子的現在同雅子落入他手裡之前的狀況沒有兩樣。這位身材高挑、並不算美的27歲的女性,對道夫來說是十分必要的。
  據說她租住著一間價錢昂貴的公寓,平素穿著不俗,談吐高雅,交際的儘是社會名流,而且在言談話語中對他們隱約有幾分輕蔑之意。這一切都源於她的職業。
  枝村幸子的「職業」正是道夫所需要的,將來大有用處。波多野雅子卻沒有價值了。
  10分鐘過去了。道夫慢慢地站起身,出了轉門。門外停滿了出租汽車。一座座高大的建築物紛紛後退,人流如潮的街道飛速流向後方。
  過了三四十分鐘,佐山道夫又置身於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世界。時間與空間並不銜接。這裡沒有從高層建築物上鳥瞰的市街風景,只能看到門面偏小的房屋擁擠在狹窄的小胡同裡,廣漠的夜空使人壓抑,月亮也不知躲到哪裡去了。
  這裡沒有電梯,只有附在公寓外側的狹小破陋的鐵樓梯;沒有轉門,只有油漆剝落的單扇門。
  打開房門,地上有一張紙條。
  角上印有「村瀨美容室」字樣的紙箋上,有鉛筆寫的留言:「明天請來我家吃早飯。村瀨美直子」
  是老闆娘。這是對店裡台柱子僱員的一種「厚遇」。大概是讓店裡的女傭送來的。道夫撕碎了紙條。
  他坐在榻榻米上,抽著煙茫然良久。天花板黑不溜秋,榻榻米呈紅褐色,拉門上佈滿了污跡,角上一張粗陋的桌子旁邊有一隻組合書櫃,裡面擺著《物理和化學》、《皮膚科學》、《生理解剖學》、《衛生法規》、《消毒法》、《傳染病學》、《美容理論》、《美容皮膚科學》,邊上還有《最新髮型集》、《髮型的感覺》、《姆拉諾式髮型技巧》、《我的技術秘密》、《技巧教程》等幾部厚書,都是老師們悉心著成的書,其餘還摞了一些女性服飾雜誌、娛樂雜誌等,剩下的就是顧客作為禮物贈送的八本日本文學全集。
  比起旅館的房間,還是這裡寧靜,畢竟是自己的屋子。不過這絕不是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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