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2號上午,秋天的天氣還是這樣溫和,仍住在埃特裡塔別墅小屋裡的幾戶人家都來到了海灘上。要不是那清新的空氣,還有那些淡淡的、柔軟的、漂浮在天邊的雲彩,人們準會把那躺在地平線上的悠悠白雲和懸巖之間的那一江海面,當成一彎靜靜地沉捶在群山懷抱裡的高山平湖。而這空氣,還有這雲彩,給諾曼底這待定的季節,憑添了幾分獨特的魅力。
「這兒真漂亮,」霍賴絲咕噥著說。不過接著又加上一句,「事情總是同過去一樣,我們到這兒來,既不是為了欣賞大自然的風光,也不是來尋覓亞森·羅平曾經居住過的地方,據說,他曾經住在我們左邊那座叫針鋒的巨大岩石上。」
「我們之所以到這兒來,」普林斯·雷萊恩說,「完全是因為兩星期前,在一列火車的餐車上,我偶然聽到的那一男一女之間的談話。」
「他們的談話,我可是一個字兒也沒聽到。」
「要是這兩個人察覺到了一絲一毫有人聽到他們的談話,他們就不會說下去了。
你不知道他們談論的事情多麼嚴重,又多麼緊要。不過.我的耳朵特靈,儘管我不能聽清每一句話,可有兩件事情我是完全可以肯定的。第一,這一男一女,是一對兄妹,在1O月12號,也就是今天,上午的12點差一刻,他們要同第三個人會面,約會地點是在一個叫作特裡伊斯·馬西爾茲的地方。而這第三個人,是一個已經童佔了婚的人,這個人願意以任何代價來獲得他或她自己的自由。第二,這次會面,是為了達成他們的最終協議,在達成協議以後,也就是今天晚上,他們要到那懸巖上去散步,而這第三個人會把他的妻子或她的丈夫帶來。我也不能十分肯定,被帶去的這個人就是他們要除掉的那個人。這就是全部事情裡面最詭秘的地方。由於我知道這個叫特裡伊斯·馬酉爾茲的地方,就在埃特裡塔附近,而這個地方又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地方,這樣,我們昨天就趕到了這裡,為的是挫敗這幫讓人討厭的傢伙的陰謀。」
「什麼陰謀?」霍賴絲問,「說什麼會有人被害,這個被害人會從懸巖上被扔下去等等,說來說去,都是你的猜測,你自己也告訴過我,你也沒有聽到他們說過要謀害誰。」
「我是這麼說過。可我也清清楚楚地聽見他們說到,這兄妹中有一個人的婚事,同這第三個人的丈夫或妻子有關係,這件事就隱含著有犯罪的可能。」
他們兩人坐在涼台的遊廊上,面朝著台階,沿著台階下去就到了海灘上。在這兒,他們就可以俯視那幾幢建在鵝卵石海灘上的小屋;那兒,4個男人正聚在一起打橋牌,幾個女人聚在一塊,一邊編織著什麼東西,一邊在那裡聊天。
相隔不遠,靠近海的地方,有幾個光著腳丫子的小孩,在水裡玩得正起勁。
「唉,」霍賴絲說,「不管這兒的秋天多麼美,多麼有扭力,一點也引不起我的興趣,我太相信你說的那些道理了,我總禁不住要去想這個可怕的問題,什麼也擋不住我。那些人裡面,誰的生命受到了威脅?死神已經選好了他的犧牲品了。這個人該是誰?是不是那滿頭金髮、笑得前仰後合的女人?還是那個正在抽煙的高個子男人?他們中間,又是誰懷著殺人的禍心?我們看著的這些人,一個個都過得快快活活的。可死亡的陰影已經降臨到他們頭上來了。」
「太棒了!」雷萊恩說,「你也有熱情了。我跟你說過什麼來著?生命整個兒就是一種冒險;沒有什麼東西比去冒險更有價值了。在事情發生的最初一瞬間,你就在那兒,你的每一根神經都在顫抖,周圍發生的每一樁慘劇都影響著你,那撲朔迷離的感覺在你的內心深處甦醒。瞧,你多麼入神地觀察著那對剛剛到達的夫婦。
你絕對不會想到,那位紳士可能正盤算著要幹掉他的妻子?也許那位女士也正想著除掉她的那位丈夫?」
「你是說多姆瓦爾夫婦?絕不可能!多麼美滿的一對!就是昨天,在旅館裡的時候,我和那位妻子聊了好久。而你卻……」
「啊,我同多姆瓦爾·雅克打了一局高爾夫球,他還滿有回事地覺得自己像個職業運動員呢。後來我還同他的兩個可愛的女兒玩了一會兒洋娃娃!」
這時多姆瓦爾夫婦走了過來,同他們打招呼。多姆瓦爾夫人對他們說,她的兩個女兒在今天早上同她們的保姆一起回巴黎去了。她的丈夫,是一個大塊頭的高個子,長著黃色的鬍鬚,運動衫搭在胳膊上,網格襯衣上的胸膛正喘著粗氣,一邊抱怨著天氣太熱。
「那小屋的鑰匙在你那兒嗎,特裡西?」他問他妻子,這時,他們離開了雷萊恩和霍賴絲,在台階的頂端停了下來,隔他們也不過只有幾尺遠。
「在我這兒,」她妻子說,「你是不是想去看報紙?」
「不錯,要不我們去散散步?……」
「我看還是下午去散步,你不介意吧?我今天上午還有許多信要寫。」
「好的。下午我們上懸巖那邊散步去。」
霍賴絲和雷萊恩都吃驚地看了對方一眼。這句話僅僅是一個巧合?或者,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站在他們面前的兩個人,正是他們要找的那一對夫妻?
霍賴絲努力裝出了一個笑臉,她說:
「我的心砰砰直跳,不管怎樣,我決不會相信這絕不可能的事情。『我丈夫和我從來沒有紅過臉,』她對我這樣說過。不可能,事情明擺著,這夫婦倆感情挺不錯。」
「只要他們中有一個到特羅伊斯·馬西爾茲去跟那兄妹倆會面,我們就能弄個水落石出。」
多姆瓦爾先生走下了台階,她妻子卻站在那兒沒動,靠在遊廊的欄杆上。她的身段嬌美、苗條而且柔韌。她線條清晰的側面,被她那處於安靜狀態下的有點過於突出的雙頰,襯托得更加動人。在沒有笑意的時候,她的臉龐就給人一種憂傷、受著折磨的感覺。
「你是不是掉了什麼東西,雅克?」她衝她丈夫問道。這時,他丈夫正在鵝卵石灘上彎下腰來。
「是呀,鑰匙掉了,」他說,「它從我手裡滑脫了。」
她走下台階,去他那兒,幫他一起尋找起來。有兩三分鐘的光景,他們轉到了右邊,挨近了那台階的底下,霍賴絲和雷萊恩都看不見他倆。他倆的聲音又被那些打牌的人爭吵的鬧聲給蓋住了。
他倆幾乎又立刻出現了。多姆瓦爾夫人慢慢地爬上幾步台階,站住了,轉過身去看著大海。她丈夫把他的運動衫甩在肩上,正朝他們那幢獨立的小屋走去。經過那些打牌的人身邊時,他們指著攤開在桌子上的那副牌,讓他給評判一下,可他搖了搖手,不願意發表任何意見,就繼續走他的路。從他們那兒到他的小屋,大約有3O 丈遠的距離,他走過了這段路,打開屋門,走了進去。
多姆瓦爾·特裡西回到遊廊上,在一條長凳上坐了大約十來分鐘。然後,她走出了涼台。霍賴絲往前傾著身子,看著她走進了荷威爾酒店旁邊的一間度假小屋。
只有一會兒,就看見她出現在房間的陽台上。
「11點,」雷萊恩說,「無論這人是誰,是他也好,是她也好,還是那些玩牌的人也好,或者是那些玩牌人的妻子也好,離他(或她)到那兒去約會的時間已經不太長了。」
可是,過了20分鐘,又過了25分鐘,沒有人動身。
「多姆瓦爾夫人可能已經走了。」霍賴絲說,顯得有些著急。「她已經不在她的陽台上了。」
「要是她到了特羅伊斯·馬西爾茲,我們就可以在那裡把她抓住。」
他站起身來,這時,又一輪新的爭吵在打牌人中;司暴發了,其中有個人叫著說:
「讓多姆瓦爾來說句公道話。」
「行,」他的對手也同意。「我接受他的裁決……只要他願意來當裁判的話,他剛才可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啊。」
他們大叫起來:
「多姆瓦爾!多姆瓦爾!」
後來,他們認為多姆瓦爾一定是關上了門,而這小屋又沒有窗戶,那麼,小屋裡面一定很昏暗,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他大概睡著了,」有一個人說,「我們去把他叫醒吧。」
4個人全都到了小屋那兒,開始高聲叫起他來,可是沒人答應,他們就捶起門來:
「晦!多姆瓦爾,你醒了嗎?」
正在遊廊上的普林斯·雷萊恩,突然跳了起來,樣子很著急,把霍賴絲都給嚇了一跳。他嘟囔著說;
「希望還來得及!」
霍賴絲問他是什麼意思時,他已經撒腿往那小屋跑去。他跑到那裡時,正好趕上那些打橋牌的人要砸門進去。
「別動!」他喝住了他們。「辦事必須照規矩來。」
「會有什麼事嗎?」他們問他。
他察看每一扇折迭門頂上的威爾斯遮板,發現上面有一塊板條破了,他費勁地攀在小屋的屋頂上,透過那破洞往內觀看,然後,他對那4個人說:
「我正好在琢磨這事,如果多姆瓦爾先生沒有回答你們,那就一定是有什麼嚴重的原因,讓他無法回答你們。很有理由認為,多姆瓦爾先生要麼受了傷……要麼就是死了。」
「死了!」他們都驚叫起來。「你說什麼呀?他剛剛離開我們那兒。」
雷萊恩拿出自己的小刀,撬開了門鎖,把門拉開。
門一打開,大家發出了一片吃驚的叫聲。多姆瓦爾先生臉朝下,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手裡還抓著他的運動衫和報紙。鮮血正從他的背上流出,染紅了他的襯衫。
「啊!」有一個人說,「他自殺了!」
「他怎能殺死自己?」雷萊恩說,「傷口正在他後背的中間,這個地方他自己的手是夠不著的。另外,那把刀也沒有在這屋子裡。」
其他人反駁說:
「按你的說法,他是被人謀害的。這不可能!要是這樣的話,我們一定會發現。
如果有人經過我們那兒,不會不被我們看見……」
其他男人,所有的女人,還有在海邊玩水的孩子都跑過來了。除了在場的一個醫生外,雷萊恩不讓任何人走進小屋。而醫生得出的結論是:多姆瓦爾先生背上被捅了一刀,他已經死了。
這時,鎮長和警察到了,同來的還有村裡的其他一些人。進行了一番例行的詢問後,他們弄走了屍體。
有幾個人趕緊跑到前面去,把這個消息告訴多姆瓦爾·特裡酉,有人看見她這會又出現在她房間的陽台上。
悲慘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沒有任何線索可以解釋:一個大男人,在緊關著的房門裡面,而且門鎖是好好兒的,完全沒有被撬壞過的痕跡,在短短的幾分鐘內,當著2O個目擊證人,或者說是2O個觀光客人的面,怎麼會被人給殺害了?沒有人進過這小屋。也沒有人從小屋裡面出來過。可那把捅在多姆瓦爾先生後肩之間的刀又不翼而飛了,哪兒也找不到。如果不是在這種最撲朔迷離的情況下有人被謀殺了,那就不禁會讓人想起,這似乎是一個聰明透頂的魔術師變出來的一套戲法。
霍賴絲沒能照雷萊恩指望的那樣,跟上那群去給多姆瓦爾太太報信的人;過度的刺激讓她全身發麻,她連動一下都動不了。這是她的第一次冒險,是雷萊恩把她帶到這次關鍵的行動中來的。她既沒有去瞭解兇殺的後果,也沒有幫著去追蹤兇手,她現在發現自己就直直地面對著謀殺事件本身。
見到的事情讓她全身發抖,她哆嗦著說:
「多麼可怕!……這可憐的人!……啊,雷萊恩,你這次可沒有救到他的命!
……這比其它任何事情更叫我難受,因為我們知道那個陰謀後,本來應該也可以救他的……」
雷萊恩讓她喚了一下嗅鹽。等她基本恢復平靜以後,他認真地盯著她說:
「這麼說來,你是認為這次謀殺與我們想要挫敗的陰謀中間,有什麼內在的聯繫?」
「肯定有。」她說,他提出的問題讓她吃了一驚。
「好,製造這個陰謀的目的是一個丈夫為了對付他的妻子,或者是一個妻子為了對付她的丈夫,那麼你承認多姆瓦爾太太……?」
「哎呀,不是,這不可能!」她說,「從開頭起,多姆瓦太太就沒離開過她自已的房間……還有我也決不相信這個嬌小的女人能……,不,不會,當然會是什麼其它的原因……」
「什麼其它的原因?」
「我也不知道……你可能誤會了那兄妹之間的談話……你瞧,兇殺是在不同的情況下發生的……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
「這就是說,」雷萊恩給她作了總結,「這兩個案子沒有任何關係?」
「啊,」她說,「我是茫無頭緒,這事真太離譜了!」
雷萊恩又說話了,語氣中間帶著一點挖苦的味道:
「看來我的學生今天對我失去了信心,」他說,「好啦,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故事,就在你眼前展開。就像是在電影院裡,你在銀幕上看到的一幅接著一幅放過的畫面一樣,你之所以還迷惑不解的原因是,你把它聽成一個在幾百里以外的山洞裡發生的事情罷了。」
霍賴絲給弄糊塗了,她問:「你大概掌握了什麼線索吧?」
雷萊恩看看自己的表說:
「我還沒有弄清每一件事,」又說;「謀殺本身,不過是殘忍的謀殺而已,可是最基本的問題,也就是說,對這次犯罪的心理動機,我還沒有掌握什麼線索。現在還不到12點,那兄妹倆看到沒人到特羅伊斯·馬西爾茲來跟他們會面,準會到海灘這兒來。你想想,那時我們會不會瞭解到更多的情況,來指控他們是同謀犯,並且證明這兩件事情之間有著必然的聯繫?」
他們來到了霍維爾小屋群前的廣場上,這兒放著一些起錨機,是漁民們用來把他們的漁船拖到海灘上來的設備。許多調查人員正站在一幢度假小屋前面。兩名海岸警衛隊員守在門邊,不讓旁人進去。
鎮長正急急忙忙用肩膀擠開人群走過去。他剛從郵局回來,在那兒,他給勒哈夫的檢察總長打了電話,對方告訴他,會派一名公共檢察官和一名地方調查官到埃特裡塔來,時間是今天下午。
「那我們就有足夠的時間來吃午飯了,」雷萊恩說。「在兩點或者三點以前,用不著再去提起這件慘事了。我有了一個定會叫人吃驚的想法。」
不過,他們還是急匆匆地往前趕時間。霍賴絲,儘管由於勞累,而且急於想弄清發生的事情,搞得神經緊張,疲憊不堪,可還是一個勁地追問雷萊恩。他的回答卻躲躲閃閃,支吾其詞眼睛轉過去盯著那片廣場,因為透過他們現在所在的咖啡館的窗戶,正好可以看到那裡。
「你在注意那兩個人?」霍賴絲問。
「不錯,我在等著那兄妹倆。」
「你能肯定他們會冒這個險嗎?……」
「瞧!他們來了!」
他馬上跑了出去。
在面向海灘的街口上,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正腳步遲疑地往前走著,看得出來,他們對這地方不熟悉。哥哥是一個瘦弱的小個子男人,面色憔悴,戴著一頂摩托頭盔。妹妹同樣個子不高,可壯實得多,把自己裹在一件披風裡。她給人的印象是,她的年紀已經不輕了,可那張罩在面網底下的臉卻仍然風韻猶存。
這兩個人看到了那一堆看熱鬧的人,就走過去了。他們的步態暴露了他們內心的緊張和猶豫。
妹妹走到一個海員跟前打聽情況。他的回答一出口,自然就說出了多姆瓦爾的死訊,她大叫一聲,就往人群裡面擠。那個哥哥接著也知道了這個消息,他也跟在他妹妹後面,拚命推開周圍的人往前擠,一邊還對那個站在門邊的海岸警衛隊員喊道:
「我是多姆瓦爾家的朋友!……這是我的名片!我叫阿斯泰因·弗雷德裡克…
…我的妹妹,阿斯泰因·傑曼,同多姆瓦爾太太很熟悉!……他們正等著我們……
我們約好了見面的!……」
警衛放他們過去了。雷萊恩悄悄地跟在他們後面,也溜了進去,旁邊還跟著霍賴絲。多姆瓦爾一家共有四個臥室、還有一間客廳,都在二樓。妹妹衝進了一間臥室,一下就跪在一張床前,床上正放著死者的屍體。多姆瓦爾·特裡西這會正在客廳裡哭著,周圍圍著一群人,大家都靜靜地一聲不響。那位哥哥就坐在她旁邊抓著她的手,聲音顫抖地說:
「我可憐的朋友!……我可憐的朋友!……」
雷萊思和霍賴絲緊緊地盯著這兩個人,霍賴絲說:
「還認為是她殺了他嗎?這不可能!」
「無論如何,」雷萊恩一邊觀察,一邊說,「他們是彼此認識的;並且我們也知道,阿斯泰因和他妹妹同那第三個人.他們那個同謀,也是彼此認識的。因此……」
「這是不可能的!」霍賴絲把她的看法又重複了一遍。
並且,她不顧根據事實所作出的一切推斷,對特裡西有著一種強烈的好感,因此,阿斯泰因·弗雷德裡克剛一站起身,她就徑直走到特裡西身邊坐下,用溫和的語言安慰她。這個不幸女人的淚水,深深地打動了她的心。
另一方面,雷萊恩卻在外面注視著這對兄妹,似乎這是唯一能引起他興趣的事情。他從沒有把視線從弗雷德裡克的身上移開過,.而這位先生卻帶著一付滿不在乎的神氣,開始仔細地神視這些房間;他看過了客廳,又看過了所有的臥室,混在屋子裡的人們中間,詢問謀殺的情況。有兩次,他的妹妹走過來跟他說話。後來,他又再次坐到了多姆瓦爾太太身邊,顯得分外同情。最後,在過道上,他同他的妹妹交談了好一陣時間,之後,他們像那些意見完全取得了一致的人那樣分手了。弗雷德裡克離開了屋子。這些活動大約共持續了30到40分鐘的時間。
也就是這時候,摩托車載著地方調查官和公共檢察官到了屋子的外面。直到剛才,雷萊恩都不希望他們這麼快就到這兒來,他對霍賴絲說,
「我們必須趕快行動。決不能丟下多姆瓦爾太太。」
上面發話下來說,所有能夠提供有用證詞的人,全都到海灘去,在那裡,地方調查官要開始初步的調查。等一會,他再來找多姆瓦爾太太。這樣,屋子裡所有的人都離開了。除了兩個海岸警衛隊員和阿斯泰因·傑曼外,其他人都出去了。
阿斯泰因·傑曼最後一次在死者身邊跪下,深深地彎著腰,臉貼在手上,久久地祈禱。然後她站起身來,準備打開前門,這時,雷萊恩走到她跟前說:
「這位小姐,我想跟你說幾句話。」
「你想說什麼,先生?我正聽著呢。」
「不是在這兒說。」
「那麼,先生,到哪兒說呢?」
「就在隔壁,讓我們到客廳裡說吧。」
「那不行。」她斷然反對。
「為什麼不行?儘管你沒有跟多姆瓦爾太太握手,我想她總還是你的朋友吧?」
還沒讓她反應過來,他就把她拉進了客廳,隨手把門關上了,一把就把她拽到了多姆瓦爾太太跟前,這位太太正站起身來,想離開這屋子回到她自己的房間去,雷萊恩對她說:
「太太,聽著,我請求你不要走。阿斯泰因小姐在這兒,也用不著把你趕走。
我們有一些很嚴重的事情需要大家商量,而且一刻也不能耽擱。」
這兩個女人,就這樣面對面地站著,都帶著一種不共戴天的仇恨表情,怒視著對方。從這種神色裡,可以覺察出同樣的精神上的慌亂和同樣壓抑著的無比憤怒。
霍賴絲曾以為她們兩人是朋友,進而言之,在某種程度上,也可能相信她們就是同謀,這時滿心驚恐地估計:看來,爆發一場充滿敵意的衝突是無法避免了。她把多姆瓦爾太太強拉回她自己的座位上去,這時,雷萊恩則站在房間中央,語氣果斷地說開了:
「一個偶然的機會,讓我知道了這件事的一部分真相,如果你們願意和我合作,坦率地告訴我那些我還需要補充的細節,就能讓我挽救你們兩個人,你們每個人都知道你們面臨的危險,因為你們心裡都清楚地知道,對這樁罪行,你們自己要負什麼樣的責任。可你們現在都還在被仇恨的情緒支配著,敵視對方,只有我才能清楚地看清這些事,並採取相應的行動,檢察官半個小時以後就要到這兒來了。在那以前,你們雙方必須達成某種協議。」
兩個女人都驚跳起來,好像這句話把她們都惹火了。
「不錯,你們必須達成一個協議,」他重複了一遍,語氣更讓人覺得不可違抗。「不管你們是否願意這樣,你們都得達成一個協議。要考慮進去的還不僅僅是你們兩個人,多姆瓦爾太太,還有你的兩個小女兒。是周圍的環境讓我站到了她們中間,為了她們的安全,為了保護她們,我得過問這件事。一個小小的錯誤,或者一句話,就會綽綽有餘地把她們給毀了。而這樣的事情,絕不能讓它發生。」
一提及她的孩子,多姆瓦爾太太就垮了,又痛哭起來。阿斯泰因·傑曼,聳了聳肩膀,做出一個朝門口走的姿勢,雷萊恩又一次擋住了她的去路:
「你想上哪兒去?」
「地方檢察官已經傳喚過我了。」
「沒有,還沒有找你。」
「找過我了,正像所有要錄口供的人那樣,我該去了。」
「你當時並不在現場。關於發生的事,你一無所知。沒有一個人知道謀殺的事情。」
「我知道誰是兇手。」
「不可能。」
「這人就是多姆瓦爾·特裡西。」
這句指控的話隨著她滿腔怒火的爆發衝口而出,她那架勢也充滿了威脅,咄咄逼人。
「你這個賤貨!」多姆瓦爾大大大叫,向她衝過去。「滾!你給我滾出這房子!
哎呀,你這個要多踐就有多賤的女人!」
霍賴絲想去制止她,雷萊恩卻輕輕對她說:
「隨她們去。我就想讓她們這樣……讓她們互相攻擊,就能暴露真相。」
阿斯泰因小姐卻發出了一陣大笑,用一句俏皮話來抵擋對她的攻擊;她嗤嗤地笑著說:
「叫我賤貨?為什麼?是因為我說你是兇手嗎?」
「為什麼?原因多著呢!你是一個下賤胚!你聽著,傑曼,你是
一個下流貨!」
多姆瓦爾·特裡西罵了又罵,似乎這能讓她感到痛快似的。她的憤怒減弱了,也很有可能是她再也沒有力氣鬥下去了;現在輪到阿斯泰因小姐反擊了。她捏緊了拳頭,臉相大變,讓人覺得她一下子老了20歲:
「你!你還敢罵我,你!儘管你殺了人!你還膽敢在你殺死的人躺著的床面前抬起頭來!啊哈,要是我們當中有一個是賤貨的話,那就是你,特裡西,你自己心裡明白!是你殺了你丈夫!是你殺了你丈夫!」
她往外冒著這些可怕的話時,激動得往前撲過去,她的指甲幾乎就要碰到對方的臉上了。
「啊,別對我說你沒有殺死他!」阿斯泰因吼叫著。「你不能這樣說,我不會讓你這樣說。不要這樣說。那把刀子就在這裡,就在你的包裡。我的哥哥摸到過它,那時候他正在跟你談話,他的手拿出包來時,還沾上了血,那是你丈夫的血,特裡西。就在那時,就在最初那一刻,即使我還沒有發現任何事情,你滿以為我不會猜到吧?哼,特裡西,我立即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當那個海員回答我說『多姆瓦爾先生,他已經被人殺害了,』就在那個時候,那個地方,我對自己說:『那是她,就是特裡西,是她殺了他。」』
特裡西沒有回答。她放棄了為自己辯護。霍賴絲,雖然她能理解那些明知自己要失敗的人的洩氣情緒,可她還是痛苦地看著特裡西。她那耷拉著的臉,還有她那絕望的樣子,讓霍賴絲大生憐憫之心,求她說話為自己辯解:
「求你了,我求你,把這些事解釋清楚。兇殺發生的時候,你正在這兒的陽台上,不過那把刀,是怎麼跑到這兒來的,你怎麼解釋這事?」
「解釋!」阿斯泰因·傑曼尖叫著說。「她怎麼能夠解釋?外面的樣子又管什麼用?不管是有人看見還是沒人看見,這又有什麼關係?讓事實來說話吧。那把刀就在那兒,就在你的包裡,特裡西這就是事實。
是的,是的,就是你幹的!是你殺了他!歸根到底是你殺了他!啊,我經常對我哥哥說,『她終究會殺了他的!』弗雷德裡克還老為你辯護。他對你是太軟弱了。不過,在他的內心深處,他也預感到會發生什麼事情。好了,現在最可怕的事情已經發生了。一刀插在背上!膽小鬼!孬種!你想叫我什麼也不說?好,我一刻也沒有猶豫!弗雷德裡克也是一樣。我們立刻開始找尋證據,我痛快地臭罵了你一頓,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自己在幹什麼。你已經完了,特裡西,你完蛋了。現在沒有什麼能夠救你。刀子就在你手裡拿著的那個包裡面。檢察官正向這兒走來;這把刀將會被人發現,上面還沾著你丈夫的血跡。你那個錢夾子也會被發現,它們都在你的包裡。它們都會被發現的……」
她的怒火完全淹沒了她自己,以致她沒法往下說了,她站在那兒,兩手張開,她的臉頰由於神經的顫抖,正在抽動。
雷萊恩輕輕地抓住了多姆瓦爾太大手裡拿著的那個小包,可她卻抓著不放,他堅持著要拿走,並且對她說:
「請你讓我拿走吧,太太。你的朋友傑曼說得不錯。檢察官就要到這兒來了;事實是,刀和錢夾都在你的手上,這樣會立刻被他們逮捕的。這事可不能讓它發生。
請讓我拿著吧。」
他那友好的聲音,緩解了多姆瓦爾太太的抵抗情緒,她一個接一個地鬆開了自己的手指。他拿到那個包,打開來,掏出一把有烏木柄的小刀,還有一個灰色的皮錢夾,他不聲不響地把這兩件東西裝進了自己的外衣口袋裡。
阿斯泰因·傑曼驚奇地瞪著他說:
「你瘋了,先生!你有什麼權利……?」
「這些東西可不能隨便亂扔。現在我就不再擔心了。檢察官絕不會到我的口袋裡尋找它們。」
「我會向警察報告的,」她嚷著,非常氣憤。「我會告訴他們的!」
「別,別這樣,」他說,還一邊笑著,「你什麼也不會說的!警察拿這事將一點辦法也沒有。你們之間的爭吵必須私下來個了結。老去把警察拖進各人的日常瑣事裡來,可不是個好主意。」
阿斯泰因小姐氣得話都說不上來:
「你有什麼權利這樣說話,先生!歸根到底,你是個什麼角色?是這個女人的朋友嗎?」
「自從你開始攻擊她的那時候起,我就是她的朋友了。」
「我攻擊她是因為她有罪。你也不能否認這一點:她殺了她的丈夫。」
「我並不否認這一點,」雷萊恩說,十分平靜。「我們都同意這一點。多姆瓦爾·雅克是被他妻子殺死的。不過,我得再重複一次,警察一定不會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們會從我這裡知道的,先生,我發誓他們會知道的。這個女人一定得受懲罰:她犯了謀殺罪。」
雷萊恩走到她跟前,按著她的肩膀說:
「你剛才問我有什麼權利插手這件事。那麼,小姐,請問你又有什麼權利這樣做?」
「因為我是多姆瓦爾·雅克的朋友。」
「僅僅是朋友?」
她有點吃驚,不過,又馬上恢復了鎮靜,回答說:
「我是他的朋友,我有責任為他的死報仇。」
「不管怎麼樣,你會保持沉默的,就像他本人一樣。」
「他死的時候,他自己並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這你就想錯了。如果他想要控告自己的太太的話,他早就這樣作了。他有足夠的時間來控告她,可他一直默不作聲。」
「這是為什麼?」
「為了他的孩子。」
阿斯泰因小姐的怒氣還是沒消,她那架勢還是滿懷憎恨,還是一心想著報仇。儘管這樣,雷萊恩的話還是在她身上產生了作用。在這間小小的、充滿仇恨和敵意的、關閉的房間裡,他漸漸掌握了主動。阿斯泰因·傑曼也明白,他才是她面對的敵手,而多姆瓦爾太太卻感到極大的安慰,因為就在她面臨崩潰的邊緣時,意想不到地竟有人拉她一把。
「謝謝你,先生,」她說,「這整個事情你都一清二楚。你也知道,正是為了我的孩子,我自己才沒有放棄。可為了做到這一點,我有多麼難啊!」
情況有了變化,事情有了轉機。多虧在她們爭吵的時候,甩出了那幾句話,罪犯已經抬起頭來,又鼓起了勇氣,而控告她的人反而猶豫起來,似乎感到了不安。
到頭來,控告的人不敢再說什麼了,而罪犯卻覺得需要打破沉默,想要一吐為快。
很自然,她要說出來的話語,立刻就會是對事實的供認,是為了放下心裡的沉重負擔。
「我想,現在是時候了,」雷萊恩對特裡西說,態度仍和以前一樣溫和,「你應該也能夠為自己的行為作一番解釋了。」
她又啜泣起來,在椅子裡縮成一團。由於內心愧疚的折磨,她那張臉看起來又蒼老、又憔懷;她聲音低沉,全然沒有憤怒的情緒,開始說起來了,說話斷斷續續,不成句子:
「在這以前的四年,她一直是他的情婦,我無法告訴你,我所遭受的痛苦。是她自己把這事告訴我的,這全是出自她那邪惡的用心,她對我的痛恨甚至比她對雅克的愛更強烈。每天,我都會受到新的傷害……她甚至打電話告訴我她和我丈夫的幽會……她要我受盡侮辱和折磨,好叫我自己來了結自己。有時候我也真的這麼想過,但是,為了我的孩子,我挺住了,雅克越來越軟弱。她要他和我離婚,慢慢地,他也開始同意。由於她和她哥哥的擺佈,她哥哥同她一樣是個危險的人,卻比她更狡猾。我能感覺出來,雅克開始對我狠起來了,可他又沒有勇氣離開我,我是他們中間的障礙,他對我懷恨在心。天呀,我受到了什麼樣的折磨呀!」
「你本來就應該讓他自由的,」阿斯泰因·傑曼嚎叫。「一個女人不會因為丈夫要離婚,就會把他殺掉的。」
特裡西搖搖頭,回答說:
「我也不會因為他要離婚,就會把他殺掉。如果他真的想離婚,早就該拋下我了;那我又能幹出什麼事來?可是,傑曼,你們的計劃變了,離婚對你來說,還遠遠不夠,你還想從他身上得到其它的東西,另一件事,你和你的哥哥一直不肯放鬆。
對這事,因為他本人的懦弱,他到頭來還是同意了。儘管他自己……」
「你這是什麼意思?」傑曼氣急敗壞地說。「另一件事是什麼?」
「就是要我的命。」
「你撒謊!」傑曼大叫起來。
特裡西的嗓門並沒提高。她既沒表示反感,也沒表示氣憤,只是回答說:
「要我的命,傑曼,我看了你最近的幾封信,一共有六封,都是你寫的,他蠢得把它們放在他的錢夾子裡,昨天晚上我都看了,六封信裡雖然沒有可怕的字眼,可是字裡行間,卻滿是殺機。我看信的時候,全身都發著抖!雅克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可無論如何,當時,我並沒想到要在他背上捅一刀。像我這樣的一個女人,傑曼,並不會輕易殺人的。要是為這事,我把命丟了,這都是你的罪過。」
她轉過身去看著雷萊恩,似乎是問他,她說的這些,她吐露的真情,是否對她有危險。
「不用怕,」雷萊恩說,「任何事情,我自會有辦法了斷的。」
特裡西用手摸著自己的額頭。那可怕的情景又在她眼前重現,正在撕裂著她的心。阿斯泰因·傑曼,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兩手交叉著,眼神卻顯得焦急。這時,丹尼爾·霍賴絲正滿腹疑惑地等待著人家坦白罪行,解釋這無法捉摸的謎團。
「在這以後,也正是因為你作的孽,傑曼,我把那個錢夾又放回它原來藏著的抽屜裡,今天早上,我對雅克什麼也沒說。我沒有告訴他我所知道的事情,這事太可怕了,一切都照常,我必須趕快行動;你的信暴露了你今天到這兒來的秘密……起初我想,我搭火車逃跑算了。我機械地抓起了那把小刀,想用它來防身。可當我和雅克到了海灘時,我又想,是的,我應該接受死亡。『我就要死了,』我想,『一死百事了,這場惡夢也就隨著結束!』只是為了孩子,我希望我的死會像一次意外的事故,這樣,就不會把雅克牽連進來了。這也是為什麼你們到那懸巖上去散步的計劃,倒還讓我覺得適合的原因。從那高高的懸巖上掉下去,這看起來再自然不過了。於是,雅克離開了我,去了那海灘上的小屋裡,他再從那兒到特羅伊斯·馬西爾茲去,同你們會面。在上那小屋去的路上,就在那遊廊底下,他把那小屋的鑰匙給弄丟了。我走下去,同他一起找鑰匙。後來,那件事就發生了。都是你的過錯,是的,傑曼,這都是因為你作的孽。雅克的錢夾子從他的運動衫裡滑落出來,他當時根本沒注意到,同那錢包一起掉出來的還有一張照片,我立刻就認出來,這是今年我和我的兩個孩子在一起照的照片。我把照片撿起來,我看見……天哪!你知道我看見了什麼。傑曼。照片上的面孔不是我的,而是你那張臉!你在那照片上把你那張臉放了上去,卻把我的面孔給弄掉了!那是你那張臉!你一隻胳膊摟著我大女兒的脖子;我的小女兒竟坐到了你的膝蓋上。那是你,傑曼,我丈夫的妻子,我的孩子的未來的母親,把我的孩子帶大的人,將會是你,你,你!當時,我的腦子一片混亂,我拿出了那把小刀。雅克正彎著腰,我把刀子插到了他的背上。」
她坦白的字字句句,沒有半點假話。聽到這些話的人深深地感覺到了這一點;從來沒有什麼其它事情比聽到這場悲劇,能讓霍賴絲和雷萊恩受到如此強烈的震撼。
她倒在自己的椅子裡,完全精疲力盡了。可她繼續往下說,同語含糊,叫人難以聽清,只好不停地向她俯下身去,越靠得近,才能弄明白她說的是什麼:
「我當時想,肯定會有人大叫起來,我也會立即被人給抓走。可是沒有。這件事發生的方式,加上當時周圍的情況,根本就沒有一個人發現。後來,就在我站起來的時候,雅克也同時站了起來;你看,他竟然沒倒下去。沒有,他沒有倒下去!我捅了他一刀,他居然還能站著不倒!我回到了遊廊上,從那兒,我看著他。他把運動衫搭到肩膀上,顯然是想蓋住他的傷口,然後,一點也不搖晃地走了。或者說,只有一點點搖晃,這也只有我才能覺察出來。他甚至還跟幾個在那兒玩牌的朋友說話來著。然後,他走進小屋不見了。……我立刻就回到了屋裡。我自己勸說自己,所有這一切,不過是場惡夢,我並沒有殺他,要不,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是讓他受了一點輕傷。雅克等一會兒就會出來的。我非常肯定這一點。我從我的陽台上望出去。
即使是只要我有過一絲這樣的念頭,那就是雅克也許要人幫忙的話,我就會朝他飛跑過去。可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沒有往這方面去想過。人們說有些事總會有預感,我可根本沒有這樣的預感。我很平靜,正像一個人在作了一場惡夢之後,把夢裡的事情都給忘了一樣。沒有,我可以發誓,我一點也不知道,直到……」
她談不下去了,一陣嗚咽,哽住了她的喉嚨。
雷萊恩為她講完了她沒能講完的話。
「我想,是直到他們到這兒來,告訴你所發生的事?」
特裡西緩過氣來,又結結巴巴地接著說:
「是的,直到那一刻,我還不清楚自己幹了什麼事,我只覺得自己快要瘋了,我想要對著所有的人大聲喊叫:『行了,不用再找了,這事是我幹的!刀子也在這兒,我就是那個罪犯!』不錯,我就要這樣說了,可就在這個當口,我看見了我那可憐的雅克。他們正把他抬到這兒來。……他的面容是那樣安詳,那樣溫和。也正是因為看見了他,我才感覺到了我肩上的擔子,而他,也已經明白了他自己的責任,他一直默不作聲,忍受著那難言的痛楚,都是為了我們的孩子。我也同樣得保持沉默。他是這次事件的受害者,可這次謀殺,我們兩人都是有罪的;為了不讓這罪過報應到我們的孩子身上,我們兩人都應該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在他痛苦難熬地死去的時候,他是再清楚不過地看到了這一點。他拿出了驚人的勇氣和毅力,從地上站了起來,還要和那些跟他打招呼的人說話,最後,把自己鎖在了小屋裡,靜靜地死去。他做到了這一點,盡了他自己最大的努力。單單是這一個行動,就抹去了他的一切過錯。因為他這樣做了,因為他沒有告發我,這就等於告訴我,他已經原諒了我,而且,是要我保持冷靜,要我保護我自己。為了保護我自己,我能同任何人拚命,特別是你,傑曼。」
最後的幾句話,她說得格外堅定。起初,她完全被自己不由自主地殺害自己丈夫的行為壓垮了,這會兒,她已經恢復了一點精力,可以來回想一下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也有廠力氣來為自己辯護。正是那個壞女人的仇恨,把他們兩人推向了死亡和犯罪的道路,面對著這個一肚子壞水的女人,她攥緊了拳頭,決心同她決一死戰,這不可動搖的決心,讓她全身都在顫抖。
阿斯泰因·傑曼並沒有退縮。她一直在靜靜地聽著,當特裡西坦白的事情越來越清楚時,她臉上不妥協的表情是越來越堅定,看來,似乎任何情感都不能軟化她的鐵石心腸,沒有任何同情或負疚的心情能穿透她的內心。最終,臨到末了,她那薄薄的嘴唇竟浮顯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傑曼已經把她的獵物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慢慢地,傑曼抬起了頭,走到鏡子跟前,她整了整自己的帽子,又往臉上補了點粉,然後朝門口走去。
特裡西急忙走過去說:
「你想上哪兒去?」
「去我想去的地方。」
「去見那檢察官?」
「好像是那麼回事。」
「你不能走出這扇門。」
「只要你高興,我會在這兒等他。」
「那麼你想告訴他什麼?」
「哈,當然是告訴他你剛才說的事情,我要把你剛才愚蠢地說出來的一切都告訴他。他不會懷疑這事吧?你剛才已經把所有的事情對我解釋得夠清楚了。」
特裡西抓住她的肩膀:
「不錯,不過,我同時還想向檢察官說說另一些事,傑曼,這些事可是跟你有關係的。如果我完蛋了,那麼你也沒有好下場。」
「你沒法傷害我。」
「我可以揭發你,把你寫的那些信公之於眾。」
「什麼信?」
「就是那些要置我於死地的信。」
「你撒謊,特裡西!你所說的那個有名的陰謀,不過是你想像出來的。雅克和我都沒有想過要你死。」
「不管怎樣,你已經這樣干了。你寫的信就是鐵證。」
「撒謊!那不過是一些朋友寫給朋友的信而已。」
「那是淫婦寫給姦夫的信。」
「那你就拿出證據來。」
「它們就在這兒,就放在雅克的錢包裡。」
「不,它們不在這兒。」
「你說什麼?」
「我說,那些信是我的。我已經把它們拿回來了,或者說,是我的哥哥把它們給我拿回來了。」
「你把它們偷走了,你這個賤貨!你必須把它們交出來,」特裡西喊叫著,還搖晃著對方。
「我可沒拿,在我哥哥那兒,他已經走了。」
特裡西搖搖晃晃地走到雷萊恩面前,兩手一攤,現出了一副絕望的神態。雷萊恩說:
她也沒說假話。當她哥哥在你的包裡摸索的時候,我就一直注意著他的行動。
他拿出了那個錢夾子,同他妹妹一起,在裡面找什麼東西,然後,拿出了那些信,把錢夾又放了回去,他哥哥就離開了。」
雷萊恩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
「啊,至少,是拿走了其中5封。」
兩個女人都走近他跟前來。他到底打算說什麼?要是阿斯泰因·弗雷德裡克只拿走了5封信,那麼那第6封信又怎麼了?
「我是這樣認為的,」雷萊恩說,「當那個錢夾子掉到沙灘上時,那第六封信也同那張照片一起掉了出來,多姆瓦爾先生當時肯定把這封信撿起來了,因為我就在他的運動衫的口袋裡發現了這封信,而這件運動衫就掛在那床旁邊。這就是那封信,上面還有阿斯泰因·傑曼的簽名,這封信就足以證明,寫信人具有謀殺的動機,而且是把這樁謀殺強加在她的情人身上的同謀犯。」
阿斯泰因小姐的臉都變青了,她沮喪得不想再為自己辯護了。雷萊恩繼續往下講,並且是直衝著阿斯泰因小姐來的:
「在我看來,小姐,你應該對所發生的一切負責。很明顯,你已經窮得叮噹響了,在你身無分文、走投無路的時候,你想用色情這個手段為自己弄到些好處。藉著這個手段,你唆使多姆瓦爾先生,不顧一切障礙,要她娶你,這樣,你就可以佔有他的財產了。我有證據可以證明你對錢財的貪婪,也可以證明你那些惡毒的預謀,如果需要,我就可以把這些證據拋出來。我在那件運動衫的口袋裡找到那封信以後幾分鐘,你也開始了干我剛剛作過的事情。我拿走了那第六封信,但是,在那口袋裡還留下了一張紙條,那是你急於要找到的東西。當時,也一定是跟那封信一樣,從那個錢夾裡掉了出來。那是一張未劃線的普通支票,票額為10萬法郎,是多姆瓦爾先生簽給你哥哥的,也不過是一份小小的結婚禮物吧,就是我們常說的那種男人送給女人的零花錢。按照你的吩咐,你哥哥急急忙忙騎上摩托車到勒哈夫去了,想趕在銀行4點鐘關門以前,把那張支票兌現。我也可以順便告訴你,他沒法將那支票兌現,因為我已經電告了那家銀行,告訴了他們多姆瓦爾被謀殺的事,這就可以停止所有多姆瓦爾先生帳目的支付。要是你堅持想要報復的話,事情的結局就該是:這些證據全部會交到警察手裡,這也正是他們可以用來起訴你和你哥哥的罪證。我還想加上一件,也許可以算是有啟發作用的證據,時間是兩周以前,在佈雷斯特到巴黎之間的火車的餐車上,我偶然聽到了你和你哥哥之間的談話。可我覺得,你肯定不會逼著我走出這麼極端的一步,我想,我們彼此之間應該能夠互相理解。你說,是不是?」
像阿斯泰因小姐這樣德行的人,只要有一線希望能夠頑抗下去,就絕不會善罷甘休,就會拚命掙扎,負隅頑抗,可一旦被打垮了,他們也會馬上見風使舵。傑曼是個賤傢伙,她心知肚明,她頑抗的最後一次努力,也已經被她面對著的這樣一個對手給打垮了。他已經把她抓在手心裡了。除了投降之外,再沒有其他出路。
她沒有再要花招,既沒有做出什麼恫嚇之類的舉動,也沒有歇斯底里地瘋狂大發作。她只是點了點頭:
「我同意,你有什麼條件?」
「從這裡走開,如果你被叫去查問,你只說你什麼也不知道就行了。」
她走開了。在門口,她遲疑了一下,然後,從她的牙縫裡擠出了一句話說:
「那支票。」
雷萊恩轉過頭去看著多姆瓦爾太太,只見她大聲說:
「就讓她拿著吧,這筆錢,我是碰也不會去碰的。」
接下來,雷萊恩又詳詳細細地教多姆瓦爾·特裡西,在被叫去盤問時,應該怎樣應付,應該怎樣回答他們提出的問題,最後,才和
丹尼爾·霍賴絲一起離開了這屋子。
在下面的海灘上,公共檢察官和地方的調查人員一起,還在忙著他們的調查取證工作,察看周圍的情況,盤問目擊證人,然後,又聚到一起商量。
「真沒想到,」霍賴絲說,「你竟然把那把刀子,還有多姆瓦爾先生的那個錢夾子放在你身上!」
「這事在你看來,是太危險了,我想是吧?」他說,一邊還大笑起來。「這事在我看來,真是太滑稽了。」
「你就不怕嗎?」
「怕什麼?」
「你不怕他們可能會懷疑到什麼事嗎?」
「天那,他們什麼也不會懷疑!我們只告訴那些好心的人,我們看見了什麼,而我們的證據只會增加他們的困惑和不解,因為事實上,我們什麼也沒有看見。為了慎重起見,我們再在這兒呆一兩天,看看動靜。問題解決了,對這事,他們絕不會摸到什麼頭緒。」
「無論怎樣,從這事一開始起,你就猜出了其中的奧妙,這又是怎麼回事?」
「原因是這樣的,我不像人們常常做的那樣,老是去尋求當時當地並不存在的難題的答案,而只是把事情擺到它們本來那樣的情況去思考,答案自然而然就出來了。一個大男人,走進了自己的小屋,把自己鎖在裡面。半小時以後,他被發現死在裡面了。沒有一個人曾經進去過。到底是怎麼回事?在我看來,問題只可能有一個答案,沒有必要再去絞盡腦汁了。因為既然謀殺不是在屋裡發生的,那麼行兇一定是在進屋之前,在他走進自己的小屋時,他就已經受了致命的重傷。立刻,我想到了這不同尋常的案件的真相。多姆瓦爾太太,本來今天晚上就要被殺掉的,她預先就知道了誰會是兇手,並且,當他的丈夫向地面彎下腰去時,在一陣狂亂之中,她把刀子插到了她丈夫的背上。沒有其它事情要做了,留下的問題是找到她行為的動機。當我知道了事情的動機以後,我就毫無保留地站到了多姆瓦爾太太一邊。這是全部故事。」
一天快過去了。湛藍的天空的顏色正在變深,大海比以前更加平靜。
「你在想什麼?」隔了一會兒後,雷萊恩問道。
「我想,」她說,「要是什麼時候我也成了某些陰謀詭計的受害對象,不管發生什麼情況,我都應該信任你,毫無保留地完全相信你。我知道,就像我知道自己活著那樣清楚地知道,就算是有千難萬險,你都會來救我。你無比的決心中蘊藏的力量,是任何力量也不能戰勝的。」
他回答她說,聲音非常溫柔:
「我無比的決心就是為了能讓你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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