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新聞界沸騰了,而且還非常地憤慨。怎麼!神奇的跛子居然會逃掉,當時他是被警探們包圍著的呀!真是愚笨到家了,他成功了,居然沒有人發現他偷到了寫字間的鑰匙,他把看守他的那些人關在了裡面,然後雙手插在衣兜裡,大搖大擺地從沒有設防的用人進出的門那裡跑掉了!這樣的大膽,這樣的沉著冷靜,會不帶來強烈的反響嗎?那麼這個跛子是誰呢?為什麼當局顯得那麼任人擺佈呢?公眾有權知道真實情況。人們在談論著能與亞森·羅平相匹敵的人;人們引發了對這位偉大的冒險家的回憶:
新近組建的、不放過任何機會攻擊政府的《先驅報》的社論作家寫道:如果他還在我們中間,已經有很久了,那麼早就應該對調查者的可笑的論斷做出正確的評價。因為最終,如果人們真的努力去思索,而不是胡亂地把好人抓起來的話,那麼他們會做出怎樣的結論呢?
1.多夏安中校極有可能在朗布依埃之前而不是以後就被殺害了。屍體解剖,我們不應該忘記這一點,並沒有能夠確切指出犯罪的時問。
2.即便費利西安·多夏安是在朗布依埃和巴黎之間被殺掉的,殺人兇手是誰也還值得懷疑,因為車上載有兩百多名乘客,他們之中無論是誰都可以通過兩節車廂連接處的折箱走到發生慘案的那間包廂裡去。
3.據我們聽到的,被告人接連去了馬蒂亞斯和拉斐爾·多夏安的家,是以警探的身份去的,而且還說事實確鑿。就算是不法行為吧,可是這種很輕的欺詐行為怎麼可能與這殺人的計劃有著必然的聯繫呢?
4.現在人們承認格扎維埃·蒙代伊沒有認出跛腳的人就是襲擊他的人。那麼這是在諷刺誰呢?羅平已經不在那裡——哎呀——為了向我們報社提供只有他掌握的秘密的一個十分尖刻的說明,我們允許他在他的位置上做出反擊,並祝賀他這個人能夠十分巧妙地從遲鈍和低效的警署的手中逃脫。他很正直,完全可以接替不止一次地站到法律一邊的那一個人。
這篇文章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您怎麼認為,老闆?」貝爾納丹問。
「我同意。」羅平回答道,「寫這篇文章的那個小子並不蠢。」
在他出色地逃脫之後,他又回到了他在和平街上的那套公寓房。他知道在這裡是安全的,因為警署還不知道他有這個藏身處。但是為了調理他那條不時作痛的腿,他盡量避免外出。貝爾納丹,早就被原諒了,現在在陪著他。
「我們確實害怕了,老闆。」他重複著,「我們又能做些什麼呢?我們總不能給您寄包裹吧!那樣的話,我們馬上就會被發現的。啊,我向您保證,我們度過了很艱難的時刻。您呢?」
「我嗎」,羅平回答道,「我已經習慣了。現在,讓我獨自呆一會兒。我還得思考一些問題。」
他點燃一支雪茄煙,在辦公室裡踱著步子,腳下踩著散落在地毯上的報紙。蒙代伊的舉動又說明了什麼呢?當蒙代伊宣稱他不能認出襲擊者時,他顯然沒有撒謊。但是他曾收到過一封恐嚇信……可是他本應該被殺掉的……可是他的堂兄弟費利西安,同樣在收到一封恐嚇信之後,被人家殺掉了。那又怎麼樣呢?他為什麼又向警方介紹給他的這個可疑人提供逃走的辦法呢?只能有一個結論,而且是唯一的:蒙代伊知道這可疑的人是清白無辜的。他知道這個襲擊者不是寫信的人,也不是這個人殺的費利西安。
那麼,他知道真正的罪魁禍首了。只是不願意把他提交給警方。正是出於這同一個理由,他首先守住了這條小紙船已經到來的秘密。多夏安中校也是保持沉默的,但他好像是準備到巴黎後與蒙代伊具體商談的。是關於誰的問題呢?當然是關於拉斐爾啦。最終總是回到可憐的瘋子身上,「蒂塔尼克」號海難,極耐心地準備的長期復仇計劃……
羅平躺到了床上,頭枕著雙手。其中有些事情與剩下的情況不吻合。就算費利西安·多夏安不願意揭發他哥哥,好吧,這也能解釋得過去。可是蒙代伊呢!……拉斐爾只不過是他妻子的堂兄,而且是個多年來一直交惡的堂兄。為什麼要寬容他呢?蒙代伊不是讓自已被這種顧忌而困擾的人。這種拼板遊戲是不完整的。它還缺少一些部件。五十法郎的鈔票到哪兒去啦?達武元帥的墓地,還有紅棕色頭髮的人呢?所有這些,肯定是這個完整故事的組成部分。羅平強烈地感受到了這一點。儘管他充分地展開自己豐富的想像,但還是找不到一個可以接受的辦法。
雅克·都德維爾前來看望他,發覺他正在發火,在罵人。
「你們幹的好事。」羅平說,「如果我沒再呆在地牢裡.這決不是你們的過錯。」
「我知道。」警探可憐兮兮地爭辯著。「他們到最後一刻指派給我們一件很難的調查。不過您還是逃掉了,這是要緊的。這樣的話,我們也沒有暴露。我們下一次還可以幫助您的。」
「不會再有另外一次啦。」羅平直截了當地說,「大房子裡的氣氛怎麼樣?」
「很糟!這可憐的韋貝爾頭一個就挨了一頓罵。他們限他八天之內找到您。」
「啊!因為他們始終認為我是罪魁禍首?」
「絕沒有。韋貝爾現在已經確信您真的是亞森·羅平,這使他失去了所有的辦法。他現在不能冷靜地思考問題。由於這個案子很棘手,所以他會把它放到您的背上,這是無可爭辯的。他審問接著審問……在他這一方面,芒特的一個警探在長時間地審問伊莎貝爾·韋基一蒙科爾內。她自然是什麼也不知道啦。我看過了報告。此外,也沒有任何人知道。」
「韋貝爾是否曾經想到要加強對蒙代伊的保護,還有馬蒂亞斯·多夏安……甚至還有拉斐爾的保護呢?」
「沒有。既然他知道您在監獄裡,他還有什麼好害怕的呢?」
「蠢傢伙!那麼現在呢?」
「據我所知沒有。而且現在全都動員起來要抓到您。他們已經逮了半打左右的無辜者,他們只是不該長得跟您太相像了。」
「隨時向我通報情況。」
說這句話的時候,羅平不可能想像到都德維爾很快就給他帶來了一個令他目瞪口呆的消息。
十點鐘時,像每天早上一樣,馬蒂亞斯·多夏安的家庭女傭萊奧尼·拉魯波把她的布提包放到門口,從錢包裡找出鑰匙,然後把門打開。她徑直走到廚房裡,換下大衣,穿上寬大的工作服。做完這些,她發現她的主人還沒吃早飯。杯子、麵包、黃油、咖啡壺還都在桌子上。她有點不安,走去敲臥室的門。
「先生……先生不舒服嗎?」
沒有回答。
「我可以進去嗎?」
還是沒有回答。
她進了臥室,看到衣物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椅子上,床上沒有人。她真的開始緊張起來了。「我馬上就感到有麻煩了。」過後她是這樣跟派出所所長說的。「不過我當時以為先生有什麼不適。」浴室的門沒關上。在猶豫了一陣子之後,她推開門,朝裡面望了一眼。她差一點嚇昏過去,但是驚愕使她戰勝了恐懼。多夏安浮在他的浴盆裡,有一半浸在水裡,他還穿著晨衣。一隻紙做的小船,已經被水泡軟了,仍在他的膝間漂浮著,眼看就要沉下去了。
萊奧尼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家門。她跑到隔壁的麵包店,把她的可怕的發現說了出來。在一陣混亂之後,麵包店女老闆才想起給派出所所長打電話。值班的說他會盡力去辦,但要求別碰任何東西。當所長來到時,在醫生和兩名警員的陪同下,他看到門口聚集了很多人,萊奧尼仍在哭泣。他讓好奇的人們走開,把一名警員安排在人行道上,便開始了最初步的檢查。
多夏安已經死了,醫生在他的後腦部取到了被猛擊過的痕跡。根據可能性,死者是先被打昏的,當時他剛剛起床,這一點是由穿在睡衣外的晨衣看出的。然後,是殺人兇手把他抱到浴缸裡去的。浴缸是否當時就已經滿了,還是後來才打開的水龍頭?還有,是殺人兇手帶來的小船,還是他早把它寄給了他的犧牲者,然後又在公寓裡找到的呢?這些都是當天無法確定的。
所長撈起了可怕的小船,小心翼翼地把它展開,因為紙一粘到手上就會變成碎片。上面有一行字,但是墨跡已經不大清楚了。人們可以隱約分辨出來,還不能保證不出錯:你們……(一點墨跡)……將全部……
可能是「你們全部都得走」。從此,案件墓地變得不再晦暗了。格扎維埃,他逃脫了死亡……費利西安·多夏安……現在是馬蒂亞斯·多夏安……同一個殺人兇手剛剛第三次作案了。所長立即報告了巴黎方面。
就在當天下午,韋貝爾在雅克·都德維爾和另一名警探的陪同下來到了慘案發生的房子。他看了一下公寓,搜查了一下死者的衣物。錢包裡還有為數可觀的錢。兇手不是為了偷東西而來。另外,萊奧尼·拉魯波的證詞也證實了這一點:什麼東西也沒有動過。
所長已經拿到了屍體解剖報告,因為他行事迅速,知道應該盡可能地快。法醫在死者的肺部發現有水,這就說明多更安是活著被人放進浴缸的。兇手想要淹死他,這是顯而易見的了。從此,強加在副總探長腦海裡的假設不存在了。他仔細地、長時間地審視著紙船的殘留部分,所長為了晾乾它,把它鋪在了壁爐的大理石上。他好像也認出是:你們全部都得走。任何一種其它的解釋都是不可能的。可是,如果是可憐的多夏安收到的這封信,那他為什麼也是沉默不語呢?……兇手又是怎麼進來的呢?他是否有鑰匙?還是他根本就沒有按門鈴?
「我是這樣認為的。」韋貝爾說,「有人按鈴。」多夏安穿上晨衣,跑去開門。他看到站在門口的人是他熟識的人,就讓他進了門。他走在前面,沒有絲毫的懷疑,結果後面挨了一下,便昏過去了。
「誰呢?」所長問道。
誰?韋貝爾不敢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長時間以來堅持的理論就要宣告失敗了。不是羅平,肯定的。不是羅平!當他第一次來勒芒看他時,完全可以把他幹掉。既然他已經知道被識破了,為什麼他會冒險再來這裡呢?
「好啦」,他說,「我們已經有辦法測定兇殺發生的確切時間了。當家庭女傭發現屍體時,小船正要沉下去。是這樣的吧?」
「是的。」
「所以,如果我們現在也讓一隻同樣的小船漂在水上的話,我們就會知道它要吃多長時間的水,才沉下去。」
「正是。」所長說,「我就沒想到這一點。」
韋貝爾馬上開始找一張與殺人兇手使用過的紙完全一樣的紙。他在一隻抽屜裡找到了一本通訊錄,裡面正是他要找的紙。他馬上做了一隻小船,並且讓小船漂到水上了。
「現在只有等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掏出表來看了看。
韋貝爾呆呆地看著小玩具船一點點地側傾了,然後前部先入水,後來側著倒下去,最後消失了。
「『蒂塔尼克』號。」他低聲說道。
馬蒂亞斯·多夏安的話又回到了他的記憶中來。在捉到「跛腳人」之後,馬蒂亞斯忠實地把對假警探說的話又向他複述了一遍,可是當時韋日爾對這敘述並沒給予足夠的重視,因為他確信已經抓住了兇手。現在,他回憶起可怕的沉船事故,在這次事故中拉斐爾的妻子和女兒都遇難了。他現在努力回憶著當他抓那被認定的殺人兇手時在拉斐爾房裡看到的奇特的圖畫。事實真相在他的頭腦中完全清楚了。
沉船持續了十八分鐘。那麼兇殺案發生在九點半前不久。他轉身對所長說:
「您知道有從巴黎開來的火車九點左右到達這裡嗎?」
「有的。有一班直達車差五分九點到。」
「它在夏特爾停嗎?」
「當然停啦。」
「把萊奧尼給我叫來。」
家庭女傭出現了,她還在用一條揉成一團的手絹擦著眼睛鼻子。
「好啦,不要太激動了。我只問您兩個問題。多夏安先生是否有時接待他的哥哥拉斐爾呢?」
「是的,但不經常。通常都是他哥哥去看他,因為,據我所知,拉斐爾先生……有點怪。好像他不是每時每刻都清醒。」
「當他要來的時候,是否都預先通知一下呢?」
「從來沒有。有一次,他是吃中飯的時候來的。我還給他攤了雞蛋。然後我離開了。您想這多麼愜意啊!」
「我想沒有什麼可猶豫的了。」韋貝爾在萊奧尼走開之後說道。
「按您的意思,」所長詢問道,「可能是拉斐爾……」
「我擔心這樣。我去您辦公室給瘋人院打個電話去。」
他們一同來到了派出所,副總探長正在那裡打電話。
「拉斐爾·多夏安」,瘋人院的院長解釋著,「不能說是一名職員。而應該算是一名不計報酬的助手。我們把他留下來,是因為我們很喜歡他。他跟我們相處習慣了,並且為我們提供了不少的小服務。」
「他是否也要強制地遵守您院裡的紀律呢?」
「不。一般情況下,他跟全體人員一同在飯堂裡用餐,但是他行動自由,有單獨的房間……」
「總之,他是不受監視的。」
「絕對不受。」
「您知道今天上午有人見到過他嗎?」
「請您稍等一會兒。我問一下總管。」
「您看到了吧,」韋貝爾小聲地對所長說。「他完全有充裕的時間殺死他弟弟,然後返回去。」
「那他會乘十點二十分的小公共汽車走。」
「肯定的。他熟悉他弟弟的生活習慣,他知道萊奧尼幾點鐘會來……喂!」
「我已經瞭解到了。」院長說道,「整個上午都沒有見到他,但是他中午在跟其他人吃飯。」
「在幾點鐘?」
「在十二點半。他是否幹了什麼壞事?」
「我很快會告訴您的。我現在在勒芒。請等著我。再次表示感謝,院長先生。」
當人們從報紙上得知拉斐爾·多夏安剛剛被抓起來後,情緒非常激奮。他的私生活將會被無恥地揭露出來。裝飾他房間的那些照片被複製出來,登在了第一版上。人們顯然把這件事記掛在心裡了,他們在欣賞別人成為犧牲品的災難,以求自己的心理得到平衡。很快地,一場論戰開始了:拉斐爾·多夏安真的是兇手嗎?不是說兇手是「跛腳人」嗎?警方好像已經不打算再去追尋他的蹤跡啦?儒爾迪厄大人,充滿活力的律師,坐立不安了。他在替拉斐爾說話。他不得不承認,他的當事人無法提供,人們歸罪於當事人的,三次慘事發生時不在現場的證明。瘋人院的人提供的證詞是相互矛盾的。一些人說,多夏安中校在火車上被殺的那一天,拉斐爾不在那裡;而另一些人則說拉斐爾沒有外出。但是沒有人敢證實這一點……在他的屋裡,人們找不到手槍,也找不到刀子。「可憐的人怎樣才能弄到手槍呢?」那些認為他清白的人這樣問道。對這一點,另外一些人馬上說道,瘋人院在戰時就是做醫院使用的。難道那些傷員沒有從前線帶來繳獲的盔甲武器、鋼盔、子彈夾、鋒利的刀和手槍嗎?……而拉斐爾一天到晚到處搜索,他就沒有收起一些武器,準備日後用來復仇嗎?
律師又提出了另外一個論據:他甚至還攻擊過羅平。蒙代伊娶了貝阿特裡斯很長時間以後,他們表兄弟之間發生了不和,他對拉斐爾來說只是個外人而已。那麼為什麼拉斐爾也會對他來呢?……「神經錯亂!」最激動的人反駁著。儒爾迪厄大人反駁道:「拉斐爾並不像人們認為的那麼瘋。確實最好不要跟他談論『蒂塔尼克』號,這還會使他的神經質在沮喪和呆滯狀態之後發作。但是他完全能進行交談而且能意志清楚地進行討論。」
這將預示著專家們的一場精彩論戰。在這個時候,預審法官在進行著他的辛勤勞動:審訊,找新的證人,尤其是勒芒和夏特爾車站的那些僱員們。材料一天天地充實起來,但是真實情況卻始終深藏著未被發現。
拉斐爾被帶到了蒙代伊的面前,而蒙代伊始終是支吾搪塞。不,他什麼也無法證實。他覺得襲擊他的人比拉斐爾更加強壯,可是,在可怕的瘋狂發作時,一個瘋子會爆發出非同尋常的力量的,這是人所共知的。總之,就像是《費加羅報》的一名記者所指出的,案件已經進入了死點。一次企圖殺人;兩次兇殺;被人們當作嫌疑犯的羅平的逃跑;三隻小紙船;一個從「蒂塔尼克」號脫險的人……而所有這一切,都沒有一個權威性的證明!難道司法總是癱瘓的嗎?難道就不可能找到一個比較有頭腦的人——或者是警官或者是法官——從這雜亂無章之中理出一點頭緒來嗎?……
羅平在自己隱居的地方,玩著數數碼的遊戲。當然,《費加羅報》的記者說得對:需要一個比較聰明的人來解開這個謎。而這某一個人就叫羅平。這一點是十分明顯的。但是經驗使羅平知道,千萬不要粗暴行事,不要強行把它們納入一個系統。最好是讓它們自己去組合,這樣問題會最終暴露出來的。所以,他長時間地打著瞌睡,懶洋洋地在腦子裡過著案件材料。他對能引起公眾激憤的東西顯得無所謂……多夏安兄弟們……「蒂塔尼克」號船……他根本就沒有忽視這些。可是五十法郎的那張鈔票,這才是值得他認真思考的東西,從這個側面,他總能想到蒙代伊的身上,而且問題也隨之產生了:
蒙代伊是被貝爾納丹打傷的,而不是拉斐爾。他不在乎小紙船,隨便一放了事,這一點說明他已經退出圈子了。然而他卻處在神秘之中,因為他讓我逃掉了。為什麼?這才是關鍵之所在。另外,為什麼他的太太舉止如此怪異?就她本身來說,她是否也有時昏了頭呢?……
他等待著,不急於下結論。還不是行動的時候。但是她很快就要衝鋒了,因為死去的韋基-蒙科爾內的遺產繼承人們將在兩天之後被召集到在楓丹白露的公證人貝朗戎那裡。羅平很想當時在場,他設法得到了儒爾迪厄大人的照片,於是沒費多少力就把自己裝扮成了律師的樣子了:頭髮從中線分開,一副鬍髭,一副夾鼻眼鏡,還有一些皺紋……也許並不很像,但是這足可以矇騙過一個對時事不太關心的人了。羅平把他想像成一個鄉下的平和的公證員,他最喜歡閱讀的應該是官方的報紙,而不會是那些引起喧囂的廢紙。
在這一點上,他沒有弄錯。當他兩天後,比約定時間提早一小時出現在貝朗戎大人的家中時,這位好心的公證人根本就不會想到要驗證一下他的身份。他過於正直了,也就不可能懷疑來拜訪他的人是否正派。他還要羅平處在他的位置上拿著仿造得天衣無縫的文件。
貝朗戎大人身材矮小,肯定是個禿頂,因為他戴了一頂與那非常顯赫的阿納托爾·法朗士的一樣的無邊圓帽,穿了一件黑西服,樣式很陳舊,是只能在有點正式的場合下穿著的那一種。羅平以世上最嚴肅的神情提醒公證人,他的當事人拉斐爾·多夏安現在不是什麼判決的對象,他不失去他的任何權利,所以,能夠正式地由人代表出席遺囑宣讀儀式。
「我懂……我懂……」公證人說。
他給羅平指定了一張椅子後,自己坐到了寬大的寫字檯後面。
「我承認,」他說,「我有點心煩意亂。在我通知的這些人中,有兩個人剛剛被殺害,第三個呆在監獄,被指控是殺人犯。我需要提請您注意,我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這種……」
「真是荒謬。」羅平說。
「對啦。說得好。享有遺產繼承權的共有五個人:多夏安三兄弟為一方;另一方是伊莎貝爾·韋基-蒙科爾內小姐和貝阿特裡斯·蒙代伊夫人,婚前姓韋基-蒙科爾內。結果,更為不巧的是,蒙代伊夫人表示歉意……她身體不適。啊,這真掃興。」
「那麼,就只有伊莎貝爾小姐啦?」
「是的,另一方面,我不能再推遲宣讀這份遺囑了……我真是煩透了。」
這對羅平來說更好一些,因為,他之所以決定演這齣戲,無疑是想知道老韋基-蒙科爾內的心願,和最終能夠見到伊莎貝爾,同時,也許是更主要的,是就近研究一下貝阿特裡斯,窺視她的反映,聽一聽她肯定要提出的問題,這些肯定會給這個古怪的家庭罩上一點光澤。
羅平看著擺在壁爐上的,用罩子罩起來的古式座鐘。他完全有時間問一問貝朗戎大人,或者再進一步讓他談一談,因力公證人正處在極度的慌亂之中,肯定會滔滔不絕的。
「您知道嗎,」他說,「我並不認識這些繼承人,也不認識韋基-蒙科爾內先生。相反地,我父親曾是蘭斯的公證員,跟他聯繫較密切。我是在巴黎讀的書,我娶了一個楓丹白露的姑娘。也就是說,我早在戰前就已經在這裡定居了。在我的青年時代,我曾聽父親談起過他的老朋友——這是我們之間談話,也就是我們所說的那個怪人——在我父親去世之後,我就再也沒去過蘭斯。所以,您可以想像得到,當我看到老韋基-蒙科爾內到我家來時的驚訝程度,……那是在一九一四年二月……您知道他為什麼來找我嗎?……為了立遺囑。他本來可以找一位蘭斯的公證人的。可是他沒有。老貝朗戎公證員得到了他的充分信任。所以,小貝朗戎公證員也應該如此。他就是這個樣子,有很多的偏見。我只能對此表示滿意,您明白吧。可是他不喜歡的那些人,就只能遭抱怨了。這樣的情況同樣出現在他的家庭之中。要想改變他的意見,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他固執得像頭驢。
貝朗戎公證員揉了揉眼睛,突然顯得很尷尬。
「我沒洩漏任何秘密。」他繼續說,「當事人都清楚這一點。老蒙科爾內從來不使自己的意圖神秘化,哪怕是再有爭議的。等一會兒您就會知道了。哈!多麼固執呀!我們之間爭論了整整一個下午。我最後只能引用法律條文來說服他。」
「為什麼呢?」羅平十分感興趣地問,「他想違反法律,剝奪某個人的繼承權嗎?」
「正是的。被您說中了。但這只是一段歷史了……首先要知道,他跟格扎維埃·蒙代伊是拔刀相見的,原因我不大清楚,不過我猜得出,因為在生意上,這就是我們稱之為海盜的行為。他為讓蒙代伊破產而不遺餘力地去幹。他連看到他的畫像都不能忍受。而此時,他的孫女貝阿特裡斯竟迷戀上了這個年輕人,違背格扎維埃的意志嫁給了他……哎呀,此事發生後不久,他沒有絲毫的猶豫,他跳上火車,我看到他在這裡下的車,氣哼哼地,決定把遺囑完全改過來。只是,法律不允許他這樣做。在他發火時,我的天呀,他把這一點忘得乾乾淨淨的。他本打算,最後再明確表示只給貝阿特裡斯一份最小的份額。儘管如此,這也是很好的一塊地產。您熟悉蘭斯的環境嗎?」
「不瞭解。」羅平說。
「很遺憾,否則您可以更好地瞭解情況。他給貝阿特裡斯·蒙代伊留下了他在雷泰爾周圍的房子和葡萄園。這份產業不大,在今天也不再值多少錢了。他把韋基城堡和它的附屬建築留給了伊莎貝爾。這座城堡是十八世紀時的一座很漂亮的城堡,很寬敞,裡面有一座美麗的花園,和許多的地下室。您知道:人們讓香檳酒在地窖裡釀熟。當然啦,周圍還有數不清多少公頃的葡萄園。」
「那他的侄兒們呢?」
「他的侄孫們。」公證人糾正道,「他們也沒被忘記,因為蒙科爾內擁有股份和有價證券。嘿,還有不少的俄羅斯基金。當然,這些基金今天全都變成紙了。可是,如果您的當事人拉斐爾·多夏安被證明是清白無辜的,他總還可以得到一小筆儲蓄,當然他還應該繼承他弟弟們應該得到的那一份。」
「總之,」羅平說,「伊莎貝爾繼承財產的大部分;對於格扎維埃·蒙代伊,老蒙科爾內不得不留下給他的一部分財產;而多夏安們則只得到一點殘渣剩飯。」
「請注意,」公證人修正道,「格扎維埃·蒙代伊本人並沒有得到任何東西,因為他是在財產分割制度下結婚的。」
「在戰爭期間,蒙科爾內沒有改變他的感情嗎?他本可以立一個更加公正的新遺囑的呀。」
「蒙科爾內不是那種隨便更改決定的人。另外,他沒有親人的任何消息,同時他的家庭成員們也沒有他的消息。事情就這樣維持著原狀,接著,就在停戰後不久,他去世了……不過,我只是最近才得到他死亡的確切消息。命令傳到敵占區是需要很長時間的,您總能想像得到吧。」
有人在敲門,書記員從門縫中伸進頭來。
「伊莎貝爾·韋基-蒙科爾內小姐剛剛來到。」他低聲通報著。
「請她進來。」
羅平馬上站了起來。終於,他看見了貝阿特裡斯的妹妹、「山雀別墅」的女主人了!此時,他把車開到山雀別墅的門口,那裡出現了一個著黑裝的人影。來訪女客朝公證員走去,並向他伸出了手。她全身放著光彩。此時的羅平緊緊抓著椅子的扶手,差不多要把它捏碎了。
來人是見阿特裡斯·蒙代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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