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勒芒車站一會兒,羅平就在車站餐廳裡一邊吃早餐,一邊看他在蒙帕納斯買的報紙。一件事引起了極大的轟動:《一名軍官在四百一十二次特別快車上被殺》,這是《日報》的標題;《晨報》的通三欄的標題是:《悲慘的特別快車》,而《小巴黎人報》的惹人注目的標題是:《神奇的、血淋淋的小紙船》……早晨的旅客們聚集在車站餐廳裡,每個人手裡都拿著打開的報紙,仔細地看著車廂的照片和倒霉的多夏安的照片。
「我就像現在看您這樣地看到過他。」一個夥計對站在酒吧前的一位檢票員說道,「他就坐在那兒,在第二張桌子那兒。我給他端了一杯牛奶咖啡。當我想到一小時之後……」
可是,如果說標題都很吸引人的話,那麼內容就顯得很貧瘠了。警署表現得很慎重。它當時認為火車上的慘案與蒙代伊作為犧牲品的那次襲擊之間有著某種聯繫。現在,好像人們想殺害蒙代伊這一點已經可以肯定了。在這兩件事中,罪犯肯定是同一個人。而正是這一點讓羅平感到不安,因為他很清楚,蒙代伊是屬於意外受傷的,是由那個……殺人犯,可以說,是以某種方式走到他們前面去了。他之所以成功地殺害了多夏安,是因為他還沒有對蒙代伊發起進攻。可是怎麼能下斷言呢?蒙代伊不是還處在危險之中嗎?……羅平猶豫了。他總不能去把實情告訴韋貝爾吧。後者肯定會高興得把他投進監獄的。他們之間的舊帳還沒有了結清楚。另一方面,保持沉默,這或許是在宣判蒙代伊的死刑。此外,羅平已經看到了某個神奇人物在行動,而警署則根本不知道此人的存在:紅棕色頭髮的人。他是否有權將如此重要的情報據為己有,秘而不宣呢?當然,他總有辦法讓報界公佈出去,就像以往所幹的那樣。在這麼多年的戰爭之後,他的重新出現,將會受到滿懷激情的歡迎的。如果他首先把罪犯的體貌特徵提供出來,那將是多麼輝煌的勝利呀!但是謹慎的性格戰勝了他的自尊和愛虛榮。首先,他不能肯定紅棕色頭髮的人就是罪犯。其次,他不會忘記蒙代伊夫人的怪異的行動和舉止。他隱隱約約地感到,在他本人稱之為「表親事件」的背後,有許多令人生畏的連帶事件。其中,第一封信的內容尤其令他困惑。「你要第一個走的。」這就說明蒙代伊是名單上的第一個了。多夏安是第二個。然後呢?馬蒂亞斯?拉斐爾?見阿特裡斯?甚至伊莎貝爾?……是否整個家族在受著威脅?那麼誰又收到過這宣佈死亡的小船,而又不願意說出來呢?難道馬蒂亞斯?……
羅平抬頭看了看鐘。八點半。去按響馬蒂亞斯家的門鈴可能還太早了一點,可是時間太緊迫了。尤其不能讓一位名副其實的警探先於他去那裡,那將會讓他處於惱怒的境地的。
他扔下報紙,走出餐廳。他還從來沒有來過勒芒,但是他在車站廣場上找到了一張城市地圖,並且很快就找到了雅各賓人街的方位。他是步行去的,以便充分享受這散發著春天的氣息的美麗的早晨。他的腿還有點拖沓,但這並不影響他沿路欣賞古代的教堂,教堂後面那著名的圓形塔樓好一陣子吸引了羅平的注意力,
儘管他當時還有很多操心的事要做。
他在馬蒂亞斯·多夏安家自我介紹道:
「警探弗拉皮埃。」
馬蒂亞斯手裡還拿著一張打開的報紙,面部流露出非常激動的神情。
「您剛剛知道此事嗎?……」羅平問。
「是的。沒有人事先告訴我……我可憐的費利西安!……就這樣死了……原諒我。」
他放肆地哭了起來,都想不到要讓來訪者進屋。
「您能為我犧牲幾分鐘時間嗎?」羅平問。
「當然可以。您想吧,像我現在這種樣子。我肯定不會去辦公室的。請進吧。」
他把羅平帶進顯得有點陳舊的飯廳,裡面蠟味很重,也很閉塞,然後指給他一張椅子。
「通過報紙知道……知道……」
他找不出合適的字眼,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淺紫色的大手絹擦著眼睛,但淚水一直在淌。他很像他的哥哥,只是更英俊,也更消瘦一些。他有點駝背,頭髮已經花白了,顯得對生活中的陷阱沒有一點戒備。
「我深表同情。」羅平低聲說,「如此說來,巴黎方面還沒有正式通知您……」
很顯然,也很幸運,韋貝爾的調查只是剛剛開始。副總探長還沒有來得及把笨重的司法機器運轉起來。可是伊莎貝爾呢?貝阿特裡斯呢?她們為什麼沒有立即發電報來呢?也許她們始終對多夏安家族懷有宿仇,儘管費利西安給她們寫清楚了這些……羅平讓他的談話人一點點地恢復理智。當他看到馬蒂亞斯最終可以回答他的問題時,他才問他:
「您在這裡是單身一人嗎?」
「是的。我的家庭女傭要十點鐘才來……我能給您點東西喝嗎?」
「我在執行任務。」羅平拒絕道。「好吧!您當然不應該對我們有所隱瞞。我們需要知道事情的全部真實情況,關於你們的,就是您的堂親們的和您的。您現在已經知道格扎維埃·蒙代伊已經收到了一封恐嚇信,您的哥哥也是的。那麼您呢?」
「沒有」
「您能保證?」
「是的。」
「您的兄弟,您經常見到他嗎?」
「幾乎是每天吧。」
「他也沒向您談及過這隻小船?」
「沒有……不過他應該是昨天收到的,是在上火車之前。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前天。我們一塊兒吃的晚飯。我們只是談了他的巴黎之行……我根本就不知道這個紙船的故事說明什麼問題……他對我從來無秘密可言。對任何人都是如此。我可憐的費利西安!」
他又一次地大哭起來。
「一隻紙船。」他抽抽搭搭地說……「這是針對我們來的!」
他有點讓人可憐,又有點滑稽。羅平俯下身,把手友好地放在他的肩上。
「好啦……好啦……不要這樣激動。那您什麼也沒收到啦?」
「我向您發誓。」
「您的兄弟有仇人嗎?」
「他!……他可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啊。善良!忠誠!他一心想著自己的病人。」
「您呢?」
馬蒂亞斯驚愕地望著羅平。
「我?有仇人?」
他苦澀地笑了笑。
「您想像不到一個納稅人……不,這太荒謬了。」
「我知道。」羅平說,「可是我們不再是不大合邏輯了。行啦,我再向您提一個會更令您震驚的問題……不論遠近,您是否跟達武元帥家族有親緣關係?」
「什麼?……您在開玩笑吧,探長?」
「噫,不。相反地,我十分嚴肅。只是,我們掌握了一些情況……好,算啦!那麼,您曾跟您兄弟一塊吃晚飯。他告訴了您他要去軍事部的事情……」
「當然啦。」
「他跟您談及他給你們堂妹伊莎貝爾發的那封信啦?」
「他還給我念過呢……是的,他給我念的是草稿。」
「您完全同意嗎?」
「完全同意。」
「我們很想知道您兄長其中影射的這個不和睦是怎麼回事。」
「可是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這是我們的事啦。」羅平打斷道,「我聽您說吧。」
「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啦。」多更安接下去說,「我們的父母親和堂姊妹的雙親不和。是女人們的嫉妒。您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先是有一些令人不快的表現,隨後就逐漸激化起來了。他們相互不來往了。再後來連信都不寫了。直至發展到希望對方死去,蠢到如此地步。其中也有錢的問題。我們堂姊妹的雙親生活得十分優越。而我們這一邊,生意進展得不大好。我們的叔祖父,韋基一蒙科爾內想插手處理此事。他其實不過問還好一點。他精於生意之道,但只是手法和技巧!……儘管非他所願,他把已經很複雜的事情弄得更糟了。隨後,我們失去了我們的雙親,那邊也是一樣。」
「到這個時候,」羅平打斷道,「並沒有什麼可阻止你們再見你們的堂姊妹呀?」
「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多夏安說,「在一月十四日,舉行了貝阿特裡斯的不幸的婚禮。我要不要跟您說呢?」
「要說……要說……我請您說。」
「那麼,是這樣的。在一月十四日,貝阿特裡斯輕率地嫁給了格扎維埃·蒙代伊。這次婚禮什麼都沒來得及準備。噢!蒙代伊對我們來說並不陌生,而且遠非如此!他的地界與韋基-蒙科爾內的相距沒有很遠。所以,我們始終保持著鄰里關係。在當時,貝阿特裡斯正在練習騎馬。她在騎馬場碰上了蒙代伊。總之,他們比較經常見面,可是,貝阿特裡斯卻總是看不起他。她對我們說他很笨重、粗野、道地的農民等等。而我們的叔祖父,他長時間來腦袋裡只有一個打算:買下蒙代伊的產業。因為他認為它沒能得到很好的管理,由於沒有精心照料,生產出來的酒質量低劣。要告訴您的是這位老好人心中只有一個激情:那就是香檳酒。您同意嗎?」
說著,馬蒂亞斯從衣兜裡取出裝煙草的小荷包,開始捲起煙來。
「請您原諒,」他說,「如果我沒有談到所有的細節的話……另外,我知道得很少。我所知道的,是我們的叔祖父在安排著,讓蒙代伊盡快破產,然後再以極低的價錢買下他的葡萄園。在這一點上,貝阿特裡斯找不到有比嫁給蒙代伊的更好的辦法了。您會猜出當時的議論的。」
他猛地用舌頭舔了一下煙卷,然後用火絨打火機把它點燃。
「於是,我們的叔祖父跟他的孫女斷絕了往來。在貝阿特裡斯和他之間,有過許多可怕的場面。我是從這可憐的費利西安那裡得知的,因為他時常去城堡為老人治療。」
「為什麼您要說:老人?」羅平問道。
「我說漏了嘴。不過我可以坦白地告訴您,我們一點也不喜歡他。他對待員阿特裡斯的態度實在令人憎恨。他盡一切所能地阻止這次婚姻。最終,他把口阿特裡斯趕出了家門。我實在找不出其它的字眼了。他來到巴黎,住了下來,跟她的丈夫在一起。她現在住的那個小宅是從她母親那裡得來的。」
「請等一下。」羅平說,「有一點我漏掉了。為什麼你們的堂妹受此不公正的待遇,誰又阻止你們跟她交往呢?」
多夏安顯得有點慌亂。
「真的。」他說,「我們本來關係還可以。我們也許太怯懦了。可是,如果我們都站到貝阿特裡斯一邊的話……您看會怎樣呢?」
「這會讓您的叔祖父大發雷霆和憤恨的,而你們是要照顧他……也許是出於遺產繼承的問題吧?」
「不光是這一點。遺產肯定是屬於伊莎貝爾的……儘管……誰又知道呢!不!真正的原因是我們害怕他。我向您發誓,這是個該死的老人。當戰爭到來時,他本來可以找個地方躲起來的,譬如巴黎吧。可是完全不是這樣。他把跟他住在一起的伊莎貝爾打發走,他獨自一人呆在城堡裡。我記起……當我去向他告辭時,就在參軍的前兩天……我們在台階上分手時,他對我說道:『我曾經與他們交過手,這些普魯土人。如果他們一直來到這裡,這很值得懷疑,他們會知道在跟誰說話的。』這是保留著對他的最後一個印象。戰爭爆發了。我們全都走散了。」
「伊莎貝爾呢?」
「我想她有一段時間是生活在她姐姐那裡的。至少這在當時是個問題。但是我不知道她在芒特那裡有住房。這還是公證人的信告訴我們的。」
一陣嗆咳使他停頓了下來。
「我不能再抽煙了。」他說,「我從十七歲起就染上了這一惡習。隨它去吧。為了生活帶給我們的好東西。」
「那麼,有四年時間,你們沒有聽到談論你們的叔祖父?」
「當然。至少不比那邊的人知道得多。再說我們已經跟蒙代伊家和伊莎貝爾反目……真是亂七八糟,上帝,亂七八糟!……所幸的是費利西安又回到了我的身邊……可惜的是太短暫了……」
他的眼裡又充滿了淚水。
「我還是告辭吧。」羅平假惺惺地說,「我不想過多耽擱……」
「不。」多夏安大聲叫著,「先別走,探長。讓我說一說有好處。我會太孤獨的。」
「那麼……請跟我談一談您的另外一個兄弟……拉斐爾吧。」
「哈,那完全是另外一個故事了。拉斐爾是我們的長兄……非常有天賦……是全家的藝術家……出色的畫家……可憐的老兄!在一九一二年的春天,他不幸染上了抑鬱症,嚴重得只能被關起來了。現在他好多了。可是當他聽到關於……」
「這次抑鬱症的病因是什麼?它不會沒有任何理由就突然發生吧。」
「不。不過您應該先知道這一點,拉斐爾已經結婚,還有了一個小女兒……一個非常可愛的女兒……您真的什麼也不想喝嗎?……我要喝一點酒了……我要跟您說的是非常悲慘的事情……您總還記得『蒂塔尼克』號沉船事件吧?哼,我們當時就在上面。」
羅平被吸引住了,低聲說道:
「噢!我很不安。我以為我猜到了……」
「您等會兒就知道了。」
多夏安從酒櫃裡拿出一隻杯子和一個酒瓶子。
「當命運之神猛烈攻擊一個家庭……」
他給自己斟了一指高的燒酒,然後一口吞了下去。
「只有屈從了。」他總結道。「您看,好像全都連到一起了。多少年來,都是我們的叔祖父給居拉爾公司的船上提供旅客們喝的香檳酒……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自然地,他被邀請出席『蒂塔尼克』號船的首航儀式。可是他已經近七十五歲了。而且他不喜歡旅行。於是他產生了為我們全體提供這次旅行機會的可怕想法。」
「全體是指誰?」
「所有的堂兄弟。拉斐爾、他的妻子、女兒,還有我們兩個人,是這一邊的;另一邊是伊莎貝爾和貝阿特裡斯。他想通過分享飄洋過海的喜悅來讓我們和解。可是貝阿特裡斯和伊莎貝爾拒絕了,借口是害怕暈船。於是我們五個人就都上了船。小女孩當時才七歲。您真想像不出她當時的高興勁。」
「別跟我談海難。」羅平說,「沒有必要讓您難過。」
「即便我想談,」多夏安說,「我也不可能談,因為我的記憶力很差。我好像又看到拉斐爾的妻子、女兒站在海難救護小艇的前頭。可是,人們還是勉勉強強地把她們安頓好了。小艇上的負責船員甚至想把拉斐爾也帶上走。是我們把他留下來的,主要是出於謹慎。我們在另一條救生船上有位置。災難來得如此突然……請想一下,探長,唯一的一條救生船一遇到水就翻了過去……所以我說人是逃脫不了命運的安排的!拉斐爾親眼看著自己的妻子和女兒淹死。他想跳下海去,跟她們一起走。別怪他失去理智,這個可憐的人!多悲慘呀!多麼令人悔恨!如果我們讓他上了這條救生艇,我不知道將會怎麼樣……他無疑也會死去,他也不能倖免……可是,他會想到他能救起她們……我們,無論如何,總沒有任何責任的……我們決不是這次可怕的分手的罪魁禍首吧。」
「決不是的。」羅平說,「你們沒有什麼好自責的。難道他責怪你們了嗎?」
「沒有。……總之,我想不會的。當我們都被收留之後,他已經完全精神錯亂了。」
「以後呢?」
「我不知道。我想他忘記了。他從來不談他的妻子和孩子。」
「他知道剛剛發生的這些動亂嗎?」
「一定知道的。但是以一種模糊不清的方式。可是,他讀報紙……他好像知道這一切。」
「我能見一見他嗎?」
「為什麼不呢?在聖安托尼瘋人院,人們會告訴您在哪兒找到他。但是我請您……不要涉及過去……不要跟他談任何有關費利西安的事。也許他還不知道呢……」
「聽其自然吧。」羅平說著站起身來,「如果我的一位同事再來找您瞭解情況的話,您不要感到意外。要耐心一些。法律最終會有結論的,我向您保證。」
他告辭出來,看了看表。在乘火車去夏特爾之前,他仍有充裕的時間吃午飯……其實,這趟車就是費利西安前一天乘坐的那趟車……他又回到城裡,走進了一家僻靜的小餐館。他需要安靜地獨自一人呆一會兒,好認真地思考在他頭腦中閃現的想法。這是在馬蒂亞斯、多夏安跟他談論「蒂塔尼克」號船時產生的。救生船……小紙船……聯繫是很顯然的。罪犯只能是拉斐爾了。事實本身證明了這一點。在不幸者的有病的大腦裡,一個思想在生成,並且在逐漸地擴大……他的兄弟們是這一事件的直接責任人。如果他能夠上到救生船上去……如果他呆在妻子和女兒的身邊……災難也許不會發生……也許他能救出她們兩個人來……可是怎麼復仇呢?長久以來,他被關在單人小屋裡,像個罪犯一樣。然後,人們告訴他戰爭剛剛爆發了……什麼戰爭?這是什麼意思?戰爭?……於是人們把他從這個地方轉移到另外一個地方……此時,非常耐心地,以某些精神病人所具備的能夠掩飾的奇特能力,拉斐爾成功地取得了看守他的獄卒的信任,他的努力也得到了補償。人們最終給了他這種自由,這對實施他的周密計劃是必不可少的。現在他只需等待罪魁禍首了,因為他們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羅平沒費什麼氣力就把病人日夜所想的東西重新組合起來了。他幾平是一步一步地跟看他的妄想發展的。媽的!事情不可能有另外一種發展。兩個兄弟回來了,以最虛偽的方式微笑著,確信不會受任何懲罰。他們肯定以為過去已經被徹底遺忘了。好像對拉斐爾來說,除了現在的無盡空虛外,還有某些東西在表示出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喜歡的人是在他的眼皮底下死去的。在這種情況下……
羅平遇到了一個極大的障礙。為什麼拉斐爾要威脅蒙代伊呢?蒙代伊當時也沒在「蒂塔尼克」號船上。在一九一二年時,蒙代伊甚至還沒有娶貝阿特裡斯。他只不過是一個外人。拉斐爾是否只知道他的表妹已經結婚了?是的,肯定的,他知道此事,因為費利西安和馬蒂亞斯以為他已經痊癒了,而且幾個月來一直去探視他,他們肯定把所有人的情況都告訴他了……不要忘記三個兄弟都接到通知要去楓丹白露公證人貝朗戎那裡。為了開遺囑……
所以,拉斐爾是知道的。也許他的仇恨從這時候起,已經延伸到了所有的人身上:兄弟、表兄弟、表姐妹……不管怎樣,貝阿特裡斯和伊莎貝爾還是設法沒去參加這次飄洋過海的旅行。沒有這麼愚蠢!那好,她們也將付出代價的。那麼蒙代伊第一個,因為他並不害怕與一個可詛咒的家庭聯姻。
「我是否有點離題了呢?」羅平一邊吃著,一邊在想,「因為,我總是喜歡忘記蒙代伊是由於我而受傷的。其實,兇手,儘管也有一封恐嚇信,但還沒有對他發起進攻。這真是很奇怪的。對於費利西安來說,恰恰相反,一切都很容易解釋清楚。
其實,事態的發展是非常合乎邏輯地一環扣著一環的。拉斐爾知道他的弟弟想要去巴黎,因為費利西安肯定是把他的全部計劃告訴他了。他知道醫生是坐哪趟車。列車停在夏特爾時,他只需跳上車,找到他兄弟呆的那間包廂……費利西安怎麼會懷疑呢?他甚至連這致命的一擊都沒看到。然後,拉斐爾在下一個停車站下了車,平心靜氣地等著第一趟開過來的車回夏特爾去了。既然他來去自由,誰還去注意他的外出呢?
剩下的是要弄懂蒙代伊和費利西安的行為舉止,和表面的順從。費利西安,他極有可能在上車前的那一刻才收到這隻小船。無法知道他要如何行動。可是蒙代伊呢?他清楚「蒂塔尼克」號的慘劇,他本應該馬上把海難與這些疊得很奇怪的恐嚇信對照起來看,就像現場羅平所做的對照一樣。
正因為如此,他才明白了。這也正是他首先保持沉默的原因。他肯定會這麼想:又是這個可憐的拉斐爾,他又在干他自己的荒唐事。總之,他是永遠改不了啦。他其實想到的是其它的事情。對於一個只知道可憐病人的人來說,這樣的反映是很正常的。可是誰又知道是否已經有過其它的小船呢?……可是為什麼,在針對他的所謂「暗殺」之後,蒙代伊繼續保持沉默呢?為什麼他不把自己的懷疑報告給警署呢?那麼在費利西安被殺害後,他是否還會保持沉默呢?
這只是許許多多的謎中的一個而已。此外還有那張五十法郎的鈔票……貝阿特裡斯無法解釋的舉動……還有拉雪茲神甫公墓的打擊……以及紅棕色頭髮的人……
「好啦。」羅平低聲咕噥著,「還是一個一個地來吧。」
他付完帳,朝車站走去。總的說來,他對自己最初的推斷並非不滿意。十分策略地發問拉斐爾是不會堅持很久的,尤其他深信是在從事一項正義的事情。好啦,一部分事實已經可以在旅行結束時弄到手了。
於是羅平在夏特爾下了車之後,乘坐一輛令人想起戰前的出租馬車去了瘋人院。他到門房去打聽情況。
「拉斐爾·多夏安嗎?」職員說,「他就住在旁邊。是柵欄門盡頭的那間房子。他住在三樓上的一間房裡,門上有他的名字。不過,在這個時候,他應該外出了。如果您找不到他,您就來告訴我。我派人去找他。」
他又笑著補充道:
「這是我們這兒什麼都干的人。在像這樣的地方,我告訴您,我們總有事情好幹的。」
羅平走進指定的房子。沒有看門的。顯然地,拉斐爾可以隨心所欲地進進出出。人們並不太懷疑他。鑰匙就在門上。他敲了門。因為沒有人回答,他就把門推開了。
屋內的裝飾馬上引起了他的注意。在所有的牆上,用圖釘按著從講述戰爭的週報上剪下的各種圖片:《聲譽》、《法蘭西故鄉》、《寶鑒》、《在前線》、《小報圖片增刊》……全都是海戰的場面。「呂西塔尼亞」號正在沉沒;部隊的一個搬運兵的極度苦惱;潛艇上的小跟班的死亡。表現投入日德蘭戰役的裝甲巡洋艦的照片……決不能再表示懷疑了。那些小紙船正是在這裡被制做出來的。每一個圖片都暴露出不幸的拉斐爾的固執的思想。
羅平慢慢地在房間裡轉悠著,最後站在了一張鑲在雕刻木框裡的照片前:是可憐的人兒的妻子和女兒。馬蒂亞斯沒有說謊:年輕女人非常漂亮,小女孩更是可愛,長長的卷髮,明亮的大眼睛裡充滿了歡樂。羅平的心在陣陣發緊,他想:「我要向他說些什麼呢?還有必要再問他嗎?為了讓他的傷口再流血……」
沉重的腳步聲在走廊裡響了起來。羅平坐下來,裝出一個沒有任何惡意的來訪者的樣子。門被猛地推開了。進來的人是韋貝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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