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安德烈那維奇·米納耶夫把紹利亞克帶到了自己的別墅。別墅的小樓內裝修考究,暖和舒適。安東·安德烈那維奇自己倒是十分願意一年到頭都在這裡居住,可是他的妻子和女兒卻對市區裡的住房情有獨鍾,對郊區生活的魅力總的來說不感興趣。
「您大概累了,想休息休息,」米納耶夫進屋後打開暖氣設備,對客人說,「請坐,別看現在冷,過一個小時就熱了。咱們以後再談。」
「我覺得現在就談好一些,」紹利亞克冷冰冰地回答說,「最好馬上搞清楚情況。不排除您可能不想接待我。」
「您說到哪裡去了,如果您堅持的話……」米納耶夫兩手一攤,心裡頭卻很高興。是的,最好馬上解釋清楚,卸下肩上的重負。「那我就給您泡茶,我們大概要談很長時間。」
他沏了一壺濃茶,把糖、果醬和一小盤糖塊放在桌上,切開乾酪和麵包:客人遠道而來,大概餓了。
「您認識我吧?」準備得差不多後他問帕維爾。
「您是米納耶夫上校,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或許已經是將軍了?」
「是將軍,」安東·安德烈那維奇證實說,「您大概知道,我同布拉特尼科夫共事多年,直到當上了他的副職。」
「是的,」紹利亞克點頭說,「我知道。」
「那麼您應該明白兩件事:第一,我知道您是什麼人和幹什麼的。第二,我不清楚布拉特尼科夫死亡的詳細情況,因此我想搞清楚。為此,我需要您,帕維爾·德米特裡那維奇,您要盡可能多說一些。我懷疑是那些收拾了弗拉基米爾·瓦西裡那維奇·布拉特尼科夫的人把您弄到監獄裡去的。」
「這您就錯了,」帕維爾稍微笑了一下說,「我完全是自己做主去蹲監獄的,有個人犯法的原因,也有個人願望的因素。」
「哪一方面更多一些,犯罪或願望?」
「犯罪來源於願望。」
「我明白了,」米納耶夫若有所思地拉長聲音說,「這使事情多少發生了變化,但是沒有根本性的變化。」
將軍說了昧良心的話。他本想能激起帕維爾對將他投入監獄的人進行復仇的願望,沒有想到帕維爾說他是故意犯罪進監獄的,這樣,事情就和他原來設想的大不一樣了。紹利亞克想不想同殺死布拉特尼科夫的人算賬呢?恐怕不想。如果他有這樣的願望,那他就不會躲到監獄裡面去,而是會從地裡頭挖出戰斧,找敵人算賬的。既然他沒有這樣做,那麼經過兩年之後,他願意這樣做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要想點燃復仇的火焰恐怕辦不到。
「布拉特尼科夫在他死去之前執行過什麼任務?」
「這您比我更清楚,用不著我說。」
「但是您不可能不明白,應該在同弗拉基米爾·瓦西裡耶維奇有聯繫的人中尋找殺害他的人,難道您拒絕幫助我?」
「您可以那麼想。布拉特尼科夫同許多有影響有勢力的人有過聯繫,他們中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是殺害他的幕後組織者。您的想法是不明智和不可能實現的。」
「我不這樣認為,」將軍堅決反駁說,「我同布拉特尼科夫共事多年,我有責任瞭解他死亡的真相並匡扶正義,這是我的天職,是我作為一個學生、工作人員和助手的職責,明白嗎?」
帕維爾沒有說話,不慌不忙地一小口一小口喝著濃茶。他沒有動桌子上吃的東西,只是往茶裡加點果醬。米納耶夫將軍心想,既然不能讓他產生復仇的想法,那可以試一試讓他產生恐懼感,或者最後一招就是讓他產生感恩之情。無論如何要設法使紹利亞克同他密切合作。為了實現他的計劃,他需要紹利亞克或者別人,但是除了紹利亞克之外別人是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的。
「您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派人去保護您?」米納耶夫問。
「我大概能猜得出來。除了您派去的那個女人以外,在我周圍轉悠的還有四個人,他們是什麼人?」
「您讓我怎麼說呢,帕維爾·德米特裡那維奇,」米納耶夫微笑著說,「如果您願意同我合作,我無疑會把所有意圖向您公開。但是,如果您對布拉特尼科夫的命運漠不關心,並且不想幫助我,那我當然沒有權利向您和盤托出,您知道我有自己的職業秘密。」
「您的秘密價值不大。布拉特尼科夫幫助過的那些人現在害怕張揚,這本來就是明擺著的事。弗拉基米爾·瓦西裡那維奇有廣泛的諜報網,但是某些任務他只交待我去完成,他需要我,省得人多嘴雜洩密。就是在我離開的那個監獄門口聚集著半個俄羅斯的人,我也不會覺得奇怪。如果您不想告訴我,是誰對我本人如此感興趣,那麼就請免談。反正我會搞清楚跟蹤我的是什麼人,具體是什麼人這倒不重要,因為要採取的安全措施都一樣。」
「這就是說,您一點兒也不害怕。」
「我為什麼要害怕?即使我願意說出有關布拉特尼科夫一案的真相也不是因為我害怕了。您是他的助手和學生,不用我說您也應該知道很多。如果您有什麼不知道的,那說明布拉特尼科夫不想讓別人知道,您所知道的那些是布拉特尼科夫允許您知道的,我不想違背他的意願。」
「我可以給您提供一處安全可靠的避難所。」米納耶夫說。
「謝謝,為此我得付出多少學費?」
「幫幫我的忙吧,幫我找到殺害布拉特尼科夫的兇手,帕維爾·德米特裡那維奇,您要知道,這對於我來講十分重要,太重要了。這裡邊沒有任何政治的色彩,純係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我不想向您多說……但是,您要知道,我確實瞭解某些情況。弗拉基米爾·瓦西裡那維奇可能向我隱瞞了某些事實和情況,但是我可以向您說明,並不多。我知道您和您負責的那個小組具體幹了些什麼事。我再重說一遍,我可能不全知道,但是就是我所知道的那些也足以給您帶來一大堆不愉快。我不打算這樣做,不想故意嫁禍於您。但是,倘若您拒絕幫忙,那我恐怕只好把某些事實張揚出去。我再說一遍,倒不是要加害於您,而是為了消滅那些罪有應得的人。」
「文雅的恫嚇,這不會給您帶來榮光的,將軍。」
「我不在乎我的榮譽,少校。哦,我知道您在成為布拉特尼科夫的間諜前是什麼人,我也知道您在扛少校肩章的那段時間裡還有另外一個名字,並且知道您為什麼失去了軍銜和職務。少校,如果殺害我的恩師、朋友和指揮員的人還逍遙法外,那我還有什麼榮譽可言,您明白嗎?這種情況本身就不會讓我臉上有光。」
「既然您這麼說,那我就不得不說,您在撒謊,安東·安德烈耶維奇。既然您對我有這麼多的瞭解,那您一定知道誰殺害了布拉特尼科夫。我不相信您知道這一點。」
米納耶夫沒有說話,聚精會神地用小勺子攪動茶杯裡的糖。然後,抬起眼睛看著紹利亞克,他的眼光不知為什麼變得灰暗和深不可測起來。
「是的,帕維爾·德米特裡那維奇,我撒謊了。我知道是誰幹的,我只不過希望您幫助我消滅這些人。您看,我已經把什麼都對您講了。我不僅想把這些人從地球上抹掉,而且想讓他們的名字蒙上永遠抹不掉的恥辱。」
「我明白您的意思,」帕維爾點了點頭,「但是我不同意您的說法,安東·安德烈那維奇,要是我們不能對別人講實話,那麼我們之間應該說老實話。布拉特尼科夫將軍所做的那些事,我和我手下的人所做的那些事,都是犯法的行為,這我還是說輕了點。我們所有的人都應該因為做了這些事而被槍決,您也不能倖免,因為您知道這種事並保持沉默。現在您卻想懲辦做過這些事的人,他們所做的這種事布拉特尼科夫幹過多次,他可以這麼幹,別人就不能這麼幹?對於您來說,弗拉基米爾·瓦西裡耶維奇是您的上司、朋友和恩師,但是對於眾多人來講,他是普通的兇手和敗類。所以,如果您想替他報仇雪恨,那麼這應當純屬您的私事,您沒有權利把別人也拉進去,沒有權利要求某某人幫助您。」
「也不能求助於您?」
「是的。」
「難道您對他已經沒有一點感情了?我什麼時候也不相信。」
「我不需要您相信我。我感謝您派了一個從我一出監獄大門就沒有讓我鬆一口氣的人去接我,並且把我平安帶到莫斯科。我知道您為此花了不少錢。我再說一遍,我謝謝您了,但不要對我寄太大的希望。」
「您真是固執透頂!」米納耶夫差點兒叫出聲來。
這個紹利亞克就要從他手裡溜掉了,而米納耶夫將軍對他寄托了多大希望!要是帕維爾不幫忙,那誰也幫不了忙的。無論如何要說服他!
「您應該知道,」米納耶夫將軍繼續說道,「所有冠冕堂皇的話都只不過是說給小孩子聽的童話。您當過內衛部隊的軍官,在我們這個部門工作過,您應該知道,這個部門所幹的許多事當然是違背倫理道德的,整個業務工作從頭到腳都被抹上了臭狗屎,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也是如此。您沒有權利指責弗拉基米爾·瓦西裡那維奇,指責我和您本人,說我們的行為違背了某種道德準則和給什麼人造成了損害。這是不可避免的,因為需要這樣做,目標決定了手段。您現在悔恨交加,懺悔自己的罪過,這有什麼用處呢?這並不能改變生活。布拉特尼科夫將軍是為了社會認同的目標做這些事的,而殺害他的人則完全出於個人私利,難道您沒有看到不同之處?」
「這樣吧,安東·安德烈耶維奇,」紹利亞克沒有看著將軍說,「我們先不談倫理道德,就算我們之間是商品和金錢的關係吧,我準備在我們做交易的範圍內滿足您的要求。您保證了我從監獄到莫斯科的路上安全,並且為此花了大錢,不管您為什麼要救我,我都應該回報您。為了保證我的安全,您給我提供個人身份證和住處,使我適應了新的生存條件,為此我應該做您想做的事情。您是不是想跟殺死布拉特尼科大的兇手算賬?我準備向您提供有力的協助。我再次強調,我不是想替弗拉基米爾·瓦西裡耶維奇報仇,我只不過想回報您已經向我提供的幫助和將向我提供的幫助,我們一言為定。」
米納耶夫輕鬆地歎了一口氣。但他同時開始擔心今後很難同紹利亞克找到共同語言。
「當然可以,帕維爾·德米特裡那維奇,我們一言為定,對此我很高興。我承認,剛才我說的話有些欠妥。我對布拉特尼科夫和他的死亡的態度,確實是我的私事,我不能強求任何人一定要支持我。這樣吧,已經很晚了,您休息幾個小時。如果您不反對的話,明天我們就開始。」
帕維爾默默站了起來,從他冷漠的臉上安東·安德烈耶維奇知道紹利亞克不打算再回答問題了,對於紹利亞克來說,談話已經結束。
米納耶夫將軍十分清楚,殺死弗拉基米爾·瓦西裡耶維奇·布拉特尼科夫的兇手實際上就是那些政治活動家,布拉特尼科夫將軍曾經為了這些人的利益實施了最骯髒、最血腥的陰謀。米納耶夫知道這些活動家每個人的名字,他花了將近兩年的時間,編造了一份有這些人名字的完整名單。現在,當電視和報紙上不時出現他們中一個人的名字和照片時,安東·安德烈耶維奇開始明白,這個人所代表的犯罪集團需要擴大他們的勢力和地盤了,為此他們需要「自己的」總統,以保證頒發有利於他們的總統令、簽署有利於他們的公文、通過有利於他們的決定。當然,除了總統以外還有國家杜馬,但是他們也會想方設法在國家杜馬中安插自己的議員,以阻止不利於這個集團的法律得到通過。國家杜馬選舉和總統選舉都在同一個半年內舉行,這無疑有利於他們實現自己的計劃。
帕維爾請求米納耶夫給他三天時間,以便恢復身體。
「我需要緩解一下膽囊炎症狀,」紹利亞克解釋說,「否則可能在不合適的時候發作。另外,我需要睡個夠,恢復恢復體力。」
安東·安德烈耶維奇早已有所準備。他準備滿足帕維爾提出的所有條件,只要帕維爾別脫鉤就行。而帕維爾在作出決定以後似乎也沒有動搖。
三天過後紹利亞克說:
「我準備開始工作。」
他看起來比在三天前剛到米納耶夫的別墅時好多了。臉色好了,雖然還有點蒼白,但是白裡透點紅,而不是原先的灰白色。他也不是長時間坐在圈椅上,兩手交叉放在胸部,雙眼緊閉,而是喜歡在別墅小樓附近散散步,做做健身操了。有一次,米納耶夫偶然中看到紹利亞克躲在小樓後面鍛煉身體,讓他大吃一驚的是,紹利亞克居然能做五下俯臥撐,之後連續跳繩二十分鐘左右,跳的時候繩子甩動的頻率非常快,還能夠跳一下甩動兩下繩子,沒有足夠的體力是做不出這些動作的。
這三天中,米納耶夫將軍很快就給紹利亞克找到了新住處,並且給他辦妥了假身份證和假出國護照,使用的假姓名是:亞歷山大·弗拉基米羅維奇·庫斯托夫。根據假護照,這個庫斯托夫剛從比利時回到莫斯科。庫斯托夫在比利時居住過兩年,同一位漂亮的比利時姑娘結婚,後因性格不和,兩人協議離婚,庫斯托夫返回祖國。由於在國外生活兩年,庫斯托夫現在沒有工作,當然,他有的是錢。
在米納耶夫將軍為紹利亞克準備的那份名單上有七個人的名字,現總統的名字排在第一位,上面根本就沒有欽措夫的名字。安東·安德烈那維奇只把那些直接參與組織運輸軍火和毒品、制定具體的行動計劃的人列入名單。當時的欽措夫還是個替主子跑腿當差、出謀劃策的小人物。那個時候,在三四年之前,由這幫人中的兩個頭目同布拉特尼科夫保持聯繫,根本輪不上欽措天。而如今欽措夫的地位可不一般了,他進入了現總統的競選班子,幾乎成為總統的左膀右臂。此外,安東·安德烈那維奇還瞭解到,正是欽措夫對紹利亞克發生了興趣,試圖通過內務部瞭解紹利亞克的情況。
「我什麼也不想對您隱瞞,」米納耶夫拿著那份要消滅的總統候選人的名單說,「我手裡拿著的這份名單上的人都曾經對弗拉基米爾·瓦西裡耶維奇很感興趣,正是他們使他永遠不再說話。但是我也獲悉,這些人也對您,帕維爾·德米特裡耶維奇十分感興趣,他們到內務部查閱過您的檔案材料。我不排除他們派人去薩馬拉企圖把您殺死的可能性。您應該睜大眼睛開始行動,我不想讓您兩眼摸黑,隨便冒險,要想完成我們的行動計劃,您必須自己打入敵人的巢穴。」
米納耶夫很想繼續說道:「帕維爾·德米特裡耶維奇,您可不能自己去瞎闖,您過去手下有一幫人,設法找到他們,讓他們協助您一起幹。欽措夫周圍的人認識您,但是不認識您手下的那些人,一個也不認識。」但是安東·安德烈耶維奇話到嘴邊又忍住了,什麼也沒有再說。他擔心說多了會葬送自己精心策劃的代號為「星星」的行動計劃,他沒有把這個與行動計劃本身在含義上沒有任何聯繫的代號告訴過任何人。他之所以使用這個代號,是因為他年輕的時候看過一部意大利電影,影片描述意大利某個城市乞丐、小偷、流氓和妓女的生活。電影中有一個名叫「星星」的好姑娘,她天真無邪,真誠坦率,純潔無瑕。米納耶夫那個時候還是個年輕的上尉,他的心被電影中的這個姑娘深深打動了,差點兒流出了眼淚。當看到屏幕中的主人公逼使「星星」走上街頭掙錢給他買酒喝時,米納耶夫憤怒得咬牙切齒。從那個時候起,「星星」一詞就成了安東·安德烈耶維奇這兒純潔、正確和正直的同義詞。
紹利亞克從米納耶夫將軍手中接過名單,很快地掃了一眼。名單上不僅有姓名、地址和電話,而且有工作簡歷和家庭情況簡介。
「我應該先從誰下手?您希望我先從誰下手?或者我可以自行決定?」帕維爾問道。
「您看著辦,對於我來說這沒有什麼意義。一開始應該付給您多少錢呢?」
「我不知道。我對現在的價格行情不太清楚。我看,先給我一千美元,我要看這些錢夠幹些什麼,完了再說。是不是我要得太多了?」
「不多,不多,」將軍趕忙回答說,掏出了錢包,「這一點也不多,您自己會知道的。」
在帕維爾在他的別墅休息的三天中,米納耶夫將軍使用冒名頂替的辦法賣掉了紹利亞克的汽車,這輛車這兩年一直停在他那有人守衛的車庫內。他添上了幾千美元,給帕維爾買了一輛新車,使坐這輛車的主人更符合一個出國歸來後還沒有找到工作的人的身份。當然,紹利亞克原來的那輛車要好得多,別看它外表不好看,性能卻非同一般,因為汽車裡面的構件請專業人員進行過全面改裝。這些優點在出售時當然也被考慮到了,所以售出的價格很高。現在,帕維爾的那輛速度快、越野性能好的「日吉利」被一輛外國車所替代。這兩年,首都街道上外國車數量猛增,他這輛新車開出去並不那麼引人注目。
帕維爾前往莫斯科市裡之前,米納耶夫一直送他到別墅的圍牆門前,久久地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目送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通往鐵路站台的道路拐彎處。然後安東·安德烈那維奇慢慢地返回別墅小樓,從裡面插上門,開始準備晚飯。他知道,從現在開始他至少有一個星期的時間要對付許多意料不到的情況,在這一段時間裡他最好少跟那些他不想得罪的人打交道。經驗告訴他,一項行動計劃在從準備階段轉入實施階段的這一段時間最難熬。在準備階段,可以對一些問題進行重新考慮,對計劃進行各種修改,可以放棄一個目標,提出另一個目標,可以調換計劃的執行者,改變行動的開始時間。只要還沒有進入實施階段,一切都可以修改。一旦轉入實施階段,一切彷彿都是個未知數,許多意料不到的情況都可能發生,這個時候,作為行動的指揮者就會感到心煩意亂,控制不住局勢,信心不足,把握不大,睡不著覺,吃不下飯。這種情況一般要持續一個星期,然後才能轉入正常狀態。
2月初的一天,天氣晴朗。雖說氣溫還很低,但是陽光普照,沒有颳風。但是好天氣並沒有給葉甫根尼·沙巴諾夫帶來好心情:陽光映照在電腦屏幕上,使他無法進行工作。他多次搬動屋內的辦公傢具,想把電腦放在更合適的位置上,但始終沒有想出好辦法來。他的辦公室又長又窄,如果把桌子轉個方向,那麼桌子就要佔據房間的整個寬度,他也只好背向門口坐著工作。沙巴諾夫並不認為自己是個神經質的人,但是背後是門口他覺得無法接受,妨礙正常工作。
總統許諾在2月15日去自己的家鄉宣佈他是否參加下一輪的投票選舉,現在離2月15日還剩下整整一個星期的時間。葉甫根尼·沙巴諾夫的任務是給總統的講話全文進行最後定稿。不過,遣詞造句、咬文嚼字是沙巴諾夫的拿手好戲,他是靠這點本事混飯吃的。
「我想了許多……」在打到這個地方時沙巴諾夫停了下來,下面的話該怎麼說至關重要,不深思熟慮不行。總統的講話風格人人皆知——聲音刺耳,小短句,大停頓,不像以不看講稿面向聽眾著稱的前蘇聯第一位總統那樣,講話音調柔和,有說服力。現在的這位總統沒有這種天賦,不善於演講,也不想學習。「我想了許多……」接下去該怎麼說呢?對了,應該說些有人情味的話。「我想了許多,」沙巴諾夫敲打著鍵盤,「夜裡睡不著覺,自己同自己爭吵……」好極了!沙巴諾夫的腦海中馬上浮現出身材高大、寬肩膀的總統站在講台上,用他那清脆響亮、一點也不柔和的音調看著稿子演講的情景。很難想出比這更精彩的話,演講人念到這裡一定會讓人大跌眼鏡的,沒錯。
總統的講話全文早已準備好了,並經過幾位總統顧問修改,沙巴諾夫是最後一個,因為他是總統講話的定稿人。他要標出需要特別強調的地方,指出應該停頓的句子,總之,要把文學腳本變成導演腳本。沙巴諾夫繼續往下讀,讀到「從3月份開始,拖欠工資的問題將不復存在」時,他標上了記號,指明最後的「不復存在」四個字要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念,發音要清晰響亮。拖欠工資早已成為街談巷議的熱門話題,連傻瓜都知道3月份解決這個問題是絕對不可能的。真有意思,哪一個聰明人想出把這一未能兌現的諾言寫進講稿呢?但是既然已經寫進去了,那就讓總統去當眾發誓吧。3月份並不遙遠,不能兌現諾言將成為總統的恥辱和擦不掉的污點。全俄羅斯的人都將聽見「拖欠工資的問題將不復存在」這句話,之後肯定有好戲看。
當然,現任總統的顧問們一個比一個聰明。不共戴天的敵人也不會像這些糊里糊塗的顧問這樣胡說八道。沙巴諾夫甚至對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只幹一些使總統大跌眼鏡的事不感到羞愧。處在他這個位置上的如果是另一個人,甚至是一個無限忠於領袖和職業素養很好的人,也未必敢於對這些不知從哪裡請來的顧問提出不同的意見。就拿總統抵達故鄉城市的第一天的日程安排來說吧,2月天,寒風刺骨,卻安排總統同市民們在大街上會面,還要讓總統發表演講,而且不是在室內,而是在廣場上。這究竟是誰出的餿主意呢?總統肯定要喊啞嗓子,連水也喝不上一口。總統站不了多長時間就得凍僵,就要像任何一個俄羅斯男子漢那樣,找個地方烤烤火,暖暖身子。眾所周知,俄羅斯自古以來就有烤一會兒火暖和暖和的傳統。難道就是這樣,或者讓總統凍僵身子,喊啞嗓子,或者……不管怎樣都不合適,不好,嗐,管他呢,只要他葉甫根尼·沙巴諾夫自己好就行了。
晚上10點左右,他結束了工作,關掉電腦,伸了伸懶腰,關節伸得咯吱咯吱地響。可以回家了,他剛扣好大衣,桌子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喂,是我。」沙巴諾夫不耐煩地衝著電話說,他想趕快坐車走。
「有個人從薩馬拉來這裡,如果您對他感興趣的話。」電話裡傳出一個不熟悉的女人的聲音,「可以過一個小時後在工會大街和布特列羅夫大街拐角處取得有關這個人的信息。」
「您是誰?」沙巴諾夫趕忙問道,但是對方已經掛上了電話。
他對從薩馬拉來的人感興趣嗎?那還用說!首先是因為他的主子對他感興趣,第二是因為索洛馬京,總統的擁護者和追隨者,想把這個人搞到手。沙巴諾夫不知道為什麼索洛馬京需要這個從薩馬拉來的人,但是知道索洛馬京很需要這個人。關於索洛馬京正在尋找這個人的事,沙巴諾夫是在一次偶然機會中聽說的。但是,給他打電話的人是誰呢?
紹利亞克在內務部工作期間,麗塔是他領導的那個小組中最安靜和最守紀律的一名成員,這可能和她的天性有關。但是要說完成交辦的事情,她的能力還是綽綽有餘的,紹利亞克本人最喜歡把事情交給她去辦。麗塔在受領任務的時候不執拗,不任性,不講條件,並且總是能夠按照要求去做。最主要的一點是,這個30歲的討人喜歡的女人在紹利亞克佈置任務的時候從來不隨便插話。
她是紹利亞克在米納耶夫將軍的別墅休息了三天回到莫斯科後見到的第一個人。一走進麗塔的住處,紹利業克馬上明白這兩年她呆在家裡沒有工作,也就是說,她還和過去一樣是個國家公務員,但是工資僅夠餬口。紹利亞克掃了一眼屋裡的陳設,沒有發現一件新東西,還是原來的電視機、傢具和地毯。布拉特尼科夫死後,紹利亞克決定故意犯罪去蹲監獄,以躲避風頭。臨行前他再三交待小組的成員們不要去撈外快掙錢。
「你們不要受金錢的引誘,忍著點,直到我回來,否則就會引火燒身。」他警告大家說,不過心裡頭還是擔心恐怕誰也堅持不了這一點,因為現在請他們幫忙的人太多了。
但是紹利亞克相信麗塔是不會去撈外快的,果然沒有錯,麗塔始終記住他的話,沒有給他造成麻煩。
麗塔給他開了門,看著紹利亞克這兩年中老了許多的臉,她站在那裡久久沒有說話。紹利亞克為了穩定情緒,和往常一樣沒有正視她的臉。他終於感覺到他們之間在一瞬間形成的一堵看不見的牆「轟」的一聲倒塌了。
「你回來了,」她輕聲說,哭了起來,「我的天哪,你終於回來了。」
「我不是說過,我一定會回來的。」帕維爾微微一笑說,「別哭了,孩子,一切都會好的。我回來了,我們又可以重新開始工作了。你大概很缺錢花吧?」
「事情不在這上面,有錢沒錢,就隨它去吧。我害怕,很害怕。生活失去了目標,失去了意義。以前我知道為什麼活著,有事業,有工作,恪盡職守。你一走,一切都崩潰了。我能去幹什麼呢?再說你又禁止……」
「好樣的,」紹利亞克溫柔地說,「好樣的,聽了我的話。我相信,一切都會好的。你今天就可以開始工作,有思想準備嗎?」
「我不知道,」她半信半疑地搖搖頭,「我這麼久沒有工作了,能行嗎?再說我沒有得到任何指示。」
「會得到的,」帕維爾保證說,「只要你相信自己,調整好情緒,任務有的是。眼下就需要你給一個人打電話,同他約定一個會面的時間和地點。」
紹利亞克當即遞給她一張紙,上面寫有沙巴諾夫的電話號碼。
「你讓他過一小時後在工會大街和布拉列羅夫大街的拐角處同你見面,然後讓他和你一道走,你同他交談,我在旁邊觀察。」
麗塔聽話地拿起了電話。
「要是他不同意同我見面呢?」她一手按下電話按鈕問道,「我應該怎麼說服他?」
「不用多說,說好見面時間和地點後就放下電話。如果他需要我,就一定會去的。如果不需要我,就不會去,說明我錯了。」
二十分鐘以後,他們倆一道乘車向西南方向駛去。一路上帕維爾沒有說話,好讓她集中精力,只是在卡盧日地鐵站附近他終於打破了沉默。
「你都記住了沒有?他應該對你說,是誰在尋找我,為什麼尋找我。而你要給他說,我願意替他們幹事,只要他們能保證我的安全。你從這裡下車步行過去。同他見面後朝著與工會大街相反的方向走,一直走到同安東諾夫將軍大街交叉的路口。他們不可能開著車緊跟住你,因為你馬上就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明白了嗎?」
「明白了,帕沙。」她答道。
她回答得乾脆利落,帕維爾知道她已經做好了準備。在地鐵站附近,帕維爾讓她下了車,之後把車子往前開了一段距離,找了一個合適的地點停下,鎖上汽車,徒步走向約見沙巴諾夫的地點。
帕維爾讓麗塔在這個地點與沙巴諾夫見面是有他的考慮的,這裡有幾條通路,地點比較偏僻,便於他從旁邊觀察。麗塔走近見面地點後站在一個售貨亭旁邊,假裝觀看櫥窗裡陳列的商品。約定的時間快到了,沙巴諾夫如果會來的話,這個時候應該出現了。帕維爾靠著一棵樹站著,照例把兩手交叉放在胸前。不能放鬆,一旦麗塔需要,他隨時準備前去幫助。對於麗塔來說,這是一項再普通不過的任務。這樣的任務她執行過幾百次,幾乎每次都出色地完成了,只有兩次出現了問題。第一次發生在十年前,她第一次配合帕維爾行動,在街上被一輛汽車撞倒,頓時嚇昏了過去。第二次發生在此後三年以後,當時麗塔患重感冒,發高燒。但是她隱瞞了病情,沒有告訴帕維爾,為此後來帕維爾嚴厲批評了她。今天麗塔的身體沒有什麼問題,但帕維爾仍然希望什麼意外的事情也別發生。
帕維爾從他所站的地方看到,在麗塔所在的售貨亭對面停著一輛汽車。帕維爾定眼細看,發現車上方向盤後面坐著一位男子,他不就是跟蹤過他的灰色伏爾加上的那個人嗎,他叫什麼來著?對了,娜斯佳說過,他名叫尼古拉,小名科利亞。還有那個年紀小的謝廖扎呢?怎麼沒有看見他?
汽車上走下了一名男子,黑暗中帕維爾估摸他大約在40歲上下。麗塔做了一個勉強能看得見的手勢,請這個男子離開售貨亭跟她走,麗塔帶著他走了幾步停下,但是汽車上的人已經看不到他們所站的地方了。因為一個接一個的售貨亭擋住了視線。紹利亞克把微型竊聽器戴上耳朵。
「是您給我打電話的?」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
「不是。但是派我來同您會面。您是不是對從薩馬拉來的人有興趣?」
發生了停頓,聽不到對話的聲音。帕維爾知道,麗塔開始工作了。以前她從來沒有這麼快切入話題,一般是先和對方閒聊十來分鐘,然後使出她那非凡的本事。今天她有點著急了,這也可以理解,她有兩年沒有工作了,失去了原來的習慣,想趕緊結束會面,也可能她害怕發生以前未曾有過的情況。
停頓持續了一會兒。終於耳機中又傳出了男子的聲音,不過聲音突然變得呆板和冷淡。
「是的,我們對紹利亞克很感興趣。」
「你們為什麼需要他?」
「我們準備首先救出他。」
「然後呢?」
「然後利用他,和他談一談,達成某種協議。」
「為什麼要利用他呢?」
「想利用他對某些人施加影響,恐嚇他們並迫使他們改變決定,他對這些人很瞭解。」
「也就是說,你們想利用他搞訛詐?」
「是的。」
「就是為了訛詐?或者還有其他意圖?」
「沒有,僅此而已。」
「告訴你自己的朋友們,他同意,不過有個條件,必須保證他的行動自由。你們自己別去找他,告訴我電話,他會給你們去電話的。」
「好,好……3750306。」
「姓什麼?」
「欽措夫。」
「名和父稱?」
「格裡戈裡·瓦連京諾維奇。」
「還有什麼?」
又發生停頓。之後聽到了麗塔的聲音。
「你們還有沒有話對我說?說吧。」
「噢……還有個女人……」
「什麼女人?」
「和他一起的那個女人,他的親戚。他們也對她感興趣。」
「告訴他們,忘掉她,與她無關,記住了嗎?讓他們忘掉她。」
「好。」
「還有誰正在尋找帕維爾?」
「那我不知道……」
「不對吧。想一想,告訴我,還有誰對他感興趣?」
「索洛馬京。」
「他是什麼人?」
「總統周圍的人。」
「索洛馬京,他的姓名全稱叫什麼?」
「維亞切斯拉夫·葉戈羅維奇·索洛馬京。」
「他要帕維爾幹什麼?」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您看清了我的模樣了嗎?」
「是的……看清楚了。」
「我什麼樣?」
「中等個,淡褐色頭髮,穿灰色短皮襖。」
「我多大了?」
「大約30歲。」
「不對。我個頭高,黑頭髮,年齡嘛,將近40,穿狸鼠皮長皮衣。下嘴唇有個小傷疤,很明顯,但不影響外觀。我說話有點結巴,只有一點點,明白嗎?」
「好了,就……」
「汽車裡還有誰?」
「我的助手。」
「叫什麼?」
「尼古拉。」
「他們會找他詢問我的情況嗎?」
「不知道。大概會吧。」
「您告訴他,穿灰色短皮襖個頭不高的婦女是個過路人,我讓她去請您在售貨亭旁邊見面,您同我談話時她就走了,她不認識我。您都聽清楚了吧?」
「是的。」
「我要走了,您在這裡再呆幾分鐘,慢慢地數到三百後才可以回到汽車裡。把我們的條件告訴欽措夫,明天上午10點帕維爾給他去電話。請記住,他同意合作,但是你們要是矇騙他,那只有懊悔了。帕維爾藏不住話,是個記仇的人。」
「是的,我都會轉告他們的。」
「我走了,您開始數數吧。」
麗塔幾乎緊挨著帕維爾走了過去。她嚴格遵循帕維爾的吩咐,沒有沿著停有尼古拉坐在裡頭等待的那輛汽車旁邊的人行道走,而是在大街的拐角處一擦而過,在一排售貨亭的後面走過去。沙巴諾夫很聽話地繼續在黑暗中站立。紹利亞克此時感到十分滿意,麗塔還和過去一樣能幹,她幹得真棒。
帕維爾一直看著她沿著與工會大街相反的方向走去,上了汽車。不一會兒,車上發出了綠燈閃亮的信號,帕維爾走了過去,輕輕敲了敲車門,上了汽車。汽車往前行駛,拐彎,向著安東諾夫將軍大街駛去。
「累了吧?」在車上,帕維爾關切地問麗塔。
「有點兒累,」她微笑說,「大概還不習慣。」
「不要緊,孩子,你是好樣的,幹得真不錯。你用不著害怕,現在我送你回家休息。」
「那明天呢?」
帕維爾從她說話的聲音中感覺出她還有恐懼感。
「什麼明天?」
「明天還有事嗎?」
「怎麼了,不想幹了?害怕了?」
「不,我是說你……我怕你明天又消失了,我沒有你完全……」
「你說什麼?孩子。」
「我就不知道該幹什麼才好,就會覺得生活毫無意義。」
「你現在還在儲蓄所工作嗎?」
「現在叫儲蓄銀行。是的,還在那裡。」
「枯燥吧?」
「當然。但是我已經習慣了。」
紹利亞克突然意識到,她還是個年輕的單身婦女。十年前,他把她招進自己的小組時還有點擔心,擔心這個女孩子撂挑子,要自由,想早日成家,生小孩。但是這一切並沒有發生,麗塔很聽話,叫幹什麼就幹什麼,不提出任何要求。當時他對她不太瞭解,想當然地認為她支持他的工作是出於感激之情,紹利亞克不是那種沒有女人就活不下去的男子,他不太需要感情聯繫和精神交流,性格孤僻,冷淡無情。他想當然地認為麗塔也是這樣的人,因為她不要求自由,沒有固定的男人,不急於結婚。帕維爾回想起她在自己房間門口看到他時的眼神,回想起她哭的情景,終於明白這些年中他是個十足的糊塗人。他忽然醒悟過來:麗塔愛他。
還在十年以前,紹利亞克就給麗塔講過,她應該為自己的那些天賦感到自豪,這是她的價值,是她的與眾不同之處,她應該珍惜這種天賦,並且不斷加以完善。麗塔十分信任紹利亞克,因為有紹利亞克,她的生活才有意義,日子才過得有趣味,才有合她心意的工作,要知道這些年中,紹利亞克是唯一重視她、讚揚她的人。麗塔不認識布拉特尼科夫,從來沒有見過他,對於她來講,只有紹利亞克才是領導人。另外,麗塔也不認識小組的其他成員,甚至不知道他們這個小組還有其他成員。紹利亞克從來沒有向她講過他們這個小組還有三個成員、他們更加能幹而且更有天賦的話,因為他覺得這樣做有利於麗塔開展工作,有利於她保持對工作的興趣。喚起女性的妒忌心是危險的,哪怕這種妒忌心不是針對心愛的男人,而是針對工作,也是危險的。帕維爾成了她唯一可以講心裡話、可以訴苦、可以聽到表揚和誇獎她的話的人。在紹利亞克蹲監獄這兩年中,她度日如年,感到孤立無援,甚至覺得自己是被遺忘和拋棄的女人。所以,她現在當然擔心紹利亞克再次消失,擔心再次喪失可以體現人生價值的工作。
他們的車子一直開到她的住處樓前,一起上樓進了麗塔的房間,麗塔羞怯地留他吃晚飯,得到他同意後高興得臉上泛起了紅暈。
「看,我這兒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她解釋說,「你來得這麼突然。」
「沒有關係,孩子,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不挑剔。」
「想吃炸土豆片嗎?」
「想吃,」帕維爾點點頭,「要不要幫幫你?」
「不用,不用,你坐,我自己來。」
他們吃罷晚飯,又喝了點茶,已近半夜時分,而帕維爾還沒有走。他無論如何也定不下來是走或是留。他很想回去,無論過去或現在,他都沒有想過要同麗塔親熱。不過,他擔心這兩年中發生變化的事情太多,麗塔可能是唯一沒有欺騙他的人,也就是說,應該同麗塔保持更深一層的關係。
「我早就想對你說。」他有點猶豫不決地說。
「什麼,帕沙?」
「我想問問你……不,我不是說……你告訴我,你是不是認為我只是你的領導?或者我對於你還意味著什麼?」
她那惹人喜愛的臉蛋上露出了膽怯的笑容。
「當然了,帕沙,對於我來說,你意味著很多很多。我想,你早就猜到了這一點,難道不是嗎?」
「不是,可想而知,我沒有猜到這一點。你知道,我在遠離你的這兩年中一直在想你,很想你,而你呢?」
「沒有你我都快死了。」她不假思索地說,「這兩年您在哪裡?」
「在遙遠的地方,現在談這個已經沒有意義。重要的是,我回來了。我再也不會扔下你了。」
「今天也不會吧?」
「今天也不會。走,咱們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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