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選舉國家杜馬這一天,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天還沒有亮就醒了,在自伊琳娜從療養院回來時起過去的一周裡,他都比她起得早。
星期三採取的措施非常好。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甚至沒有認為,新聞記者對他和他妻子表現出什麼興趣,所以膽戰心驚地等待著星期四和星期五的報紙。自然,他問了伊琳娜,她對記者發表了多少談話和講了些什麼,但伊琳娜講述是一個方面,而那個有成見的記者介紹完全是另一回事兒。
「你自我感覺如何?沒有說不應該說的吧?」當他們回家的時候,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在汽車裡詢問道,「沒有說許多蠢話吧?」
「我不曉得,謝廖扎。」伊琳娜歎息道,「我很注意自己的外表,盡力去做一切應該做的事,但我毫無把握。」
他們回到家裡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視,並開始等候夜間新聞報道。
「伊琳娜!」當電視上開始播放關於招待會的採訪報道時,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喊道,「走,快點!」
伊琳娜還沒有完全穿好衣服,就從房間裡急忙跑了出來,大概這時她正打算穿上長罩衫,因為站在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旁邊的她光著腳,穿著一件在長裙下面穿的短款衫裙,這件衫裙簡直美極了。
「……按著記者們的鑒定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一對是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和他的妻子伊琳娜……」
在電視屏幕上出現了毫不用力地抱著妻子向通往入口處上邊台階走去的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
「伊琳娜在對我們的記者發表談話時說,幾個月前她遇上了車禍,到現在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還說丈夫抱著她是因為她上下樓梯暫時還有困難。政治家妻子伊琳娜認為自己的職責是無論是在他的政治前程順利發展的情況下,還是在選舉中完全失敗的情況下,都將成為他可靠的精神支柱。」
在電視屏幕上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吻伊琳娜的手,並挽著她的手通過大廳端給她一杯香檳酒,不用說,看上去他們的確很好。
「另一位著名政治活動家的夫人米哈伊拉·亞茨金娜在丈夫的政治前程中對自己的位置持另外一種觀點。」
現在在電視屏幕上出現了一位濃妝艷抹的漂亮女人,她大約35歲,一頭過分時髦的短髮,穿一條價格昂貴開口很高的小短裙子,露出極性感的大腿。在她旁邊站著一名電視台記者,手裡拿著麥克風,正在對她進行採訪。
「我經常和丈夫討論他的政治綱領,甚至我們有時也在這方面發生口角。」
「就是說您並不在各個方面都贊同您丈夫的政治觀點了?」新聞記者立刻抓住她不放。
「不是……」女人明顯地慌了神,儘管很快控制住了自己,「我贊同他的觀點,只是在我們進行討論、並取得一致意見之後。」
回答是不能令人滿意的,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馬上意識到了這一點。
「您能說出哪些與丈夫產生意見分歧的政治問題嗎?」
「比方說,競選活動的戰略。我認為,對他的政黨來說進行電視廣告式宣傳是必要的。所以我不得不花費較大的努力來堅持自己的意見。他抵抗了很長時間,但是我認為電視——這是最重要的大眾傳媒工具……」
女人明顯地想把令人高興的事兒告訴電視新聞記者從而公之於大眾媒體的屏幕上,但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律明白亞茨金的妻子一切都搞砸了。他認為政黨所進行的電視廣告式宣傳是最淡而無味的,是所有廣告式宣傳中最不成功的一種宣傳,進而現在選民將會知道,亞茨金聽命於並非聰明過人且給他出愚蠢主意的妻子。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當然明白事實上一切並非如此,電視廣告式宣傳一定要加工,否則不懂得人們心理的無腦筋的業餘愛好者們製作了一次廣告快車,這個身著挑釁性的短裙和有極性感的大腿的光彩奪目的女人絕不是罪過,但在數萬萬電視觀眾的眼裡亞茨金名聲掃地了。不成功的電視廣告式宣傳和穿著華貴的謀士妻子被不懷好意的記者想方設法合併成了一個完整的印象,已沒有時間去改變它。
顯然,伊琳娜看上去要好得多,舉止聰明得多,外表端莊大方,而且意圖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明天莫斯科和莫斯科郊區多雲,陣風、風向偏北……」
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關上了電視並扭身轉向伊琳娜。只是現在他們倆才發現,她沒穿衣服。
「對不起,」她恍然大悟,下意識地抱住自己雙肩,並用胳膊肘遮住胸部,「我從浴室跑出來的,正打算站到噴頭下洗淋浴。」
「哪裡的話,」他寬宏大量地招了招手,「你不必在我面前感到難為情,我們畢竟是夫妻,喂,你感覺如何?你總算能充分發揮自己的才能了。」
「我不知道,謝廖扎,這一點你本人應該告訴我,是否收到了你希望的效果。」
他從長沙發上站起來,開始興奮地在房間裡來回踱步。
「我認為,效果簡直好極了!伊琳娜,你是個聰明人,你做的一切都是按著要求去做的。因此你獲得完全成功,你的擔心完全是不必要的,而且看上去你在屏幕上美極了,你永遠穿長裙是個很好的主意,新聞記者們無疑對此作了評價,在你之後他們馬上播放了身著短裙子的米哈伊拉·亞茨金娜不是無緣無故的。他們也明白,你——更好一些。」
「但她的大腿比我的性感一些,」伊琳娜微笑了一下,「眼睛同樣也是。」
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在她旁邊停下,小心翼翼地把她摟著肩的手指鬆開,抓住了她的手。
「伊琳挪,你有必要容忍你不再穿短裙子和使眼睛增加亮麗色彩,此事已經結束,你的大腿很美,比這個政治謀士一點也不差,正像我理解的那樣你感到可惜的是現在任何人都沒看到這個引人入勝之處。你不得不容忍這一點。而至於你的眼睛,那當你修飾眼睛的時候,你變成了粗野庸俗荒淫的女人,而你的臉應該是溫柔的和自然的,使它成為家庭式的,你已經開始想念自己的輝煌的過去了?」
伊琳娜猛地抽出手來,並向後退了一步。
「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最好讓我們達成協議吧。如果你經常提醒我,我是個放蕩女人,那我永遠不會當你希望的那種政治家的妻子。可是,你提醒我說我是妓女的次數越多,我就越常想起你是殺人犯,我認為,這些往事無論是你,還是我都不會感到高興的。」
「你說得對,」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含糊其辭地回答說,「這些往事任何人都不需要,對不起。讓我們喝一杯,和解和慶祝成功吧,你穿點衣服,不然會凍壞的,而我先把一切準備好。」
伊琳娜又重新進了浴室,而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為這次不能控制自己而在心裡痛罵了自己一頓。天哪!為什麼他對她總是挑剔?難道因為她是妓女使他備受刺激?到底有什麼意義?她過去是什麼樣的人?只有她將成為什麼樣的人這件事才有意義。
他拿出一瓶「佩裡尼昂之家」酒,這瓶酒是他不久以前在一家飯店的酒吧以一瓶100美元的價格購買的,正好用於這樣寧靜的家庭喜慶日。他本人沒有坦白地說出因為什麼理由能舉行這次家庭喜慶日,但在內心深處期望,他將進入杜馬並高興地與伊琳娜一起喝這瓶昂貴的香檳酒。好吧,星期日之前他正好來得及再購買一瓶,如果需要的話。而只好捐贈這一瓶以緩和因他的過錯和愚蠢行為而發生的衝突了。伊琳娜一點過錯都沒有,她在招待會上的表現是無可責難的,她是盡了全力的,很想知道,季阿娜·利沃夫娜看見發佈的消息了沒有?那維克托·費奧多羅維奇·洛希寧呢?
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小心翼翼地環顧了一下,迅速地抓起電話聽筒,撥了電話號碼。
「維克托·費奧多羅維奇·洛希寧?我是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晚上好。」
「晚上好,晚上好,」聲如洪鐘般的男低音和善地回答說,「我剛剛從電視上看到,您是好樣的!」
「您真的喜歡嗎?您認為我們一切都成功了?」
「甚至你無須懷疑,在選舉前你著急了沒有?」
「當然,那麼,我和您如何約定?到星期一?」
「好,也許星期一就會清楚了你是否進了杜馬,伊琳娜怎麼樣?」
「很好,謝謝。」
「相互適應了沒有?」
「我們想辦法適應,祝你一切都好,再見,維克托·費奧多羅維奇·洛希寧,我星期一給你打電話。」
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放下電話聽筒,就在這時發現,伊琳娜幾乎就站在他旁邊,他也沒聽見她是如何走進房間的。
「你給他打電話了?」她問道。
「是的,我就今天採取的措施報告了工作,他在電視上看到了我們。」
「他說什麼啦?」
「他誇獎了一番,他說,我們是好樣的。」
「那我和你想辦法做什麼?」
「我不明白。」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向上翹起了眉毛。
「在告別之前,你說『我們想辦法』。」
「咳,這……他問我們相互適應了沒有,伊琳娜你坐,你拿一個香檳酒杯,來,讓我們乾一杯。」
她從桌子裡取出一個腿細長的高腳杯後,順從地坐到長沙發上。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在她旁邊坐下,幾乎是挨著坐下來,他明白,需要和伊琳娜和好,不能讓她生氣。第一,她沒有獲得這一點;第二,簡直不能,換句話說,很危險。要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她沒有什麼可失去的,而他,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可就不一樣了。
「伊琳娜,我想我們倆一起為你乾杯。你是一個非常好的女人,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女人,而我運氣非常地好,在我的人生道路上最困難時刻,即在已形成的局勢中,我已經看不到出路的時候,你神奇般地出現了。所以我無限感激命運之神創造了你,並賜給了我。我有很多缺點,這一點你是知道的,有時我放肆地說一些不應該說隨後又十分後悔的話。因此,我請求你,伊琳娜,事先請原諒我整個後半生。可以說是作為預付吧,我希望你永遠明白,我對你評價是怎樣的高,所以,如果我失去理智對你說些什麼令人氣惱的話,那麼,這正是因為失去理智,而並非出於使你痛苦的願望。請你記住,我永遠而且在任何情況下,不想讓你心裡感到痛苦的,你相信我嗎?」
「我相信。」她微微一笑,「你有點怕讓我感到痛苦,你又不是傻瓜。但我很高興地為你現在說過的這些話而乾杯,歸根到底,一切都已發生了,我和你沒有後退之路,也就是說沒有賣後悔藥的。所以我們要學習怎樣相互共處,對嗎?」
(「瞧這鬼丫頭,」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忿忿地想了想,「無論如何,用話哄騙不了她。莫非她生氣得很厲害?也許是吧。我倒好患病的,傻頭傻腦的呆子都知道在今天的招待會之前是如何熬過來的,怎樣準備的,多麼擔心她在極度的緊張中度過了三個小時,微笑待人,保持與那些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的並確信、認識瞭解她不是一年的那些人進行交談。而這一天我無法克制住對她不說下流話,這不是糊塗蟲嗎?」)
「對,」他回答說,坐得離她更近了,「但還有另外一件事,也就是我想今天必須告訴你的,對我來說你——遊戲中最隨便、質樸的伴侶,直到今天晚上連我自己也沒琢磨透。當新聞記者稱你是我妻子時,我突然感到十分地高興。我看著電視屏幕在想:『這個聰明漂亮的女人是我的妻子,這個招人喜歡的少女是我的妻子,所有這些人們都知道。』所以我很高興,而且引以為自豪。還親身體驗了鬼知道什麼樣的感覺。但這一點的確出乎意料。你明白,我說的是什麼嗎?我四十三歲了,伊琳娜,我幾乎有二十年的婚齡了,但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我一次也未曾體驗到像今天當我用手抱住你時的那種感覺,而所有的人都在看著我們,如果哪怕能找到一個這個時刻不羨慕我的男人,就讓我挨雷劈。」
「是的,」伊琳娜笑了起來,「我認為就連一個女人也找不到。我覺得,我明白,你指的是什麼。當然,我非常害怕並焦急不安,可是你要知道,當你興致勃勃地與某個人交談的時候,我從遠處看了你好幾次,並在想:『真想不到,這是個多麼招人喜歡的男人啊,我的天啊,這有什麼可奇怪的,要知道這是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這是我的丈夫。』於是我便高興起來了。」
「真的嗎?」
他打量了一下她那雙離他自己眼睛十分近的眼睛,以至於他甚至一下子都無法捕捉到她眼睛的焦點。
「真的,」她又快又小聲地回答道,「所以,我感到特別高興的是我們一切都獲得了成功。」
(「應該吻她一下,」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有點逃避似的思考了一下。「為了鞏固成果現在一定要這樣做。喂,謝廖扎,你吻她,來,向前……」)
他用自己的高腳香檳酒杯碰了一下伊琳娜的杯,並一飲而盡。他結果還是沒能吻一吻她。他們不慌不忙地喝完了一瓶酒,在午夜時分又看了一遍同樣作為今天招待會上最引人入勝的一對介紹了他們的新聞報道,相互道了一聲晚安,便各自回房間了。
星期四和星期五跟平常一樣過去了。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從早晨就出去了,晚飯前才回來,伊琳娜在家裡坐著等候他。白天她上街,買了很多報紙,認真地翻閱,找到關於招待會採訪報道的評語;晚上,當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吃晚飯的時候,她把某些摘錄大聲誦讀給他聽。他們的成果比預期的要大得多。新聞記者們和往常一樣開始追逐著玩,並在內心裡進行招聘和各種詢問,然後把詢問結果具體地刊登在所有的報紙上。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和伊琳娜出現在了《最漂亮的一對》、《最高雅的政治家》、《政治家最有魅力的妻子》、《政治家最標新立異的妻子》、《最溫存的政治家》、《最不飲酒的一對》中,並進入最好的三人小組裡的提名中。伊琳娜像小孩子一樣感到高興,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看著她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體驗到了一種過去無人知曉的神秘感覺。
「星期六我們將幹什麼?」伊琳娜問他,「你還去工作嗎?」
「不,」他伸了個懶腰,伸得關節咯咯作響,「星期六我們將休息。你希望做什麼呀?或許,我們逛商店?」
「為什麼?」她感到驚訝,「去買食品?」
「最好是,星期日所有的商店都關門,而在一周內我將無法幫助你,現在剩下的只有星期六了。我們去批發市場多購買一些,以便夠用好長時間。然後,需要指出的是如果我們在選舉中獲勝,那麼,整個下一周,或許兩周家裡每天晚上將會有客人。很多人一下子將會記起他們與我認識,於是跑來道喜祝賀,因此,食品需要很多。對了,順便說一句,酒我也需要。」
「可是為什麼你也要去呢?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給我汽車,我自己就能把所有東西買回來的。」
「你不明白,」他向她報以耐心而和善的微笑,「不能讓你拿重東西,因為你出事後還沒有恢復健康。就是說,司機要在你身後拿包和箱子。而這顯然就不妥了。我們黨將與特權作鬥爭,當然是在合理的範圍內,雖然如此,我作為該黨的一名領袖不應該放縱對自己的要求,讓司機在眾目睽睽之下為我扛著食品,我應該和你一起驅車去把所有的東西自己運回來。」
「好,」她困惑莫解地聳了一下肩膀,「怎樣做更好一些,你看得更清楚。」
他們在商店和自由市場花費了星期六一個中午的時間,食品裝滿了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私人汽車容量很大的後備箱。他們被認出來了,人們扭頭目送著他們離去,這使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打心眼高興,好像周圍的人都在看著自己:身材魁梧,顯得年輕,上身穿一件做工精美的男短上衣,下穿一件著重突出肌肉強健大腿修長的斜紋布牛仔褲,沒戴帽子,與妻子開玩笑和閒聊,毫不緊張地提著箱子、盒子、紙袋、提包。而在他身邊走著的是伊琳娜,她也穿著一件短上衣和一條斜紋布牛仔褲(這是按另一種方式穿戴,要知道這不是來參加招待會,而是到商店來買東西),淡褐色的長髮被鮮艷漂亮的針織帽子遮掩住,那種鮮艷漂亮的長圍巾圍在脖子上。他明白,每一個今天認識他的人的話題一定會從這方面開始講起,所以需要盡最大努力來從這方面獲得利益。他沿著櫃台走,只在覺得有點面熟的那些售貨員的旁邊停留下來,正因為如此,他可以確信,今天晚上朋友們和認識這些售貨員的人聽到,這位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是個怎樣可愛的男人,他是如何愛自己的妻子和關心她的身體的,特別是在她住院之後,不准許她去買醫院禁止吃的東西,即使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本人特別喜歡這種食品,但他情願地拒絕它,以免誘發伊琳娜的病。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本人背著裝食品的盒子,沒有替他跑腿當差的孩子,而他不讓妻子提重東西,對了,他自己背重東兩,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因為他身體健康,像個初生的駝鹿,兩腿修長,肩膀橫闊。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駕駛著個人普通的「伏爾加」汽車,而總是普通的「伏爾加」,不偷不騙,清清白白地生活,但也不是庸庸碌碌、無才無能的大笨蛋,要不然,就完全坐電車了,而他畢竟能掙錢買了「伏爾加」汽車。
他們回到家裡,吃罷中午飯後覺得無事可做,此前,他們兩人沒有一次一起在家度過休息日。當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從早晨去上班時,一切都清楚了,她要準備飯,不甚費力地料理家務,晚上他吃飯後看電視,有時打電話交談。她晚飯後收拾桌子,在廚房裡看小黑白電視機,因為她比較感興趣的是故事片,而不是像他那樣對政治感興趣。然後他們在自己的臥室裡來回踱步。而今天,星期六琢磨出上午幹什麼和怎樣順利實現自己的意圖,他們完全不知道下午做什麼。沒有什麼話題可以交談,家務活伊琳娜在一周前全部都做完了。電視上有關選舉的情況隻字未提,因此該有什麼可看的和可討論的?沉默不語和無所事事漸漸變得越來越令人難堪,而結婚幾乎二十年的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很清楚地知道,這種無謂的沉默不語是爭吵打架最肥沃的土壤。
「伊琳娜,應該到父母那裡去一趟。」他小心謹慎地說,「誰知道明天一天會給我們帶來什麼結果呢?如果我們將獲勝的話,那麼,隨後就會開始忙亂了,會有很多事情的。我會經常忙得不可開交,無法抽出時間到父母那裡去了。」
「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當然,」她表示同意地點了點頭,「我必須要去嗎?」
「哪裡的話呀,」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安慰她說,「大家都知道,你身體不是太好,因此不會有任何抱怨的。老人們看到你會很高興的。但如果你不想去的話——那就留在家裡。」
「倒不是不想……」她沉思了一會兒,「但我害怕。」
「當然,當然,」他開始點頭,「我理解你的意思,星期六我把你一個人留在家裡,你不會生氣吧,我盡量快去快回,晚上九點左右一定回來。」
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的父母住在莫斯科近郊,所以去看望他們佔去了相當多的時間,目的是打發一天內剩餘的時間,以避免破壞家庭的氣氛。鎖上汽車,他抬起眼來,驚奇地看到,她住宅的窗戶裡沒有燈光。可能發生什麼事了嗎?伊琳娜到某個地方去了?去哪裡了呢?為什麼去呢?去看自己的老朋友們啦?天哪,豈有此理!或是她把某個人引到家裡來了,並……
由於令人不快的注意而渾身發冷,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闖進了住宅。伊琳娜坐在廚房裡借助掛在桌子上方牆燈的光亮在看書。整個住宅裡上面的燈都被熄滅了,而掛在廚房裡的厚厚的彩色窗簾,向外透不出一絲燈光。因此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從街上看窗戶完全是黑的。
「天哪,伊琳娜,」他屏住呼吸說道,「我以為你不在家了,我非常地害怕。」
「我能到哪兒去呀。」她心情安寧地微微笑了笑,「你把衣服脫了,還上點茶點嗎?我做了一些奶渣餅,非常好吃。」
「奶渣餅?這太好啦!這好極啦!」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幾乎大聲喊叫起來,「我要奶渣餅,我要我們中午吃的涼拌菜,甚至蘑菇湯,如果剩下還有的話。」
「我現在馬上給你端上來,」伊琳娜把書合上站起身來,「難道媽媽沒管你飯?為什麼你如此的飢餓啊?還有你為什麼如此神情不安呢?莫非發生了什麼事情?」
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從前廳回到廚房,把臂時支在門框上並閉上了眼睛,他的臉色異常地蒼白。
「我是十分害怕,伊琳娜,你甚至難以想像到,我以為你出去了,如果去找自己的老朋友們了,那麼一切將會化為烏有,因為你有可能會遇到不愉快的事的,而現在每個好為人師的人都會認出你的面貌,還有更壞的情況,你完全離我而去了,因為什麼事你生我的氣便一走了之了,但這還不是主要的,伊琳娜,這完全是胡說八道,主要的是,當我看到你時,當我明白了,你哪兒也沒有去,你就在家裡,你仍舊和我在一起時,我是那樣的高興,以至於我自己感到可怕了。伊琳娜,親愛的,我決不限制你的自由,我所說的是,我們不是農奴制,所以,如果你在某個時候不想再與我生活的話,那麼你可以隨意行動。但我只請求你一件事,我懇求你,任何出乎意外的事別做,別從埋伏地射擊,別在我身後放冷槍,可以嗎?對我來說很多東西被拿來押寶,但我根本不打算因此要破壞你的生活。如果你不想和我一起生活的話,不要為難自己,但是這一點你要告訴我,以便我在某種程度上緩和局勢,採取某些措施,只是別突然間不打招呼地離開,因為我會開始通過警察局尋找你的。我會以為你發生了不幸了。我會把所有的人都驚動起來的。而結果找到喝醉了的你並和一個年輕的情夫在一起,那麼我們大家都將顯得愚蠢可笑,如果你與我在一起感到不開心的話,那我可以把你送走,比如,送到國外去並可以對所有人說,你去接受教育或者去履行合同,或者去徹底治好自己的病,因為車禍之後你開始引起了身體併發症。我將會按著你方便合適的要求去做一切的。你不再與我生活,但我請求你,伊琳娜,我非常懇切地請求你任何突然的和出乎意外的事不要做,我應當非常堅信地說你在任何情況下不會哄弄為難我的。這一點我是可以相信你和指靠你的。」
伊琳娜聽著他的話,同時從冰箱裡取出一鍋湯,一盒兒涼拌菜,一個奶油罐,一罐酸奶油,把麵包切好,並把它擺到在復活節後第一周編織的平底淺盒形的小托盤裡。為了熱一熱湯,她打開了爐灶,拿來了一個繪有彩色圖案的大托盤,把乾淨的盤子和餐具,一瓶礦泉水和玻璃杯、麵包、奶油、酸奶油、涼拌菜擺放在上面。當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不做聲的時候,她小聲地對他說:
「你可以指靠我,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我是個明白事理的人,我不打算使你陷入窘境。進而我向你保證,如果我想離開你的話,那麼你將有至少半年時間來慢慢地和彼此滿意地做一切的。如果我要覺得,與你生活對我來說出現無法忍受的情形時,那麼我好像還可以忍受半年時間,其實還可以長一點時間,我能忍耐得住。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如果你知道,我過去生活裡不得不經歷什麼,如果你知道,我不得不忍受什麼樣的事情的話,你就不會懷疑我說的話了。我向你保證,我永遠不會瞞住你做任何有損你的事情。那讓我們以後不再談這個話題了,請你幫助我在房間裡擺菜開飯吧。」
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的淚水差點兒湧上眼眶,我的天啊!她多麼像那個伊琳娜呀!像一個人一樣,就是這個樣子的眼睛,這個樣子的嘴唇,這個樣子的鼻子,就連頭髮、手和個頭都別無二致。在某些時候她們又不像。那個伊琳娜是捉摸不透的人,不可預測的人,好發脾氣的人,一點火就著的人。她可能下保證,這一時刻已經彷彿完全知道,無論如何不會說話算話的,不僅如此,而且在下保證時她已經深思熟慮了,好像快一點食言。她經常撒謊,厚顏無恥地看眼色和無緣無故地發笑,她答應在有極重要安排之前,在他們自己去拜訪別人或者別人拜訪他們之前,不喝醉酒,但還是喝到了完全失掉自制力的程度,「哪裡的話小饞貓,」她任性地噘著塗上口紅的嘴,「你聞一聞,我身上有沒有氣味,我完全是個不飲酒的人。」氣味的確沒有。所以頭兩三次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上上鉤了,只是後來才明白,她服的是麻醉品。任何時候,任何事情都不能從她那兒十分準確地知道,她可以在任何時候都使人為難,被哄騙,使人處於受攻擊的地位,暗地裡實施打擊,當著外人的面說荒唐無比的蠢話,然後看著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那張六神無主、不知所措的臉長時間地哈哈大笑和當著周圍人的面看著幸災樂禍。那位伊琳娜是一座地獄,真正的地獄,她是個該沮咒的人,該受到懲罰的人。而這一位呢?莫非她真的完全是另一個人?莫非她的確是個正常的、心情安寧的女人?就算是有不光彩的過去,但有正常的頭腦和正常人的性格。這個女人無須隨時戒備,不會讓人經常面臨不愉快的事、惡作劇,也不會毫不顧忌,袒胸露體和干卑鄙可恥的下流行為。很高興住在家裡的這個女人給他煮飯,在空閒時間裡讀書或看電視。她是一位不嚮往「自由、潘帕斯草原」,喝酒的男人酪叮大醉的夥伴和令人噁心的公共娛樂場所,有危險性的愛情奇遇的人。
突然他想做一件令她愉快的事,他記起了伊琳娜莫名其妙地接受了他在房間裡擺桌開午飯和晚飯的要求,她本來不喜歡在房間裡,幾乎整個時間都是在廚房裡度過的。如果不做飯和不洗碗碟的話,那麼她就讀書或者看電視,但都是在廚房裡。大概她這樣習慣了,她喜歡這樣,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得出這樣的答案。
「讓我們在這兒吃晚飯吧。」他建議說,「在這裡感到很舒適,為什麼要把這些東西拿來拿去的呢?」
她的高興勁兒是那麼的明顯,以至於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抑制不住笑了,於是馬上開始把所有的東西從托盤上擺到桌子上。湯燒開了,伊琳娜把奶渣餅放進了烤箱,以便把它再稍微熱一熱,接著開始把涼拌菜分別放在盤子裡。
「伊拉,順便說說,你的飯菜做得很好。」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喝光加有酸奶油的蘑菇湯時說道,「你在哪兒學會的這手藝呢?」
「我接受過理論方面的訓練,」伊琳娜笑了起來,「只是在這裡,在你這兒我才獲得了實習的機會。那理論部分看來掌握得還不錯。」
「我有點不太明白。鍋裡還有沒有湯呀?」
「我現在馬上給你盛。」
她站起身來,給他去盛還剩下的一點湯。
「我非常高興,你喜歡吃我做的飯,我一直害怕不合你心意呢。」
「胡扯,」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搖了搖頭,「很容易使我滿意,我在吃方面很不講究。你說過理論的事兒吧?」
「當我與媽媽和外婆在一起生活的時候,自然她們不讓我下廚房。她們說,但願姑娘學習好,而學習做家務還來得及。當媽媽去世之後,家務活都由外婆一個人承擔。她從來沒講過這方面的事兒。我在想,她很擔心,我可能會把她拋棄的。要知道,她除了我以外,在這個世上再沒有任何親人了。媽媽是她惟一的孩子,而外婆甚至從來沒有親眼見過我父親。他是某些方面完全得意的人。你看,她決定如此做,是為了讓我成為完全必不可少的和不可代替的人。她甚至連碗也不讓我洗,怕我,但願不要如此弄傷指甲,當然,我當時完全是個傻瓜,十六歲,心裡想的是一部分男人和消遣,勉勉強強中學畢了業,我為外婆什麼事都不讓我做而高興得要死。十七歲我就已經在裡納特那兒工作,我需要向外婆在某種程度上講清楚,為什麼我將不在家過夜,說了很多謊話,我去上高等專科學校,那裡給了我宿舍,為了使一切都逼真,近乎情理,我選擇了一所遙遠的高等學校,甚至在多爾戈普魯內,而我和外婆在莫斯科的南方居住,在南布托沃,那裡甚至連城市建築都沒有,只有歸個人所有的、快要倒塌的房子,它們是從農村保存下來的,因此,她對我住在學校當然不會感到驚訝,我從南布托沃到多爾戈普魯內,路上需要三個小時的時間。後來外婆也去世了。謝天謝地,她到底沒有弄清楚她可愛的外孫女變成了什麼樣的下賤貨。當然問題的實質不在於此。當我還有房子和資源的時候,我簡直什麼都不做,我把一切都推給一個老嫗,後來當我長大成人的時候,我只是那樣地想擁有一個家,一套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廚房——你是難以想像的。但已為時晚矣,裡納特牢牢地抓住我不放,詳細而且具體的工作計劃進度表糟糕透了,我們連口氣都沒有空喘。假如我能搞到自己的農舍,我就會疲憊不堪地倒下睡覺。後來在南布托沃開始建房子了,我們的房子被拆除了,人家給了我一套住宅,反正我到這套住宅裡只是睡覺和歇口氣,洗個澡,換換衣服——然後返回裡納特那兒。後來我開始看烹調方面的書,我購買了這些書,收藏起來,與別人交換,尋求珍本和古書。這樣的書我有很多,我看任何一道菜的記述並想像如何站在自己的個人廚房裡穿一件漂亮的繡花圍裙,為心愛的丈夫和孩子做這道菜。一些女人看小說看得入迷的時候,眼睛就盯著看一頁,並處在主人公的位置看自己。而我看烹調書也會看得異常高興而愣神,我是個傻瓜,對嗎?」
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隔著桌子伸過來一隻手,親切地摸著她的臉蛋兒。
「你美麗動人,你是個與眾不同的人,伊拉,你沒有理由不早一點告訴我這一切。或許,你需要隨便一種專門的技術吧?喂,我不知道,需要什麼特別的爐子,工具,配套衣服或者還有別的什麼東西,只要你發話,我就立馬把所有一切都給你弄到。」
在某一瞬間他覺得,她好像搖搖晃晃地迎著他的面向前俯下了身子,把臉蛋緊貼在了他的手掌。但僅僅是一瞬間。
「謝謝,謝廖扎,你吃飽了沒有?你喝點茶水嗎?」
他們一起喝了很長時間的加有非同尋常的可口的熱奶渣餅茶,並進行了不慌不忙的對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來說有點不大習慣的談話。當他發現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半的時候,他感到非常地驚訝,而他們一起在廚房裡點著壁燈一起坐著,並在喝已是第三杯茶了。甚至在放奶渣餅的盤子裡剩下的東西寥寥無幾了,但是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還是比較驚訝的。當他弄清楚,整個這一段時間他們在談論,在農村生活好還是不好,在獨木屋裡生活與在城市住宅裡生活有什麼區別,白菜和黃瓜的醃製方法有哪些,從一個城市搬到另一個城市時那些過去單過的孩子們與父母的關係有沒有起變化,在住宅裡同時養貓和狗好不好,而如果有兩隻狗,那麼就脾性而言最好什麼品種能和諧地一起生活……
在他與季阿娜·利沃夫娜分手以來的最近八年當中,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不記得他與妻子在廚房裡坐過,喝茶,很長時間和她就任何問題進行交談過。只進行單純的家庭式談話,不談事業和政治,不談銀行和存款賬戶和競爭當中的陰謀,不談中央選舉委員會的手腕和競選鬥爭戰略而只談生活方面的事。完全是生活方面的事。顯然在使人產生好感的昏暗的廚房中當明亮的燈光斑點投射到你面前的桌子上時,比在富麗堂皇別具一格的房間坐著感覺要好。
所有這一切都發生在昨天,在星期六,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只是在早晨五點左右稍微打了個盹兒,但在六點鐘已經徹底醒來了並明白再也不可能睡了。需要起床並自己開始著手做點什麼,否則他會神經錯亂的,今天一切都將水落石出。八點鐘各選區開始工作,所以晚上九點鐘之前不會讓他安靜的,然後就只剩下等著打開投票箱,統計選票了。所以已經什麼都不能做了,不能鞏固自己的地位,做任何重要的聲明,進行慈善行動了。就是現在什麼都已經不能做的時候,腦子裡產生了一些想法,在競選活動時還剩下很多沒有做完的事情,有很多機會都錯過了,犯了很多錯誤。
為了盡力不發出響聲,他踮起腳走進了洗澡間,沖了個淋浴,洗了個頭,刷了刷牙,刮了刮鬍子,便進了廚房。伊拉昨天去睡覺之前,就洗了碗碟並把一切都收拾好了。所以小心把放在小碟裡並用餐巾蓋上的最後一個奶渣餅孤零零地放在桌子上,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把水燒開,但咖啡豆沒有磨成粉,擔心咖啡磨發出的嗡嗡聲把伊琳娜吵醒。(她睡覺的房間就在廚房隔壁。)他做了可速溶咖啡,吃掉了失去酥味的涼奶渣餅,他產生了一個隨便做一件令伊琳娜高興的事兒這一完全出人意料的想法。但做什麼呢?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環顧四周,做點什麼,只要使她高興就行,可以清理一下雜亂無章的東西,比如,任何一種被打碎和有點壞的東西。他準確地記得,攪拌機三個月以前就有毛病了,窗簾架上的兩個鉤折斷了並在槽溝裡卡住了,所以這個能自由拉動的廚房窗簾變成了真正懸而未決的問題。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還記得,烤箱裡的照明裝置壞了,而刀不快了,然而,令他驚訝的是,攪拌機已修復工作了,窗簾沒有任何問題了,掛鉤在槽間是全方位地輕鬆滑動,任何地方都卡不住了,烤箱裡的燈亮了,而刀像刮臉刀一樣鋒利。伊琳娜從療養院回來後在這裡所度過的四天裡,她把這一切都做了並整理得乾乾淨淨,儘管完全令人不解她是如何完成這一切的。
當時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決定到晝夜二十四小時開門的食品店去一趟並為伊琳娜買點什麼不尋常的東西做早餐之用。還在昨天他們就把所有的食品都買了,但大概可以找到一件什麼東西能夠使她馬上明白:這是專門為她買的,這是件小禮物,是關心和善意的象徵。已經穿上皮鞋和拉上夾克衫拉鎖的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突然自己問自己:你為啥突然間決定予以她關心和善意的象徵啊?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你怎麼啦?這是何苦呢?為什麼?你要控制自己,哪裡也不要去,你已打定主意了沒有?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要你在早晨七點去食品店為她尋找用於早餐的甜酥糕,你由於自己競選的強烈情感而完全發傻了?
為了解開夾克衫和開始脫衣服,他優柔寡斷地開始拉拉鎖,但想了想,如果他留在家裡的話,那麼將重新開始令人痛苦的等待,在妻子醒來和可以將哪怕是隨便用什麼「堵住」慢慢流失的時間之前。比如,打開電視或者收音機或者哪怕是與伊拉談一會兒,晚些時候,大約十一點之前他將驅車去自己政黨的指揮部住宿,並將在那裡坐一晝夜或兩個晝夜,但眼下還有不知該如何打發的三四個小時的時間。的確,他想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要為伊琳娜去購買這個可笑的甜酥糕,而為自己本人著手做點什麼呢?轉移一下注意力消磨時間。
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毅然決然地離開了住宅,小心翼翼地讓門鎖發出的卡嚓聲盡可能地輕一些,鎖上門便下樓上街了。
當過了四十分鐘他回到家裡的時候,他首先聽到的是咖啡磨的嗡嗡聲。她不擔心把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吵醒,因為臥室離廚房很遠。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沒有脫衣服就向廚房裡看了一眼,伊琳娜穿得整整齊齊地站在廚房裡,穿一條他還從未見過的長裙子和一件嚴整端莊的小領口女襯衫,手裡拿著因用得過多而有點損傷的咖啡磨。
「早上好!」他高興地向她打了招呼。
「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她驚訝地拉長聲慢慢地說,「我確信你還在睡覺,你沒在家過夜?」
「你生氣啦,美人兒,」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用開玩笑責備的口吻回答說,「我是在家過的夜,但早上六點鐘我就起來了,然後跑著去為你尋找用做早餐的甜酥糕。正是因為昨天我和你就像兩個野人吃掉了所有你做的美味可口令人讚歎的奶渣餅,沒有剩下任何用於早餐的好吃東西。我決定送給你一個點心店買來的小蛋糕,更重要的是我今天要出去並且完全不清楚什麼時候能回來,因此,但願我的這點心意永遠留在你的記憶裡。」
他當著伊琳娜的面把一個裝飾華麗的大方盒子放在了桌子上,用做作的手勢取下了蓋子,於是一個很大的多姿多彩的甜酥糕呈現在她的眼前——煮熟的、酥的、小的和大的、加有奶油和蛋白質的甜食品,加糖酒做的和白蘭地酒浸透的。她向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抬起了不知因什麼轉瞬間變得特別黑和發亮的眼睛。
「這是給我的?」她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你是在哄騙我?這不是為你要等候的客人們準備的?」
「這是給你的,專門給你的,今天我們不等候任何客人,所以我非常希望,你今天一天把所有這些都吃掉,以免你感到寂寞,當我不在家的時候。伊拉,你怎麼啦?為什麼你哭啦?」
她把身子扭向窗戶並迅速用手指頭擦掉了眼淚,然後重新回到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跟前,並試圖露出微笑,儘管她的嘴唇還在顫抖。
「謝謝你,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從來沒有人贈送給我過甜酥糕,你要知道,不僅是沒有送給什麼——無論是廉價的波爾圖葡萄酒,還是金耳環,而送這樣普通東西,諸如鮮花和蛋糕之類的東西也沒有,問題不在這些東西。」
「而問題在幹什麼?」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警覺起來。
「從來沒有任何人為了給我買禮物六點鐘起過床,這對我來說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謝謝你。」她沉默了一會兒並猶豫不決地補充道,「親愛的。」
這一次她自己向他跨了一步,並把自己的前額緊靠在了他的肩上。於是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又重新感覺到了從她頭髮裡發出的微弱的香水氣味,井同時感到好像某種從未體驗過的佔據整個身心的沉重的行為在支配著他。
「你看,」他溫柔地撫摸她的雙肩說,「關於鮮花的事我連想也沒想過,真是個笨蛋,但是我一定會改正的,我保證。」
伊琳娜抬起頭,用她那炯炯發亮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我對此是深信不疑的。」她嚴肅地說,接著突然憋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他們倆哈哈大笑起來,並坐到桌子旁邊喝茶。緊張的時刻已經過去了,對自己、伊琳娜和整個情況的某種驚訝留在了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的心中。真見鬼,莫非他喜歡她?真是胡說,他非常愛那個伊琳娜,他愛她完全達到了神魂顛倒的程度,而結果呢,現在他一生中注定要愛無論如何和她很相像的女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