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正埋頭工作。聽到電話鈴響後,她悶悶不樂地皺了皺眉頭。
「娜斯佳,你的電視打開了嗎?」在電話裡聽見了丈夫的聲音。
阿列克賽·齊斯加科夫在茹科夫斯基父母那兒住了整整一周了。他工作的研究所總結報告階段開始了,所以他整天紮在自己的實驗室裡不出來,而從父母家到研究所中速步行不過10分鐘的路。
「沒有,我在工作。」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回答道,「電視裡演什麼啦?」
「正在滑稽可笑地轉播公民的權利在你們警察局那兒是如何受到損害的實況。你瞧一瞧,你從中會得到很大快樂的。」
「有什麼可開心的,」她歎了一口氣說,「恐怕又用髒皮靴踹我們的人了吧。」
「是在踹,」阿列克賽·齊斯加科夫回答說,「但你們的人正在竭盡全力地反抗。你打開電視吧,別感到遺憾。在那裡有你要好的朋友伊萬·阿列克那維奇·扎托奇內將軍在與他們爭吵。」
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趕緊打開了電視。是的,真的是,屏幕上出現了伊萬·阿列克耶維奇·扎托奇內那張乾瘦的面孔,他是反有組織犯罪管理總局領導人之一。她第一次看見將軍穿制服,不能不承認,他穿一身非常適合他這種瘦削體型的人穿的軍服,看上去比穿夾克衫或運動服——正像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在他們平常散步閒遊時看慣的那樣要精神得多。
在這場電視辯論中將軍的對手是一個戴一副不斷地順著鼻樑向長長的鼻子尖滑落的大眼鏡的男子。
「公民們經常來找我。」這個男子鄭重其事地說,「抱怨他們的權利在警察局裡受到了粗暴的損害,其中包括身體不受侵犯的權利。」
這時電視屏幕上打出了字幕:「尼古拉·格裡戈裡耶夫·波塔紹夫,法律辯護人。」
尼古拉·格裡戈裡耶夫·波塔紹夫繼續說:「這些人抱怨說,警察局的人毆打他們並試圖以欺騙手段逼迫他們承認自己沒有犯的罪過。您,伊萬·阿列克耶維奇·扎托奇內知道這些事實,以及我所講的東西後,有何感想?」
「假如說我知道的並非是那些事實。」伊萬·阿列克耶維奇·扎托奇內冷冷一笑道,「而您,尊敬的尼古拉·格裡戈裡耶夫·波塔紹夫先生,知道警察局的工作人員有時是惡人、強盜和殺人犯?如果您記得,我們已經歷了認為要是在警察局裡發現。惡棍和流氓,那麼整個警察局是完全靠不住的,必須立即全面改組整個警察局的內務部長時代,而從中得到了什麼,您也記得吧?進入我們這個系統的共產黨員和共青團員雖然一般而言對我們的事業一竅不通,但是正像當時的意識形態學說認為的那樣,他們個個都是誠實和正派的人。是的,結果很快弄清楚了,他們在誠實方面與所有其他警察毫無區別,但不會工作,結果在揭露犯罪陰謀及預防犯罪方面一塌糊塗。並且對此我要說,大多數警察基本上與普通居民完全一樣。到我們這個系統的工作人員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是從保溫箱培育出來的,他們是在我們這些人中間出生和長大的,那麼他們為什麼就應該比我們大家好呢?」
「您的這套理論經不起任何抨擊!」法律辯護人尼古拉·格裡戈裡耶夫·波塔紹夫兩手舉起輕輕一拍,「為什麼國家要用與大多數居民毫無區別的警察呢?你們系統的根本任務在於同壞人壞事作鬥爭,應該吸收優秀人員,這是任何一個國家建立任何一種法律保護系統的原則。」
「那您準備怎麼區別好壞呢?」將軍譏諷地問道,「他們的腦門上寫著啦?」
「必須嚴格挑選和對最小的過失毫不妥協,」尼古拉·格裡戈裡耶夫·波塔紹夫強調指出,「只有這樣,你們才能清除那些侮弄公民的惡棍,純潔自己的隊伍。」
「好,尼古拉·格裡戈裡耶夫·波塔紹夫,我們如此這般地去做,假如明天您的家被盜,您給辦公地點撥電話『0-2』,而對方沒有人回答您:我們把所有的姑娘都開除了,因為她們或是上班遲到,或是與公民交談不夠客氣,或是犯了行政方面的錯誤,比如,違反了交通規則。那時您給自己的警察分局打電話,那裡的人就會告訴您,所有的偵探都被解雇了,沒有人可到您那兒去了。留下一個值班員,因為要有個人守電話。您以為我們就那麼容易招募到新職員嗎?招收職員要求聰明、有教養、有禮貌、專業內行、清正廉潔。聰明和有教養的法學系學生早都跑到公司和安全部門去了。對他們來說,我們警察的工資不值一提,甚至羞於啟齒。」
「這麼說,照您的意思,不好的警察要比完全沒有好一些?」尼古拉·格裡戈裡耶夫·波塔紹夫發火了,「你聽我說,總之無論如何也不……」
「別斷章取義,尼古拉·格裡戈裡耶夫·波塔紹夫,」伊萬·阿列克耶維奇·扎托奇內幾乎很明顯地皺了幾下眉,「我沒有這樣說,我是想向您說明,您所幻想的那種社會精英哪裡也弄不到,我們沒有什麼可吸引人家的,您明白嗎?偵探和偵查員需要培訓,可在什麼地方呢?您大概可以想像得出,這裡面存在一些什麼樣的問題。」
「據我所知,僅在一個莫斯科就有內務部的三所高等學校,難道這還少嗎?」
「唉,」伊萬·阿列克耶維奇·扎托奇內兩手一攤,「少。我只給您舉一個例子——莫斯科法律學院。這學校面積不夠,而且一年級的學員在逐年增加,學院不得不承租整個周圍地區作為教學場所,在四座不同的樓裡分三班上課。而幹這份忙亂不堪工作的教員能掙多少錢呢?換算成人人都公認的可比貨幣——大約三百美元,其中包括軍銜、軍齡和學位附加費。那麼請您告訴我,尊敬的尼古拉·格裡戈裡耶夫·波塔紹夫,在這樣的條件下誰會來教授未來的警察官呢?就算我們在莫斯科將擁有的高等院校不是三所,而是十所,我們到哪兒去招收願從事這種非常困難的工作的教員呢?此外,我說的所有這些不是為了得到您的憐憫,而是為了讓您明白,在目前條件下,警察——也是這樣的居民,不算差,但也好不到哪裡去。而為了挑選精英需要我們做一系列的工作……」
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感到煩悶、無聊,這一切她不止一次聽見了,而且不僅是聽見了,她本人還多次講過。
「你們所有的這些困難畢竟不能作為原諒警察局工作人員侵犯公民權利的理由,不准許以任何困難為由來解釋破壞法律的行為。人們帶著自己的不幸去警察局,指望得到幫助和同情,而他們看到的卻是什麼?!」
「稍等一下,」伊萬·阿列克耶維奇·扎托奇內舉起了手,「我和您現在說的是什麼?是在警察局裡對待受害人或者是罪犯的態度不好吧?所說的對待受害人常常不夠客氣和不夠耐心,這不是在美化我們,但在這裡侵犯公民權利的情況沒有,因此我們不要脫離我們辯論的題目……」
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起身去了廚房,把茶壺放在火上。她既然放下了手頭的工作,那麼乾脆順便吃點東西吧。情況不妙,廖什卡1不在家,懶得自己一個人做飯吃,只好用麵包夾肉和咖啡勉強對付了。她切下兩片燉豬肉,慷慨地往上面澆上一些番茄醬,沉思片刻後從罐子裡舀出幾勺罐頭小豌豆擺在盤子上,還有一塊很不錯的蔬菜餡仿造肉。
1廖什卡——阿列克賽·齊斯加科夫的暱稱。
當水開了的時候,她給自己斟上一大杯熱咖啡,把它和燉豬肉及小豌豆一起放在托盤上,就在電視機前的圈椅上安頓下來。
「……非法的判罪還在進行,無罪的人處於被剝奪自由的地步。這些人從教養院給我寫信,而獲得釋放後都自己來請求保護,要求尋求真相和恢復名譽。我認為,未被發現的罪行可能是偵查員和業務人員技術不過硬的結果,但不客氣地說,罪行被以這種方式揭露出來依靠的是未犯罪的人,這可能與懷有惡意有關。因此無法也不可能使人諒解!」尼古拉·格裡戈裡耶夫·波塔紹夫言詞激烈地說。
「您有具體的事實嗎?」主持人插話問道,「如果您能向我們提供這些事實的證明材料,我們將邀請一些權力保護系統最具權威的人士、鑒定專家參加並在我們下次的轉播中對此進行評述。很抱歉,我們節目結束的時間快要到了,我感謝所有參加我們轉播的人員,並提醒大家我們自由辯論的題目是……」
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關上了電視並又去埋頭為自己的上司準備分析結果報告。年終——所有人的總結報告階段,不僅是像她丈夫阿列克賽·齊斯加科夫那樣的科技工作者的。好在明天是星期日,如果不發生什麼意外的話,她大概能寫完分析結果報告。星期一把它交給維克托·阿列克賽耶維奇·戈爾傑耶夫上校。但這反正不能使她在專業會上倖免於被申斥:時髦的年輕作家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被殺像死荷載一樣懸掛在她身上,已經有兩周了,情況毫無進展。
因為杯子裡還剩有咖啡,所以她不想從舒適的圈椅裡起來,她決定給伊萬·阿列克耶維奇·扎托奇內打電話。
「伊萬·阿列克耶維奇·扎托奇內,您快成電視明星了。」她開玩笑地向將軍致敬說。
「是嗎?瞧您說的,」將軍不耐煩地說,「您在挖苦我。只有您才會成為談論的對象。」
「您可別受到申斥,不,看上去,您的確很有信心,不比您的論敵,他是從哪兒來的?」
「我一無所知。在無線電演播室介紹我與他認識的。我必須告訴您,他可不是乍一看就令人憎惡的那種人。當然,舉止古里古怪的,但他是個精明能幹的男子。順便說一句,為什麼您不去公園玩啦?我與您差不多有兩個月沒見面了。」
「天冷啦,已經十二月份了。」
「不行,一定要去玩,不然您會失去工作能力的。明天早晨八點鐘我在老地方等您。」
「伊萬·阿列克耶維奇·扎托奇內,我想睡覺,太早啦。或許,哪怕是十點也好呀!」
「八點鐘,」將軍大笑起來,「世界屬於那些早起的人。再說,不能破壞慣例。」
「好吧,」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深深地呼了一口氣,「那我們就不破壞慣例。」
療養院位於離環行公路二十公里的地方。去那兒很方便。所以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每天去看望住院的伊琳娜,有時一天去兩次。
他們沿著積滿厚雪的林陰路不慌不忙地散步。有時向迎面走過來的人點頭打招呼。伊琳娜在這裡呆了三周了,和很多人都混熟了。
「星期一我帶你回家,」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說,「你在家住兩天,星期三我們再想辦法,你準備好了嗎?」
「我害怕,」伊琳娜輕輕地回答道,「萬一我得不到結果呢?」
「請你安排妥當,調整好情緒,你是我的妻子,永遠要記住這一點。不要失去信心,屆時一切會有結果的。」
「萬一我突然冒出什麼不恰當的話呢?對你們的情況我什麼都弄不明白。」
「而你也不需要明白。政治——這不是女人的事兒,你要對所有人這麼說。你會討人喜歡的,請笑一笑,別參加辯論,一切都會好的。你在醫院住了好幾個月,然後在療養院度過了三周,你不知道,最近發生的事情是非常自然的,所以最主要的一點就是,不要羞於開口說你有點弄不明白,你遇上了車禍,得了腦震盪。所有的人對這一切都明白。如果你覺得某件事不是這樣,你就說自己頭發暈,你就在人群中找到我。別害怕,伊琳娜,一切都會好的。」
「你要知道,很多人認為政治家的妻子應該是他的戰友並能處理所有的事情。假如我是個大笨蛋,人們簡直是不會理解我的。」
「我和你都認為,妻子應該是為丈大提供保障的牢固的大後方,在偉大的創舉中給予他精神上的支持。成為女主人和最受愛戴的女人,因為任何一個成功的男人的後面永遠會有一個他所信任的、最受愛戴和含情脈脈的女人。你記住了嗎?」
「我記住了。」伊琳娜微微一笑,「而萬一有人開始問我有關你妻子的情況呢?」
「那你什麼都不知道,這根本不是你的事。」
「但是,要知道人們會認為是我把你們拆散的。如果我要開始強調牢固大後方和心愛妻子的作用的話,那麼話題有可能轉到她身上,那該如何是好啊?」
「你就討人喜歡地微微一笑並回答說,你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伊琳娜,我再重複一遍,如果你自己不害怕,一切都會很出色的。我們走,我陪你到樓裡去,你大概凍壞了吧?」
「是的,有點兒。」她怕冷地動了動雙肩,「這件毛皮大衣我覺得不暖和,怎麼也不習慣,還是我的那件熟羊皮短皮祆比較暖和。」
「沒有辦法,你會習慣的,政治家的妻子不應該穿熟羊皮短皮襖,這有傷大雅。」
「你已經說了,我不會忘記的。」
他們默默地走到了燈火通明的大樓人口並進了大廳。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溫情地親了親她的臉蛋,一直到伊琳娜身後的電梯門關上他才匆匆向大街走去。儘管他對她說盡了安慰的話,但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本人一點也不少著急,也許更多了。他的生活中出現了兩個伊琳娜。兩個伊琳娜,一個是純粹的地獄,該詛咒的人,而另一個是什麼呢?是他把自己趕進去的救生圈還是陷阱?
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步履艱難地從商店回家。當裝食品的包拿不動的時候,她才恍然大悟,為什麼購買了這麼多的東西啊!大概是習慣吧。他們在家過新年已有27年的歷史了。節日過得很隆重,有聖誕杉樹和禮物,邀請一些親朋好友。隨著廖尼奇卡的長大。他的朋友來過新年了,後來姑娘們也來了。而他結婚後,斯韋托奇卡的父母及其女友也來了。大家都很喜歡在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家裡過這個節日。提前做準備,節日過得熱熱鬧鬧,喜氣洋洋。而如今廖尼奇卡再也沒有了……已埋葬兩周了。幹嗎她還要向家裡背這些食品呀?如今的節日氣氛是個什麼樣子呢?悲哀,無窮無盡的悲哀。
十二月份的天黑得比較早,剛剛七點鐘好像就到夜間了。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拐彎進了樓房之間的通道。那裡帶罩的路燈還沒亮。不過進樓的路不太長。
「媽媽。」一個非人間的低微聲音。
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愣住了,兩手下意識地鬆開了,裝食品的包掉在了雪地上。
「廖尼奇卡,」她小聲說,「廖尼奇卡,我心愛的兒子。」
「媽媽……」聲音好像離遠了,變得越來越小,但這聲音不可能是任何別的什麼人的,只能是廖尼奇卡的。
「媽媽,現在你滿意了吧?現在你的一切都如願以償了吧?」
「廖尼奇卡!!!」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大聲地喊了起來並立刻清醒過來。
什麼廖尼奇卡呀?廖尼奇卡在墓地,在火葬場,在骨灰盒存放處了。這是被無辜殺害的他的靈魂,至今尚未得到慰藉,所以她彷彿聽到了他的聲音。她產生幻覺好幾次了。他從來不求她,因為從第一天起她就不喜歡斯韋托奇卡。儘管她假裝對待兒媳婦挺好,但從她的言談舉止當中時常能覺察出她的不滿意。廖尼奇卡是個很敏感的人,母親的情緒他都能心領神會,有時一激動他就對媽媽說:
「如果斯韋托奇卡不到咱家來,你感到很幸福,為什麼你那麼不喜歡她呢?但你要想清楚,現在她是我的妻子,她要和我一起到這裡來。」
當然,他說的是對的。她不僅不喜歡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而且看見她都不行。這裡面的問題不在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本身,而在於她是她兒子的妻子,她現在是他的女主人。她看到他和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在一起的時間比和母親在一起的時間要長,進而關心她比關心母親要多一些,沒有她比沒有母親更感寂寞一些。她生了他,給他穿衣服,餵養他,教育他,治病就醫,而這一切的目的是為了日後把他這個強壯有力、漂亮、有教養的兒子像現成的東西一樣留在自己身邊……現在完了,母親被丟在一邊了。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絞盡腦汁千方百計在兒媳婦身上尋找明顯的和不明顯的缺點以證明自己對她的憎恨是正確的。她不明白,即使斯韋托奇卡是天使的化身,也改變不了她的觀點。現在反正都一樣地不愛了,反正都一樣地憎恨了,人也死了。正如過去一則笑話所講的那樣:「無論你為自己選擇了誰,反正我不會喜歡她。」
瞧,廖尼奇卡死了之後現在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彷彿又聽見了他的聲音。兒子責備她,不可能求她。當然,現在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彷彿已經不是他們家的成員了。她自己單過,不去他們家了。倒也罷了,永遠看不見她。
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撿起掉在雪地上的包,拖著沉重的步子慢慢地走回家去了。
為了御寒,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給自己穿了三件高領絨線衫——一件薄的,女潛水衣樣式,高領口;另一件,稍微肥大一點;而第三件是完全寬鬆式的,不箍身子,手工編織,很厚,很長,一直到膝蓋。用絨毛厚實的圍巾圍上脖子,她從上面拉過一條絨毛褲子並想了想,她現在大概能忍受得住寒冷與伊萬·阿列克耶維奇·扎托奇內一起禮節式地閒遊散步了。
伊萬·阿列克耶維奇·扎托奇內像往常一樣在伊斯梅洛夫斯卡婭地鐵站台上等著她。他個頭不高,身材瘦削,穿一身運動服,外面套了一件夾克衫,沒戴帽子,光著頭。
「看您很冷,」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走近他微微一笑說,「好像要教會我不挨凍吧?馬克西姆在哪裡?」
「在上面,跑售貨亭為女朋友尋找過新年的禮物呢。」
將軍的兒子中學畢業打算考莫斯科法律學院,就是伊萬·阿列克耶維奇·扎托奇內對其內部存在的問題十分清楚的那所院校,伊萬·阿列克耶維奇·扎托奇內認真地開始著手馬克西姆的體育訓練,因為人學的要求十分嚴格。
他們從地鐵出來便上了大街,不慌不忙地向公園方向走去。跑得喘不過氣來的馬克西姆很快趕上了他們。
「娜斯佳阿姨,您好。」他跑著隨便打了一聲招呼就又繼續向前飛跑起來。
「當他叫我阿姨的時候,我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說,「我立刻感到自己成老太婆了。就讓您的兒子直接喊我的名字吧,好嗎?」
「不行,不行。您是我要好的朋友,因此您應該和我在一個輩分上,他和您之間應該像他和我一樣有距離,明白嗎?」
「明白,」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為了更合乎您的教育原則要求,我不僅應該使自己痛苦地早起,而且應該衰老15歲。順便說一句,伊萬·阿列克耶維奇。扎托奇內,我想給您提一個也許早就應該提的問題,你們倆與兒子在一起生活嗎?」
將軍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凝視了一下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便簡短地回答說:
「是的。」
她難為情的詢問,嚴格意義上講沒有得到回答。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與伊萬·阿列克耶維奇·扎托奇內相識是不到一年前的事了。在三月份,當時她著手處理發生在索溫岑特爾的殺人案,在伊萬·阿列克耶維奇·扎托奇內管理總局工作過的普拉托諾夫上校原來是重大嫌疑人之一。不知怎麼的他們很快就交上朋友了。而且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還納悶了很長時間,她為什麼喜歡上了這個個頭不高、禿頂的人,而且喜歡到近乎愛上了他的那種程度。正是那個時候,在春天他們倆每兩個星期日逛一次伊斯梅洛夫斯克公園。他們漫步在林陰小道上,什麼都不談或者乾脆沉默不語,而馬克西姆來回跑步以準備越野賽跑,或者練習單槓。有時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需要向將軍家打電話,但沒有一個女人接過電話。不但如此,在相識的幾個月裡伊萬·阿列克耶維奇·扎托奇內一次也沒有提到過無論是馬克西姆的媽媽,還是自己的妻子的情況。因此,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始終猜不出伊萬·阿列克耶維奇·扎托奇內結婚了沒有?如果結婚了,那麼他娶的是誰呢?是自己兒子的母親,還是另外一個女人?結婚了?離婚了?鰥夫?收別人孩子為義子的單身漢?她從來沒有想過問這個問題。而如果根據簡短的回答來判斷,那麼將軍不喜歡討論這個問題。
「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吸收您參加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案子了嗎?」伊萬·阿列克耶維奇·扎托奇內問道。
「馬上,」她點了點頭,「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麼。在我看來,在這個地區沒有我們是不能出色完成任務的。他不是銀行家,更不是什麼大盜。您所喜歡的有組織的犯罪現象不會在那裡和著某種音樂跳舞的。」
「您能不能講得詳細一點兒。」將軍請求道。
「現年28歲的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是在自家電梯出口處被殺害的,被帶消音器的手槍打死。屍體是他妻子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發現的。她等著他回家,但並不特別著急,因為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在朋友那裡做客。大約夜裡一點她走到窗前去拉上窗簾,向下面一瞧看到了丈夫的汽車在大街上。汽車正好停在路燈下面並且看得很清楚。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發現汽車奇怪地時時閃現出微光,而過了片刻猜想到,汽車上蓋了一層薄雪。由此可見,她在那裡沒站多大一會兒,也就是不到五分鐘的樣子。她從房間裡急忙跑出來並看到了躺在電梯旁邊的丈夫。實際上這就是整個序幕。從犯罪學的觀點看,這個現場絕對是靜止的。」
「為什麼?」
「這是因為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一家是在發生不幸之前不久搬到這套新房子裡來的。房子當然是很豪華的,但是暫時還沒有安裝電話,這是其一。其二,在這所房子裡和在很多其他房子裡一樣,每套住宅、電梯通風道和樓梯彼此被門隔離開來。不但如此,每層樓的樓梯都有到陽台的出口。其三,正像我已經說過的那樣,房子剛開始住滿人,住戶之間完全陌生,不能區分出是自己樓裡的人還是外人。因此您可以想像,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從自己住宅裡出來把住宅隔間和電梯走廊分開的門打開並看到躺在地板上沒有生機的丈夫,她會做什麼?您是怎麼想的?」
「也許會大聲呼救。」伊萬·阿列克耶維奇·扎托奇內推測說,「或者失去知覺了。」
「呼救,」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確認說,「很長時間沒有人回應她的呼喊聲,因為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一家住的這一層滿打滿算僅有十個房間組成的三套住宅。鄰居之間還不認識,自然害怕。而在其他樓層是聽不到呼救聲的,哪怕是你從樓上掉下來。最後有一個鄰居緩慢無力地走了出來,看見了躺著的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和失去理智的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並想到應該給警察局打電話。總之他是一個動作麻利的和相當聰明的男子,甚至想到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本人需要醫療救護。簡而言之,他沿著樓層跑並按動所有住宅的門鈴,無一例外地說兩個問題:主人家裡有沒有私人電話和他們當中有沒有醫生。正像我提醒您的那樣,樓裡都沒有裝電話。幸好找到一位醫生,也找到了蜂窩式電話,因此雖說沒有馬上打電話,但還是成功地把警察叫來了。您要知道,在夜裡一點多鐘按動住宅的門鈴要花很長時間,在沒說給您打開門前要先與您交談幾句,哪怕是通過反鎖上的門。這棟大樓共有二十層,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一家住在第三層,而電話卻在十七層的一個住戶那兒找到的。請您大略計算一下,我們動作麻利的鄰居在這棟樓裡要忙活多長時間?」
「我在猜想,事情的結局是什麼。」伊萬·阿列克耶維奇·扎托奇內笑了笑,「在受害人及其妻子周圍聚集了一群如此好的普通人,平台、電梯和樓梯陽台都被踩遍了。因此,在值班組未來到之前犯罪偵查學家們可以休息。那有關射擊的情況是怎樣的呢?」
「兇手是從把樓梯與帶電梯的平台分開的門檻進行射擊的。陽台出口那個方向,正好和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一家的住宅窗戶對著的方向是一致的。看來,兇手是站在自家的小陽台上,不停地抽煙,等著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兇手看見,那個人開車回來了,等到受害者坐上電梯來到自己這一層時,便扣動了扳機,簡單、有利、方便。您聽我說,如果我是市長的話,沒有犯罪偵查學家的鑒證,我就禁止批准這些建築方案。已經有二十五年了,在莫斯科建造這樣愚蠢的樓房。裡面的電梯、住宅和樓梯單獨存在,而第一層誰都不住,給人一種這樣的印象,他們專門設計便於在樓裡犯罪的住房方案。我的父母剛好也在這種樓房裡住,也是在他們的大門處六個月發生了兩起同一類型的搶劫殺人案,而且任何人都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儘管受害者們像殺豬似的尖叫,法院的醫學院學生們異口同聲地確認,聲帶的情況證明了這一點,簡而言之,伊萬·阿列克耶維奇·扎托奇內,誰也沒聽到,如何向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射擊的,誰也沒看到兇手。現在依照慣例,任何人什麼都不知道,甚至也不好推測。根據法醫鑒定專家的鑒定,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死亡時間是在零點到零點三十分之間,也就是在他妻子發現他之前的那一瞬間,他在電梯旁邊死了不少於半個小時,而假如她沒意外地向窗戶外面看或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把車放在其他地方的話,誰知道,何時會發現他呢?總之,兇手是有足夠時間逃離現場更遠一些的。」
「我贊同您的分析。」將軍非常認真地說,「那找到武器了嗎?」
「當然,」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哼了一聲,「現在沒有把武器隨身帶回藏到廚房小櫃子裡的傻瓜。武器就放在屍體旁邊。那種帶消音器的手槍是很吸引人的。所有的號碼都被銼平了。這也是慣用伎倆。根據對彈膛的檢查——很乾淨,沒有使用過。」
「真倒霉,」伊萬·阿列克耶維奇·扎托奇內贊同地點了點頭,「但這是兇手方面的情況,那有什麼關於受害人方面的情況嗎?」
「也不多。但總而言之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是一個非常著名的作家。您知道,他在什麼方面著名嗎?在女性長篇小說方面。不是偵探小說,不是幻想作品,也非星球大戰和裝有控制化人工器官的兇殺,而是女人愛情小說。書十分暢銷。他是五六年前開始寫小說的,立刻引起轟動,一下子獲得了巨大成功。他的第一部作品便征服了無數顆女讀者的心,太太、少女爭相購買,爾後這些讀者們焦急地等待他的第二部小說,向售貨員打聽,一旦有什麼新的作品請給留著。生前,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寫完了二十六個愛情故事。所有這些作品在各個出版社發行量都很大。一切都無關緊要,伊萬·阿列克那維奇·扎托奇內,在這方面我只關心一個問題: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是否很有錢。如果有的話,那麼他的錢在哪裡?而如果沒有的話,那是為什麼?像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這樣水準的作者出版社應該付給他最少——一個字數印數(蘇聯稿酬計算單位,合四萬個印刷符號)兩百美元的稿酬。而他寫了並出版了五百多個字數印數。我特別強調指出的是,兩百美元這是最低的限度。搞得好的話,應該付給四百美元(每個字數印數)。他寫得非常地快。總之他是個很有才華的作家,我是認真的,伊萬·阿列克耶維奇·扎托奇內,」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發現將軍的臉上掠過一絲譏笑便補充道,「要知道,我沒有偷懶,我讀過他好幾部書。有選擇地讀了他最初的兩部和最新出版的三部。他的確寫得不錯。對女人內心世界的刻畫簡直達到了如數家珍的程度。想必,他的妻子經常為他解答疑問。那麼,如果按最低的稿酬標準付給他錢的話,他五年內應該掙得槁酬十萬美元之多。而這些錢在哪裡?他的汽車很舊,而且還是在他的作品如此順利地出版之前買的。他的住宅實際上是沒花錢搞到的。因為在這之前他與妻子住在兩間一套的住宅裡,這是一套無人照管、嚴重失修的有一百年的住宅,可是它位於花園環路地帶,『新俄羅斯人』搶著買下了他這套住宅,付給他很多錢,這些錢完全夠買一套漂亮的三居室新住宅。是的,新住宅在非常遙遠的地方,那裡尚未通地鐵。正像我已經說過的,他在被害前不到十天剛搬到那兒的。剛剛買的新傢具,此前,夫婦倆生活的整個五年時間裡都過得很簡樸,沒到國外休養過,皮衣服和鑽石都沒有買過。那麼,正像在敖德薩人們說的那樣,我很想知道:錢哪裡去了?痛不欲生的寡婦對我這個冒失的問題回答是,他們現在有大約2萬美元,他們計劃用這筆錢給住宅添些新傢具,如果還能剩點錢,就把這輛舊車換輛比較新一點的。」
「那麼,錢哪兒去了呢?」將軍非常感興趣地問道,「您的問題,也正好是我非常想知道的問題,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您搞清楚什麼了嗎?」
「唉,伊萬·阿列克耶維奇·扎托奇內,只有一種解釋,但是這種解釋不是我的,而是屬於死者妻子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的。她肯定地說,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是一個非常隨和,有文化、有知識的人。他不願拒絕任何有求於他的人,對誰都不願說個『不』字。所有的人都在欺騙他,而他卻信以為真,也許主要的不是信任,而是羞於表示不信任。簡而言之,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講述說,第一部小說成功地出版之後,接下來第二部很快被搶購一空。他中學的朋友來找他了,窘得臉紅一陣白一陣地傾訴說,他在從事出版活動,他的事兒不知道為什麼辦不成——不知是因為沒有好作者,還是因為他命中注定不定運。所以老學友廖尼奇卡能不能行行好,為他的出版社寫二至三部作品,以使出版社能有口飯吃和站穩腳跟。出版社用廖尼奇卡發行量巨大的新書哪怕是填補一下主要窟窿也好啊。不過,對不起好先生,我不能付給您一大筆稿酬,因為我們處境極其困難。喂,救救我們吧,我求您啦,哪怕是出版您一本書也行,好不好?您寫書的速度非常地快,您寫這本書不費吹灰之力即可完成,兩個月就能寫好。總而言之說妥了。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為他寫了一部暢銷書,出版社因此獲得了一大筆錢,而付給作者的稿酬數額為六百美元,換句話說——稿酬是按每個字數印數四十美元付的。他又跑來了,說了一大堆致謝的話,懇請再寫,就是說要使出版社完全有穩定的生活來源。進而他們也提高了稿費,表示願意每本書給八百美元的稿酬。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再次同意了。隨後便一個個接踵而來。這些狗雜種明白,獲得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憐憫是不難的,尤其是如果不是很陌生的人,哪怕是點頭之交的熟人找到他的時候。於是,大家便輪流地開始向他一個勁兒地嘮叨困難的處境,說他只要為他們寫一本書就會使他們得到幸福,對他們施了大恩。當然最好不是一本,而是兩到三本。於是他又上當受騙了。我也搞不明白,他真的是一個超級輕信他人的人,還是知道而不善於拒絕?但他為了那些少得可憐的錢賣掉了自己的作品,這甚至也可以說有傷大雅。而且所有這類有求於他的出版者都耍了同一種花招。我有這樣一種印象,他們都串通一氣,交流經驗,同時從售出中獲取利潤。因此,整個這些歷史很像精心組織的一場戰役。」
「您著重談一談耍花招的情況。」伊萬·阿列克耶維奇·扎托奇內提醒說。
「好吧,我來談一談。每次出版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書的出版社第一批出版他的書之後,出版者便悶悶不樂地說,發行量『不行了』,每個出版社都有自己的讀者群,那些拜讀、熟悉、喜歡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作品的人們爭相購買其他出版社出版的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書,所以他們不把注意力放在這個具體出版社的產品上,期望在這裡『遇上』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小說。非常遺憾,不能僅靠著名作家單獨的一部小說來解決財政緊張的困難,不過,假如他再寫一部……」
「他無疑寫了。」
「當然,結果寫了二十六部小說,而口袋裡只有兩萬多美元。」
「想必您要在圖書出版者中尋找殺他的兇手啦。」
「那是自然。」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承認說,「真倒霉,我還應該到哪兒去尋找兇手呢?」
「那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除了寫小說之外還從事些什麼活動嗎?」
「據我所知,不從事其他活動。當他寫完並發表第一部愛情小說時,就已經新聞系畢業了。大學畢業後他沒再找任何其他職業——無論是國家機關工作,還是私營部門的工作,而是坐到書桌前進行藝術創作。他沒有參加過商務活動。」
「吃醋和生活作風方面呢?您不想在這方面設法找一找?」
「我想在這方面找,但是人手不夠用。您要知道,依我看這個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是個非常不幸的人。」
「什麼?與妻子有問題嗎?」
「多半是與母親的問題。他的母親是哪一種人,您知道嗎?很特別。她內心裡總以為周圍的所有人都不如自己聰明、懂事。比如,她對自己的兒媳婦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是這樣評論的:有人說我對廖尼奇卡的選擇不高興,但最終不是我和她生活在一起,而是他,所以我對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一直是和藹的,並設法全身心地像對親生的一樣開始喜歡她。我與兒媳婦的關係特別融洽,我很快克服了對她的惡感,因為對我來說主要的在於讓我兒子生活得幸福。而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本人和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一家的很多朋友無論是老的還是少的,都異口同聲地肯定說,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十分憎恨兒媳婦,甚至於掩飾不住這一點,儘管也許想千方百計地掩飾。這種憎恨在各個方面都能表現出來,在每一句話、每個眼神、每個手勢中,包括在任何一件小事情上都暴露無遺。她是一位偉大的女演員,誰都捉摸不透她真實的內心世界,對此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深信不疑。她是一個好發號施令、容不得別人意見的人。如果別人的意見與她個人意見不一致時,她就獨斷專行,為別人安排一切。總之一句話,她是個萬人嫌。在這樣的母親身邊長大的孩子通常是很不幸的。因為這些孩子從幼年就養成了無條件地服從、絕對地聽話的習慣,害怕反其道而行之,並同時悄悄地產生了對母親的仇恨。這種仇恨與日俱增,逐年積累。但在母親面前不能表現出公開地爭吵或者尖銳地責備等過激的舉動。您瞧,這些不幸的孩子承受著多麼大的精神痛苦啊!他們已經五十歲開外了,而母親們繼續瞧不起他們,要他們看臉色行事並勸他們,要吃什麼,而不要吃什麼,以挑剔的目光打量他們的衣著並對此進行評頭論足。她們干涉孩子們的所有家庭問題,斥責他們的配偶,對培養孫子指手畫腳,發號施令,敞開嗓門無所顧忌地說髒話並時常表現出妄為的舉動。」
「結果怎麼樣呢?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母親就是這樣的人嗎?」
「一個個都完全一樣。」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肯定地說,「甚至更壞。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妻子非常討人喜歡。我很喜歡她。我認為,她真心地愛著自己的丈夫……」
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翻了個身並開始從暖和的羽絨被子小心翼翼地爬出來。她盡量地不驚動躺在旁邊的男人,但他還是睜開了眼睛,迅速地摟住了她的雙肩並強迫她重新躺下,把她緊緊地摟在自己的懷裡。
「你這是打算到哪裡去啊?」
「我沏茶去。」
「那吻我了嗎?把心愛的男人一個人扔在房間裡不吻他就走,這怎麼能行啊?」
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溫情地吻了吻他的嘴唇、眼睛、臉蛋。
「我非常地愛你。」她竊竊私語道,「你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人。沒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那你己故的丈夫呢?」他開心地哈哈大笑起來。
「只有我已故的丈夫比得上你,」她撫摸著男人的雙肩和胸部說道,「反正是你最好。你比較隨和,這就意味著你的意志比較堅定、有主見。與他不同的是你敢於成為有自尊心的人,因為你沒有像我婆婆那樣的母親。」
「但我沒有你丈夫那樣的天才,與他相比我算什麼?我只是個收入微薄、地位卑微的俄語和文學教師。」
「這並不重要。」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摟住他小聲地說道,「你是一個我愛的男人,那你無須有天才,我有你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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