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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古羅夫公開宣稱他正在追查鐵木爾·揚季耶夫的同謀及其俄羅斯人上司,請莫斯科刑偵局予以協助。諜報機關全體人員都接到了通知,對追查對像特徵的描述十分有限,古羅夫補充說,這人在盜匪團伙中是個無人知曉的新成員。這種補充聽起來雖然不很重要,但即使是那些相互敵對的盜匪也幾乎都互相認識,而四十上下的人在他們中間簡直寥寥無幾。
  古羅夫對格奧爾吉·圖林寄予很大的希望。假如他能打進亞姆希科夫—利亞列克身邊,像古羅夫指點的那樣建議那些團伙聯合起來,那麼這位昔日的偵察員就能見到一大批人。不管圖林能否發現追查對象,盜匪們聯合在一起也有助於盡快將他們捕獲。
  古羅夫勉為其難地開展工作。令他處境更為艱難的是,斯坦尼斯拉夫、柯托夫和聶斯捷倫科不相信追查對像會在盜匪團伙中藏身。克裡亞奇科當著幾個夥伴的面壯了壯膽子,公開說道:
  「列夫·伊凡諾維奇,你固執己見,不願聽聽大伙的意見。可是我們也不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我們也略懂一二。我們相信是有這麼個人,完全有必要找到他。可是在形形色色的盜匪和恐嚇勒索分子的汪洋大海中去尋找這個人是毫無希望的。你自己也知道維爾丁不是傻瓜,不會拿自己的王牌去冒險。這個克格勃分子要麼是以我們不瞭解的手段利用了恐怖分子,並且早已把他埋葬了,要麼是把他穩穩當當藏了起來,至少可以把他藏在某個秘密聯絡點。」
  「合情合理,」古羅夫表示同意,「可是假如恐怖分子已經死了,維爾丁就不用忙忙碌碌,不會尋找失蹤的證人,他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裡要是沒有具體的執行者,這種證人本身毫無價值。維爾丁不敢讓執行者呆在自己身邊,這我同意,這樣做太危險。因此秘密聯絡點的想法也不能成立。那麼我問你,一個人受到行家的追查,要是你的話,你把他藏在哪兒?」古羅夫是在跟斯坦尼斯拉夫談話,但提問時不知為什麼看了柯托夫一眼。「格裡戈利,你得承認是你有這種聰明想法,對不對?」
  談話在古羅夫的住宅裡進行,斯坦尼斯拉夫見長官的注意力轉向別人,趁機溜進了廚房。
  「列夫·伊凡諾維奇,很可惜我沒有那麼聰明,但我也認為我們是在白費勁。我們追查的那個人不在刑事犯的圈子裡,也不可能在那裡。」
  「那麼他究竟在哪兒?眾所周知,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沙粒藏在沙堆裡,魚兒放生往湖裡扔……這個逃兵自己說的,」古羅夫轉身看著從廚房裡出來的斯坦尼斯拉夫,「他肯定地說,莫斯科的盜匪多得像汪洋大海。他是個聰明人,他不應該不發表意見。盜匪不呆在團伙裡又能呆在哪兒呢?」
  密探說到這裡突然住了口,臉神產生了難以覺察的變化,目光變得生硬,像看得出了神似的。幾位偵杏員明白了頭頭產生了有價值的想法,大夥兒都默不作聲。跟往常一樣,還是斯坦尼斯拉夫首先開口:
  「別讓我們摸不著頭腦了,列夫·伊凡諾維奇。我們壓根兒就不懷疑,您在我們當中是最聰明的。」
  「你撒謊,你認為最聰明的是斯坦尼斯拉夫·克裡亞奇科。」古羅夫心裡想著別的事,明顯地在拖延時問。
  「列夫·伊凡諾維奇,我可以發誓!」
  「這就是說,你除了有種種缺點以外還是個違背誓言的人,」古羅夫說得很慢、很吃力。「我產生了另外一種想法,暫時不說。」
  電話鈴響了起來。古羅夫拿起聽筒。
  「喂,我洗耳恭聽。」
  「愛說笑話的半吊子,叫一叫倉庫保管員。」
  「出去啦,」古羅夫對了暗號。
  「正好迫切需要他,他卻偏要喝酒!」對方生氣地說,隨即放下聽筒。
  打電話的是情報員米什卡·扎哈爾琴科,古羅夫三年多以前招募了他,卻極少跟他會面。
  「我馬上趕去跟人見面。」古羅夫從衣架上取下風衣。「斯坦尼斯拉夫,你去找莫斯科刑偵局的索博利上校,鑒於我們跟他之間關係緊張,你對他要極為客氣。華連廷,你去找反間諜機關的庫拉根上校,告訴他我請他在方便的時候跟我見個面。格裡戈利,」古羅夫看了柯托夫一眼,「你留在這兒守電話。」
  古羅夫招募扎哈爾琴科時只打算用他一次,但他們的關係變得密切了,儘管他們年齡相差很大,地位也不同。古羅夫本來不想吸收扎哈爾琴科參加對那個未知人物的追查,但扎哈爾琴科是個善於交際的人,雖然層次不高,但在自己的圈子裡享有威信,因此密探告訴他正在找這麼個人,無非是為了以備萬一。既然米什卡在電話裡提到倉庫保管員,那就意味著急需見面,電話裡不好談。
  古羅夫從未邀請米什卡去秘密聯絡點,他們總是在列寧格勒公路「華沙」電影院附近會面,在汽車裡談話。
  古羅夫把車開到電影院跟前,他沒有下車,仔細觀察停在附近的汽車,因為大約半年前經營一間售貨亭的米什卡自己買了小汽車。一輛紅色的「謝苗爾卡」車亮了一下車前小燈,開始駛出停車場,古羅夫尾隨在後面。
  他們一起把車開到附近的加油站跟前,停下車來。米什卡掀起發動機蓋,古羅夫則掀起行李箱蓋,兩人談了起來,這在小汽車司機之間是慣常的事,談起來就沒完沒了。米什卡取出一隻火花塞,細心地開始清洗。古羅夫一看小伙子的動作就明白了,這場談話不會三言兩語就完事。
  「今天中午十二點我去了利亞列克的小酒館,在別戈瓦亞街。昨天夜裡那兒舉行了什麼慶祝活動,大廳裡還沒有清掃。我喝了五十克,本來想走,那兒有個長得很漂亮的臭娘們叫瓦裡婭,她對我說……」米什卡吹了吹火花塞,把螺絲刀隨手遞給古羅夫。
  密探微微一笑,回憶起一件往事:當時這個個子不高、身材瘦削的娃娃跟兩個哥兒們一起,在卡拉什內胡同想對上校進行搶劫。古羅夫把那兩個娃娃趕走了,卻抓住了米什卡,隨後他們開始交往。現在這小伙子要是挺直身子,不把背彎下來,個子比古羅夫還高,肩膀也變得寬闊了。瞧他充當耳目這個認真勁兒,全神貫注地在擺弄火花塞。
  「那麼這個瓦裡婭說什麼啦?」古羅夫提醒他說下去。
  「她說我的朋友廖什卡躺在桌子底下,幾個女人實在拖不動他。我爬到桌子底下,瓦裡婭走了。廖什卡真的睡著了,口裡在流口水,外衣口袋裡露出一疊美元,是一百元一張的。廖什卡是個小人物,他沒有什麼地方能弄到這麼多錢。我心裡想,醉得這麼厲害,會把錢弄丟的,這美元可是人家的,一輩子也還不清。我把那疊錢從他口袋裡掏出來,塞到我身上,便動手想把他弄醒。就在這時我從桌子底下看見有兩個漢子走過來坐下。一個是利亞列克,他一開口我就聽出是他,另一個不認識。」利亞列克說:
  「你這人對我挺合適,我一眼就看出了。」
  「別人操心的事跟我不相干。利亞列克,咱們心平氣和地分手吧,需要我的時候我會幫你一把。」另一個人答道。他的話音很堅定,而且毫無顧忌。
  「幹嗎要這樣?」利亞列克問道。我覺得他開始激動了。「我可不是見人就要的。」
  「你不是大姑娘,別神經緊張。等我在莫斯科穩穩地住下來,再來找你聊一聊。你這一幫子人太多了,這種事情我心裡有數。你以為所有的民警全都買通了?我就知道總局的一個上校對你很關注。誰要是被他盯上了,離監獄可以說只差一步。」
  「哪個上校?」我覺得利亞列克抓住陌生人的手,也許是西服上的翻領。啊不,那人穿的好像是皮茄克。「你從哪兒知道的?」
  「你少喝點酒。你身邊昨天傍晚有二十人,後來走了一半,又來了十五個。你以為他們中間有多少人會告密?可你卻對我進行拷問,你這是幹嗎?你這人不穩重,利亞列克,只會裝腔作勢。」
  米什卡住了口,把火花塞放回原位。
  「這人我不認識,但他是個飽經世故的人。而且肯定不是我們這一夥的,因此才不瞭解利亞列克。利亞列克是個神經不正常的人,跟他可不能那樣談話,他無緣無故就能開槍把人打死。您找的是這個人嗎,列夫·伊凡諾維奇?」
  「你見過他的面孔嗎?」古羅夫問道。
  「我差一點兒都給嚇死了,」米什卡說道,「我抱著廖什卡,緊緊貼在一起,彷彿我們兩個醉鬼在那兒睡了一天一宿似的。我能說的是那人年紀不輕,褲子是灰色的、熨過的,鞋子是棕色的,好像挺貴重,還有,那人看樣子保養得很好,聽他談話不是盜賊一類人,多半是干您這一行或是別的公務。」
  「這麼說我們的人也會露馬腳,」古羅夫喃喃說道。「後來呢?」
  「他們站起來,好像喝了一杯,一塊兒出去了。我把廖什卡從桌子底下拖出來,往他臉上淋了一瓶水。他醒了過來,我把他帶回家。美元當然還給他了。」
  「他哪兒來那麼多錢?」
  米什卡不樂意地看了他一眼,答道:
  「那是我們的事,跟您沾不上邊兒。」
  「好吧,米什卡,我不想多管閒事。我問你,要是你見到那個人,聽見他說話的聲音,你能認出他來嗎?」
  「百分之百沒問題!」
  「太好了。盡可能瞭解一下這個人的情況,再給我打電話。需要錢嗎?」
  「人人都需要錢,不過您的錢我不要。我參加少先隊了,現在有崇高理想了。」米什卡關上發動機蓋,坐進駕駛室,把車開走了。
  米什卡描述的那個人像是格奧爾吉·圖林,然而就古羅夫所知,圖林沒有棕色鞋子,再說他是個有經驗的人,跟利亞列克談話語氣不會那麼尖銳。
  古羅夫把車開到列寧格勒大街,向部裡駛去。儘管他得到的情報值得認真重視,但他不想去琢磨它。他的情緒糟透了,什麼事都懶得干。古羅夫覺得自己一籌莫展,而且毫無用處,這種感覺正在使他變得古怪,甚至滑稽可笑。可以喋喋不休地重複說人的生命是無價之寶,他,一個民警警官,正在試圖挽救一個被判有罪的無辜者的生命。追求這樣的目標才無愧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沒有什麼可抱怨的,必須開展工作。得保護人們,不讓別人對他們無法無天……「而且應當幹好,不能幹壞。」整個工作都是無謂的奔忙。部長們當眾互相指責,說對方收受成百上千萬的賄賂。最高層的國家官員陷入貪污腐敗之中。總統不論身體健康還是患病,總在頒布命令,這些命令誰也不打算執行。而且隨後而來的每一道命令都跟前一道命令相矛盾。有那麼一位上校把一些跟他一樣著了迷的朋友召集在一起,試圖整頓秩序,而部長卻在竭盡全力,要把另一位大官淹死在抽水馬桶裡,而且他們二人都置別人的生命於不顧,就在他們明爭暗鬥,忙於私人瑣事時,有一些人卻喪失了性命。總統幹嗎需要這一切呢?既然當了總統,就該明白:新舊權力交接之際,當宮廷裡的狗互相撕咬時,國內就連起碼的秩序都無法恢復。因此他應該指定一位臨時繼承人。可是總統卻一分一秒都不敢放權——放出去就無法收回。
  古羅夫心潮起伏,思緒翻湧。他用手掌擦了擦汗,試圖抑止內心的不安。或許該去看看醫生,吃點討厭的鎮靜劑?還是干自己份內的事吧,別變成國家杜馬的代表,自認為無所不知。葉利欽又不會邀你去喝杯茶,那就幹點力所能及的事,別高談闊論了。是木匠就該靈巧地釘釘子,而《思想者》則只有羅丹1才能創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他必須好好走完這條路。我們這裡思想家太多,衛生技術員卻不夠,因此我們才陷在糞堆裡不能自拔。
  
  1奧·羅丹(1840—1917),法國雕塑家,《思想者》是其代表作品之一。
  他記起鐵木爾·揚季耶夫那副年輕而又生硬的面容,記起他爺爺那張佈滿深深的、彷彿用利刃刻出的皺紋的面孔,突然感到心中釋然。我必須幹完這件工作,部長們彼此間恨不得咬斷對方的喉嚨,那不關我的事,讓他們咬好了。
  維爾丁開著車,金融家希什科夫坐在後座上,說話時聲音平靜,間或略作停頓:
  「維克多爾·奧列戈維奇,誰也沒有指責您。我不想重複說過多次的一句話:您對局勢的嚴重性認識不足。再說目前這種情況下已經不是局勢的問題,而是大筆財富的問題。假如我們實施的行動能夠成功,那麼不僅是您,就連我後半輩子也根本不用為錢操心了。」
  「尤里·列昂尼多維奇,您辦不到,」中校回答道。「您愛財如命,這是不治之症。」
  希什科夫輕聲笑了起來,說道:
  「也許……也許吧。我基本上早已不需要錢了。咱們別岔開話題。我明白總統的病把您的牌打亂了。我只想知道一點:我們能不能指望格羅茲尼槍聲再起?」
  「不知道。眼下我已經一無所知。也許我估計錯了,有人向我保證一定成功,他們只不過是在撒謊,這種情形也不能排除。咱們不能等到總統康復嗎?」
  「絕對不行。我們最多只有兩三周時間,」希什科夫答道。
  「好吧。我將採取一次行動。假如行不通,我就洗手不幹。搞秘密活動您可比不上我。您別有什麼愚蠢的想法:對我搞暗殺或製造不幸事件——這可不是您的活動範圍。」
  「您怎麼會這樣想?」希什科夫火了。
  「這很尋常。一些人剛剛入門,卻總認為沒有學不會的事。我已經作好安排,萬一我突然死亡,會有人把您幹掉。」
  「可是您是個活人,又沒辦人身意外保險。此外,您可能還有一些您想都想不到的敵人。」
  「我已經事先警告您了,」維爾丁冷冷地答道。
  典獄長奧加爾科夫上校今天回家比平時早一些,就在這時汽車裡柔和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奧加爾科夫拿起聽筒,聽見索尼亞柔和的男中音:
  「伊戈爾·謝苗諾維奇,您現在要上哪兒?」
  「你是問我什麼時候到家還是現在在哪兒?」上校感到驚訝了。
  「您現在在哪兒?」那個巨人顯然感到焦急不安。
  「停車,」奧加爾科夫對司機說。「索尼亞,你可不是個嬌小姐,別那麼激動。你別急,平靜地講一講,出什麼事啦?我還在公路上,車子還沒有轉彎駛上鄉間小路。」
  「謝天謝地!」
  「別激動,慢慢說。」
  「有人想把豺狼毒死。樺樹林裡藏著一個人,也許是兩個。」
  「那你把豺狼放出去,它能弄清楚……等等!萬一那兒是醉鬼或是一對姑娘小伙子呢?豺狼把他們撕成碎片可怎麼辦?」
  「是嗎?」索尼亞說著口裡嘀咕起來。
  「仔細聽著。你帶上步槍,小口徑的。豺狼用鏈條拴著,纏在你手上,當心別讓它掙脫了。明白了嗎?別首先開槍,只能還擊,只打腿部。」
  「咱們看看吧,首長,」索尼亞答道,隨即掛了電話。
  幾分鐘以後奧加爾科夫的「伏爾加」車在柵欄門口停下來,索尼亞在這兒等他,黑暗中他的身材顯得更加高大。豺狼把兩隻前爪搭在主人肩上,毛茸茸的頭緊貼著他的禿頂。
  「看得出敵人被打退了,逃跑了,」上校一本正經地說,他知道索尼亞不會開玩笑,不會平白無故打電話,再說豺狼雖然沒有唔唔吼叫,卻也威嚴地吼著牙。
  兩人進了屋,把豺狼留在院子裡。上校點了點頭,意思是:你講吧。索尼亞看了牆上的簡易掛鐘一眼,咬著下嘴唇。
  「大約五點鐘豺狼衝著一個陌生人叫了起來,我走出去,聽見有人在林子裡奔跑。離柵欄門五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塊肉。豺狼陡立起來,沒有去動那塊肉,我想把肉撿起來,狗就唔唔地吼叫起來。我把它用鏈條拴上,用玻璃紙把『禮物』包起來。我們開始等候,我決定設個圈套,把豺狼帶進屋裡,命令它不許做聲,我靠在窗子跟前。天黑了,聽見了腳步聲,豺狼又唔唔叫了起來。我這才給您打電話。」
  「你們是真正的朋友,兩位都很聰明。」奧加爾科夫看了看筆記本,取下電話聽筒,撥了古羅夫的號碼。
  「您好,列夫·伊凡諾維奇,幸好您在家,」奧加爾科夫聽見密探的聲音,說道。「想聽聽您的主意,」他迅速講了起來.但古羅夫打斷他的話說:
  「伊戈爾·謝苗諾維奇,請原諒我打斷您的話,這事兒不該在電話裡說,我馬上來。」
  「你瞧,咱們打擾忙人了,」上校不滿地嘟囔了一句,開始往桌子上擺碗碟。他看見索尼亞從櫃子裡取出一瓶花楸露酒,說道:「拿走吧,他不喝酒,你把茶炊裡的火吹旺,再到院子裡去迎接客人,讓豺狼別叫。」
  雖然已是十月,天氣一直晴朗,可是這天晚上偏偏下起了毛毛雨。古羅夫幾乎一眨眼就到了,但桌上的茶炊已經發出絲絲的聲音。密探在安樂椅上坐下來,用手掌捧住厚重的茶杯,點了點頭,意思是:請講吧。
  主人簡短地講了講發生的事情。古羅夫責備似的搖搖頭,說道:
  「伊戈爾·謝苗諾維奇,您怎麼不講主要的呢?當您的夥伴帶著槍和豺狼來到房外時,他看見了什麼?」
  主人看了一眼靠在門框上的索尼亞,點了點頭。
  「看見一片漆黑,有個地方白樺樹在發亮,」巨人不滿地答道。
  「豺狼使勁掙扎,您帶著它往林子裡跑,」古羅夫提示說,「您聽見什麼啦?」
  「那兒沒法跑快,眼睛會刺穿的,我又沒有帶手電筒,怕招來子彈。」
  「撒謊,手電筒您帶了,可是從小路轉彎時您跌了一交。隨後的事很清楚,狗拽著您站起來,您摸到了手電筒……人已經跑了,您沒有攆上。根據灌木樹枝斷裂的聲音您聽不出有幾個人嗎?兩個還是三個?」
  「好像是兩個。」索尼亞偷偷查看了一下自己那身乾淨的、甚至熨得很平整的空降服。
  「您就別胡亂猜謎了,」古羅夫笑了一笑。「您剛換了衣服,可是您左手手掌上有新擦破的痕跡。您最好告訴我,穿過樹林筆直走,離公路很遠嗎?」
  「就只一片樹林和一塊田地。」索尼亞心裡顯然不是滋味,因為民警揭破了他的謊話,而主要的是他未能抓住敵人,想瞞住謝苗諾維奇,也被民警揭穿了。
  「要是換算成米呢?」古羅夫追問道。
  「沒有多遠,」奧加爾科夫插嘴說,「二百米左右,也許還不到,站在門口台階上就能聽見公路上的動靜。」
  「那麼您幹嗎心裡不安呢?」古羅夫感到驚訝,「你沒法趕上他們。」
  「要是把豺狼放出去,馬上就能把他們抓住,」索尼亞皺著眉頭答道。
  「把誰抓住?」主人生氣了,「那樣一來連救護車都來不及救人,你難道不瞭解咱們的狗?那是一對小青年……」
  「請原諒,主人,」索尼亞打斷他的話,「正常的人不會給狗扔肉。」
  「你難道沒注意到這是上好的煎牛排?說不定他們點著篝火烤肉,聽見柵欄裡面有狗就扔了過來。」
  索尼亞揮了揮他那粗大的手,氣惱地走了出去。
  「天亮以後專家會給我們答案,」古羅夫說,「煎牛排我帶走。照我看,伊戈爾·謝苗諾維奇,您對迫在眉睫的危險估計不足。咱們很走運,俄羅斯人天生有一種危險的習慣,一開始總把事情想得簡單,直到後來碰了釘子,這才開始認真考慮。眼下我們已經受到了警告,因此有所防備了。他們是打算把狗毒死,等您走出汽車時再開槍打死您。」
  「他們幹嗎要掀起這場風波呢?我主管監獄三十年了,聽到的威脅數也數不清,真正動手的不過兩次。而且那些人都是些跳樑小丑,根本不值得對付。」
  「這麼說您根本不明白我跟您談話的意思,」古羅夫憂鬱地說。
  「我明白了。有人希望判處極刑的鐵木爾·揚季耶夫快點死掉。我們國內到處排隊的現象沒有了,可是為等候開庭和執行判決排的隊卻長得看不見盡頭。」
  「不錯。最簡單的解決辦法是趕緊把揚季耶夫的呈文遞上去。可是有兩件事一下子就讓他們遲了一步。車臣已經停戰了,眼下對車臣人執行死刑不合時宜,加上總統又生了病,今天誰也不敢把申請赦免的呈文塞給總統。」
  「那麼這跟奧加爾科夫上校,一個奉命行事的人有什麼相干?」
  「首先,您不食人間煙火,不收受賄賂。這是個百試不爽、令人惋惜的事實。您是個忠心耿耿、墨守成規的老管家,用歪門邪道無法買通。要是把奧加爾科夫除掉,換上另一個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別嚇唬我,上校!」奧加爾科夫挺直身子,威武地揚起下巴。
  「您知道我們的犯人稱什麼人為公子哥兒嗎?飯桶?傻瓜?他們稱為公子哥兒的是那種自認為無所不知的人。我和您知道的東西很多,但遠遠不是無所不知。咱們可不是公子哥兒,因此您明天住院去,您的病是神經根炎,病情惡化。」
  「神經根炎和鹽沉積我都有,」奧加爾科夫笑了一笑。
  「您的副手中哪一個最傻?」
  「兩人都不怎麼樣。這可以理解,誰會心甘情願上監獄來?人事幹部說得也對,有頭腦的軍官一個個打下去了。上哪兒找他們去?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那些工作年限將滿、快要退休的人。」
  「找個膽子最小的代理您的工作,告訴他您很快就會出院,只要有人投訴他一次,他就得免職。」
  「列夫·伊凡諾維奇,您是個冷酷的人嗎?」主人問道。
  「我盡力保持做人的本分,是非自有別人評論。」
  兩人沉默了一陣,隨後主人歎了一口氣,說道:
  「是呀,咱們何苦要陷進這種泥坑?也許到了另一個世界能有所補償?」
  「別作指望了,到了那裡也會強迫我們去抓醉鬼。」古羅夫試圖逗主人開開心,因為他還面臨一場不愉快的談話。
  古羅夫一班人徒勞無益地到處查找的伊萬就住在莫斯科市中心的一家旅館裡。他租了一個頗為講究的房間,裝成養病的樣子,舉止彬彬有禮,給小費出手大方,因此贏得了人們普遍的尊重。然而即使有維爾丁提供的無可挑剔的身份證,住旅館也是危險的。女服務員們生來都很好奇,一個年輕的單身男人,不抽煙不喝酒,也不跟姑娘們談情說愛,對這樣的人談論一番是很有意思的。
  恐怖事情發生以後,伊萬當即乘飛機離開了莫斯科,但過了一個月他又被迫返回,因為維爾丁遲遲沒有付錢給他。維爾丁並未賴賬,不時給他一兩千美元,同時推說銀行暫時停止付款。有一天伊萬終於按捺不住,當面宣稱:墓地上再多一個死人也不會引人注意。維爾丁聽了只是笑一笑,答道:
  「伊萬,你那作惡多端的屍體連找都不會有人找。我還欠你兩萬,你很快就能拿到。還有一件事你要是答應幫幫忙,那麼你的錢口袋都裝不下,得去買個皮包。」
  伊萬心裡很清楚,這個克格勃分子既不是膽小鬼也不是傻瓜,不會為兩萬美元鬧得不愉快。同時他也不會平白無故跟你談話。還有件什麼事,克格勃分子沒有說,但他透露了一兩句:沒有任何危險,時間只需十分鐘,錢預先付。
  克格勃分子約好三點左右來跟他最後商談,而在十二點房間裡來了一個面容可愛的女人,伊萬隻好起身穿衣,定了午餐要人送到房間,隨後他反覆盤算……必須今天就離開旅館,換個身份證,這件事他得完全依靠克格勃分子。
  三點差兩分有人敲門,維爾丁走進了房問。
  桌上酒菜已經擺好。伊萬握了握客人的手,做手勢請他坐下。維爾丁的情緒壞透了。昨天晚上派去消滅老典獄長的兩個傢伙傻頭健腦,不僅沒有完成任務,自己也好不容易才逃脫。維爾丁早就咒罵自己不該跟伊萬這個形跡可疑的傢伙保持直接聯繫,可是今天又到旅館來找他,而且是第二次,這對一位行家來說是完全不允許的,直至最近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行家。今天早晨刮臉時他重新估計了整個局勢,對自己夠不夠得上行家產生了懷疑。假如有人把這樣的事講給他聽,事情又是別人幹的,那麼維爾丁至少會對那人滔滔不絕地大加評論,而且不會有一句讚揚的話。
  看見伊萬沒有躺在床上,而是起了床,穿了衣服,桌上擺著酒菜,而「病人」則看著一邊,克格勃分子明白了,他知道的遠非是全部細節。維爾丁是個意志堅強、精神專注的人,他在桌邊坐下來。把酒杯斟滿,冷冷地說:
  「別心不在焉了,講吧。」
  「五年前我在哈巴羅夫斯克一個女人家裡住過。今天十二點找那心愛的人兒來到房間裡。她不知為什麼認為我是個間諜。我當初就因為她這種愚蠢的妄想才離開她。她說她今天要寫封信給檢察院,寫好後交給他的女友。假如明天十二點不交給她五萬美元的話,這封信就按地址寄出去。長官,我總不能就在這個房間裡把她掐死吧?」
  「真是禍不單行!」維爾丁把酒喝下去。「她知道你的哪個姓氏?」
  「她的女友在這一層樓收拾房間,因此她知道我現在的姓。」
  克格勃分子又喝了一杯,沉思起來。盡人皆知,任何事情都有正反兩面。最近這一晝夜之間,一大堆狗屎猛地壓在他頭上,然而只要處理得當,仍然可以乾淨體面地脫身。
  昨天兩個笨蛋沒有完成任務,眼下坐在那裡全身發抖,聽候發落。可以把他們召到這裡來,派他們去找旅館經理,把這段傳奇故事演下去。對經理說,我們是反間諜機關的代表,對你們一位工作人員的行為感到驚訝。她把一個女友請到旅館來,讓她去看一個外人不該見到的人。這個姑娘認識我們的一個人,眼下威脅說要揭露他,並伸手要錢。馬上把你們的工作人員及其女友叫到這兒來,我們要跟她們講清楚:玩間諜遊戲會有什麼下場。
  維爾丁看了看伊萬那副憂鬱的面孔,心想剛才來看他的那個女友念頭如此古怪而又無法遏止,這女人來得倒正是時候。
  「你的問題我來解決,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他從上衣的內口袋裡掏出銀行包紮的兩疊錢,每疊一萬美元。「我稍微拖了一點時間,對不起。」
  伊萬小心翼翼地把錢接過來,彷彿生怕裡面藏有炸彈似的。他把錢裝進口袋,開始等候。這傻瓜心裡明白,欠的債不會就這樣還掉拉倒。「他同意息事寧人,也還了債,這就是說他想要我的命。我一個口袋裡有錢,另一個口袋裡有手槍,現在要我的命不那麼容易了。」伊萬下定決心,不管他提出什麼建議,只能回答一句話:「讓我想想。」反間諜機關不論提出要你幹什麼,哪怕最簡單的事,你都不可能一下子明白過來;就算沒有什麼額外的負擔,也得想一想自己往後怎麼過下去。
  「我需要你在電視上露面講講話,」維爾丁說。
  「什麼?」伊萬一時不知所措,摸了摸後腦勺,呵呵大笑。「這想法有意思,眼下所有的盜匪都上了電視。然而每個人都應該安分守己。我看不慣那些黑道頭面人物,他們從早到晚在電視上高談闊論,我是個小人物,不夠格。」他越說越開心。「我甚至比不上部長,我沒有偷過他媽的上百萬美元,沒有殺過上百人!誰對我感興趣?」
  維爾丁附和著伊萬,開心地笑了起來,隨後陡然止住笑聲,說道:
  「好好在電視上露個面,你殺死的就不止一百人!你還會一舉成名,當上百萬富翁。」
  「好得過頭了,長官,看來你是拿我當傻瓜,」伊萬說道。
  「那麼,你是不想名利雙收囉?」維爾丁問道。
  「不,我想留一條命,」伊萬答道。
  「那麼你至少也聽我說一說,你只消干多大一點事兒就會給你這麼大的好處。」
  「你既然非說不可,那就說吧。不過我心裡有數,長官,不付代價是嘗不到甜頭的。」
  「謝謝你同意聽我說完。」維爾丁明白酒不必再喝了,但還是乾了一杯。「要在電視攝像機前詳細講一講你是怎樣炸掉那輛該死的公共汽車的。」
  「什麼?」伊萬聽糊塗了,「也許我最好是對著攝像機上吊?」
  「別說傻話,你的生命對我們來說比什麼都珍貴,」維爾丁語氣尖刻地答道,「葉利欽那幫人要槍斃一個車臣的毛孩子,而我們第二天卻宣佈恐怖活動是俄羅斯人幹的。你想像一下,格羅茲尼會作何反應?」
  「我才不管格羅茲尼會怎麼樣!」伊萬叫了起來。「我怎麼辦?你也一樣!」
  「咱們根本不會出事,」克格勃分子笑了一笑。「攝像時我們給你罩上面網。這種情景你在電視上見過幾十次,嗓音我們也會略作改變。領導這次行動的俄羅斯反間諜人員的姓名你就說不知道。描述我的特徵時你也作些改變。只要你願意的話,把大象說成長頸鹿也並不那麼困難。」
  「那麼拿什麼擔保呢?」伊萬急劇地絞著腦汁,只有一點他毫不懷疑:這種攝像他決不會同意,這是徹頭徹尾的騙局,到頭來他們會把他交出去讓人撕成碎片。眼下重要的是要挺住這場談話,要表示疑慮,討價還價,拖延時問。
  「我跟你的擔保是一樣的。你明白我不是這篇故事的主角。你我有的是頭腦和經驗,他們有的是自負和金錢。預付一百萬美元,用我們的名字存入瑞士銀行。」
  「三百萬,要現金,」伊萬脫口說道。
  「傻瓜。你懂不懂三百萬是什麼意思?你自己根本就搬不動,也沒法帶出國境,可是我們必須火速離開俄羅斯,必須搶在節目播出之前。」
  「咱們兩個都會被人幹掉,這就是事情的結局。」
  維爾丁責備地搖了搖頭。
  「我明白你現在心神不寧,你需要考慮考慮。我的事情太多,那咱們就暫停討論。我必須把你那個娘們的事處理一下。」
  「人家會打死我們的,」伊萬說。「我是死定了,鬧這種亂子誰也不會容許。」
  「誰不容許?」維爾丁問道。「誰也不會有任何懷疑。只有一個民警在那兒轉悠,不知抓哪一頭好。萬不得已的話我們把他消滅掉,我已故的上司在世時就已經為他準備了意外的禮物。大人物需要大亂子……」
  「只有我們誰也不需要,」伊萬打斷他的話。
  「你錯就錯在這裡,只要我們活在世上,亂子就有可能發生。比如說,給你錄一段電視節目,然後把你殺掉,那只會令人覺得可笑。今天電視裡已經很少見到屍體了,但還會見到一具,就是車臣那個小伙子,他是無罪的,這是俄羅斯人進行挑釁。要是這個俄羅斯人不在了,只有一具屍體,那麼剩下的就只有空話。現在單憑空話任何人都說服不了。」
  「我服了你了。」伊萬苦笑了一下。「可是這幾天我上哪兒住去?所有的旅館都受到他們的檢查,賊窩子我是不去的。」
  「我給你準備了一間個人專用療養所,哪個警察都不會上那兒去,」維爾丁答道。
  「那麼利亞里卡呢,就是今天來找我的那個娘們?你不瞭解她,這娘們真令人厭煩。」
  「廢話!」維爾丁生氣了。「你那個利亞里卡今天晚上會上這兒來乞求寬恕。你在床上好好教訓教訓她,讓她規矩一點。」
  克格勃分子最後這句話不知怎麼對伊萬產生的影響最大。
  「唔,你要能做到這一點,我或許會相信你。」
  維爾丁口袋裡的BP機吱吱響了起來,克格勃分子掏出小黑匣子,看了看上面顯示的字母,高興地笑了。
  「典獄長神經根炎加劇,被送進了醫院。伊萬,咱們終於看到成功的希望了。讓我核實一下,瞭解詳細情況。」
  維爾丁撥了電話號碼。
  在一個不算豪華、卻也並不簡陋的旅館房間裡,格奧爾吉·圖林和古羅夫上校正在喝咖啡。桌子上有一台電話。圖林看了密探一眼,又看了看咖啡,皺了皺眉頭,從餐具櫃裡取出一瓶威士忌。
  「列夫·伊凡諾維奇,咱們打個賭,那個壞蛋要是不回電話,那麼我就該這樣過下去……」
  「說話別含含糊糊。格奧爾吉。」古羅夫往自己的高腳杯裡斟滿礦泉水。「咱們拿什麼打賭?他打電話來你喝一杯,不打電話你喝兩杯不成?」
  「你要是被人從民警局趕出來……」
  「不錯!」古羅夫打斷他的話。「這些話我跟斯坦尼斯拉夫說過一百次。」
  電話鈴響了起來。圖林和古羅夫對望了一眼。鈴響過第二聲以後圖林拿起聽筒。
  「喂。」
  「消息是從哪兒來的?」問話的是維爾丁。
  「從彼得羅夫卡1一個朋友那兒來的。」
  
  1指莫斯科刑偵局。
  「他怎麼沒給我打電話?」
  「你自己問他吧。我跟他談別的事,他順便冒出兩句。」
  「談什麼別的事?」
  「這跟你無關。我要殺掉古羅夫,你別管。」
  「別碰那個警察!」維爾丁叫了起來。「你一會兒發誓要離他遠一點兒,一會兒又……」
  「不錯,改變主意了,可是我結識了一個極好的小伙子。他會把密探的一切情況都透露給我。說不定是兩個人。你可別提前對那個娃娃下手,否則會把事情弄糟。」
  「可是你自己幹的什麼?咱們有基本任務!那個警察只是個人恩怨。你把他殺了,一窩蜂都會驚動起來,他們就會明白他們幹得對。」
  「那就放一放再說吧,」圖林和解地說。「你的任務是解決那個小伙子,好讓我們放手去幹。」
  「你放肆!」維爾丁粗魯地罵了一句。「一個探子居然給我佈置任務。」
  「我不是探子,狗娘養的!你可要記住!」
  「好啦!好啦!咱們友好地再見吧。」
  「好吧,」圖林放下聽筒。
  「你跟他說話幹嗎這麼粗魯?」古羅夫問道。
  「列夫·伊凡諾維奇,您很清楚,這叫因人而異,跟他這種人說話就得這樣。」圖林往杯子裡倒了一些威士忌。「我聽說您不久前也是喝酒的。」
  「我一生中有許多事情很可笑,」古羅夫說句笑話作為回答,「你知道嗎,我發過誓,上班時和干重要事情的前一天不喝酒。這樣一來雙休日怎麼都過不好。」
  「我也有同感,」圖林乾了一杯說。
  「你的心情太平靜了,格奧爾吉。」古羅夫問到威士忌刺鼻的氣味,皺了皺眉,點燃一支煙。「看來似乎一切正常,克格勃分子你接上頭了,跟利亞列克也建立了接觸,米什卡·扎哈爾琴科也聯繫上了,可是我們興師動眾查找的主要人物卻杳無音信。恐怖分子在哪兒,我們還不知道。」
  「只有克格勃分子一人跟他有聯繫,可是克格勃分子不傻,出言也謹慎。他的話倒是很多,卻不會隨口失言。我敢肯定他留著我就是為了消滅這個人。因此我一說打算對您下手他就慌了。他怕我還沒到時候就喪了命,眼下我對一家旅館有懷疑。」
  「哪一家?」古羅夫趕緊問道。
  「明天告訴您,要是他藏在那兒,那麼他絕對跑不掉。而您呢,列夫·伊凡諾維奇,請原諒,您也不是上帝,也不應當提前掌握一切情況。」
  「什麼意思?」古羅夫的臉板了起來。他對圖林的稱呼換成了「您」,語凋也不再輕鬆隨便。「您斷定我能容許您用這種語氣跟我談話?」
  「請原諒,列夫·伊凡諾維奇,局勢太危急了,我神經緊張。」
  「不要撒謊,您的神經完全正常。您在玩雙重遊戲?」
  「那當然,我又不是蠢貨。」圖林伸手去拿酒瓶。古羅夫想攔住他,但沒有來得及,只見他也不往酒杯裡倒,對著瓶口喝了一口。「除了您的一句話,我還有什麼本錢?跟您一起坐在您家裡的那幾個夥計活得好好的,是吧?要是他們明天去檢察院作證,說我曾經對您下過手呢?」
  「這我不想爭辯,您有可能重新入獄。可是我一生中從不食言。」
  「每個人都會有什麼事情是生平頭一次發生的。」圖林拿起酒瓶又喝上一口,隨後連人帶椅子挪遠一點。「您的話太尖刻了,上校。您難道沒有想過,您的工作雖然平靜,也可能被人殺死?到時候我格奧爾吉·圖林該怎麼辦?您的將軍和其他同事會把我撕成碎片。」
  「所以你認為有可能玩雙重遊戲?」古羅夫問道。
  「所有的人都在給自己保險,因為拿性命作賭注得有雙重抵押。我但願您永生不死,但即使沒有您我也應該有自己的價值。您相信我,這我看得出來,可是斯坦尼斯拉夫卻隨時會對我開槍。他連手槍都從貼身皮套裡拿出來,挪到了口袋裡。」
  「挺細心。」古羅夫站起身來。「誰也不會強迫您工作。可要是跟我玩遊戲,有話不說完,我是不允許的。您有您的自由,那個執行者,克格勃的走卒,沒有您我也會找到。願意的話給我打電話。」
  古羅夫能一天一夜不吃飯,仍然覺得自己能堅持工作,可要是破壞了睡眠規律那就糟糕得多。前天他陪同瑪麗亞去參加一場稀裡糊塗的演出,夜裡三點鐘演員們應邀去做客,當時只有古羅夫一人會開車。他們倆回到家裡已將近早晨七點,九點鐘奧爾洛夫又召他去。儘管古羅夫在休假,他可以向部長聲明這一點,但是密探還是分秒不差,準時到了彼得的辦公室。
  白天裡他未能睡上一會,晚上又得去會見奧加爾科夫上校。古羅夫到家時已是午夜十二點多鐘,瑪麗亞在廚房裡招待索博利喝茶。人們都知道兩位上校關係不和睦,而且還發現索博利跟反間諜機關合作。不同的特工部門軍官之間的合作是個不穩固的概念。要是那樣看的話,古羅夫跟庫拉根上校也是在進行合作。有時能得到一點有價值的情報。有時也給對方提供情報,偵查員的工作過去和將來靠的就是這種關係。
  密探見到維克托·索博利並不感到特別高興,但他記得他曾經佈置人找到索博利,他十分清楚,上校是硬著頭皮上這兒來的。為了避免多費口舌,古羅夫裝出一度十分親密、但久未見面的同事重逢的那種語氣。
  「久違了,維克托·謝苗諾維奇。」古羅夫俯身吻了吻瑪麗亞的鬢角。「維佳1,對不起,打擾你了,我事先沒有料到我有事要出去。」
  
  1維克托的小名。
  「沒關係,這種事也是有的,」索博利答道,隨即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
  「我可以告退嗎?」瑪麗亞站起來對客人點點頭。「祝您一切順利,維克托·謝苗諾維奇,您講起故事來比這傢伙有趣得多。」她踮起腳來親了一下聲羅夫的臉頰。「再見了,兩位小男孩,請記住明天還有工作,」她指了指桌上的一瓶白蘭地,轉身走了。
  「列夫·伊凡諾維奇,你有這麼十全十美的夫人,能不招人嫉恨嗎?你是在哪兒找到這麼個美人的?」
  「告訴你你可得保密,維克托,我是個偵查員。」
  「真的嗎?」索博利竭力拖延時間,避而不談正題。
  但古羅夫太疲倦了,想去睡覺,因此單刀直入地問道:
  「照你看來,維爾丁對你信任到什麼程度?」
  「我跟他不久前吵了一架,但在吵架之前他也不相信我。有時我覺得他把我當成一個墊背的。」
  「不像話。但恐怕的確是這樣。你一向是刑事偵查局十分得力的一名偵查員,過去是這樣,將來也是這樣。你知道他策劃了一個案件誣陷了一個車臣青年,那青年人要被槍決嗎?」
  「我有這種猜測,維爾丁對我隻字未提。但根據他佈置工作的情況,情報部門已逐漸明白他的意圖,不過我仍然蒙在鼓裡。」
  「他想把罪責推到咱們頭上,說是我們俄羅斯人爆炸了公共汽車、炸死了孩子,卻誣陷一個車臣人搞恐怖活動,並且槍斃了這個車臣人。」
  「狗東西!」索博利把酒杯斟滿,說道:「請原諒。」說著一飲而盡。
  「格羅茲尼已經媾和,但維爾丁手中仍然掌握著火種。然而總統生了病,切爾諾梅爾金今天則不會簽字拒絕特赦,因為這樣做很不合時宜,再說這也不是總理的職責。可是維爾丁等不及。應當瞭解他會採取什麼行動。」
  「不管怎麼說,他總不會讓我知道他的計劃,」索博利答道。
  「必須查明請求特赦的呈文放在哪個公文夾裡,在誰的保險櫃裡,這個保險櫃又放在哪兒。」
  「你打算偷出來不成?」索博利笑了一笑。
  「不,只不過嚴密監視那件公文通過什麼途徑從主管官員的保險櫃傳到典獄長的辦公室。」
  「判決在哪兒執行?怎樣執行?」索博利問道。
  「鬼知道!」古羅夫撒了個謊。典獄長曾對密探講過公文如何傳遞,講過判決執行的整個順序,直至最後開槍。
  「恐怕我跟他最近談過那一次以後維爾丁會跟我斷絕往來,」索博利說道。
  「那你就把自尊心放到一邊,主動給他打個電話。告訴他古羅夫已經迫使牢房裡那個眼線招供,快要搞到你頭上了。」
  「類似的話我已經對他講過了。」索博利又匆匆乾了一杯。「有一點我弄不明白,我怎麼變得這麼混帳。」
  「可你當時是被人家拋出來的!」古羅夫提高了嗓音說。「你以為我不記得那件事?所有的人都陷入那件骯髒勾當,你只不過稍微沾了一點邊,可是你的上司不是公正地分清罪責,而是一古腦兒推到你頭上。你別撕身上的襯衣,你並沒有出賣任何人,你挺身掩護了幾位滿身臭狗屎的將軍。」
  「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的過錯。我本來就該辭職不幹。那麼維爾丁怎麼辦?儘管我跟他吵了一頓,但收尾的話是我說的。有什麼消息我會給你打電話。」
  「好極了!你打電話給這個……告訴他古羅夫在施加壓力,要會見那個眼線,可是你把他藏了起來。把你的公文包亮給他看,就說你沒有立任何字據,只是跟別的偵查員進行合作。這種合作對雙方有利,但沒有告訴領導,因此要共擔風險。市場經濟嘛,你給我好處,我也給你好處。你說你打算把古羅夫上校的意圖告訴他維爾丁,但也不能白白告訴。你這兒有一位將軍,願意對有益的事情助一臂之力。但你必須知道為這件好事提供資金的人的名字,否則沒法跟將軍談。就像做大買賣訂契約一樣,得有互相擔保之類的條件。他要是不願意,那就讓他滾開。你提出這條建議,維爾丁這種人準會動心。萬一他提到他手上掌握著有損於你索博利上校名譽的材料,你就淡淡地回答說:這個問題你跟領導已經談過了,你們的結論是:看看是什麼人寫這種材料,是正經人就不去碰他們,你們只找那些尋常的刑事犯罪分子,那些人會高高興興地打維爾丁中校的耳光,要是衝動起來說不定還會打斷他幾根肋骨。」
  「此話當真?」索博利簡直驚呆了。
  「一點不假,」古羅夫聳了聳肩,「我甚至不用找任何人。我跟斯坦尼斯拉夫會親自動手,痛痛快快揍他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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