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喜歡麥卡德爾,這個上了年紀的、紅頭髮的新聞編輯,我也希望他喜歡我。當然博蒙特才是真正的老闆,但是他生活在奧林匹亞頂峰稀薄的氣層裡,從那裡他是看不見比國際危機或者內閣意見分歧更小一點的事情。他高高在上,超越我們。但是他有代理人,麥卡德爾就是第一代理人。我進屋子的時候,老頭向我點點頭,把眼鏡向上推得老高,一直推到光禿的腦門上。
「噯,馬隆先生,我從各方面聽說,你像是幹得很好,」他用蘇格蘭口音和善地對我說。
我謝了謝他。
「威根煤礦爆炸的報道好極了。火災的報道也好極了。你來見我有什麼事嗎?」
「請求你照顧一下。」
他看樣子吃了一驚。「嘖,嘖!什麼事啊?」
「先生,你想沒想到可以讓我為報紙出趟差?我會盡我的力量給你搞些好的稿子來。」
「你想的是種什麼樣的差事呢,馬隆先生?」
「嗯,先生,任何有危險、要冒險的事情。我確實會盡我最大的力量來完成。事情越困難,對我越合適。」
「你像是急著要送掉你的命。」
「要評價我的生命,先生。」
「恐怕有這類事情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地圖上巨大的空白區正在被填滿,不論哪裡都沒有給傳奇冒險留下地盤,不過,等一下!」他加了一句,臉上突然出現了微笑,」說起地圖上的空白區使我想起來了。有個騙局——一個近代的牛皮大戲。拿他寫篇文章倒不壞。嗯?你覺得怎麼樣?」
「什麼事情,什麼地方都行。」
麥卡德爾想了一會。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跟那個傢伙相處,友好地——或者談話的措詞最低限度是友好的,」最後他說。「你像是有那種能和別人建立聯繫的天才。」
「謝謝你,先生。」
「那麼你為什麼不上查倫傑教授那裡碰碰你的運氣呢?」
我想我露出來了吃驚的樣子。
「查倫傑?」我叫了起來。「查倫傑教授,有名的動物學家。他不就是把《電訊報》布倫德爾的腦袋打破了的那個人嗎?」
新聞編輯笑了。
「你害怕嗎?你不是說你要去冒險嗎?」
「當然去冒險。我不怕,先生,」我回答。
「我不認為他總是那樣壞。很可能布倫德爾上他那去的不是時候,或者是用了一種不合時宜的方式。跟他說話要策略些,你的運氣會好的。我相信,這件事正是你所需要的。」
「我對他還真的一無所知,」我說。「是因為布倫德爾那件事,我才記得他的名字。」
「我這裡有點筆記,馬隆先生。有這麼一段時間,我挺注意他。」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紙來。「把這個拿去吧!今晚上我再沒有什麼要跟你說的了。」
我把紙放到口袋裡。
「等一下,先生,」我說。「我還不很清楚,我訪問這位先生是為了什麼。他做過什麼事嗎?」
「兩年前他一個人到南美做了一趟探險,去年回來了。毫無疑問他是到過南美,但就是不說到底到了哪兒。他在講那次冒險時含含糊糊的,有人提出質疑,他就緊閉上嘴。或者是某些奇跡一樣的事發生過——或者這個人撒謊,而這個假設是更可能的!他有幾張保護得不好的照片。有人說這些照片是假的。他不回答任何問題,把記者踢出門去。我的意見是,他不過是個對科學有興趣的誇大妄想症的病患者。馬隆先生,這就是你的採訪對象。現在,大步走吧,瞧瞧你將會做點什麼。你年齡夠大了,能照顧你自己了。」
會見結束了。
我上俱樂部去,路上我停了下來,望著黑暗的泰晤士河,在露大地裡我總是思考得更加清楚。我拿出麥卡德爾給我的那張紙片,在電燈下讀了起來。我當時產生了一個靈感。根據別人給我介紹的情況,我擔保作為記者我永遠不會有希望和這位教授接觸。而他的傳記表明,他在科學上是個狂熱的人,那麼我得找出一個立足點,靠這個立足點他也許接見我。
我進了俱樂部。時間剛剛過了十一點,大屋子到處都是人。我看到一個高高的、瘦瘦的男人,靠著火坐在一張扶手椅上。當我把椅子挪近他的的時候,他轉過臉來。是塔爾甫·亨利,《自然》雜誌的工作人員。
「你知道點查倫傑教授的情況嗎?」我問。
「查倫傑?」
我點點頭。
「查倫傑是個從南美帶回來些稀奇故事的人。」
「什麼故事?」
「啊,瞎扯淡,說他發現了些古怪動物。我相信他現在已經不談了。他跟大家會見了一次,會上那個笑啊,連他也看出來他的故事不行了。有一兩個人原來準備把他當回事的,但很快對他就沒有興趣了。」
「為什麼?」
「嗯,由於他的行為讓人不能忍受。動物學會有個可憐的老瓦德雷。瓦德雷曾寫了封信:『動物學會會長向查倫傑教授致敬,下次會議如蒙光臨,本人將不勝感激。』他的答覆要印出來,簡直有傷大雅。」
「你說說吧!」
「好吧:信的一開始是:『查倫傑教授向動物學會會長致敬,如蒙滾蛋,本人將不勝感激。』」
「老天爺啊!」
「是啊,我想老瓦德雷也這麼說吧。」
「查倫傑還有什麼事嗎?」
「嗯,你知道,我是一個細菌學家,不過我還聽說過查倫傑的一些事。他人聰明,富有活力,但是個趕時髦的人,而且粗魯得令人不能忍受。他甚至為他在南美從事的工作造了一些假照片。」
「你說他是個趕時髦的人。他在什麼地方特別趕時髦了?」
「有的是,但是新近的是魏司曼和進化論。我相信他在維也納和人狠狠地吵了一場。」
「不能告訴我爭論的要點嗎?」
「現在不行,不過有記錄彙編的譯本。我們辦公室裡有。你願意來一趟嗎?」
「我正要那個。我必須去訪問這個傢伙,需要些材料。我一定得知道跟他談什麼。你對我真是太幫忙了,我現在就跟你去,不太晚嗎?」
半小時後我坐在雜誌社的辦公室裡,眼前是一本記錄彙編。我不懂辯論的全部,但明顯的是這位英國教授非常盛氣凌人,把大陸上的同行都惹火了。彙編上我看到一處又一處用括號括起來的「抗議」、「吵鬧聲」等字眼兒。
「我理不出個頭緒來,」我驚叫著。
「如果你不是個專家,當然那是有點難懂的,」塔爾甫·亨利回答我。
「哪怕能夠找到一句有用的話,」我說。「啊,有了,這句行。這句我像差不多懂得。我把它抄下來,這將會使我和那位可怕的教授搭上關係。」
「再沒有別的事要我做的了?」
「嗯,還有。我想寫封信給他。假如我能在這兒寫並且使用你的地址,那就太好了。你可以看這封信,我擔保沒有惹他生氣的地方。」
「好吧!那是我的桌子和椅子。紙在那兒。不過你發信前給我看看。」
寫信花了點時間,不過當信寫完了的時候,我認為這事幹得並不那麼壞。我有些驕傲地向挑剔的細菌學家朗讀著。
「『親愛的查倫傑教授,』」信寫道,「『作為一個大自然的研究者,我總是對你關於達爾文與魏司曼之間相異之處的考慮深感興趣。我最近有機會重讀——」
「你這個壞透了的騙子!」塔爾甫·亨利驚叫著。
「『重讀了你在維也納出色的講演。不過內中有句活,好像我不理解。如蒙允許,請賜一見,因為我有些建議,而這些建議只能在個別談話中說明。如蒙同意,我定於後日(星期三)上午十一時前來叨光。
『謹向先生致以真誠深切的敬意。愛德華·頓·馬隆敬啟』」
「怎麼樣?」我得意洋洋地問。
「嗯,假如你能昧著良心——。不過你這是要幹什麼?」
「到他那兒,只要我到了他的屋裡,我也許會知道怎麼做。我甚至可以坦白認罪。假如他有運動家的風度,他會理解的。」
「好吧,再見。星期三上午在這裡我會接到給你的答覆——如果他真答覆的話。他是一個危險的人物,誰都恨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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