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爾斯潛聲躡足地跑上樓,敲另外敲他妹妹的屋門。她立刻說了聲「進來」,他便進了屋。
特裡薩從床上坐起來,打了個哈欠。
查爾斯在床邊坐下。
他很讚賞地說:「你是一個多麼善於裝蒜的女人,特裡薩。」
特裡薩狡獪地問:
「出什麼事了嗎?」
查爾斯露齒一笑,說:
「你真狡猾,不對嗎?嗯,我比你先行了一步,我的好妹妹!我本來想,捷足先登,佔點便宜。」
「結果怎麼樣?」
查爾斯攤開雙手,做出否定的樣子。
「一事無成!埃米莉姑姑說了我一頓。她告訴我,對於她深深鍾愛的家庭中的人們為什麼都圍繞在他周圍這一點,她不抱幻想!她還說,這些她鍾愛的家庭中的人們會大失所望。除了鍾愛,她不會給他們什麼東西——不會比這更多了!」
「你應該等一段時間再說就好了。」特裡薩冷冰冰地說。
查爾斯又露齒一笑,說:
「我怕你或者塔尼奧斯搶了我的先。我非常怕。特裡薩,我的好妹妹,這一回全完了。老埃米莉不是一個蠢人。」
「我從來不認為她是個蠢人。」
「我曾想嚇唬她一下。」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妹妹厲聲問道。
「我告訴她,說不定她會被人謀殺。她總不能把錢帶到天堂。何必不現在鬆鬆手呢?」
「查爾斯,你是個笨蛋!」
「不,我不是笨蛋。我是按心理學家行事。向這老女人討好決沒有用。她吃硬不吃軟。比較我講得有理。她死後,錢全會歸我們的——在他死之前,先分我們一點,也說得過去!現在該是誘導老太太明白這道理的時候了。」
「她明白你的觀點了嗎?」特裡薩問道。她柔嫩的嘴巴向上翹起,顯出輕蔑的樣子。「我不能肯定。她沒表示。她只是對我的忠告表示謝意,但話說得不乾不淨。她說,她完全有照顧自己的能力。『嗯』,我對她說,『我只是提醒您。』她說:『我記住了。』」特裡薩憤怒地說:
「查爾斯,你真是一個十足的笨蛋。」
「特裡薩,我真該死,我有些太急噪了!這老太太還活著——之不過是活著而已。我敢打賭,她連收入的十分之一都花不了——剩下的錢她怎麼花掉呢?是我們這一代——風華正茂,正是能享受美好生活的時候——倒霉的是她說不定能活一百歲……我現在多麼希望有美好的生活……你也是一樣……」
特裡薩點點頭。
她用低沉的語調,氣喘吁吁地說:
「他們不瞭解我們——老人不瞭解我們……他們不可能瞭解我們……他們不知道什麼是生活!」
兄妹二人沉默了一會兒。
查爾斯最後站了起來。
「嗯,我親愛的,我祝願你比較成功。不過,我有點懷疑。」
特裡薩說:
「我現在指望雷克斯想點辦法。如果我能使老埃米莉認識到他是一個多麼有才華的青年人,認識到他是多麼需要一個機會而不至於陷入一吧俗人之中……哦,查爾斯,現在我們只需要幾千英鎊的資本,就可以改變我們生活的世界!」
「我希望你能得到這筆錢,不過,我看你得不到。在你一生放蕩的生活中,你花了相當大的一筆錢。特裡薩,你認為那個可憐的貝拉或者那個可疑的塔尼奧斯不會得到什麼東西,是不是?」
「我看錢對貝拉沒什麼好處。她走來走去,穿的衣服看起來像個破布袋,她的喜好都完全集中在家務事上了。」
「哦,這個,」查爾斯含含糊糊地說,「我想,她希望給她的一無所有的孩子弄點東西,供他們上學,給他們鑲上好牙托,受些音樂教育。但無論如何,這不是貝拉的主意——這是塔尼奧斯的主意。我肯定,他見錢眼紅!希臘人就是那樣。你知道他把貝來大部分的錢都抓了過去嗎?用這筆錢搞投機,輸了個精光。」
「你認為他能從老埃米莉手裡得到這些錢嗎?」
查爾斯惡狠狠地說:「我要阻止,他就得不到。」
他離開了屋子,漫不經心地走下樓。鮑勃正在客廳裡。它趕忙高興地跑向查爾斯。狗很喜歡查爾斯。
它跑到會客室門口,轉過頭看著查爾斯。
「怎麼回事?」查爾斯問,緊跟在它後面。
鮑勃慌忙跑進會客室,坐在一張小寫字太旁,好像期待著什麼。
查爾斯大步走到它身旁。
「到底是怎麼回事?」
鮑勃搖晃著他的尾巴,兩眼緊盯著寫字檯的抽屜,發出幾聲哀求的尖叫。
「你想要抽屜裡的東西?」
查爾斯拉開寫字檯最上面的抽屜。他的眼眉都豎了起來。
「親愛的。我親愛的。」他說。
抽屜裡一邊放著一小疊鈔票。
查爾斯拿起這一疊鈔票數了起來。他咧嘴一笑,抽出三張一英鎊的鈔票,兩張十先令鈔票,放進自己的口袋裡。他把剩下的錢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來他發現錢的地方。
「鮑勃,你的主意不壞嘛,」他說,「你大叔查爾斯總算有錢花了。小錢常常有,真不錯。」
當查爾斯推進抽屜時,小狗鮑勃發出幾聲不滿意的輕吠。
「對不起,老夥計,」查爾斯向鮑勃道歉。他又打開下一個抽屜。鮑勃的球放在抽屜的一角。他把球拿了出來。
「給你球,盡情地玩吧!」
鮑勃銜著球,跑出室外,不一會兒就聽到樓下砰砰的球聲。
查爾斯大步走出屋子,來到花園裡。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空氣中散發著紫丁香的芬芳。
塔尼奧斯醫生正坐在阿倫德爾小姐身旁。他在談論英國教育的優越性——對孩子們來說是高尚的教育,他覺得非常遺憾,他花不起錢讓自己的孩子享受這種奢侈的教育。
查爾斯微微一笑,笑中帶著一種得意的凶相。他快活地加入他們的談話,機敏地把話題轉到無邊無際的地方。
埃米莉·阿倫德爾向他仁慈地笑了笑,他又想入非非了,一定是他的戰術使老人很開學。老人也在微妙地鼓舞著他們。
查爾斯興致勃勃,也許在他離開之前……
查爾斯是個不可救藥的額樂觀主義者。
那天下午,唐納森開著汽車來找特裡薩,用車把她帶到沃斯木教堂,這是當地最漂亮的地方之一。他們徑直從教堂出發,走進叢林灌木之中。
在那裡,雷克斯·唐納森滔滔不絕地講述他的醫學理論和最新的實驗情況。她一點也不洞,但還是專心致志地聽他講,同時心裡想著:
「雷克斯多麼聰明——多麼值得無限敬慕啊!」
她的未婚夫停頓了一下,帶著懷疑的口吻說:
「特裡薩,我想我講的這些對你太枯燥了。」
「親愛的,你講得太動人了,」特裡薩肯定地說,「繼續講下去。你不是說從染病的老鼠身上取些血液……」
唐納森醫生繼續講了下去。
這次,特裡薩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
「我親愛的,工作對你太重要了。」
「自然是這樣。」唐納森醫生說。
在特裡薩看來,這並不自然。她的朋友中很少有人工作,而且假如他們工作,也沒碰上什麼好運氣。
她在想,猶如她過去不只一次地想過一樣,她和雷克斯·唐納森戀愛是多麼不協調。為什麼這種事情,這種滑稽的狂愛竟發生了?這是個不好回答的問題。這事竟發生在她身上。
她緊鎖雙眉,自己也不知道思緒漂在哪裡。她過去的一群夥伴們生活過得曾是那麼歡快——但也都是冷眼視人生!愛情當然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但為什麼要那樣嚴肅地對待它?人們相愛,愛情逐漸淡薄、消失。
但她對雷克斯·唐納森的感情可不同,這種感情越來越深厚。她本能地感到,他們的愛情不會淡薄、消失……她對他的需要單純而深厚,他身上的一切都使她心蕩神逸。他的冷靜、超然態度是那樣不同於她的過分熱情;他對生活的駕馭、他清晰、有邏輯性的科學頭腦,還有其他一些事情都是她不能完全理解的。他的身上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待人謙恭,流露出一點賣弄學問的舉止,但她本能地感覺和意識到這些了。
雷克斯·唐納森是個天才——他的醫生職業佔去了他生活中的主要部分,而她只是他生存中的一部分——雖然是必需的一部分——這一事實更使他對她富有吸引力。她發現,自己第一次同意讓她只追求歡樂的愛情生活的自私要求佔第二位。未來的前途把她的心迷住了。為了雷克斯,她願做一切事——一切事!
「沒錢是多麼令人煩惱,」她性急地說,「要是埃米莉姑姑現在死掉就好了,我們也許就可以馬上結婚,你也可以到倫敦去,建一個有實驗儀器、有實驗用豚鼠的實驗室,患腮腺炎的孩子和染肝炎的老人也不會找你的麻煩了。」
唐納森醫生說:「沒有任何理由說明你姑姑不能多活幾年——如果她自己保養好的話。」
特裡薩感到沮喪,他說:「我知道……」
在有櫟木老式傢具的臥室裡,放著一張雙人床,塔尼奧斯醫生正在室內對他妻子說:
「我想我個你打好了牢固的基礎,現在輪到你了,我親愛的。」
他正把舊式銅罐裡的水倒進玫瑰花色的搪瓷盆裡。
貝拉·塔尼奧斯坐在梳妝台前,正按照特裡薩的髮型梳頭。但不知怎麼回事,竟梳不成特裡薩那種樣式的髮型!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回答說:「我想我不希望——向埃米莉姨媽要錢。」
「又不是為你自己要錢,貝拉,這是為孩子們著想。我的投資這麼不走運。」
他轉過身子,可他沒看到她曾向他掃了一眼——一種鬼鬼祟祟、畏難的目光。
她軟中帶硬地說:
「反正我想我還是不……這會使埃米莉姨媽很難辦。她為人慷慨,但她不喜歡別人向她要錢。」
塔尼奧斯擦乾手,從洗臉架旁走過來,說:
「真是這樣嗎?貝拉,你可不像是個固執的人。那麼,我們為什麼到這裡來呢?」
她嘟噥著說:
「我不是——我從來沒那意思——不是為要錢才來這裡……」
「你也同樣過如果要使我們的孩子受到嚴格的教育,唯一的希望是你的姨媽能幫助我們。」
貝拉·塔尼奧斯沒有回答。她不安地走來走去。
她的面部表情溫順而頑固,這個機靈的丈夫知道要扭轉這蠢妻的表情需要很大力氣。
她說:「也許埃米莉姨媽她自己會建議……」
「這是可能的,但至今看不到這種跡象。」
她又說:
「假如這次我們把孩子們帶來就好了。埃米莉姨媽會情不自禁地喜歡我們的瑪麗。我們的愛德華也很聰明。」
塔尼奧斯冷冰冰地說:
「我覺得你姨媽不是一個很愛孩子的人。孩子們在不在這裡可能都差不多。」
「哦,雅各布,但是……」貝拉說。
「是的,是的,我親愛的。我知道你的情感。可這些無情的英國老處女——呸!她們沒人性。為了我們的瑪麗和,我們真願意盡一切力量,不是嗎?對阿倫德爾小姐來說,幫我們這點忙一點不費勁。」
塔尼奧斯夫人轉過身來,雙頰泛起紅暈,「哦,雅各布,我求求你,求求你,這次不要談。我肯定。這次談是不明智的。我非常不願意這次談。」
塔尼奧斯站在她身後,緊挨著她,他用胳臂摟著她的肩。她顫慄了一下,然後變得堅定了——幾乎是一動不動。
他仍用歡快的語調說:
「反正就是這樣,貝拉,我想你會按我的要求去做……你知道,你常常是這樣做的——最終你會……是的,我想你會按我說的去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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