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爾西警督回到警察所後,值班的警佐對他說:
「我們把亞當·古德曼帶來了,正在等你,警督。」
「亞當·古德曼?哦,對了,那個花匠。」
一個年輕人恭敬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身材高高的,皮膚微黑,相貌英俊,穿一條潔有污跡的燈芯絨褲子,腰裡寬鬆地系一條舊皮帶,上身穿一件耀眼的藍色敞領襯衫。
「聽說你要找我談話。」
他說話粗聲粗氣,就像現在的年輕人那樣,帶著點尋釁好鬥的味兒。
凱爾西只是說:
「是的,到我的辦公室去。」
「兇殺的事情,我什麼也不知道,」亞當·古德曼氣呼呼地說,「這跟我毫不相干;昨天夜裡我在家裡睡覺。」
凱爾西只是點點頭,不表示自己的意見。
他在自己的辦公桌後的位子上坐下,示意年輕人坐在對面的椅子上。一位穿便衣的年輕的警察也悄悄地跟著他們走進來,謙遜地在離開他們一點兒距離的地方坐下。
「喂,」凱爾西說,「你是古德曼——」他看了看桌上的一張紙條,「亞當·古德曼。」
「對,警督。不過我想先給你看這個。」
亞當的態度已經改變。他現在看上去既不好鬥也不生氣,顯得文靜而有禮貌。他從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隔著桌子遞過去。凱爾西接過去仔細看時,雙眉微微揚起,然後他抬起頭來。
「我這兒不需要你,巴伯。」他說。
那位謹慎的年輕警察站起來走了出去,沒有流露出驚訝的神氣,其實他心裡是感到驚訝的。
「啊。」凱爾西看看坐在對面的亞當,頗感興趣地思量著,「這麼說你就是這個人嘍?那麼我倒想知道,你到一所……」
「女子學校裡來到底幹什麼?」年輕人替他把話說完。儘管他說話的聲調仍然彬彬有禮,卻情不自禁地撲哧一笑:
「我幹這樣的差使確實也是破題兒第一道。你看我像不像個花匠?」
「不像這一帶的花匠。他們通常都是些老年人。你懂得園藝嗎?」
「懂得不少。我母親就是個園藝老行家。園藝本是英國人的特長嘛。她一直為了讓我當她的得力助手而操心著呢。」
「芳草地究竟出了什麼事——非要你登台出場不可?」
「我們其實也不知道芳草地出了什麼事。我的差使具有執行監視任務的性質。或者說以前是這樣一一直到昨天夜裡為止。謀殺一個體育教師,這可有點超出了學校的課程範圍。」
「學校裡也可能會發生這種事,」凱爾西警督歎了口氣,「任何事都可能——在任何地方發生。這個我有過教訓。但我得承認這件案子有點兒異乎尋常。這裡面有什麼鬼?」
亞當把內幕對他說了,他聽得津津有味。
「這麼說我剛才冤枉了那位姑娘。」他說,「可是你得承認,這聽起來過於異想天開,不可能確有其事。價值五十萬到一百萬英磅的珠寶?你說這些珠寶是屬於誰的?」
「這是個很微妙的問題。要作出回答,你得有一大群國際律師來對付它,而他們可能會有分歧。你可以對這一公案作出種種辯解。三個月之前,珠寶屬於拉馬特的阿里·優素福親王殿下。但現在呢?如果珠寶在拉馬特出現,珠寶就會成為當地現政府的財產,他們勢必查根究底。阿里·優素福可能立下遺囑,把珠寶遺贈某人,那麼許多事情就要取決於遺囑在什麼地方生效執行,並且要能獲得證實。珠寶可能歸他的家族所有。但是事情的關鍵還在於,如果你或我在街上拾到這批珠寶,把它們放進自己的口袋裡,那實際上就歸你我所有了。就是說,我不相信有哪個法律機關能叫我們把到手的珠寶交出去。當然,他們可能想這樣做,但是國際法之錯綜複雜,簡直叫人不可思議……」
「你實際上等於說,誰拾到的就該是誰的,對不對?」凱爾西警督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這不大合適吧!」他一本正經地說。
「對。」亞當嚴肅地說,「這不太合適。關於珠寶的下落也不止一種說法。沒有一種能自圓其說。你知道,這消息到處在傳。可能是謠言,可能確有其事。但據說,珠寶就在那次革命爆發前夕被人帶出拉馬特。至於怎麼帶出去的,眾說紛壇。」
「可是這與芳草地有什麼關係呢?就因為那位裝得煞有介事的小公主嗎?」
「謝斯塔公主,阿里。優素福的表妹,說得對。可能有人要設法把東西送到她那兒,或者要跟她通消息。有幾個在我們看來覺得形跡可疑的人物總是在這兒附近轉來轉去。比如有個叫科林斯基夫人的,住在大光明飯店。她就是人們可稱之為『國際流氓集團』那種組織中很突出的一員。她不觸犯你們的禁令,始終嚴守法紀,非常講究體面,然』而卻是個收集重要情報的。還有個女人,她以前曾在拉馬特一家酒吧間裡表演跳舞。據說,她一直在為某個外國政府工作。我們不知道她現在何處,我們甚至也不知道她是個什麼模樣,但是據說她可能也在這一帶。似乎什麼事情都集中在芳草地周圍,你說是不是?而昨天夜裡斯普林傑小姐被人殺害了。」
凱爾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巧事都湊到一塊兒來了。」他把自己的感情克制了一:
下,「這種事情你在電視裡可以看到……太牽強了——這不過是你們的想法而已……不可能真有其事。這不是事物的正常發展過程。」
「密探、搶劫、暴力、兇殺、詐騙,」亞當表示同意說,「這一切都是反常的——但是這樣一種生活側面是存在的。」
「但不存在於芳草地!」
凱爾西沉不住氣而脫口說了這句話。
「我理解你的意思。」亞當說,「大不敬罪1。」
1原文為法語「欺君之罪」。——譯注。
一陣沉默,然後凱爾西警督問道:
「你看昨天夜裡是怎麼回事?」
亞當並沒急著回答、過了一會兒才慢條斯理地說:
「斯普林傑在體育館——深更半夜。為什麼?我們得從這兒開始。她為什麼在那兒,夜裡那個時候在體育館,對這個問題不先作出決斷,而老是在問自己誰殺了她,完全是枉費心機。我們可以假定說,雖然她過著無可非議的體育教師生活,但她晚上睡不好,於是起來看看窗外,看到體育館裡有燈光——她的窗子是朝著那個方向吧?」
凱爾西點點頭。
「她是個身體結實而又無所畏懼的女人,於是就出去看個究竟。她驚動了那兒的一個人,這個人在——在幹什麼?
我們不知道。但這是個陷於絕境而非把她幹掉不可的人。」
凱爾西再次點點頭:
「我們正是這樣看的。不過你說的最後一點一直使我心神不安。你不會去開槍把人打死——也不會打算好這麼做,除非———」
「除非你是為了達到重大目的,對不對?同意!好,我們可以把這件案子稱作『天真的斯普林傑——不幸以身殉職。』但還有一種可能。斯普林傑通過自己私下打聽到的消息,在芳草地找到了工作,或者由於她本人所具備的條件,被她的上司指派到那兒去工作。等到一個適當的夜晚,她就悄悄地跑到體育館去——還是這個問題像絆腳石似地把我們絆住了——為什麼?有人跟蹤她——或者候著她——有人帶著手槍並且準備使用手槍。還是這個問題——為什麼?
有什麼目的?其實體育館內外到底有些什麼呢?人們難以想像那兒是個藏東西的地方。」
「那兒沒有東西藏著,這我可以告訴你。我們就像用篦子接頭似的把它徹底搜查過——學生的衣櫃,還有斯普林傑的。各種體育設備,都沒有反常或可疑的現象。再說,那是一幢嶄新的建築嘛!那兒沒有任何珠寶之類的東西。」
「不管它是什麼東西,當然都可能已被拿走。被兇手拿走。」亞當說,「再有一種可能就是,斯普林傑小姐或者其他人乾脆把體育館當作一個幽會場所。這個地方很方便。離開校舍有一定距離,但不太遠。而如果你看見有人跑到那兒去,不管你認為是誰,他們都會簡單地回答說,他們看見了燈光,等等,等等。我們來假定斯普林傑小姐到那兒去同某個人相會——發生了爭執,然後她就被一槍打死。或者,換個說法,斯普林傑小姐看見一個人走出校舍,於是就尾隨在後,撞破了人家沒打算要她聽到或看到的秘密。」
「她生前我從沒看到過她。」凱爾西說,「但是根據大家談起她時給我的印象,她是個愛管閒事的女人。」
「我想這的確是最可能符合事實的說法,」亞當表示同意說,「誰管閒事誰遭殃。對,我認為這正是體育館出事的原因所在。」
「但是,如果是幽會,那麼——」凱爾西沒說下去。
亞當使勁地點頭。
「對,看來這個學校,似乎有個人值得我們密切注意。事實上,是只混入鴿群的貓。」
凱爾西聽了心裡一動。「鴿群中的貓。」凱爾西說,「這兒的一個女教師裡奇小姐今天也說過類似的話。」
他思索了一會兒。
「這一學期教職員中有三個新來的。」他說,「秘書沙普蘭;法語教師布朗歇;當然還有斯普林傑小姐本人。她已經死了,就不算在內。如果鴿子中有貓,似乎可以十拿九穩地斷定,必然是其餘兩個人之中的一個。」他看著亞當說:「至於這兩個人之間,你有什麼看法?」
亞當考慮了一下說:「有一天我撞見布朗歇小姐從體育館裡出來。她看上去心神不安,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儘管如此,總的說來——我想我還是傾向於另一個——沙普蘭。
這女人頭腦冷靜,是個機靈鬼。如果我是你的話,我就要去查查她的經歷。你到底有什麼好笑的?」
凱爾西還在咧著嘴笑。
「她還在懷疑你吶。」凱爾西說,「她撞見你從體育館出來——她還認為你那副神氣挺古怪呢!」
「好,算我倒霉!」亞當氣憤地說,「她竟敢這樣無禮!」
凱爾西重又擺出一副權威的架勢。
「問題在於,」他說,「我們很重視芳草地在這一帶的影響。這是一所上等學校。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是個上等人。對學校來說,案子破得越快越好。我們想把事情徹底查清,說明芳草地完全是清白無辜的。」
他停了一停,看著亞當,心裡在思量著什麼。
「我想,」他說,「我們得告訴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你是誰。
她會守口如瓶,你不用擔心。」
亞當考慮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好,」他說,「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我看遲早得告訴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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