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那個白天發生的事在我的記憶當中就相當模糊了。因為不幸得很,我醒來之後便開始發燒了。自從有一次得了瘧疾以後,我老是會在最不該生病的時候發高燒。於是那天發生的事對我來說就像一場荒誕不經的怪夢。波洛幽靈般地來來去去,每過一會就在我面前出現一次。
我想,他對自己的錦囊妙計大為得意,他的表演精彩無比。那種慚愧和絕望的神情裝得如此逼真,足以叫一切電影明星為之絕倒。他是如何使他那個計劃——就是他一清早向我透露的那個主意——付諸實施的,我不得而知,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即他那台戲已經緊鑼密鼓地開場了。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這個騙局牽涉的面相當廣。英國人通常不喜歡搞那些大規模的騙局,而波洛這次所設的這個圈套卻必須興師動眾。
首先,他把格雷厄姆醫生拉到了自己一邊,然後在醫生的協助下開始說服護士長和休養所裡其他一些有關人員贊同並配合這個計劃。真是困難重重,要不是德高望重的格雷厄姆醫生助了波洛一臂之力,這出喜劇可能還未開幕就告終了。
接著還有警察局長和他那些警察。在這一方面,波洛又遇到來自官方的麻煩。費盡口舌,他終於說服韋斯頓上校勉強同意了他的辦法,但上校把話說在前頭,這件事他概不負責。有關這個圈套的一切可能引起的後果都要由波洛自己承擔。波洛欣然同意了。只要允許他實行自己的計劃,他什麼都會同意的。
我幾乎整天坐在一張大沙發裡,腿上蓋著一床毯子閉目養神。每過兩三個小時,波洛就跑來告訴我他的進展。
「好點了嗎?我的朋友?你病得多可憐!但這樣也好,省得你演戲時露出馬腳。我剛去訂做了一隻花圈,一隻碩大無比的花圈。那上頭綴滿了百合花,我的朋友——數不清的象徵著痛心得死去活來的百合花。輓聯更是呱呱叫:
「『芳魂長眠。赫爾克裡·波洛含淚敬挽。』」
「啊,多妙的喜劇!」
說完他又匆匆離去了。
下一次他來的時候給我帶來了這些話:
「我剛同賴斯太太交了一次鋒。她呀,穿了一身考究的黑禮服,而她那可憐的朋友——多慘!我悲天憫人地歎息了一聲。她說尼克是那麼聰明活潑、生趣盎然的一個姑娘,怎能想像她已與世長辭了。我點點頭說:『以我來看,富有諷刺意義的是死神帶走了她那樣一個好端端的人,而把老弱病殘的無用之輩留在人間。』」
「你多得意呀。」我無力地輕聲說道。
「絕非如此。這是我那計策中的一部分呀。要裝得像,就得投入全副身心。訴說一番心中的傷感之後,賴斯太太開始說到我關心的事情上來了。她說她整夜翻來覆去睡不著,一直在想那些巧克力糖,在想這件不可能發生的事。『太太,』我說,『怎麼是不可能的呢?你可以看化驗報告。』她就用發抖的聲音說:『是可卡因,你說的?』我點點頭,她說,『啊,上帝,我弄不懂!』」
「這也可能。」
「她清楚地看出了面前的深淵,她是聰明的,這我早就對你說過了。是呀,她處於危險之中並且她自己也明白這一點。」
「但我看得出你開始相信她無罪了。」
波洛皺起了眉頭,不像剛才那樣激動了。
「你的話說得很巧妙啊,黑斯廷斯。不錯,我覺得有些事實對不起頭來。這個案子作案手法最重要的特徵就是周密嚴謹不留痕跡。但巧克力這件事卻幹得一點也不周密,可以說幼稚得可笑,留下瞎子也看得見的明顯標記,而且這些標記像指路牌似的明確無誤地指向賴斯太太。啊,不,不對頭!」
他在桌子旁邊坐了下來。
「這就意味著有三種可能性。還是讓我們來核對一下事實吧。巧克力是賴斯太太買了來由拉扎勒斯先生送去的。在這種情形下,犯罪的不是這個便是那個,或者兩個都是罪犯。那個電話便純係捏造無疑。這是最明顯的一種情況。
「第二種情形:下了毒的是另一盒巧克力——郵寄的那一盒——我們那張從一到十的人物名單上的任何一個人都能寄(你還記得那張表嗎?很廣的一個面)。但如果說郵寄的一盒是有毒的,電話的事就是真的了。可是罪犯為什麼要打這樣一個電話呢?為什麼要用兩盒巧克力把事情搞複雜呢?因為罪犯並不知道尼克小姐會碰巧同時收到兩盒巧克力,而且同時拆掉包裝紙呀。」
我無力地搖搖頭,在體溫高達三十九度的時候,任何複雜化的東西我都無法理解。
「第三種情形:郵寄的有毒的一盒同賴斯太太買的無毒的一盒被調換了。在這種情況下,那個電話便很巧妙,可以理解了。賴斯太太成了替罪羊,她無意間為真正的作案者火中取栗。這種情形是合乎邏輯的。但是,嗯,這第三種情形也是作案者最難辦到的。他怎麼能料到郵遞員會同拉扎勒斯先生同時到達?而且要是服務員隨手把無毒的那盒送上樓去,而不是讓它在桌上擱了二十分鐘,調包計劃就不會成功。是啊,好像也不合情理。」
「除非作案的是拉扎勒斯。」我說。
波洛看著我。
「你在發燒,我的朋友,並且體溫還在上升吧?」
我點點頭。
「真怪呀,幾度體溫竟能激發智力!你剛才發表了一個很有意思的觀點,它是如此之簡單,以至於我連想都沒想到。不過這就帶來一個極為奇怪的問題:拉扎勒斯先生正在使盡全身解數,想把他親愛的人兒送上斷頭台。這是第四種情形——無法理解的一種情形。哎,複雜呀,複雜。」
我閉上眼睛,為我的一得之見而沾沾自喜,但我不願意去思考任何費腦筋的事兒,一心只想睡覺。
我覺得波洛——還在那裡旁徵博引侃侃而述,但我沒法聽下去了。他的聲音漸漸飄忽模糊了。
再一次見到他已是傍晚時分。
「我略施小計卻便宜了禮品店,」他聲稱道,「大家都去訂花圈。克羅夫特先生,維斯先生,查林傑中校……」
最後那個名字撥動了我心中一根不安的弦。
「聽我說,波洛,」我說,「你必須把真相告訴他,否則這個可憐的海員要傷心死了。」
「對於他,你真是照顧備至呀,黑斯廷斯。」
「我喜歡他,他是個好人,你應當把秘密告訴他。」
波洛搖搖頭。
「不,我的朋友,我一視同仁。」
「你總不見得會懷疑他吧?」
「我對誰都不例外。」
「想像一下他會多麼痛苦。」
「我情願想像一下我給他準備了一個多麼意想不到的喜悅。以為愛人死了——到頭來卻發現她還活著!想一想吧,古往今來,領略過這種喜悅的人並不多呀!」
「你怎麼這樣不近人情!他一定會保守秘密的。」
「我不大相信。」
「他是個視榮譽為生命的人,我敢打賭。」
「這就使他更難保密了。保守秘密是一種藝術,要能不動聲色地說一大套假話,還得有演戲的愛好和天才。他辦得到嗎——那位查林傑中校?如果他是你剛才說的那種人,他就肯定辦不到。」
「那麼你不肯告訴他了?」
「我不能讓我的計策冒風險,這個計策關係重大,我親愛的。不管怎麼說吧,痛苦是磨煉意志的。你那許多有名的牧師包括紅衣大主教本人都是這麼說的。」
我看得出他已經拿定了主意,只好作罷。
「我要穿得隨隨便便地去吃晚飯,」波洛說,「我扮演的是個自尊心受到了重傷的老頭兒,你懂嗎?我的自信心完全崩潰了——我整個兒地輸光了。我什麼都吃不下,晚飯在盤子上動都不動,我還得在恰當的時候歎一口長氣,然後自言自語地說幾句我自己也聽不懂的話。這就是我的模樣,我想。不過等我回到自己房間裡來,我就要津津有味地大嚼一頓奶油蛋糕和巧克力蛋卷。敝人極有先見之明,早已備下精美食品,先生您瞧?」
「我卻只要再來幾粒奎寧丸。」我黯然地說。
「哎,我可憐的黑斯廷斯。拿出勇氣,明天一定萬事如意。」
「可能的。瘧疾的發作通常不超過二十四小時。」
我沒有聽見他再回到房間來,想必我已經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比較好,醒來時看見波洛坐在桌子旁埋頭疾書。他面前平攤著一張揉皺的紙,我認出就是那張寫著從一到十那些姓名的人物名單。這張名單他曾經扔掉過。
他對我點點頭。好像看出我在想什麼。
「是的,我的朋友,我又把它揀起來了。我現在從一個不同的角度來研究它。我重新編了一張表,上面羅列著與每個人有關的問題。這些問題可能與犯罪無關,只是些我還不明白的東西,一些還未得到解釋的東西。現在我要用我的腦子尋求解答。」
「寫到哪兒了?」
「寫完了。想聽聽嗎?你可有這個精神?」
「我現在覺得好多了。」
「真走運!很好,我來讀給你聽。其中有些問題你一定會覺得提得很無聊。」
他清了清嗓子。
「一、埃倫——她為什麼待在屋裡沒有出去看焰火(尼克小姐的證詞以及小姐對此表現出來的意外都說明這是反常的)?她猜想會發生什麼事?她有沒有讓什麼人(比方說,第十位——那個未知的人)走進那幢房子?關於那個壁龕她說的是實話嗎?如果真有那麼個東西,她為什麼記不起它的位置(小姐好像明確表示沒有這種壁龕,她當然知道有還是沒有)?如果她是捏造出來的,那又為了什麼?她有沒有看過邁克爾·塞頓的那些情書?她對尼克小姐的訂婚是否真的感到意外?
「二、她丈夫——他真的像他的外表所顯示的那麼蠢嗎?埃倫知道的事他是否也知道?他在某些方面會不會有精神病?
「三、她兒子——在他這樣的年齡和個性發展水平上,喜歡看屠殺是尋常的天性嗎?抑或是一種病態的,受之於父親或母親的遺傳性畸形心理?他曾經用玩具手槍射擊過沒有?
「四、克羅夫特先生何許人也——他到底是從什麼地方來的?他真的如他所發誓說的那樣把遺囑投郵了嗎?要是未投,動機何在?
「五、克羅夫特太太何許人也——這對夫婦是什麼人?他們是不是為了某種理由而躲藏在這裡?如果是的話,是為了什麼理由?他們與巴克利家族可有親戚關係?
「六、賴斯太太——她究竟知不知道邁克爾·塞頓和尼克的訂婚?僅僅是猜到的,還是偷看過他們之間的通信(這樣,她便會知道尼克是塞頓的繼承人)?她是否知道自己是尼克小姐的動產繼承人(我想她很可能知道,尼克小姐會告訴她並補上一句說那是微不足道的)?查林傑中校暗示說拉扎勒斯被尼克小姐迷住了是真的嗎(這能解釋賴斯太太和尼克小姐這兩個好朋友近幾個月來感情疏遠的原因)?在她關於吸毒的那封信裡提及的那個『男朋友』是誰呢?會是那『第十個』嗎?她那天為什麼在這個房間裡舉止反常好像要昏過去?是聽到了什麼還是看到了什麼?關於叫她買巧克力的電話是事實呢還是個精心編造的謊言?她說,『上一次那件事倒還可以理解,但這一回我一點都不懂了』是什麼意思?如果她不是罪犯,那麼她究竟知道些什麼而又不肯講?」
「你看,」波洛突然停下來說,「差不多所有的要緊問題都與賴斯太太有關。她從頭到尾都是個謎。這就迫使我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或者她就是罪犯,或者她知道誰是罪犯,但這是否正確呢?她確實知道,還是僅僅疑心?有什麼法子能叫她開口?」
他歎了口氣。
「好吧,我再往下讀。
「七、拉扎勒斯——奇怪得很,關於他,我們幾乎提不出什麼問題。只有那個老問題:有沒有調換巧克力?除此之外,僅有一個似乎全不相干的問題,我也把它寫上了:『為什麼對一幅只值二十鎊的圖畫肯出五十鎊的價錢?』」
「他想討好尼克。」我提出了我的看法。
「討好也不會用這種方法。他是買賣人,不會做蝕本生意的。如果他想為尼克做點好事,他會私下裡借錢給她。」
「反正這事跟本案無關。」
「是呀,這是對的——但我什麼都想知道。我是研究心理學的。你懂嗎?我們再來看看第八位。
「八、查林傑中校——為什麼尼克要告訴他說她同別人訂了婚?是否有什麼必要?因為她沒有告訴過別人。他向她求過婚嗎?他跟他舅舅有什麼關係?」
「他舅舅,波洛?」
「就是那個醫生,很成問題的一個角色。關於邁克爾·塞頓之死,在公佈於眾之前有沒有什麼消息私下裡先傳到海軍部?」
「我不明白你在想些什麼,波洛。即使查林傑中校事先得悉塞頓的死訊又怎樣?這並不產生一個去殺死他心愛姑娘的動機呀。」
「同意之至。你講得很有道理,但這些卻是我想瞭解的。我是一隻到處嗅尋臭味的狗。」
「九、維斯先生——為什麼他要告訴我們說他表妹對懸崖山莊有盲目的眷戀和崇拜?這樣做動機何在?他到底收到那份遺囑沒有?他是個誠實的人,還是個偽君子?」
「最後是十——啊哈,這是我上回寫下的一個未曾露面的人,一個巨大的問號。到底有沒有『第十位』這麼個人呢?」
「天哪,我的朋友!你怎麼啦?」
我大叫一聲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用顫抖的手指著窗子:
「臉,波洛!」我喊道,「貼在玻璃上的嚇人的臉!現在沒了,但我看見的!」
波洛衝過去推開窗子,探出身去張望了一回。
「外面什麼也沒有,」他思索著說,「你肯定不是幻覺嗎,黑斯廷斯?」
「不是!不是幻覺!我看見一張像死人一樣的臉。」
「外面是陽台,要跑到這個陽台上來偷聽我們的談話是任何人都能辦到的事。你為什麼說那是一張嚇人的臉呢?」
「那張臉死白死白的,不是活人的面孔。」
「我的朋友,這是體溫在作怪吧?一張臉,是對的。一張難看的臉,也有可能。但不是活人的面孔——這就荒謬絕倫了。你所看見的是一張緊緊貼在玻璃上的臉,這就使得它看上去嚇人了。」
「是嚇人嘛!」我固執地說。
「不是熟人的面孔嗎?」
「不,決不是熟人,真的。」
「哦,不是熟人?我懷疑在這種情形之下你能不能認出一張熟悉的面孔來。我懷疑,是的,我很懷疑……」
他沉思著把面前那些紙頭收拾起來。
「至少有一件事值得慶幸。如果有人在偷聽,我們幸好沒提到尼克小姐的真實情況。不管被他聽去多少,這一點總算沒有洩露。」
「不過說來遺憾,」我說,「你那獨具匠心的錦囊妙計看來有點不合時宜,到現在還沒有任何收穫。尼剋死了,但又怎樣呢?我早就拭目以待了,但到現在……」
「哈,你病到現在睡到現在,只有打哈欠的時候才揉揉眼睛,還說一直在拭目以待呢?沒那麼快,我說過要二十四小時才會有反應,我的朋友。如果我沒有搞錯的話,明天一定會有驚人的發現,否則,否則我便從頭到尾錯了個乾乾淨淨!最後一班郵件來了,你看。我的希望寄托在明天的郵件上。」
早上醒來我軟綿綿地沒有力氣,不過燒已經退了,我也感到想吃點什麼,就和波洛一起在我們的起居間裡吃早飯。
「怎麼樣?」他在整理信件時,我不懷好意地問,「希望來了嗎——驚天動地的新發現?」
波洛剛剛拆開了兩個很明顯是裝著帳單的信封,沒有回答。我覺得他現在看起來十分沮喪,一點也沒有他通常那種自命不凡的公雞氣概了。
我拆開我自己的信,第一隻信封裡裝著招魂術討論會的簡報。
「要是這次也失敗了,」我說,「我們只好去求教一位招魂大法師了。如果被害者的靈魂會回來對我們說出兇手的姓名,並且法律也承認這種證詞,該有多便當。」
「可是卻幫不了我們一點忙,」波洛心不在焉地答道,「如果尼克被人打死了,我想她的靈魂對於是誰打死她的這一點也跟我們一樣莫名其妙。所以就算她死後還能說話,也提供不出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來。咦,真是奇事。」
「什麼?」
「你在大談死人說話的時候,我拆開了這麼一封信,」說著他把信扔了過來。信是巴克利太太寄來的。
親愛的波洛先生:
回到家裡發現一封我可憐的孩子在到達聖盧之後寫給我們的信。裡
邊恐怕沒有什麼能夠引起你的興趣的東西,但我想也許你願意看一看。
謝謝你的關懷。
你恭順的瓊·巴克利
附在裡面的那封信是那麼平凡,一點都看不出大禍將臨的徵兆,看著真叫人難過。
親愛的母親:
我平安地到達了聖盧。旅途上相當舒適。直到埃克塞特,車廂裡除
了我之外一直就只有兩個乘客。
這裡天氣好極了。尼克又健康又快活——大概休息少了些,但我看
不出她有什麼必要十萬火急地打電報把我叫來。星期二來其實也未嘗不
可。
另外沒有什麼可寫了。我們要去同一些鄰居喫茶點,他們是些澳大
利亞人,租下了門房小屋。尼克說他們熱情得叫人吃不消。賴斯太太和
拉扎勒斯先生也要來住一陣子,他是個藝術品商人。我將把這封信投進
大門旁邊那個信箱裡,這樣正好能趕上下一班郵車。明天再談。
熱愛你的女兒 馬吉
又及:尼克說她打電報叫我是有她的道理的,吃過茶點之後就會告
訴我。她神情古怪而且好像有些神經過敏。
「死人的聲音,」波洛平靜地說,「但什麼也沒告訴我們。」
「大門旁的信箱,」我信口說,「就是克羅夫特說他寄遺囑的地方。」
「這麼說——是的。但那遺囑的下落太神秘了。」
「你那些信裡頭還有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嗎?」
「沒有了,黑斯廷斯。我很失望,還是在一片漆黑之中,什麼也不明白。」
這時電話鈴響了,波洛走過去拿起了聽筒。
我見他臉色豁然開朗起來。儘管他竭力裝得若無其事,我還是發覺了他的興奮和激動。
這時他說了聲「很好,謝謝你。」就掛斷了電話,回到我身旁來,眼睛裡閃耀著愉快的光彩。
「我的朋友,」他說,「我是怎麼對你說的?瞧,反應開始出現啦!」
「出現了什麼反應?」
「電話是查爾斯·維斯打來的。他通知我,說今天早上他從郵局收到了由她表妹巴克利小姐在去年2月25日簽署的一份遺囑。」
「什麼?遺囑?」
「正是。」
「遺囑出現了?」
「不遲不早,正是時候。」
「你認為他說的是真話嗎?」
「還是我認為那份遺囑一直就在他手中——你是不是想這麼說?啊,全都有點兒怪,不過至少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如果外間認為尼克小姐死了,我們就會有所發現的——現在來了。」
「是的,」我說,「你是對的。剛才出現的那份遺囑,我想就是指定弗雷德裡卡·賴斯為動產繼承人的那份吧?」
「關於遺囑的內容維斯先生什麼也沒說。他做得對。沒有什麼理由可以懷疑這不是原來那份遺囑。他告訴我,遺囑由埃倫·威爾遜和她丈夫簽字做見證。」
「於是我們又遇到了弗雷德裡卡·賴斯。」我說。
「這個謎一樣的人。」
「弗雷德裡卡·賴斯,」我前言不對後語地說,「這名字倒相當漂亮。」
「比她那些朋友叫她的『弗雷迪』要漂亮些,」他做了個怪相,「對一個年輕女郎來說,『弗雷迪』這個名字的確不太動聽。」
「弗雷德裡卡這個名字的愛稱恐怕只有『弗雷迪』這一個,」我說,「不像瑪格麗特這種名字,你可以找到半打的愛稱。馬吉、馬戈特、馬奇、佩吉等等。」
「不錯,那麼,黑斯廷斯,現在你可覺得高興些了?我們所等待的反應已經開始啦。」
「當然高興囉。告訴我,你是不是期待著這件事發生?」
「不,不完全是。我並不確切知道我在期待什麼。我只知道這樣做一定會有一些結果的,但導致產生這些結果的原因還得我們去查清。」
「對。」我恭敬地說。
「剛才電話鈴響的時候我好像正要說什麼,」波洛思索著說,「啊,對對,那封馬吉小姐的信。我還要再看看,我隱隱覺得信裡有某種東西使我汗毛直豎,很奇怪呀!」
我把信從桌上拿起來扔給了他。
他默默地從頭到尾細看了一遍。我在房間裡踱來踱去,透過窗子觀看海灣裡的遊艇比賽。
突然一聲驚呼嚇了我一跳,我轉過身去,看見波洛雙手捧住了頭前搖後晃,看上去苦惱萬分。
「哦,」他呻吟道,「天哪!我是個瞎子——瞎子!」
「怎麼啦?」
「複雜——我是不是這麼說過——複雜極了?不,根本不!這個奇案極其簡單——極其!我怎麼沒有想到這點呢?我怎麼什麼也沒看出來呢?啊,我這可悲的糟老頭子!」
「發發慈悲吧,波洛。你發現了什麼?一道什麼光明照到了你心裡啦?」
「等一下——等一下,別做聲。我得趕快抓住這道照亮了一切的靈感之光,好好整理一下我的思路。」
他抓起那張嫌疑人物表從頭到尾默讀一遍。口中唸唸有詞。有一兩次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然後他把這些紙頭放回桌上,往後一仰靠在椅子背上,閉上了雙眼。見他一動不動,我還當他興奮得精疲力竭而睡著了。
忽然間他歎了一口氣又張開了眼睛。
「是啊,」他說,「都對上號了,所有那些叫我傷透了腦筋的事全都各就各位啦。」
「你是說,一切你都明白了?」
「差不多了。有些地方我是對的,至於其它那一切包括基本的觀點在內,我是從一開始就大錯而特錯了。現在總算全弄清楚了。今天我要發兩個電報去問幾個問題,雖然答案已經全在這裡頭了!」他敲敲前額說。
「收到回電之後呢?」我好奇地問。
他倏地站了起來。
「我的朋友,你記不記得尼克小姐說過她要在懸崖山莊演一齣戲?今天晚上我們就在懸崖山莊演上一場,不過要由赫爾克裡·波洛導演。尼克小姐也將扮演其中一個角色。」他突然咧嘴一笑,「你知道,黑斯廷斯,我們的戲裡將出現一個幽魂,是的,一個鬼!懸崖山莊從來沒見識過鬼,今天晚上可要用它那股子陰氣為鬼開門了!不,別問了,」當我想問他幾句話時,他匆匆說道,「我不再多說什麼了。今天晚上,黑斯廷斯,我們將上演我們的喜劇,並使這懸崖山莊的奇案真相大白。但現在還有許多事要做,許多許多。」
他從房間裡跑出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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