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勒頓、哈里森和利德貝特律師事務所享有盛譽,那幢樓是典型的老式建築。時光飛逝,如今事務所再也沒有誰姓哈里森或者利德貝特啦。除了一位阿特金森先生,一位年輕的科爾先生之外,還有一位是傑裡米.富勒頓先生.當年事務所的創辦人之一。
富勒頓先生是個乾瘦的老人,面無表情,聲音嚴肅而冷峻,目光出奇地敏銳.他的手放在一張信箋上,這信他剛剛讀過。他低頭又讀了一遍,仔細地品味著其中的含義.然後他抬起頭,打量著信上介紹的這個人。
「赫爾克裡·波洛先生?」他面前的這個人上了年紀,是個外國人,衣著十分瀟灑,只是腳上的漆皮鞋不太相配.富勒頓先生心中瞎想.那鞋恐怕太緊了點吧,從他的眼角隱約地能看出他在忍痛。-個好打扮的外國人。而大家都說他的好話讓他來找我,像犯罪偵察處的亨利.拉格倫警督,連大倫敦警察廳總部退休的警監斯彭斯也替他擔保。
「斯彭斯警監,是嗎?」富勒頓先生說。
富勒頓認識斯彭斯。在任時工作幹得漂亮,比他職位高的人都十分賞識他。他腦海中隱約還記得一些。有樁案子辦得轟動一時.婦孺皆知;從表面上看似乎沒什麼了不得的,像是老套路,事實上不然。那還用說!他記起他的侄子羅伯特插手過那樁案了.是助理律師.兇手心理變態,似乎懶得為自己申辯.給人的感覺是只求受絞刑(當時按罪量刑應處以絞刑).哪像現在只判十五年監禁.或者若干年有期徒刑。完全不是一回事.殺人償命--真可惜絞刑已經廢除。
富勒頓心中暗自思忖著.如今的暴徒們覺得殺個人沒什麼了不得.一旦把人殺死了,沒人認得出你來。
斯彭斯負責此案的調查,他話不多,頑強地堅持他們抓錯了人.結果他們真的抓錯了人,找到證據證明他們抓錯人的是個外國人.是個比利時警方退休的一名警探。年紀肯定不小。現在很可能已經老糊塗啦.富勒頓心想,不過我還是謹慎為好.他想要得到的是一些信息.給他提供信息肯定錯不了.因為他幾乎沒有對這件案子有用的任何信息。這是一樁兒童被害案。
富勒頓先生也許覺得自己能把作案者猜個八九不離十.但他又沒那麼確信.因為至少有三個嫌疑人。三個游手好閒的年輕人中任何一個都有可能是兇手。他耳邊迴響起「心理不健全」、「精神病醫生的報告」之類的話來.毫無疑問.案件會以這樣的話告終。不過.在晚會上淹死一個孩子—還是比較奇特。雖然有過學生不聽警告,乘搭陌生人的車,沒有回到家中,反而在附近礫石堆中找到了屍體。兩樁案子大不相同。礫石堆。是哪年的事喲?都過去好多年啦。
思索了四分鐘左右.富勒頓先生滑了清嗓子(聽得出他得了哮喘病),開口說話。
「赫爾克裡·波洛先生,」他又喊了一句,「我能幫您什麼忙?我想您是為喬伊斯.雷諾茲這位小姑娘的事來的吧?好歹毒的勾當。真是歹毒.我不知道能幫您什麼忙.對此案我知之甚少。」
「要是我沒弄錯的話,您是德雷克家的法律顧問吧?」
「嗯,是的,是的。可憐的雨果.德雷克。人真不賴.從他們買下蘋果林宅定居下來我就認識他們啦,過了好些年啦.叫人傷心的是,有一年他們門在海外度假時他患了骨髓灰質炎。他的心理健康並未受到什麼損害。不過,他一向是個優秀的運動員,擅長多種運動項目,這種事發生在他身上真讓人傷心。得知自己終生殘疾了哪能不叫人傷心呢!」
「您似乎還負責盧埃林-斯邁思夫人的法律事務吧?」
「對,是他的姑母。她身體垮了之後搬到這裡來的,好住得離侄兒侄媳更近一些。買下了中看不中用的石礦宅。花了大價錢,值不了那麼多—不過她不缺錢。闊得很。她本來可以找到一所更漂亮的房子的,但是吸引她叫她著迷的是採石場。她請來了個園藝家,我相信那人有兩下子。英俊瀟灑,留著長髮.卻還真有能耐。他在石場花園裡埋頭苦幹,最終贏得了榮譽,《家居與園林》雜誌等還介紹了他。對,盧埃林—斯邁思夫人善於用人。不僅僅因為小伙子英俊就栽培他.有些老太太老糊塗了,常常這麼做。但這個小伙子在他那一行中卻是數一數二的.我有點扯遠啦,盧埃林一斯邁思夫人死了快兩年啦。」
「死得十分突然。」
富勒頓瞪了波洛一眼。
「噢,不,我不覺得。她心臟不好.大夫們盡量勸她不要多活動.可她不受人支配。她也從不為自己的健康狀況擔憂。」咳了幾聲嗽他接著說,「我們好像沒有在談您來時說的事。」
「也未見得。」波洛回答道,「要是您不反對的話,我想就另一件事問幾個問題.您能不能告訴我一些關於您的一個叫萊斯利.費裡爾的職員的事。」
富勒頓先生吃了一驚。「萊斯利.費裡爾,」他說,「萊斯利.費裡爾.讓我想想.您看找還真差點忘了他叫什麼。對,對,沒錯。讓人用刀砍死啦,對吧?」
「我說的就是他。」
「啊,不能說我能告訴您很多情況,畢竟過了那麼多年了。是在一天深夜在綠天鵝酒店附近讓人砍死的。沒抓住!兇手.我敢說警方不是沒有嫌疑對象,只不過主要是未能取得證據而已。」
「作案動機是出於感情糾葛?」波洛問道。
「是的,我覺得一定是的,出於嫉妒.他和一位有夫之婦一直有來往。她丈夫開了家酒店,就是伍德利新村的綠天鵝酒店.很不起眼。後來小萊斯利跟別的女人勾搭上了—據說還不止一個女人.他挺能博得姑娘們的好感,闖過一次禍。」
「作為您的僱員,您對他滿意嗎?」
「總的來說不太滿意。他有他的優點,對待客戶很有禮貌,簽約見習期間也很好學.要是他能把精力集中到工作上,注意一下自己的行為,而不到處拈花惹草的話情況就會好多啦.用我這種老眼光看,那些女孩子都配不上他。有天晚上在綠天鵝酒店發生了爭執,萊斯利.費裡爾在回家的途中被殺。」
「您覺得應該是某個女孩子,還是綠天鵝酒店的女東家該負責任呢?」
「事實上,這樁案子誰也弄不清.我覺得警方的觀點是說出於嫉妒—但是—」他聳了聳肩。
「可您有些懷疑?」
「啊,懷疑過。」富勒頓先生回答道。
「我覺得您似乎認為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嗯,我寧願相信證據.警方也寧願有更多的證據。我記得檢察宮認為不成立。」
「有可能大相逕庭?」
「對,可以列出幾種理由。小費裡爾性格不太穩定,出身不錯,慈愛的母親—是個寡婦。父親不太盡人意,讓妻子吃盡了苦頭。我們的小伙子有點像父親.有一兩回他跟一幫可疑的人混在一起.我假定他無罪,他還年輕,但我警告他別跟壞人糾纏在一起,別與一些不法行為聯繫太緊密。坦率地說,要不是為了他母親,我不會留他幹下去。他年輕,也有能力.於是我警告了他一兩次,以為可以奏效。但是如今風氣太壞了,十年來一直有增無減。」
「您認為可能有人把他拉下水了,是嗎?」
「很有可能.跟這種人一旦糾纏上了,就有危險.一旦想洩密.背上讓人捅幾刀早己屢見不鮮啦。」
「沒有目擊者?」
「沒有。誰也沒看見。怎麼可能看見呢?幹這種事,人家早已安排妥貼.讓人證明作案時不在現場,諸如此類的。」
「說不定還是有目擊者。一般人想不到她會在現場,比如說一個孩子。」,「在深夜?在綠天鵝酒店附近?幾乎不可能,波洛先生。」
「興許,」波洛堅持著自己的觀點,「那孩子也許還記得.孩子從朋友家回來,說不定離自己家不遠啦.她可能是抄小道從籬笆後面看見什麼啦。」
「波洛先生,您的想像力太豐富啦.您所說的我簡直覺得不可思議。」
「我不覺得,」波洛答道,「有些事情還真是讓孩子們瞧見了。人們常常沒料到他們會在場。」
「但他們肯定會一回到家就講起自己的所見所聞吧?」
「也許不會,」波洛說,「也許他們弄不清是怎麼回事.要是見到的事很恐怖的話尤其如此。孩子們回到家裡一般不會講起看見了一起車禍或者某種暴力事件。他們守口如瓶,從不對人講起,卻不斷地回味著。有時他們感到十分開心;因為自己知道某個秘密.一個藏在心底的秘密。」
「他們總該對自己的母親講吧?」富勒頓先生說。
「我不清楚,」波洛答道,「從我的親身經歷來看,有很多事情孩子們都不願對母親講。」
「您能否告訴我,您對萊斯利.費裡爾一案為什麼如此感興趣?這個年輕人喪生刀下實在可借,但是如今這類事情早已屢見不鮮啦。」
「我對他一無所知.我之所以想要瞭解他,是因為他死於非命,並且時間不太久.說不定其中有重要線索。」
「波洛先生,」富勒頓先生語氣有點尖刻,「我實在有些弄不懂您為什麼要來找我,也不知道您感興趣的到底是什麼.您總不能懷疑喬伊斯.雷諾茲之死與這位有能力卻犯過不少小錯的年輕人幾年前的死有什麼聯繫吧?」
「人可以懷疑一切,」波洛反駁道,「從而瞭解得更多。」
「很抱歉,破案就是得找證據。」
「您大概聽說過,好幾個證人都聽見死者喬伊斯這姑娘說過她親眼目睹過一樁謀殺案。」
「像這種地方,」富勒頓先生說,「一有風吹草動,馬上就傳遍了。而且,傳的過程中免不了添油加醋,根本不值得去相信它。」
「您說的也有道理。」波洛說,「我調查過,喬伊斯才十三歲。九歲的孩子有可能會記得自己所目擊的事一有人開車撞人後溜走啦,在漆黑的夜裡有人持刀搏鬥啦,或者一位女教師被人掐死啦,等等-這些興許在孩子的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時,她對具體發生的是什麼事又不甚清楚,於是她守口如瓶,腦海中不停地回味著.後來慢慢淡忘了.突然發生的某件事或許能喚醒她的記憶.您覺得這有可能嗎?」
「嘿.對,對.但是—但是我覺得還是有點牽強。」
「我聽說,這裡還有一名外國姑娘失蹤了。她是叫奧爾加還是索尼亞-姓什麼我不知道。」
「奧爾加.塞米諾娃.對,沒錯。」
「恐怕.不太值得信賴吧?」
「對。」
「她是不是伺候您剛說過的盧埃林—斯邁思夫人?就是德雷剋夫人的姑母—」
「對.她請過幾個女孩子伺候她-其中還有兩個外國姑娘。我記得.一個剛來就跟她鬧翻了;另一個心腸還好,可就是太笨。盧埃林—斯邁思夫人無法容忍蠢人.最後她請到了奧爾加,這最後一次冒險卻很成功,那姑娘很合她的意.要是我沒記錯的話,她不太漂亮,」富勒頓先生說,「她個子不高.矮胖矮胖的,不苟言笑,鄰居們不太喜歡她。」
「但盧埃林-斯邁思夫人卻喜歡她。」波洛提醒他說。
「她一步都離不開她-這麼依賴她,很不明智。」
「嗯,的確如此。」
「我敢肯定,」富勒頓先生說,「我告訴您的這些您早就聽說過啦,這些早都傳遍啦。」
「我聽說盧埃林-斯邁思夫人給女孩子留了一大筆錢。」
「簡直令人震驚,」富勒頓先生說,「盧埃林一斯邁思夫人的遺囑許多年裡都基本未變,只是增添了一些慈善機構的名稱,或者有些財產繼承者死了,於是劃掉他們的名字,我似乎又在跟您說起一些您已經打聽到了的事,不知您還感興趣不.她主要的財產一般都指定由她的侄子雨果.德雷剋夫婦繼承。德雷剋夫人也是他的表妹,就是說,她是盧埃林一斯邁思夫人的外甥女.他們二人中誰先過世財產就由活著的一方繼承.遺囑上給慈善機構以及幾個老僕人也留了不少東西。但她最後一次對遺囑進行更改是在她死之前三周,不是由我們事務所起草的文件,是她手寫的一個補充條款.其中提到了一兩家慈善機構—沒有以前那麼多—老僕人們什麼也得不到.全部財產幾乎都由奧爾加.塞米諾娃一人繼承,說是為了感謝她無微不至的關心和體貼。簡直太令人震驚了,根本不像盧埃林一斯邁思夫人以前的所作所為。」
「後來呢?」波洛問。
「您大概也聽說過啦.根據專家鑒定,這個附加條款純屬偽造,只是有一點像盧埃林—斯邁思夫人的字體,如此而已.斯邁思夫人不喜歡用打字機,常常叫奧爾加替她寫私人信件,盡量模仿她本人的字體,有時還讓她簽上自己的名字。奧爾加這樣做過許多次.據說盧埃林-斯邁思夫人去世後.奧爾加變本加厲,甚至覺得自己模仿老夫人的字體簡直可以亂真啦.但是瞞不過專家的眼睛。無論如何也辦不到。」
「你們當時還準備採取更多的行動來辨別這個文件的真偽吧?」
「沒錯。然而在此期間那姑娘不耐煩了,正如您剛才所說的,她—失蹤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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