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一所公寓的電話鈴響了,驚動了坐在椅子上的主人赫爾克裡·波洛。一陣失望之情襲上心頭,還沒接電話他就知道有什麼事。他的朋友索利本來答應今晚過來陪他的,他倆就坎寧路市政浴池謀殺案的真正兇手永遠爭個沒完。這電話鈴響.肯定意味著他不來了。波洛腦海裡找出了不少證據,不禁萬分失望.他覺得朋友索利不會接受他的意見的,然而無疑索利反過來說出一大堆荒誕不經的設想時,他自己,赫爾克裡·波洛又會用理智、邏輯、前後次序、方法等等名詞輕而易舉地駁倒對方.索利今晚若不來,至少讓人心煩。不過這一天早些時候他倆見面時,索利咳嗽得渾身抖作一團,粘膜炎也非常嚴重。
「他受風了,挺厲害的,」赫爾克裡·波洛說……雖然我有些特效藥,但他很可能會傳染給我.他不來更好。儘管如此,」他歎息著又說,「也就是說我又要一個人度過沉悶的夜晚。」
多少個晚上都那麼沉悶,赫爾克裡·波洛心想。他的頭腦雖然相當卓絕(對此他從不懷疑),仍然需要外部的刺激。他的腦筋從來不是哲學思辨性的,有時他幾乎感到後悔當初沒有去研究神學而選擇了當警察,一根針尖上究竟能容多少個天使跳舞.這個問題相當重要,不遺餘力地去和同事們爭論也許真是一件有趣的事呢。
他的男僕喬治進了屋。
「是所羅門.利維先生的電話,先生。」
「是嗎?」赫爾克裡·波洛說道。
「他感到萬分遺憾,今晚不能到您這裡來.他得了重感冒臥床了。」
「他不是患流行感冒,」赫爾克裡·波洛說,「他只是受風,比較嚴重而已。人們常常以為自己感冒了,聽上去嚴重些,更能贏得別人的同情。要是說受風了就難以獲得朋友們那麼多的憐憫和關心。」
「反正他是不來了,您說什麼都行,真的,」喬治說,「頭腦受風很容易傳染.您要是染上了就糟了。」
「那就更讓人覺得煩悶了。」波洛表示同意他的觀點。
電話鈴又響起來。
「又有誰感冒了!」他問.「我沒有約別人。」
喬治向電話走過去。
「我來接,」波洛說.「肯定也沒什麼意思。不過---」他聳聳肩,「—可以消磨一下時光.誰知道呢?」
喬治回答說「很好,先生。」然後退出去。
波洛伸手拿過聽筒,鈴聲戛然而止。
「我是赫爾克裡·波洛」他莊嚴地宣佈,想要給對方留下深刻的印象。
「太好了,」一個聲音急切地說道。是個女人的聲音,有些喘不過氣來.「我還以為你肯定出門了不在家。」
「為什麼?」波洛問。
「我總覺得如今事事叫人沮喪。往往你迫切想找某個人,你覺得一分鐘也等不了了,可還是不得不等。我想要馬上找到你一急得要命。」
「那您是誰?」赫爾克裡·波洛問。
那個聲音,那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吃驚。
「你難道不知道?」口氣顯得難以置信。
「啊,我聽出來了,」赫爾克裡·波洛答道.「你是我的老朋友.阿里阿德理。」
「我的處境糟透了。」阿里阿德理說。
「嗯,嗯,我聽見了。你是不是跑步了?簡直上氣不接下氣,是嗎?」
「沒有跑步.我太激動了.我能不能馬上來見你?」
波洛等了幾秒鐘才回答.他的朋友奧列弗夫人聽起來情緒萬分激動。不管是發生了什麼事,她肯定要在這裡呆很長時間訴說她的悲傷、仇恨、沮喪及所有叫她難受的事。一旦進了波洛這方聖土.想要讓她回家是難上加難,不來點不禮貌的措施騙她出門是不行的.叫她激動的事不計其數,常常讓人無法預料,因而跟她討論起來不得不仔細點。
「有事讓你感到不安?」
「是的.我真的很不安,不知怎麼辦才好。我不知道—噢,我頭腦一片空白。我只覺得非要告訴你—告訴你發生的一切不可,因為你是惟一也許知道該怎麼辦的人.你也許知道我該怎麼辦.我來好嗎?」
「當然囉,那當然囉.我很高興接待你。」
對方重重地扔下話筒,波洛叫來喬治,思索了-會兒,然後叫他準備檸檬大麥茶、苦檸檬汁,又讓他給自己端杯白蘭地來。
「奧列弗夫人大概十分鐘以後到。」他說。
喬治退下.他端回來-杯白蘭地給波洛,波洛滿意地點點頭.喬治接著又端來不含酒精的飲料,別的奧列弗夫人可能都不喜歡。波洛輕輕地呷了一口白蘭地.在酷刑就要降臨之前趕緊給自己打打氣。
他自言自語地說:「她那麼神經質真令人遺憾。不過她的想法常常有獨到之處.也許我對她要來跟我說的事情會感興趣的。也許—」他沉思片刻,「—今晚也許很帶勁.也許無聊透頂.那麼,還得冒冒險。」
鈴響了.這次是門鈴.不是輕輕地摁一下,而是用力摁著不放,純粹在製造噪音。
「她興奮得過了頭。」波洛說道。
他聽見喬治走過去開門,沒等通報,起居室的門開了.阿里阿德理·奧列弗闖了進來,喬治緊跟在她身後,抓著漁民戴的防水帽及油布衣之類的東西。
「你穿的究竟什麼呀?」赫爾克裡·波洛問,「讓喬治給你拿著。太濕了。」
「是很濕,」奧列弗夫人說,「外面濕得很。我以前從沒有多想過水。想起來真可怕。」
波洛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她。
「喝點檸檬大麥茶吧,」他說,「或者勸你來杯燒酒?」
「我討厭水。」奧列弗夫人說。
波洛吃了一驚。
「我討厭。我以前從來沒想過,水能用來做什麼。」
「親愛的朋友,」赫爾克裡·波洛說。喬治正為她脫去皺巴巴的還在滴水的雨衣。」來.坐這邊來.讓喬治給你脫下來-你穿的是什麼?」
「我在康韋爾買的,」奧列弗夫人說,「是油布衣.真正的漁民穿的油布衣。」
「他穿著它很管用,那當然,」洛說,「可是,我覺得你就不太合適。穿起來太沉。過來吧—坐下來跟我說說。」
「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奧列弗夫人說著,一屁股坐下來.「有時候,你知道.我覺得不是真的,可就是發生了,真的發生了。」
「告訴我吧。」波洛說。
「這正是我來的目的.可來了又覺得太難了,不知從何說起。」
「起先?」波洛提示道,「這麼說開頭是不是有點落人俗套?」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不太清楚。也許是很久以前的事。」
「平靜些。」波洛道,「理一理頭緒再告訴我,什麼事讓你這麼驚慌失措?」
「你也會驚慌失措的.要是換了你的話,」奧列弗夫人說,「至少我覺得會。」她看上去滿腹狐疑,「有時候還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使自己不安。既然平靜地接受了那麼多事。」
「平靜接受常常是最好的辦法。」波洛答道。
「對,」奧列弗夫人說,「一開始是舉行了個晚會。」
「是嗎,」波洛回答說,原來是個平常的晚會,他鬆了一口氣.「一個晚會。你去參加晚會,發生了一件事。」
「你知道萬聖節前夜的晚會是什麼樣的嗎?」奧列弗夫人問。
「我知道萬聖節前夕,」波洛說,「是在十月三十一日。」他輕輕地眨了一下眼說,」女巫騎著笤帚來。」
「是有笤帚,」奧列弗夫人說,「還發獎呢。」
「發獎?」
「是的,誰帶來的笤帚裝飾得最美誰就得獎。」
波洛滿腹狐疑地盯著她.—開始聽她說起晚會如釋重負,現在他又有些懷疑了。他知道奧列弗夫人滴酒未沾,卻又想不出任何別的可能性,換一種情況可能好辦得多。
「是為孩子們準備的晚會,」奧列弗夫人說,「或者,稱為初中入學預試晚會。」
「初中入學預試?」
「對,以前學校裡是這麼稱呼的。我是指看看學生是否聰明,要是通過了,就進中學學習;要是沒通過,就上一種『次現代』之類的學校.這名字太不高明了,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我不得不說,我實在是沒太弄懂你在說什麼?」波洛說。他們似乎已經告別晚會,進入教育領域了。
奧列弗夫人做了個深呼吸,接著說下去。
「事實上,」她說,「是以蘋果開始的。」
「哦,是嗎,」波洛說道,「那當然。你總是跟蘋果分不開,是吧?」
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畫面,小山上停著-輛很小的轎車,一個高大的女人鑽出來.裝蘋果的包裂開了,蘋果沿著山坡滾落下去。
「對,」他鼓舞她說下去,「蘋果。」
「咬蘋果,」奧列弗夫人說.「萬聖節前夜的晚會中人們總要玩這個遊戲。」
「啊,對,我像是聽說過,沒錯。」
「你知道,玩各種遊戲.咬蘋果啦,切粉糕啦,還有照鏡子—」
「看愛人的臉?」波洛很在行地問。
「啊,」奧列弗夫人說,「你終於開竅了。」
「事實上跟不少民間傳說有關,」波洛說,「非常古老的民間傳說。你參加的晚會上都出現了。」
「對.取得了相當大的成功。最後玩火中取栗.你知道,一大盤燃燒著的葡萄乾。我想-」她的聲音顫抖著,‥-我想肯定是這時發生的。」
「什麼事情發生了?」
「謀殺.玩過火中取栗之後各自回家。」奧列弗夫人說,「要知道.就在這時他們發現怎麼也找不到她。」
「找誰?」
「一個女孩。一個叫喬伊斯的女孩。所有人都大聲叫她的名字四處找,問她是不是跟別人一起先回去了.她母親非常惱火,說喬伊斯肯定是覺得累.或者不舒服,或者怎麼的自己先走了.她也太不為別人著想,連個招呼都不打,遇到這種情況母親們總是要抱怨不停,她也毫不例外。可我們怎麼也找不到喬伊斯。」
「她不是一個人先回去了?」
「沒有,」奧列弗夫人說,「她沒有回家去……」她的聲音又顫抖著,「我們最後找到她一在書房裡.就是在那兒—有人下了手。咬蘋果遊戲,桶留在那兒.一隻大鐵皮桶.他們不想用塑料桶。也許用塑料桶的話事情就不會發生了.不夠沉。興許就打翻了—」
「發生了什麼事?」波洛問.他變得十分乾脆。
「就是在那兒發現的,」奧列弗夫人說.「要知道,有人把她的頭摁進水裡的蘋果中.把她的頭一直摁著直到她死.淹死的.淹死的.不過是一隻還沒裝滿水的鐵皮桶.她跑在那兒,垂下頭去咬一隻蘋果.我討厭蘋果,」奧列弗夫人說,「我永遠不想再見到蘋果了。」
波洛看著她.他伸手倒了一小杯白蘭地。
「喝下去,」他說,「對你有好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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