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波洛早已料到這樣的回答。但是他卻失望地搖搖頭,又陷入沉思之中。德賴弗小姐兩肘抵著桌子,兩手托腮,身體前傾過來。
「現在,」她說道,「您是不是要告訴我點什麼?」
「女士,」波洛說,「首先讓我向您致敬。您的答覆非常理智。很顯然,您是一位有頭腦的人。您問我是否要告訴您些什麼?我可以回答您——可以奉告的並不多。女士,我只能告訴您一些明顯的事實。」
他停頓了一下,然後冷靜地說。
「昨天夜裡埃奇韋爾男爵在書房裡被人殺害。昨天夜裡十點鐘的時候,有一位女人到男爵府上,自稱是埃奇韋爾夫人。要見男爵。我認為這位女士是您的朋友亞當斯小姐。她戴著金黃色假髮,裝扮成埃奇韋爾夫人的樣子。埃奇韋爾夫人,您可能知道,就是女演員簡·威爾金森。假定那個人就是亞當斯小姐,她只在那裡呆了片刻,在十點過五分的時候離開了那幢房子。但是她午夜以後才回到家裡,服了過量的佛羅那以後便上床睡覺了。現在,女士,您也許可以瞭解我為什麼問您那些問題了。」
詹尼深深地吸了口氣。
「是的,」她說道,「我現在明白了。我想您是對的,波洛先生。我是說關於那人就是卡洛塔的猜想。有一件事可以證明,她昨天從我店裡買走了一頂新帽子。」
「一頂新帽子?」
「是的,她說要買一頂能遮住左臉的。」
寫到這裡,我要插入一點說明,因為,不知道我所寫的這些話什麼時候有人讀。我一生中看過多種帽子——比如,有一種鐘形的帽子。能把人的臉完全遮住,讓你不必擔心被你的朋友認出來,有的帽子簷向前傾,有的優美地戴到腦袋後面。有的是扁圓形的貝雷帽,還有好多其它式樣。在這年的六月份,最時髦的帽子好像一個倒置的湯盆,戴的時候,遮住一隻耳朵,那就好像有什麼力吸到頭上似的。那麼另一面和頭髮就露在外面了。
「這類帽子通常是戴在右邊的啊。」波洛說。
那位小老闆娘點點頭。
「但是我們也有少數幾頂戴在左邊的。」她這樣加以解釋道。「因為有的人喜歡讓人看她的右半部側面,也有人只喜歡將頭髮分到一邊。那麼,卡洛塔想將左邊那側遮起來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嗎?」
我記起男爵的攝政門府鄖門是向左開的,這樣,任何人進去,管家只能看到他左側的險。我還記得(這是那天晚上注意到的)簡·威爾金森左眼角上有一顆小小的痣。我很興奮地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波洛用力地點著頭,表示深有同感。
「是這樣的。是這樣的。你有很好的判斷能力,黑斯廷斯,是的,這就說明她為什麼要買這樣的帽子了。」
「波洛先生?」詹尼突然坐直了身體,「您不會以為一是卡洛塔干的吧?我是說殺害他。您可不能那樣想。不能僅僅因為她說過怨恨他的話,就那樣想。」
「我井沒有這樣想。但是我仍然覺得奇怪一我是說。她怎麼這麼說。我想知道願因。他做了什麼——她瞭解了他的什麼才使她這樣說的?」
「我不知道——但是她不會殺他。她——噢!她是——呃——很高尚的。」
波洛贊同地點著頭。
「是的。是的。您說得很對。我同意,這是心理上的問題。這是一個很職業的殺人案——但是手段並不高明。」
「職業的?」
「兇手的刀子刺入部位很準確,頭蓋骨底部和背髓相聯接處,正是致命的神經中樞。他知道從哪裡下手正中要害。」
「看樣子是醫生干的。」德賴弗小姐若有所思地說。
「亞當斯小姐認識什麼醫生嗎?我是說她有什麼特殊的醫生朋友?」
德賴弗小姐搖搖頭。
「沒聽說過。不論怎麼說,在這兒是沒有。」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亞當斯小姐戴夾鼻眼鏡嗎?」
「眼鏡?不戴呀!」
「啊!」波洛皺著眉。
這時候,我腦海裡浮現出一個影像。一個渾身石碳酸昧的醫生,近視眼。戴著高度數的眼鏡。這種想法真可笑!
「順便問您一下,亞當斯小姐認識布賴恩·馬丁嗎?那個電影演員。」
「啊!認識的。她對我說,她從小就認識他。不過我想他們並不經常見面,只是偶爾地見見。她對我說,他那個人很自負。」
她看了看表,立刻叫道。
「天哪!我得走了。波洛先生,我說的對您有用嗎?」
「很有用。以後我還要請您幫忙的。」
「好的。既然有人設下這樣惡毒的計謀。我們要查出來他究竟是誰。」
她匆匆忙忙與我們握手,嫣然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帶著那種特有的直率的態度離開了我們。
「真是一個有趣的人!」波洛付賬的時候說。
「我喜歡她。」我說。
「認識一位思維敏捷的人是件開心的事。」
「也許。心腸有點硬。」我想了想說,「她聽到好朋友去世,並不像我想像的那樣難過。」
「她不是那種人,當然了。」波洛不動聲色地贊同道。
「這次會面」瞭解了你想知道的嗎?」
他搖了搖頭。
「沒有。我本來希望——找到一點那個D的線索,那個送她金匣子的人。但我沒找到。可惜,卡洛塔·亞當斯是一位謹慎的女子。關於她的朋友和可能的愛情方面,她從不亂講。從另一方面講,那個建議戲弄別人的人,也許並非她的朋友。可能只是偶爾認識而已一不用說,建議的動機是捉弄人——用錢來作基礎。這個人也許看見過她隨身攜帶的那個金匣子,有機會看到裡面有什麼東西。」
「但是,他們究竟是怎樣使她吃那藥的呢?是在什麼時間?」
「唔。那個女僕出去寄信的時候,大門是開著的。但是這一解釋並不令我滿意。因為意外的事情太多。但是現在——我看還是開始干吧。我們還有兩個線索。」
「是什麼?」
「第一個線索是打到維多利亞區的電話號碼。我認為很可能是卡洛塔·亞當斯回家以後要打電話報告她的成功,另一方面,在十點過五分到午夜的那段時間,她在哪裡,魍也許和那個陰謀設計者有約定。如果是那樣,那個電話可只是打給一個朋友而已。」
「那麼第二條線索呢?」
「啊!我對這一線索抱很大希望。那封信,黑斯廷斯,
封給她妹妹的信。很可能——我是說很可能——她在那信裡描述了整件事情。因為那封信要在一周以後,被郵到另一個國家才被人讀到、她不會認為這是違背約定。」
「要能這樣真是太好了。」
「我們不能抱太大希望,黑斯廷斯。只不過是碰運氣而已。是的,我們必須從事情的另一端著手。」
「你所說的另一端是什麼?」
「仔細研究一下,埃奇韋爾男爵死後,有誰會從中得到各種好處?」
我聳聳肩膀。
「除了他的侄兒和太太以外——」
「還有他太太想另嫁的人。」波洛補充道。
「公爵?他在巴黎啊。」
「不錯。但是你不能否定,他也是一個有關係的人。還有男爵府裡的人——管家——僕人。誰知道他們對男爵有什麼怨恨?但是,我個人認為,我們首先要做的事是與簡·威爾金森女士談一談。她很精明的。也許她能說點什麼。」
我們又一次來到薩伏依飯店。我們看到這位女士周圍都是紙盒和包裝紙,每個椅背上都掛著精緻的黑色衣飾。簡臉上帶著全神貫注——一本正經的表情,正在試衣鏡前試戴另一頂黑色帽子。
「啊!波洛先生,請坐。當然,如果還有地方可坐的話。埃利斯。清理一下東西好嗎?」
「女士,您看起來很迷人。」
簡的表情很嚴肅。
「波洛先生。我並不想假裝什麼。但您知道,一個人要注意儀表。我是說我得謹慎些。噢!順便告訴您,我接到了公爵發來的很親切的電報。」
「從巴黎打來的?」
「是的,是從巴黎來的。當然措詞很小心,表面上是唁電,不過從他的字裡行間,我可以感到他的親切。」
「女士。我向您致賀。」
「波洛先生,」她拍了拍手,放低了她那沙啞的嗓音,那樣子就像一位天使要吐露聖潔的心意一樣,「我一直都在想,這一切是這樣奇妙。您知道我的意思。現在我的一切麻,煩都沒了。也沒有那個討厭的離婚難題了。再也沒有麻煩了。我的路上己經毫無障礙,一切順利了。這樣一來,我幾乎成了一個虔誠的好人了,您明白我的意思的。」
我屏住呼吸。波洛側著頭望著她。她的樣子很肅穆。
「女士,您就是這樣想的,呃?」
「事情發生得對我有利。」簡悚然地低聲說,「我近來常常想,埃奇韋爾死了就好了。然後——他就死了。這——這簡直像在應驗我的禱告。」
波洛清了清嗓子。
「女士。我可不像您那樣看這件事。有人殺害了您的丈夫。」
她點點頭。一
「是啊。那又怎麼了?」
「您沒想過,這個人會是誰嗎?」
她瞪著眼睛望著他。「那有什麼關係?我是說——有什麼關係呢?反正公爵和我再過四五個月就可以結婚了。」「
波洛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是的,女士,這個我知道。但除了這個以外,您就沒想想是誰殺了您的丈夫?」
「沒有。」她似乎對這個想法很驚訝,我們可以看出她在想。
「您不感興趣,想知道嗎?」波洛問道。
「不太感興趣。我得承認。」她承認道,「我想警方會查個水落石出的。他們很聰明,不是嗎?」
「人們是這樣說。同時我本人也要將此案查個明白。」
「您?真滑稽!」
「為什麼滑稽?」
「呢,我不知道。」這時候,她的眼光又回到衣服上。她披上一件緞子上衣,對著鏡子仔細端詳。
「您不反對吧?呃?」波洛眨著眼睛問道。
「啊!當然不反對,波洛先生。我喜歡您機智地查這件案子。我希望您成功。」
「女士——我不僅僅希望得到您的祝願,還希望聽聽您的見解。」
「見解?」簡心不在焉地扭動著頭,「關於什麼呢?」
「您認為誰會殺埃奇韋爾男爵?」
簡搖頭說;「我不知道。」
她試著扭動著肩膀,從各個角度看衣服合不合適,還拿著一把帶手柄的小鏡從背面看。
「女士,」波洛大聲用力地說道,「您以為是誰殺害了您的丈夫?」
這一次她回過神來,向波洛投去吃驚的目光。「我想。是傑拉爾丁吧。」她說道。
「傑拉爾丁是誰?」
但簡又走神了。
「埃利斯,把右肩上的衣服替我往上拉拉;波洛先生,您說什麼來著?傑拉爾丁是他的女兒。不是,埃利斯,是右肩。好多了。噢!波洛先生,您要走麼?我真是要感謝您。我是指離婚的事。現在雖然不需要了,但我還是要感謝您。我永遠會記得您有多麼好!」
我在那以後只見過簡·威爾金森兩次。一次是在舞台上。一次是午宴中坐她對面。我一見到她就想起她當時的樣子。全神貫注地試衣服,嘴裡漫不經心地說幾句話,惹得波洛還要再問」她自己則美美地注意自己。
「真了不起!」我們走到濱河大街上時,洛這樣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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