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如風的性情絕非遺傳自她父親,她父親的個性是全然缺乏活力,與世無爭。比爾·艾維斯裡說得非常正確,疾如風從來不會閒得腳底下長出青草來。
在跟比爾晚餐後的第二天早上,疾如風充滿活力地醒轉過來。她當天有三個明確的計劃要付諸實行,而且她知道她將稍微受到時空限制的阻礙。
幸好她沒有像傑瑞·衛德、龍尼·狄佛魯克斯和傑米·狄西加一樣的苦惱——早上起不了床。歐斯華·庫特爵士在「早起」這方面挑不到她的毛病。八點三十分,疾如風就已吃過了早餐,駕著她的西班牙車上路回「煙囪屋」。她父親見到她似乎有點高興。
「我從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出現,」他說,「不過這樣一來我就省得打電話,我討厭打電話。梅爾羅斯上校昨天來這裡談關於調查庭的事。」
梅爾羅斯上校是郡警察署長,卡特漢伯爵的老朋友。
「你是說龍尼·狄佛魯克斯的調查庭?什麼時候?」
「明天。中午十二點。梅爾羅斯曾來找你。屍體是你發現的,你得出庭作證,不過他說你一點都不用緊張。」
「為什麼我該緊張。」
「哦,你知道,」卡特漢伯爵歉然說,「梅爾羅斯有點古板。」
「十二點,」疾如風說,「好。如果我還活著,我會在這裡等他。」
「你有任何理由預料不會活著嗎?」
「誰知道,」疾如風說,「現代生活的緊張——如同報章上所說的。」
「這倒令我想起了喬治·羅馬克斯要我下星期到『大宅第』去。當然,我謝絕了。」
「謝絕得好,」疾如風說,「我們可不想要你牽扯到任何怪事裡頭去。」
「會有怪事嗎?」卡特漢伯爵突然提起興趣問道。
「哦——警告信等等,你知道。」疾如風說。
「或許喬治就要被暗殺掉,」卡特漢伯爵猜測說,「你認為呢,疾如風——或許我還是去的好。」
「你抑制一下你嗜血的本能,安安靜靜地留在家裡,」疾如風說,「我去跟賀威爾太太談談。」
賀威爾太太是女管家,那個威嚴十足,走起路來沙沙作響,令庫特夫人打從心坎裡怕起的女士。她可嚇不倒疾如風,事實上,她總是叫她疾如風小姐,打從疾如風還是個長腿、頑皮的小女孩,而她父親還沒承襲伯爵頭銜之時開始。
「賀威爾,」疾如風說,「我們一起喝杯濃濃的可可,同時談談家裡的最新消息給我聽聽吧。」
她不費多少功夫就搜集到她想得到的消息,心中記下如下的重點:
「兩個新來的洗滌室女傭——鄉村姑娘——頭腦不太靈光。新來的第三個家事女傭——女傭頭子的侄女。這聽來沒什麼問題。賀威爾好像欺侮了可憐的庫特夫人不少。她會這樣。」
「我從沒想到我會有一天看到『煙囪屋』被陌生人佔住了,疾如風小姐。」
「噢!人必須跟上時代,」疾如風說,「如果你永遠不用看到它被改建成純粹供享樂用的熱門公寓,那你就幸運了,賀威爾。」
賀威爾背脊一涼,全身顫抖。
「我從沒見過歐斯華·庫特爵士。」疾如風說。
「歐斯華爵士無疑是個非常聰明的紳士。」賀威爾冷淡地說。
疾如風判斷歐斯華爵士不受家僕的歡迎。
「當然,處理一切事情的是貝特門先生,」女管家繼續說,「一位非常能幹的紳士。的確是非常能幹,而且凡事都知道該怎麼處理。」
疾如風把談話的主題帶到傑瑞·衛德之死。賀威爾太太求之不得地談起這件事,對那可憐的年輕紳士充滿了憐惜之意,然而疾如風並沒得到任何新消息,隨後她離開了賀威爾太太,下樓去,立即按鈴召來崔威爾。
「崔威爾,阿夫瑞什麼時候離職的?」
「大概一個月以前,小姐。」
「他為什麼離職?」
「是他自己的意願,小姐。我相信他是上倫敦去了。我並沒有對他有任何不滿。我想你會發現新來的僕役約翰非常令人滿意。他好像相當稱職,而且急於表現令人滿意。」
「他來自什麼地方?」
「他的資歷極好,小姐。他的前任僱主是孟凡能伯爵。」
「原來如此。」疾如風若有所思地說。
她想起了孟凡能伯爵目前正在東非遊獵。
「他姓什麼,崔威爾?」
「包爾,小姐。」
崔威爾等了一會兒,然後知道疾如風已經問完了,悄悄地離開。疾如風仍然陷入沉思中。
約翰在她回來的那天替她開過門,她曾暗地裡特別注意過他。他顯然是個完美的僕人,訓練精良,面無表情,或許,他比大部分的僕役都更有軍人樣,而且他的後腦袋形狀有點古怪。
不過疾如風瞭解到,這些細節幾乎扯不上什麼關係。她坐在那裡,皺起眉頭望著面前的吸墨紙。她手裡拿著一支鉛筆,懶洋洋地一再寫著BOWER包爾這個姓。
美然,一個念頭湧現,她停住筆,凝視著她所寫的字。然後她再度召來崔威爾。
「崔威爾,包爾這個姓怎麼拼?」
「B一A一U一E一R,小姐。」
「那不是英國姓氏。」
「我相信他是瑞士血統,小姐。」
「噢!沒事了,崔威爾,謝謝你。」
瑞士血統?不,德國!那軍人的架勢,那平板的後腦袋。
而且他在傑瑞·衛德死前兩周來到「煙囪屋」。
疾如風站了起來。這裡她能做的都做到了。現在繼續其他的事!她去找她父親,「我又要走了,」她說,「我得去見見瑪西亞嬸嬸。」
「去見瑪西亞?」卡特漢伯爵語氣充滿了驚愕,「可憐的孩子,你是怎麼非去見她不可?」
「只此一次,」疾如風說,「我正好想去見見她,完全出自我的自由意志。」
卡特漢伯爵驚奇地看著她。任何人誠心想要去見他那位可怕的嫂嫂對他來說都是難以理解的。瑪西亞·卡特漢伯爵夫人,他哥哥亨利的遺孀,是個非常卓越的人物。卡特漢伯爵承認她是亨利令人羨慕的妻子,要不是她,他絕不可能當上外交部長。就另一方面來說,他總是認為亨利的早死是一大解脫。
在他看來,疾如風這不啻是把頭伸進獅子口裡的愚行。
「噢!啊呀,」他說,「你知道,如果是我。我不會做這種事。你不知道這可能導致什麼。」
「我知道這將導致我所希望的,」疾如風說,「我沒事,爸爸,你不用替我擔心。」
卡特漢伯爵歎了一口氣,換個較舒適的坐姿。他回到他精讀的書籍上。然而一兩分鐘之後,疾如風突然再度探頭進來。
「對不起,」她說,「還有一件事我想要問你,歐斯華·庫特爵士是什麼人?」
「我告訴過你了——一個蒸氣壓路機。」
「我不是問你個人對他的印象。他是怎麼賺到錢的——做鈕扣、銅床或什麼的?」
「噢!我懂了。他搞鋼鐵,鋼和鐵。他有一家全英格蘭最大的鋼鐵工廠或什麼的,隨便你叫它什麼都可以。當然,他現在並沒親自主持業務。是一家公司或幾家連鎖公司。他把我搞去當董事或什麼的,對我來說是非常好的事業——什麼事都不用做,除了每年一兩次進城去那些大飯店之類的地方——卡儂街或利物浦街——圍坐在一張他們擺著非常好的新穎吸墨紙的桌旁。然後庫特或某個一臉精明的傢伙發表全是一大堆數字的演說,不過幸好不用聽——而且我可以告訴你,會後經常有頓非常好的午餐。」
疾如風對卡特漢所說的午餐沒興趣,在他說完之前就又離開了。在回倫敦的路上,她試著把一切事情串連起來。
據她所能瞭解的,鋼鐵和兒童福利似乎扯不到一塊兒。那麼,這兩者有一個只是幌子——想必是後者。瑪卡達太太和那個匈牙利女爵不值一顧。她們只是用來作偽裝。不,整個事情的中樞點似乎是那不吸引人的艾伯哈德先生。他似乎不是那種喬治·羅馬克斯在正常情況下會邀請的類型。比爾含糊地說過他從事發明。再有航空部長和搞鋼鐵的歐斯華·庫特爵士。這些人不知為什麼都湊在一起。
由於進一步思索下去是毫無用處的,因此疾如風放棄了這條思路,專心想著即將來到的她和卡特漢伯爵夫人的面談。
伯爵夫人住在倫敦高級住宅區一幢幽暗的大房子裡。房裡有股封蠟、鳥食和有點腐敗的花味。卡特漢夫人是個大女人——各方面都大。她的身材比例與其說是大,不如說是「堂皇」。她有個鉤形大鼻,戴著金邊夾鼻眼鏡,她的上唇令人有點懷疑是不是長著鬍子。
她見到她侄女有點感到訝異,不過還是把她冰冷的臉頰湊過去,讓疾如風適禮地親一下。
「這真是相當意外,艾琳。」她冷冷地說。
「我們才剛回來不久,瑪西亞嬸嬸。」
「我知道。你父親好嗎?跟往常一樣?」
她的語氣帶著輕蔑。她對亞拉斯泰·愛德華·布蘭特,卡特漢的第九任伯爵觀感惡劣。她曾稱他為「可憐的傢伙」。要是她知道這個用法的話。
「爸爸很好。他在『煙囪屋』。」
「真的。你知道,艾琳,我一向不贊成把『煙囪屋』租給人家。那個地方,就很多方面來說,是個歷史性的紀念建築物。不應該貶低了它的價值。」
「它在亨利伯怕的時代一定很風光。」疾如風微歎一口氣說。
「亨利瞭解他的責任。」亨利的遺孀說。
「想想到那裡做客的人,」疾如風如醉如癡地繼續說,「全都是歐洲的政治顯要。」
卡特漢夫人歎了一口氣。
「我可以憑良心說,那裡不只一次締造了歷史,」她說,「要是你父親——」
她傷心地搖搖頭。
「政治令爸爸感到厭煩,」疾如風說,「不過我倒認為它是最令人陶醉的一門學問。尤其是對深得個中三味的人來說。」
她毫不臉紅地說出這誇大不實的感想。她嬸嬸有點訝異地看著她。
「我很高興聽你這麼說,」她說,「我總以為,艾琳,你除了時下的追求享樂之外,其他的都不關心。」
「我以前是。」疾如風說。
「你是還很年輕不錯,」卡特漢夫人若有所思地說,「不過以你有利的條件,如果你嫁對了人,那麼你可能成為當今政壇女要人之一。」
疾如風感到有點心驚膽跳。有一陣子,她暗自害怕她嬸嬸可能會馬上提供她一個合適的丈夫。
「可是我覺得我這麼笨,」疾如風說,「我是說我懂得這麼少。」
「這容易救治,」卡特漢夫人敏捷地說,「我有任何你所需要的文獻可以供給你。」
「謝謝你,瑪西亞嬸嬸。」疾如風說,然後接著採取第二道攻勢。
「我不知道你認不認識瑪卡達太太,瑪西亞嬸嬸?」
「我當然認識她。一個頭腦聰明、最值得尊敬的婦女。就一般來說,我不支持女人進國會。她們可以用比較女性的方式來發揮她們的影響力。」她停頓下來,回想她所採用過的女性的方式,強迫她不情願的丈夫踏入政壇,以及他和她的努力所達到的偉大成就。「但是,時代改變了。而且瑪卡達太太正在做的,是全國性的重大的事,而且對所有的婦女都極有價值,我想我可以說,這是真正的婦女工作。你當然一定要見見瑪卡達太太。」
疾如風有點沮喪地歎口氣。
「她下星期會參加喬治·羅馬克斯的家庭宴會。他要爸爸去,當然他是不會去的,可是他從沒想到要請我,認為我太無知了,我想大概是吧。」
卡特漢夫人突然覺得她的侄女真的有了不起的長進。或許,她遭遇了不幸的戀愛事件?在卡特漢夫人的觀念裡、不幸的戀愛經常是對年輕女孩很有益處的,可以令他們認真地生活。
「我想喬治·羅馬克斯大概從沒想到你已經——我們姑且說是,長大了?艾琳,親愛的,」她說,「我必須跟他談談。」
「他不喜歡我,」疾如風說,「我知道他不會邀請我。」
「胡說,」卡特漢夫人說,「我會對他強調,我認識喬治·羅馬克斯時他才這麼一點高。」她指出一個相當不可能的高度。「他會太樂於幫我這個忙了。而且他當然自己會明白到當前像我們這種階層的年輕女孩應該為國家的福利貢獻她們的才能。」
疾如風幾乎說:「好,好」。不過她止住了。
「我現在去幫你找些文獻來。」卡特漢夫人說著站了起來。
她尖聲叫道:「康諾小姐。」
一個表情驚恐、非常清爽的秘書小姐跑了過來。卡特漢夫人給了她一些指示。稍後疾如風即抱著一大堆最最乏味的文獻驅車回到布魯克街。
她的下一個行動是打電話給傑米·狄西加。他一開口便得意洋洋。
「我辦到了,」他說,「雖然比爾讓我費了不少功夫。他固執地一再說我會成了狼群裡的一隻小羔羊。不過我終於讓他明白過來。我現在拿了一大堆叫什麼來著的東西,正在用心研讀。你知道,藍皮書和白皮書。乏味極了——不過總得像個樣子。你有沒有聽說過聖大非邊界之爭?」
「從沒聽過。」疾如風說。
「哦,我正在埋頭苦研。歷時好幾年而且非常複雜。我要拿它來當話題。時下的人都得學有專長。」
「我也拿到了一大堆同樣的東西,」疾如風說,「瑪西亞嬸嬸給我的。」
「什麼嬸嬸?」
「瑪西亞嬸嬸——爸爸的嫂嫂。她非常熱中政治。事實上,她將設法讓我參加喬治的宴會。」
「不會吧?噢,啊呀,這太好了。」一陣停頓,然後傑米說,「喂,我想我們最好不要告訴羅琳吧——啊?」
「或許不要的好。」
「你知道,她可能不喜歡置身事外。而她真的必須置身事外。」
「是的。」
「我的意思是說不能讓像她那樣的女孩冒險!」
疾如風心想傑米有點不夠圓滑。她去冒險似乎一點也不會令他感到不安。
「你不在了嗎?」傑米問道。
「不。我還在,我只是在想。」
「原來如此。喂,你明天要去參加調查庭嗎?」
「要。你呢?」
「我也去。對了,晚報上登出來了。不過是塞在報屁股上。
奇怪——我原以為他們會大做文章。」
「是的——我也以為。」
「哦,」傑米說,「我得繼續研讀了。我剛看到波利維亞發給我國一張通告那一段,」「我想我大概也得繼續看我的了,」疾如風說,「你準備整個晚上都耗在那上面嗎?」
「我想是的。你呢?」
「噢。或許。晚安。」
他們兩個都是臉皮最厚的說謊者。傑米·狄西加十分清楚他正打算帶羅琳·衛德出去吃晚飯。至於疾如風,她一掛上電話便立即換上各種難以形容的裝束,事實上,是向她的女侍借來的。一換好衣服,她便徒步出擊,不管巴士或地下鐵都是前往七鐘面俱樂部的最佳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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