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頂好請倫敦警察廳刑事部的人來幫忙。培根,這就是你的意思嗎?」
郡警察局長懷疑地瞧瞧培根督察。那個督察是一個大塊頭、很結實的人——他的臉上露出一個對人類極端厭惡的人那副樣子。
「局長,那個女人不是本地人,」他說,「我們有理由可以相信她也許是一個外國人——由她的內衣可以判斷。當然啦,」他連忙加上一句,「我暫時不打算洩露這個消息。我們要保守秘密,到舉行偵訊的時候。」
那位郡警察局長點點頭。
「偵訊純粹是形式,我想?」
「是的,局長。我已經看到驗屍官。」
「定在——什麼時候?」
「明天。聽說這一家其他的人都要來參加。這只是一個機會。他們當中也許有一個人可以認出她的身份。他們全部都會來。」
他查查他手裡的一個名單。
「哈樂德·克瑞肯索普。他的名字在倫敦是響叮噹的——聽說是個很重要的人物。阿佛列——他是幹什麼的,我不大清楚。塞綴克——就是那個住在國外的。他『畫畫兒』!」那個督察說到「畫畫兒」這幾個字的時候,特別強調,使這些字充滿了不良的意義,那郡警察局長只是低著頭笑笑。
「那麼,我們就沒有任何理由可以相信克瑞肯索普一家人與命案有牽連,是不是?」他問。
「除了屍首是在這個別墅發現的以外,沒什麼嫌疑。」培根督察說,「當然,他們家的那個藝術家也可能認出她是誰,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關於火車命案那一套離奇的、毫無意義的話。」
「啊,是的。你已經和這個老婦人見過面了。這個——唔——」他瞧瞧桌上放的那個備忘錄。「瑪波小姐,對嗎?」
「是的,局長。她對這件事的態度很堅決、很肯定。究竟她說的是不是瘋話,我不知道。但是,她堅持她的說法——就是關於她的朋友看到的情形等等。就這一切情形來說,我敢說,這不過是虛構——都是些老太婆的確會捏造的事,像是在園子的盡頭看到飛碟啦,在公共圖書館裡有間諜啦。但是,有一件事似乎是很明白的:她確實僱用這個年輕女人——這個幫忙家務的女人——並且叫她尋找一具死屍——結果,那女孩子照辦了。」
「而且找到了。」郡警察局長說,「啊,這的確是一番驚人之談。瑪波·珍小姐——不知道哪裡聽說過。這名字似乎很熟……不管怎麼樣,我要和倫敦警察廳刑事部聯絡。我想你說這不是一個本地的案子——不過,我們還不能將這件事大肆宣傳。目前,我們對報界的人要盡量少說話。」
偵訊純粹是一個形式,沒人出來認那個死去的女人,露西應訊出席作證是她發現屍首的。然後,驗屍的人提出醫學上的證明,說明了死因——勒斃。偵訊的程序到此結束。
克瑞肯索普一家子由那個舉行偵訊的大會堂走出來的時候,天氣寒冷,狂風大作。他們一家總共五口人:愛瑪、塞綴克、哈樂德、阿佛列、和布萊恩·伊斯特利——那個亡女伊迪絲的丈夫。還有溫邦先生——就是辦理他們家法律事務那個法律事務公司的經理。他是不辭麻煩特別由倫敦趕來參加偵訊的,他們都站在人行道上,冷得直打哆嗦。四周已經聚集不少人看熱鬧;「石棺屍首」的詳情,非常有刺激性,已經由倫敦和當地的報紙充分地報導。
一陣竊竊私語聲:「就是他們……」
愛瑪大聲地說:「我們躲開吧!」
那輛租來的戴姆勒大汽車開到路邊。愛瑪上了車,然後向露西招手叫她上來。溫邦先生、塞綴克、和哈樂德也跟著上車。布萊恩·伊斯特利說:「我帶阿佛列同我一起坐我的小巴士。」於是,司機就關上車門,那輛戴姆勒正準備開動。
「啊,停!」愛瑪叫道,「還有那兩個孩子。」
那兩個孩子在偵訊之前苦苦哀求要參加,結果被留在洛塞津別莊了,但是現在卻咧著嘴笑嘻嘻地出現了。
「我們是騎腳踏車來的。」斯妥達·威斯特說,「那警察很好,讓我們由大會堂的後門進去。希望你不反對,克瑞肯索普小姐。」他加了一句。
「她不會反對的,」塞綴克替她說,「一個人只年輕一次。我想,這是你第一次參加偵訊吧?」
「有點令人失望,」亞歷山大說,「這麼快就完了。」
「我們不能停在這裡講話呀,」哈樂德不痛快地說,「那裡聚集了不少人,還有那些帶照像機的。」
司機看到他做的手勢,便把車子開出路邊,那兩個孩子愉快地揮揮手。
「這麼快就散了!」塞綴克說,「那是他們的想法,少不更事!這還是剛剛開始呢。」
「這一切太不幸了,太不幸了!」
哈樂德說:「我想——」他瞧瞧溫邦先生,溫邦先生繃緊嘴唇,厭惡地搖搖頭。
「我希望,」他用說教的口吻說,「這件事不久就會澄清,警方是很有工作效率的。雖然如此,整個這件事,就像哈樂德說的,實在非常不幸。」
當他說話的時候,他一直瞧著露西,而且他的神氣明明是很不贊成的樣子。「如果不是這位小姐到一個不該到的地方亂翻,」由他瞧著她的神氣可以想像到他似乎是這樣說。「就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這種想法——或者可以說是一種很相似的想法——由哈樂德·克瑞肯索普說出來了。
「順便請問——哦——愛斯——愛斯伯羅小姐,你究竟怎麼會去看石棺裡的東西呢?」
露西已經在想:不知道什麼時候這一家人會有一個人想到這一點。她以為警察要問的,首先就是這個。她覺得很奇怪的就是直到這一刻,才有人想起這樣問她。
塞綴克、愛瑪、哈樂德和溫邦先生都在瞧著她。
她的答覆,不管是真是假,自然已經準備多時了。
「其實,」她用一種猶豫的聲音說,「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確實感覺那個地方需要徹底整理,並且清掃一下。而且,那裡有——」她猶豫一下,「——一種非常奇特、讓人很不舒服的氣味——」
她已經正確地預料到,一提起那種令人不舒服的氣味,每個人都會避之猶恐不及呢。
溫邦先生低聲地說:「是的,是的,當然……大約有三個星期了,我想警察局那個醫官這樣說。你們是明白的,我們都盡量不要多談這回事。」他微笑地望望愛瑪,表示鼓勵她振作起來,現在她臉變得面無人色。「記住,」他說,「那個可憐的年輕女人與我們毫無關係。」
「啊,但是,我們也不敢這麼肯定,是不是?」塞綴克說。
露西·愛斯伯羅有些感興趣地瞧瞧他。她對於這三個弟兄之間相當驚人的差別已經感到奇怪。塞綴克是個大塊頭。他有一副飽經風霜的、粗獷的面孔,蓬亂的褐髮,和愉快的態度。他由飛機上下來回到家的時候,臉沒有刮。現在雖然因為要參加偵訊,刮過臉,可是仍舊穿他剛到時穿的那套衣服,而且,那似乎是他唯一的衣服:一條灰法蘭絨的舊褲子,和有補丁的、並且有點磨光的、露出織紋的寬鬆夾克。他露出自舞台上扮得逼真的、一個放蕩不羈的人,而且引以為榮。
與之相反,他的弟弟哈樂德,百分之百是一個都市紳士和大公司經理的形象。他有高高的、勻稱的、挺拔的姿態,褐色的頭髮,兩鬢已經有些禿了。他留著小小的黑鬍子,穿一套暗色的、剪裁考究的衣服,戴一條珍珠灰色的領帶。他的樣子正合他的身份,一個精明的、成功的商人。
他現在很不自然地說:
「塞綴克,那實在是一句多餘的話。」
「我不知道是為什麼,她畢竟是在我們的倉庫裡,她到那裡幹嗎呀?」
溫幫先生咳了一聲,說:
「也許,也許是——哦,是來幽會。我聽說這裡的人都知道鑰匙是掛在外面一個飾釘上的。」
他的腔調裡含有很痛恨他們如此大意的意味。因為這種意味很明顯,所以愛瑪很抱歉地說:
「那是大戰期間開始的,都是為了空襲時民防隊員的方便。那裡有一個小酒精爐,他們可以自己煮熱可可茶喝。後來,因為那裡實在沒什麼別人會拿走的東西,我們就繼續把鑰匙掛在那裡。這樣對於婦女協會的人方便些,假若我們把它放在房子裡,使用時就不方便——他們有什麼舉動時需要把那地方整理一下的時候,家裡沒人把鑰匙送給他們。我們只僱用每天來打雜的女人,沒雇住在家裡的女僕……」
塞綴克匆匆地、很困惑地瞧瞧她。
「你好像很煩惱,妹妹,有什麼不妥當嗎?」
哈樂德很氣惱地說:
「真的,塞綴克,你還要問嗎?」
「是的,我的確要問。就算一個陌生的年輕女人在洛塞津別莊的倉庫裡給人害死了(聽起來像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通俗劇),就算暫時給愛瑪一個震驚——但是愛瑪是一個聰明的女孩子——我不明白她怎麼現在還會這麼煩惱。該死,我們對樣樣事情都會習慣的。」
「有些人對於兇殺案不像你那樣見慣了,他們需要更多的時間,才能對兇殺案感到習慣。」哈樂德尖刻地說,「我敢說,在馬覺卡,兇殺案一辨士兩個。」
「艾維扎,不是馬覺卡。」
「是一樣的。」
「一點都不一樣——那是兩個迥然不同的島。」
哈樂德繼續說下去:
「我的意思是:你生活在感情容易激動的拉丁人中間,自然會覺得兇殺案是日常見慣的、很普通的事。但是在英國,我們都把兇殺案看得很嚴重。」他愈來愈生氣地加了一句,「真的,塞綴克,穿這種衣服參加公開的偵訊——」
「我的衣服有什麼不對?穿著很舒服呀!」
「這種衣服不適合在那種場合穿。」
「這個——不管怎麼說,我只有這些衣服。我為了及時同大家一起出席偵訊,匆匆趕回來,沒有把衣服裝箱帶來。我是一個畫畫兒的,畫畫兒的喜歡穿得舒舒服服的。」
「那麼,你仍然想畫呀?」
「哈樂德,你要當心,當你說我想畫的時候——」
溫邦先生很有威嚴地打掃一下嗓門兒。
「這樣的討論是毫無益處的。」他譴責地說,「我親愛的愛瑪,我希望你告訴我,在我回到倫敦以前,還有什麼可以為你服務的事嗎?」
他的譴責,產生了效果。愛瑪·克瑞肯索普連忙說:
「謝謝你的好意,來這裡參加偵訊。」
「沒什麼,偵訊時有人代表這一家人注意進行的情形是好的。我已經同督察安排好在別莊面談一下。我相信這一切雖然很令人難過,情況不久就會澄清的。在我自己想來,關於發生的事一點沒有疑惑。愛瑪已經告訴我們了,那個長倉庫的鑰匙本地的人都知道是掛在門外的,很可能在冬天往往有本地的情侶把那個地方當作幽會之地。毫無疑問的,兩個人起了爭吵,一個年輕小伙子一時氣極,不可控制,終於闖下大禍。他因為自己闖了禍非常驚恐,偶然看到那個石棺,便發現那是一個隱藏屍首的好地方。」
露西暗想:「是的,這樣聽起來似乎合情合理,那正是一個人可能想到的。」
塞綴克說:「你說本地情侶——但是,到現在為止,本地人還沒一個能認出那女人是誰。」
「現在為時尚早。毫無疑問,不久就會有人認出來。當然啦,我們所談的那個男的可能是一個本地的居民,但是,那個女的不知道是由什麼地方來的,也許是布瑞漢頓另外一部分地方來的。布瑞漢頓是個大地方——過去二十年來已經擴張很多了。」
「假若我是一個女孩子來會我的情郎,我就不會叫他帶我到幾哩之外一個冰冷的倉庫裡幽會。」塞綴克提出反對說,「我就會在一個電影院裡,和他舒舒服服的擁抱著,你會不會這樣,愛斯伯羅小姐?」
「我們有必要談這些嗎?」哈樂德難過地問。
他剛提出這個問題,車子就在洛塞津別莊的大門口停下來。於是,他們都走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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