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半還差幾分,我摁響了弗恩利大院前門的門鈴。男管家帕克替我打開了門,他的動作非常敏捷,令人咋舌。
夜色是那麼的美,我寧願步行前往宅郟當我步入寬敞的正方形大廳時,帕克替我脫下了風衣。就在這時,艾克羅伊德的秘書,一個令人愉快的年輕人,名叫雷蒙德,穿過大廳去艾克羅伊的書房,他手裡拿著一大摞文件。
「晚上好,醫生。是赴宴還是職業性的來訪?」
他說的職業性來訪指的是我話在橡木箱子上的那只黑色提包。
我解釋道,隨時有人會叫我去看病的,因此我出門時總要做好準備去應急診。雷蒙德點了點頭,繼續朝前走。突然,他回頭大聲喊道:「快到客廳去,那條路你是熟悉的。女士們馬上就要下來了。我先把這些文件送到艾克羅伊德先生的書房,我去告訴他你已經來了。」
雷蒙德一露面,帕克便退了出去。這時只有我一人在大廳裡。我整了整領帶,照了照掛在牆上的鏡子,然後徑直朝對面的門走去,我知道那扇門就是客廳的大門。
當我正要扭動門把時,突然聽到裡面傳出一種聲音——我猜想是關窗子的聲音。可以說這是我下意識地注意到的,並沒有想到有什麼重要性。
我打開門便朝裡面走。當我跨進門時,差點與走出來的拉塞爾小姐相撞,我們相互道了歉。
我發現這是我第一次對女管家加以評價:她過去肯定非常漂亮——就這一點來說,她現在仍然還很漂亮,滿頭烏髮,見不到一根銀絲。當她臉上泛起紅暈時,那嚴厲的神情就不那麼明顯了。
我下意識地猜疑著,她是否剛從外面回來,因為她喘著粗氣,好像剛跑完步。
「恐怕我來得早了點。」我說。
「哦!不,不。已經七點半了,謝潑德醫生。」她停了一會說,「我——並不知道你也會應邀赴宴。艾克羅伊德先生並沒有提到你。」
我彷彿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我來這兒赴宴在一定程度上使她感到不高興,讓我想像不出是什麼原因。
「膝蓋怎麼樣了?」我關切地問道。
「還是老樣子,謝謝你,醫生。我得走了,艾克羅伊德太太馬上就要下樓來了。我——我只是到這兒來看一下鮮花是否都已經插好。」
她迅速離開了房間。我踱步來到窗邊,心中一直在納悶,她為何要找種種理由來解釋自己呆在這個房間裡的原因呢。如果我當時稍稍動點腦筋,我早就明白了。落地窗是朝露台方向開的,我剛才聽的聲音顯然不可能是關窗子的響聲。
我閒得無聊,但並不想絞盡腦汁來探究她在房間裡的原因,我只不過是為了消磨時間而對剛才聽到的聲音進行種種猜測罷了。
是煤在燃燒時發出的聲音?不對,煤發出的不是這種聲音。是關抽屜的聲音。不,也不對。
突然我的視線被一件桌子形狀的傢具所吸引,他們管這東西叫銀櫃。櫃面裝有蓋子,往上提即可打開。我向銀櫃走去,察看裡面存放的物品。裡面有一兩件舊銀器,一隻查爾斯一世嬰兒時曾穿過的鞋,幾件中國產的玉石人物雕塑,還有好幾件非洲人用的器具和古玩。為了仔細察看一下玉石人物雕塑,我便打開了蓋子。一不留神,蓋子從我的手指中滑了出去。
即刻我又聽到了剛才在門外聽到的聲音,原來是小心翼翼地輕聲關銀櫃蓋子時發出的響聲。為了滿足好奇心,我反覆度了幾次,最後我揭開蓋子仔仔細細地審視裡面裝的每件物品。
我正弓著腰察看銀櫃裡的東西時,弗洛拉·艾克羅伊德走了進來。
許多人不喜歡弗洛拉·艾克羅伊德,但每個人對她都懷有羨慕之情。在朋友的眼中,她是一個嫵媚的少女。她給人們留下的第一個印象就是她那超凡脫俗的女性美。她長著一頭斯堪的納維亞人的淺黃色秀髮,眼睛碧藍晶瑩——就像是挪威峽灣蕩漾的碧波,皮膚呈奶白色,略帶玫瑰紅。她的肩膀跟男孩一樣非常寬,臀部稍校對一個看病看膩的男醫生來說,遇上這麼健康的女性確實有種新鮮感。
一個質樸直率的美國少女——我可能有點古板,但我總認為璞玉渾金得經過精心雕鑿。
弗洛拉也走到銀櫃旁,跟我一起觀賞裡面的物品。她對查爾斯一世是否穿過那只鞋子表示懷疑。
「不管怎麼說,」弗洛拉繼續說,「這都是少見多怪,在我看來,不管是誰用過的東西都是廢物。因為他們再也不會穿也不會用這些東西了。喬治·艾略特曾用來寫《弗洛斯河上的磨房》的那支筆——諸如此類的東西——只不過是一支筆而已。如果說你對喬治·艾略特真的感興趣,還不如去買一本簡裝本的《弗洛斯河上的磨房》來讀一下。」
「弗洛拉小姐,我猜想你從未讀過這類老掉牙的東西吧。」
「你錯了,謝潑德醫生。我很喜歡《弗洛斯河上的磨房》這本書。」
聽到她這麼說我感到很高興。如今的年輕女子還讀這類書,而且還承認非常喜歡這類書,這確實使我驚訝。
「你還沒向我賀喜呢,謝潑德醫生,」弗洛拉說,「你還沒聽說嗎?」
她伸出左手,中指上戴著一枚鑲有名貴珍珠的戒指。
「我要和拉爾夫結婚了,」她繼續說,「伯父非常高興。你可知道,這樣一來我就不能再離開這個家了。」
我拉住她的雙手說:
「親愛的,祝你幸福。」
「我們訂婚差不多有一個月了,」弗洛拉平靜地說,「但直到昨天才公開宣佈。伯父打算把十字巖的房子修繕一下,讓我們祝我們假裝種種地,而實際上我們已安排好整個冬天都出去打獵,回城過節,然後坐遊艇出去遊覽。我喜歡大海。當然,我對教區的慈善事業也很感興趣,每次『慈母會』我都要參加。」
就在這時,艾克羅伊德太太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她為自己的遲到說了一大堆道歉的話。
說實在的,我並不喜歡艾克羅伊德太太。她身上戴著那麼多的飾鏈,而人又瘦得皮包骨頭。她是一個極不討人喜歡的女人。她長著一雙雙目光冷酷的淺藍色眼睛。不管她說的話有多麼熱情,她那雙眼睛總是冷若冰霜,彷彿在思考著什麼問題。
我向她走了過去,讓弗洛拉一人留在窗邊。她伸出那只戴滿各種戒指的手,讓我攙著,接著就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她問我是否已聽說弗洛拉訂婚之事。我說這一對年輕人各方面都很般配,而且一見鍾情。小伙子黑黝黝的,而姑娘則一身金黃,真可謂是珠聯璧合的一對。
「親愛的謝潑德醫生,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他倆的婚姻使我放下了心頭的一樁大事。」
艾克羅伊德太太歎了口氣——這是來自母親的一份愛心,而她的眼睛仍然目光銳利地盯著我看。
「有些事情我一直沒弄清。你是羅傑的老朋友,我們都知道他對你非常信任。這一點對我來說就太困難了——作為可憐的塞西爾的寡婦,我遇到了那麼多令人心煩的事,比如財產處理的問題,當然還有其它一些事。我完全可以肯定,羅傑打算把財產分給可愛的弗洛拉,但他這個人你是瞭解的,對錢的態度就有那麼一丁點兒古怪。我聽說有錢的老闆大多是這樣的。我不知道你能否在這個問題上開導開導他。弗洛拉非常喜歡你,我們都把你當作是我們的老朋友,雖然我們相識的時間才兩年多一點。」
客廳的門又開了,艾克羅伊德太太那滔滔不絕的談話被打斷了。我感到很高興,因為我這個人不喜歡干預別人的私事。我壓根兒就沒打算跟艾克羅伊德去商談財產分配的問題。但轉念一想,我還是有必要把這件事告訴艾克羅伊德先生。
「你認識布倫特少校嗎,醫生?」
「當然認識。」我回答道。
許多人都認識赫克托·布倫特——至少他的名聲大家都有所耳聞。他能在那些不太可能打到獵物的地方打到獵物,這一點別人是望塵莫及的。當你提到他的名字時,人們往往會說:「布倫特——你說的是那個打獵大王嗎?」
他艾克羅伊德之間的友誼我始終搞不明白,這兩個人截然不同。赫克托·布倫特可能比艾克羅伊德年長五歲。他們年輕時就是朋友,雖然他們以後各奔前程,但他們之間的友誼始終沒有中斷。布倫特大約每兩年要到弗恩利大院來度兩個星期的假,他來時總要帶著一個巨大的獸頭,以及大量的獸角,讓人一跨進門就驚得目瞪口呆。這一切就是他們永久友誼的象徵。
布倫特以他那獨特的輕柔步子走進房間。他中等身材,結實魁偉,臉膛紅潤得像桃花心木。臉上不帶任何表情,非常古怪。他長著一雙灰眼睛,給人的感覺好像好總是在眺望遠處正在發生的事。他沉默寡言,即使開口也是結結巴巴地說不清楚,好像這些詞語是很不情願地被他逼出來似的。
「你好,謝潑德。」他以慣常的唐突語氣向我打招呼,然後就叉開雙腿站在壁爐前,眼睛凝視著我們的上方,好像在看遙遠的地方正在發生的有趣的事。
「布倫特少校,」弗洛拉說,「請你跟我講一些非洲的趣聞吧,你肯定什麼都知道。」
我聽人說赫克托·布倫特是一個討厭女人的人,但我發現他向站在銀櫃帝的弗洛拉走去時,步子輕盈,一副非常樂意的模樣。他倆彎著腰觀賞銀櫃裡的物品。
我擔心艾克羅伊德太太又要重提財產分配的事,急忙把話題扯到香豌豆上。我知道有一種新品種的香豌豆,因為那天早晨我在《每日郵報》上看到過一篇有關香豌豆的文章。艾克羅伊德太太對園藝活一竅不通,但她總想擺出一副什麼都知曉的模樣,她每天也要讀《每日郵報》。我們談得很投機,都想顯示自己學識淵博。這時艾克羅伊德和他的秘書走了過來,也參與了我們的談話。沒過多久帕克就宣佈晚宴開始。
餐桌上,我坐在艾克羅伊德太太和弗洛拉中間,布倫特坐在艾克羅伊德太太的另一邊,雷蒙德坐在布倫特的旁邊。
晚宴的氣氛並不熱鬧,一眼就可看出艾克羅伊德先生心事重重,鬱鬱不樂,情緒很沮喪。他好像什麼都沒吃。艾克羅伊德太太、雷蒙德和我一刻不停地攀談著,這才使氣氛稍稍活躍了些。弗洛拉好像受到了她伯父的感染,情緒也很低落。布倫特還是跟往常一樣一言不發。
宴席剛散,艾克羅伊德就悄悄地伸出手把我拉進了他的書房。
「咖啡送來後就再也不會有人來打攪我們了,我已經給雷蒙德打了招呼,叫他注意不要讓任何人來打斷我們的談話。」
我悄悄地打量了他一番,但又裝出什麼都沒看見的樣子。很明顯,他當時的情緒極度焦慮不安。他在屋裡來回踱了幾分鐘,當帕克端著咖啡盤進來時,他才在火爐旁的扶手椅上坐了下來。
書房非常舒適溫馨,房間的一壁擺著一排書架。椅子很寬大,上面鋪著深藍色的皮革。一張大大的書桌放在窗子旁,文件按類別分檔,整整齊齊地堆放在桌子上。一張圓桌上放著各類雜誌以及有關體育運動的報紙。
「最近我一吃完飯胃部就疼痛,」艾克羅伊德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平靜地說,「那種藥片你得多給我一點。」
他急切地談起了藥片之事,我馬上就意識到這次談話跟他的毛病有關。我借此機會誇耀了一番。
「我早就想到這一點了,所以我隨身帶了一些。」
「你真是太好了,快給我吧。」
「藥在大廳裡的那只包裡,我這就去拿。」
艾克羅伊德一把抓住我。
「不必勞動大駕,帕克會去拿的。帕克,快去把醫生的包拿來。」
「是,先生。」
帕克退出了書房,我剛想開口,艾克羅伊德就揮了揮手。
「不要慌,等一會再說,你難道沒看出我神經緊張的樣子嗎?我幾乎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了。」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這一點,心裡感到很不安,各種預兆頃刻向我襲來。
艾克羅伊德接著又說:
「你去看一下,窗子是不是關好了。」
我感到有點詫異,起身來一來到窗子邊。這不是落地窗,只是一扇普通的格子窗。厚厚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但窗子上部是敞開著的。
當我還在察看窗子時,帕克拿著我的包走了進來。
「窗子沒問題。」我邊說邊從窗簾後走了出來。
「你把窗子拴上了吧?」
「是的,已經拴上了。你今天怎麼啦,艾克羅伊德先生?」
帕克退出書房,隨手把門關上了。要是帕克在場,我是不會問這樣的問題的。
艾克羅伊德停了一會才回答。
「我快完了,」他慢騰騰地說,「不必拿那些該死的藥片了,我剛才的話只是說給帕克聽的。僕人對什麼都感到好奇。來,快過來坐下。門也關好了嗎?」
「是的,沒有人會偷聽到的,你放心吧。」
「謝潑德,沒有人知道我這二十四小時是怎麼過來的。如果說一個人的房子在他身旁倒塌成了一堆廢墟,那指的就是我。拉爾夫這小子幹出的事使我無法容忍,我們暫時且不談此事。我要談的是另一件事——一件與拉爾夫不相干的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必須當機立斷馬上做出決定。」
「出了什麼事?」
艾克羅伊德沉默了片刻。很奇怪,看來他不太願意談這件事。後來他終於開口了,但他提出的問題使人十分驚訝。這是我不曾預料到的。
「謝潑德,阿什利·弗拉爾斯斷氣之前是你照料他的嗎?」
「是的。」
看來他的下一個問題更加難以啟齒。
「你是否懷疑過——是否想到過——唉,他是被毒死的?」
我遲疑了一會,然後果斷地把該說的話都說了出來。羅傑·艾克羅伊德與卡羅琳不一樣,對他不妨說實話。
「跟你說實話吧,」我說,「當時我並沒有懷疑——但自從——哦,就是在跟家姐閒聊後,我才開始有點懷疑。從那時起,我一直在想這件事,但我找不到任何懷疑的依據。」
「他是被毒死的。」艾克羅伊德說。
他說這句話時,語調粗澀深沉。
「是誰毒死他的?」我聲色俱厲地追問道。
「他的妻子。」
「你是怎麼知道的?」
「是她親自告訴我的。」
「什麼時候?」
「昨天!天哪!昨天!好像已經過了十年。」
我等了一會,接著他又往下說。
「你要知道,謝潑德,我把心中的秘密全告訴你了,你得替我保密。這件事就至此為止,不多談了。我想徵求你的意見——這沉重的壓力我一人無法承受。我剛才已經說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能把來龍去脈全告訴我嗎?」我說,「我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弗拉爾斯太太怎麼會向你坦白這件事的?」
「是這麼回事。三個月前我向弗拉爾斯太太求婚,她拒絕了。後來經我再三請求,她同意了,但她說要等到喪悼斯滿後才跟我公開訂婚。昨天我去拜訪了她,我跟她說,從她丈夫去世至今已有一年零三個星期,我們可以公開訂婚了。我已注意到,最近這段時間她的舉止總是非常古怪。這時她沒作任何提示,突然把一切都講了出來。她恨她那個殘忍的丈夫,開始愛上了我——於是她就採取了最可怕的手段。毒死他!天哪!這是殘酷的謀殺。」
艾克羅伊德的臉上流露出反感和恐懼的表情。弗拉爾斯太太肯定看出了這一點。艾克羅伊德並不是一個為了愛情而原諒情人罪行的人,從本質上說,他是一個安分守紀的公民。當她道出真相時,他那健全、理智、守法的心靈促使他跟她徹底決裂。
「是的,」他以低沉單調的聲音繼續說,「她坦白了一切。看來有一個人什麼都知道——這個人向她敲詐了一大筆錢。就是為了這一點,她幾乎被逼瘋了。」
「那人是誰?」
突然我的眼前浮現出拉爾夫·佩頓和弗拉爾斯太太肩並肩的景象,他們頭挨著頭地走在一起。我心中一陣焦慮不安。假如——嗨,這是不可能的。我還刻就在那天下午拉爾夫跟我打招呼時的坦然模樣。太荒唐了!
「她不肯說出他的名字,」艾克羅伊德慢騰騰地說,「事實上,她也沒說這人是男的。但當然——」「當然,」我同意地應了一聲,「肯定是男的。這一點你也是肯定無疑的嗎?」
艾克羅伊德呻吟著,雙手托著低垂的頭,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不可能的事,」他說,「我簡直是瘋了,竟然會想到這一點。不,我甚至不願承認這種不著邊際的猜疑在我心裡出現過。但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從她的語氣中,我可以推斷那個人很可能是我家裡的人——但這不太可能。我一定是曲解了她的話。」
「你跟她說了些什麼?」我問道。
「我還能說些什麼呢?當然她也看出了我心裡的驚駭。當時我就在考慮一個問題:我的職責是什麼?你知道,知情不報我就成了她的同謀。她看透了我的心事,反應也比我敏捷。你知道我當時愣得什麼話都講不出來了。她要求我給她二十四小時——要我答應在二十四小時內不要把此事傳出去。她堅決不肯告訴我敲詐她的那個歹徒的名字。我猜想她是怕我去找他算帳,去揍他。對她來說,這樣做會把事情弄得更糟糕。她說在二十四小時內她會告訴我的。天哪!謝潑德,我向你發誓,我根本就沒料到她會幹出這種傻事——自殺!是我逼她走上絕路。」
「不,不,」我說,「不要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了,她的死跟你無關。」
「問題是我現在該怎麼辦?這可憐的女人已經死了。過去的事情沒有必要再追究了。」
「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我說。
「還有一個問題,我怎麼才能抓住那個逼他尋死的壞蛋?他這樣做跟謀財害命毫無兩樣。他知道這是犯罪,但他還是像貪得無厭的吸血鬼那樣緊緊地叮著她不放。她已經受到了懲罰,難道就能讓他逍遙法外嗎?」
「哦,我明白了,」我慢悠悠地說,「你是想把那個人追查出來?這就意味著讓所有的人都知道這件事,你明白嗎?」
「是的,我考慮過這一點,我心裡反反覆覆地想過了。」
「我同意你的看法,惡棍應該受到懲罰,但你也要掂量一下所付出的代價。」
艾克羅伊德起身來回走動著,但很快又坐回到椅子上。
「噢,謝潑德,暫時我們就到此為止。如果她沒有給我留什麼話,我們就不再追究,讓這件事永遠都石沉大海。」
「你剛才說,『如果她沒有給我留什麼話,』這是什麼意思?」我好奇地問道。
「我有一種非常強烈的預感,她肯定在某個地方,以某種方式給我留下了一些線索——在她死之前。我無法證明這一點,但肯定是有的。」
我搖了搖頭。
「她沒有給你留下什麼信嗎?」我問道。
「謝潑德,我相信她會留的。另外,我有一種感覺,她選擇死亡這條路是有目的的,她想把整個事情全盤托出,懲罰那個逼她走上絕路的惡棍,替她報仇。我相信,如果我當時能去見她一面,她可能會把那個人的名字告訴我,並且會吩咐我盡全力去懲罰他。」
他看了我一眼。
「你不相信預感嗎?」
「不,從某種意義上說,我是相信的。正如你剛才所說的,如果她真的留下了一些話——」我停了下來,門輕輕地開了,帕克端著金屬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上放著幾封信。
「這是晚班郵件,先生。」他邊說邊把托盤遞給了艾克羅伊德。
接著他收拾好咖啡杯,退出了房間。
由於帕克的到來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此後我的注意力又轉向了艾克羅伊德。他呆呆地凝視著一隻長長的藍信封,樣子簡直像個石雕像,他把其它信件都扔到了地下。
「是她的筆跡,」他喃喃自語地說,「她肯定是昨晚出去寄的,就在——就在她死之前。」
他撕開信封,抽開厚厚一疊信紙。突然他非常警覺地抬起頭。
「窗子肯定關好了嗎?」他問。
「確實關好了,」我心裡一征。「怎麼啦?」
「整個晚上我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總是有人在盯著我,窺視我。那是什麼——」他非常警覺地轉過身子,我也跟著他轉過身子。我倆好像都聽到了門閂的響聲,雖然這個響聲非常微弱。我向門走去,打開門朝四周看了一下,外面什麼人都沒有。
「神經質。」艾克羅伊德喃喃自語地說。
他打開厚厚一疊信紙,小聲讀了起來。
「親愛的,我最最親愛的羅傑——人命需用人命償,這一點我是清楚的,——今天下午我從你的臉上就看出了這一點,因此擺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條路。我讓你去懲罰那個使我在過去一的中過地獄般生活的人。今天下午我不肯講出他的名字,但現在我寫信告訴你。我沒有孩子,也沒有近親,不會連累任何人,因此你不必擔心,完全可以把事實公佈於眾。羅傑,我親愛的羅傑,請你原諒,我原打算瞞著你而不給你帶來不幸,但真正事到臨頭,我還是不忍心這麼做……」艾克羅伊德停了片刻,手指翻著信紙。
「謝潑德,請原諒,下面的我不能讀給你聽了。」他躊躇不定地說,「這信是寫給我的,只有我一人能看。」
他把信塞進信封,然後住桌子上一扔。
「等一會我一個人時再慢慢看。」
「不行,」我下意識地叫了起來,「現在就讀。」
艾克羅伊德愕然地盯著我看。
「請你原諒,」我抱歉地說,「我的意思不是叫你讀給我聽,而是趁我還沒走之前你把它讀完。」
艾克羅伊德搖了搖頭。
「不,我想等一會兒再讀。」
但為了某種原因——我自己也講不清到底是何原因——我只是一個勁地催他往下讀。
「你至少應該把那個人的名字讀出來。」我說。
艾克羅伊輿的性格有點倔強。你越是催他,他越是不做。我跟他爭辯是徒勞的。
信是八點四十分送來的,而我是八點五十分離開他的。當離開時,信仍然放在桌子上未讀。我猶豫不決地扭支著門把,回頭看了看,是否還有什麼事忘了。我想不出還有什麼事情要做。我搖了搖頭,走出房門,隨手又把門關上了。
一出門便看見帕克站在門邊,他把我嚇得夠嗆。他顯得很尷尬,看來他很可能在門外偷聽我們的談話。
他長著一張胖墩墩油光光的臉,看上去總有點沾沾自喜的模樣。從他的眼神中可確定無疑地看出,他是一個慣耍花招的人。
「艾克羅伊德先生特別吩咐,不要讓任何人去打攪他,」我毫不客氣地對他說,「他叫我跟你這麼說的。」
「是這麼回事,先生。我——我還以為有人摁了鈴。」
一眼即可看出,他說的是謊話,所以我也懶得理他。帕克陪我來到大廳,幫我穿上風衣,不久我便隱沒在夜幕之中。月亮躲進了雲層,大地變得漆黑一片,萬籟俱寂。
當我跨出大門時,教堂的鐘正好敲了九下。當我向左拐,朝村子走去時,差點跟對面走來的人相撞。
「這是去弗恩利大院的那條路嗎,先生?」這個陌生人嗓音粗啞。
我瞥了他一眼。辦見他帽子戴得很低,遮住了眼睛,衣領向上翻起,幾乎看不清他的臉,甚至可以說什麼都沒看清。但可以看得出他是個年輕人。聲音粗嘎,不像是有教養的人。
「這就是弗恩利大院的大門。」我說。
「謝謝,先生。」他停頓了一下,接著又補充了一句完全沒有必要的話「我對這個地方很不熟悉。」
他繼續往前走,當我回頭看時,他已進了大門。
奇怪的是,這聲音聽來耳熟,跟我認識的一個人的聲音很相似,但這人到底是誰,我一時想不起來。
十分鐘後我回到了家,卡羅琳感到非常好奇,問我為什麼這麼早就回家了,我不得不胡編一些謊話來敘述晚宴的情景,以滿足她的好奇心。我編故事的技巧也太拙劣,讓她一聽就露餡,我不免有點尷尬。
十點鐘時我站起身,打了個哈欠,暗示著該睡覺了,卡羅琳看出了我的意思。
這天是星期五,我每星期五晚上都要給鐘上發條。當我跟往常一樣上發條時,卡羅琳已經吩咐僕人把廚房的門鎖好。
我們上樓時已經十點一刻。我剛到樓上就聽到樓下大廳裡的電話鈴響了。
「是貝茨太太。」卡羅琳馬上說。
「可能是她。」我很不樂意地答了一句。
我跑下樓拿起話筒。
「什麼?」我說,「什麼?當然,我馬上就去。」
我跑上樓,一把抓起提包,往裡面塞了些包紮傷口的繃帶。
「帕克從弗恩利大院打來的電話,」我大聲地對卡羅琳說,「他們發現羅傑·艾克羅伊德被人謀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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