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九點零五分,我走進我們合用的起居室吃早飯。我的朋友波洛跟往常一樣,分秒不差,正在輕輕敲他的第二個雞蛋。
我進來時,他微笑著向我打招呼。
「你睡得挺不錯吧?橫渡海峽的風浪可厲害呀,你倒是恢復過來啦。真行啊,今兒早晨你幾乎一樣準時。原諒我,不過你的領帶不對稱,允許我把它整理一下。」
波洛這個人,我在別處已經描繪過:他個子異常矮小,五點四英尺高,雞蛋形的腦袋微微偏向一邊,興奮時兩眼綠光閃閃,一抹挺直的軍人式的髭鬚;煞是一派氣勢。他外表整潔,打扮得像個花花公子似的。他對不論什麼都異常講究整潔。只要看到有一件擺飾擺偏了,或是看到那麼一點點灰塵,或是誰的衣服略微欠整齊,這小個兒就簡直象受罪一樣難受,非得作一番補救,心裡才舒坦。「井井有序」、「有條不紊」是他的信條。他對諸如腳印、煙灰等看得見的證據是頗為蔑視的,總認為就事論事的話,這些東西永遠也不可能使偵探解決什麼問題的。
他發表了這些見解後,往往輕叩著自己那蛋形的腦袋瓜兒,那洋洋自得的勁頭頗為可笑,接著還自鳴得意地發表如下的一通議論:「真功夫是從這裡頭來的,這些微小的灰色細胞,mon ami1,可永遠不能忘記這些微小的灰色細胞哇。」
我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信口回答波洛說:「風浪可厲害』這個修飾語末見得會使加來到多佛2這麼一小時的海路顯得有氣派些。」
「有什麼有趣的信件嗎?」我問道。
波洛招搖頭,顯得怪不滿意。
「我還沒有看我的信件,可是今天來的信件看來不會有什麼有趣的。重大的罪犯,有辦法的罪犯,現在可找不到啦。」
他失望地搖晃著腦袋,我哈哈大笑起來。
「鼓起勁來吧,波洛,會轉運的。把信拆開瞧瞧『說不定有起重大的案件正在地平線上隱隱約約地露面吶。」
波洛微微笑了一下,拿起他那把用來拆信的整潔的小刀,裁開了放在他食盤旁的幾個信封。
「賬單,又是一張賬單。我年紀老了可變得揮霍無度啦。啊哈!賈普寫來的一個字條。」
「是嗎?」我豎起了耳朵。這位蘇格蘭場3的偵查員曾經不止一次地給我們介紹過有趣的案件。
「他只是(按照他的方式)向我道謝,因為我在阿伯拉斯特懷斯案件上曾經給了他一些小小的指點,給他撥正了路子。我樂意對他有所幫助。」。
波洛繼續平靜地讀著信。
「福法諾克伯爵夫人建議,我應該給當地的童子軍作一次報告。如果我去看她,她將非常感激。沒說的,準是又送我一條叭兒狗。現在是最後的一封信了。啊……」
我警覺到他聲調有變化,抬頭望了一眼。波洛正仔細地讀著信,一會兒他把信丟給了我。
「Mon ami4,這信可不尋常。你自己念吧。」
信是寫在一張外國式的信箋上的,字跡粗大而富有特色。
法國梅蘭維索爾梅
熱內維芙別墅
親愛的先生:
我需要一個偵探的幫助。由於某些原因(以後將奉告)我不想求助於當地警察。我曾屢次聽說過您,公眾的議論也足證先生不僅才智卓越,而且是個謹慎從事的人。
關於細節我不準備在信中詳談。由於我手中掌握某項秘密,我的生命每日處於危險之中。我深信危險已迫在眉睫,因此我懇求您火速渡海來法國。如蒙電告到達時間,我將派車前往加來迎接。先生如能將手頭各項案件暫擱而全心為我,我將感激不盡,並願付出必要的賂償。可能我需要你相當時期的協助,必要時還得有勞先生去聖地亞哥5一行,我曾在該地住過多年。先生所提的一切費用,我將樂意照付。
事至緊急,再囑。
P· T·雷諾謹上
在簽名下面有草草的一行幾乎難以辨認的字跡:
「看在上帝分上,速來!」
我把信遞回給他,興奮得脈搏也加快了。
「總算平凡中出現了一些不尋常的事兒啦。」。
「是呀,確實這樣,」波洛沉思地說。
「你當然是去的羅,」我接著說。
波洛點點頭,深深地思考著。最後他似乎打定了主意,望了一下鐘,臉色顯得很嚴肅。
「我的朋友,你瞧,得趕緊了。去大陸的特快車十一點在維多利亞車站開出。別激動,還有充分時間哩。我們還可以討論十分鐘,你跟我一起去,n』est—ce pas?6」「嗯。……」
「你自己跟我說過,下幾個星期你的老闆不需要你。」
「噢,那倒沒問題。可是這位雷諾先生明顯暗示這是件私事啊。」
「諾,諾,諾,雷諾先生那裡我會對付。說起來,這個姓氏我聽來挺耳熟的。」
有位鼎鼎大名的南美百萬富翁,名字就叫雷諾,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個人。」
「準沒錯。這就說明為什麼要提到聖地亞哥了。聖地亞哥在智利,智利又在南美。啊,我們進展得不壞呀!那行附言你注意到沒有?你的感覺怎樣?」
我思索著。
「很明顯,他寫信時,盡量克制感情,可是到末了,他的自制力崩潰了,一時衝動,草草寫下了這些絕望的字眼。」
可是我的朋友使勁地搖著頭。
「你錯了。你沒有看見簽名的墨跡幾乎是黑的,那附言的顏色卻很淡?」
「是嗎?」我疑惑地問。
「Mon Dieu7,mon ami8,運用你那微小的灰色細胞吧;那不是再明顯不過的嗎?雷諾先生寫了信,他沒有用吸墨水紙,卻是仔細地再讀了一遍。接著,不是一時衝動,而是經過仔細考慮後,加上了最後的幾個字,然後用吸墨水紙的。」
「那又是為什麼?」
「Parbleu9,為了要對我產生像已對你產生的那種效果。」
「什麼?」
「Mais oui十,就是要使我肯定去法國。他重新讀過信後感到不滿意,因為語氣不夠有力。」
他停了一下,兩眼閃爍著通常表現他內心激動時的綠色光焰,接著又輕聲地說著:
「我的朋友,那樣看來,既然附言是經過冷靜思考後鄭重地加上去的,而不是出於一時衝動,情勢必然緊急,那我們得盡快趕到他那裡去。」
「梅蘭維,」我沉思地低語著,「我想,我聽說過這個地方。」
波洛點點頭。
「那是個安靜而別緻的小地方,就在布朗□與加來之間的半路上。我猜想雷諾在英國有邸宅。」
「是啊,如果我記得不錯,在拉特蘭門□。在哈德福郡□某處鄉村還有一所大的住宅。可是我對他確實知道得很少,因為他不常在社會上交際。我相信他在倫敦商界擁有大量的南美資產,他大部分時間在智利和阿根廷度過。」
「噯,我們將聽他本人談這一切細節了。來,我們收拾收拾吧。各人帶上一個小手提箱,叫一輛出租汽車上維多利亞車站。」
十一點鐘,我們離開維多利亞去多佛。出發前,波洛給雷諾發了一封電報,告訴他我們到達加來的時間。
在船上,我知道最好不要去打擾我的朋友。天氣好極了,海面正如俗話所說「水平如鏡」,因此當波洛微笑著同我在加來一起下船時,我並不感到驚奇。可是等待著我們的卻是大失所望,因為沒有汽車來接我們。波洛認定這是電報傳遞延誤所致。
「我們就雇一輛車吧。」他興致勃勃地說。幾分鐘以後,我們就乘坐著一輛破舊不堪的出租汽車,吱嘎吱嘎一路顛簸著向梅蘭維方向駛去。
我興致極高,可是我那小個子朋友卻嚴肅地觀察著我。
「人有『未卜先知』之能,就像蘇格蘭人說的那樣,哈斯丁。
有災禍的預兆。」
「胡扯。不管怎麼說,你的感覺與我的不同。」
「不是的,我害怕。」
「害怕什麼?」
「我說不上,但是我有預感……『aje ne sais quoi□!」
他說話的語態鄭重,我不由自主地也受到了影響。
「我有一種感覺,」他慢條斯理地說道,「這將是一起重大的事件——一個不易解決的、花費時間的棘手的問題。」
我本來還要追問下去,可是在這當口我們駛入了梅蘭維小鎮。我們放慢了車速,詢問去熱內維英別墅的方向。
「穿過小鎮,先生,筆直往前走。熱內維芙別墅在路的那邊,大約還有半英里路。那座面臨大海的大別墅,不會找不到的。」
我們向指路人道過謝,就離鎮往前駛去。在路邊的岔道那兒我們又停下了。一個農夫正向我們走來,我們準備等他走上前來再向他問路。就在路夯有一座小小的別墅,但看來太小、太破舊,不像是我們要找的那座。在我們等著的當兒,門開了,一個女郎走了出來。
那農夫正要走過我們身旁時,司機從座位上探身向前問路。
「熱內維芙別墅嗎?就在這條路的右邊沒幾步遠,先生。要不是這彎道,你就可瞧得見它了。」
司機向他道了謝,再次開動車子。那女郎仍站在那兒,一隻手按在門上,望著我們。我的眼睛被她吸引住了。凡是優美的東西我總是非常愛慕欣賞的。這女郎就是這麼美,不論誰看見她準得說上幾句。她身材頒長,有著天仙穎般的體態,一頭無遮無蓋的金髮在陽光中熔您發光。我自語著,這該是我所見到過的最美的女郎了。當我們搖晃著駛上崎著嶇不平的道路時,我還回過頭去望著她。
「啊,波洛,」我驚呼道,「你看見那妙齡女神了吧?」
波洛揚起了雙眉。
「Ca commence□!」他低聲說。「你已經瞧見一位女神啦!」
「不管怎麼說,她不正夠得上是個女神嗎?」
「可能是,但我沒有注意。」
「你不是確實看到她了嗎?」
「Mon ami,很少有兩個人看到的東西會是相同的。比如說,你看到的是位女神,可我……」他期期艾艾地說。
「你說呢?」
「我看到的只不過是個帶著焦急眼光的女郎。」波洛一本正經地說道。
這時我們駛近了一扇綠色的大門,我們倆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一聲驚呼。門前站著一個莊嚴的警官。他舉起手來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先生們,你們不能過去。」
「可我們是來見雷諾先生的,」我喊道,「我們與他有約,這不是他的住宅嗎?」
「是,先生,不過……,,。」
波洛探身向前。
「不過什麼?」
「雷諾先生今天早晨被謀殺了。」
1法語,我的朋友。
2英國港市,在倫敦東南約一百餘公里,央隔多佛海峽,同法國港市加來相望。
3英國倫敦警察廳所在地。
4法語,我的朋友。
5智利首都,6法語,是不是,7法語,天哪(驚呼語)。
8法語,我的朋友。
9法語,當然。
十法語,說實在的。
□法國東北部港市。
□在英國中部拉特蘭郡。
□郡名,在英國西部。
□法語,可說不上為什麼。
□法語,這可開場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