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立佛太太將車開進了波洛登公寓的天井內。停車坪已經停滿了六部車子。奧立佛太太正在躊躇,有一輛車倒了出來開走了。她立即很熟練地將車停進了空位。
她下了車,砰然一聲將車門關上,站定仰頭朝天空望了一眼。這排建築是新近建造的,利用的是上次大戰中被炸毀的一處煤礦留下的空地。奧立佛太太推測:這地區可能本來是大西路整個一段大街,先想讓人忘掉「雲雀羽毛刀片」的慄人傳說,然後決定你建造公寓樓房的地點。這排公寓看起來功能很高,但不論是誰設計的,顯然全不把外表美觀放在眼裡。
這正是忙亂的時刻。下班之後,天井中出出進進的人與車輛很多。
奧立佛太太低頭看了看手腕,差十分七點。恰是時候,她自己這樣盤算。這是上班的女孩子該回來的時候;或是重新打份一番,換上奇形怪狀的緊身褲或是自己認為時髦的衣裝出去玩;要不,好好在家裡休息休息或清洗內衣、長襪。反正,這是個很合理的時刻去碰碰運氣。這排公寓,東、西兩邊完全一樣,中間都有一扇自動推開的大門。奧立佛太太選了左邊,但立刻發現自己的錯誤,這邊的門牌是一○○至二○○。她又掉頭到了另一端。
六十七號在六樓。奧立佛太太摁了電梯的電鈕。電梯門令人生厭地吭啷一聲像只打哈欠的嘴般張開了,奧立佛太太趕忙鑽進了這個哈欠連天的洞窟。她從來就害怕新式的電梯。
吭啷一聲,電梯門又關了。猛地上升,幾乎立刻又停了下來。(這也夠嚇人的!)奧立佛太太像只受驚的兔子倉皇逃了出來。
她往牆上看了看,然後順著右手走廊走過。她來到一扇門前,門中央鑲嵌著金屬製的號碼六十七號。就在她停下腳步的時候,門上的七字,正好掉下來砸在她的腳上。
「這地方大概不歡迎我,」奧立佛太太自言自語地說,忍住痛後退了一步,小心翼翼地把號碼撿起來,又釘回到門上的原處。
她摁了門鈴。說不定人都出去了。
然而,門卻幾乎立即開了,一名高大、英挺的女郎在門口站著,她身穿一件剪裁考究的上裝,一襲很短的裙子,白色絲襯衫,腳下穿得也很講究。她的黑髮梳理得很齊整,臉上的化妝很好卻不甚顯露痕跡,不知怎的,反令奧立佛太太有些心慌。
「呃,」奧立佛太太鼓足了勇氣要表現最適度的應對。「請問,芮斯德立克小姐在嗎?」
「不在,抱歉,她出去了。我可以替她留個話嗎?」
奧立佛太太又「喔」了一聲。她要先耍個花招。她取出一隻包得並不妥善的牛皮紙包。「我答應送她一本書,」她解釋說:「是我寫的,她沒看過。希望我沒帶錯了。她不會很快就回來的吧?」
「這我就不敢說了,我不知道她今晚有沒有什麼事。」
「喔。你是瑞希·何蘭小姐嗎?」
那女郎流露了一絲驚異的神色。
「是的,我是。」
「我見過你令尊,」奧立佛太太說:「我是奧立佛太太。我是寫書的。」她加上這一句時,又是以往表明身份時那一成不變的歉然表情。
「請進來坐坐?」
奧立佛太太欣然接受,克勞蒂亞·瑞希·何蘭帶她進了客廳。這排公寓的房間都是一式的牆上嵌著人造粗木的薄板。房客可以隨自己喜愛掛些現代畫或任何的裝飾。房內有固定的碗櫃、書架等等簡單傢具,一張長靠背沙發和一張可以摺合的桌子。另外,房客可以自己添些小擺設。房中也多少可以看出居住人的一些個人口味;牆上貼著一張巨型小丑海報,另一邊牆上貼著一張鋼版印刷的羊齒樹枝上有隻猴子在晃蕩的畫片。
「我相信諾瑪看到你的書一定會高興極了,奧立佛太太。您要喝點什麼嗎?雪利葡萄酒?琴酒?」
這女孩子有最佳女秘書的輕快儀態,奧立佛太太婉謝了她的招待。
「你們這兒的景色真棒,」她望著窗外說,夕陽正朝她直射過來,她眨了眨眼睛。
「的確,可是電梯壞了可就不夠意思了。」
「我可想不到那架電梯會出毛病。看著很,很——很硬朗嘛。」
「最近才裝的,可是也好不到哪裡,」克勞蒂亞說:「經常要修這兒修那兒的。」
另一個女郎邊說邊走進屋裡。
「克軍蒂亞,你知不知道我把——」
她停下,望著奧立佛太太。
克勞蒂亞立即為她們介紹。
「法蘭西絲·賈莉——奧立佛太太。雅蘭·奧立佛太太。」
「喔,真幸會,」法蘭西絲說。
她是個高瘦的女郎,黑色長頭髮,白灰般的臉上化妝極濃,眉毛與睫毛都有些上翅,由於塗著濃濃的眼膏,更顯得突出。她穿一條紫色緊身長褲,一件厚毛衣,與輕快、精明的克勞蒂亞相比,恰是絕妙的對照。
「我給諾瑪·芮斯德立克送書來的,我答應了她的。」奧立佛太太說。
「可!——真可惜,她在鄉間。」
「還沒回來嗎?」
很確然地,可以感覺到一陣沉寂。奧立佛太太感覺到這兩個女孩子交換了一次眼神。
「我以為她在倫敦工作的。」奧立佛太太刻意表現由衷的驚呀說道。
「呃,對的,」克勞蒂亞說:「她在一家室內裝潢設計公司工作,有時會被派到鄉間去送圖樣。」她露出一絲淺笑,解釋說:「我們三人在這兒各過各的生活。出出進進沒有一定,彼此也懶得留話,不過,她回來我一定記得把書交給她。」
這樣隨意的解釋,是最容易打發事情的了。
奧立佛太太站起身來。「那麼,就多謝你了。」
克勞蒂亞送她到門口。「我會告訴家父與您見了面,」她說:「他是個偵探小說迷。」
關上房門之後,她回到了客廳。
那女郎法蘭西絲正靠在窗口。
「對不起,」她說:「我出紕漏了嗎?」
「我剛告訴她諾瑪出去了。
法蘭西絲聳了聳肩膀。
「我真想不通。克勞蒂亞,那個女的到底在哪兒?她星期一怎麼沒回來?她到哪兒去了?」
「我也想不出來。」
「她沒在家裡住嗎?她不是回去度週末的嗎?」
「沒有。我打過電話,當然是要打聽一下。」
「我看也不會出什麼大事,……反正,她——她有點怪異。」
「也不見得比別人怪了多少。」但語氣卻不很肯定。
「哎,當然,她當然很怪,」法蘭西絲說:「有時候她令我渾身發毛。她有點不對勁,我告訴你。」
突然,她放聲大笑起來。
「諾瑪不正常!你知道她不對勁,克勞蒂亞,雖然你不肯承認。我猜,你是對老闆太忠心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