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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
  那麼,唐密的失蹤,與海達克中校有關係嗎?海達克在這方面擔任什麼任務?一陣胡亂的猜想,如怒潮似的,湧現在秋蓬的心頭。但是,她堅決地擺脫了這些臆測。這正是必須集中所有的才智來應付的時候。
  海達克中校會不會認出她的真面目?
  她事先已經下了決心,無論看到的是什麼人,她決不露出認出對方身份或表示驚奇的樣子。並且,她也有相當的自信。她自己並未表現出與當前的局勢有不利的跡象。
  她現在站了起來,露出很恭敬的態度,完全是一副德國女人站在「老爺」面前的神氣。
  「你來了。」中校說。
  他說的是英語,他的態度也完全是平常的樣子。
  「是的,」秋蓬說,然後,彷彿是呈遞國書似的,加了一句:「艾爾登護士。」
  海達克微微一笑,彷彿是聽了句開玩笑的話。
  「艾爾登護士!好極了!」
  他帶著讚賞的態度望望她。
  「你的樣子很好嘛。」他和藹地說。
  秋蓬低下頭,但是沒有說話。她準備讓他先起頭。
  「你大概知道你應該做些什麼罷?」海達克接著說。「請坐。」
  秋蓬乖乖地坐下來。她答道:
  「我奉命來此以後遵照你的詳細指示。」
  「很對。」海達克說,在他的聲音中微含嘲笑的意味。
  他說:「你知道是那一天嗎?」
  秋蓬想了一下,馬上決定該怎麼說。
  「四號!」
  海達克中校露出吃驚的樣子,他的前額現出很深的皺紋。
  「你原來知道這個,是嗎?」他說。
  沉默片刻,秋蓬說:
  「請你告訴我,我應該做些什麼,好嗎?」
  海達克說:「慢慢我都會告訴你的。」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問:
  「那麼,毫無疑問的,你聽說過逍遙賓館這個地方罷?」
  「沒有。」秋蓬說。
  「沒聽說過?」
  「是的。」秋蓬的態度很堅決。
  「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辦?」秋蓬這樣想。
  海達克中校的臉上掛著狐疑的笑容,他說:
  「你沒有聽說過逍遙賓館這個地方嗎?這倒是使我非常驚訝的!我還以為在最近一個月裡,你一直都住在那兒呢。」
  接著是一片死樣的沉寂。中校說:
  「布侖肯太太呀,這個,你又作何解釋呢?」
  「賓尼恩大夫,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我今天早上才用跳傘降落的。」
  海達克中校又笑了,可是,這絕對不是愉快的笑容。
  他說:「弄幾碼帆布,塞在樹叢裡,就可以產生驚人的錯覺。布侖肯太太呀!我並不是賓尼恩大夫。賓尼恩大夫在職務上說是我的私人牙醫師。承蒙他幫忙,把他的手術室借給我用。」
  「真的嗎?」秋蓬問。
  「真的,布侖肯太太!或者,你也許更願意讓我用你的真姓來稱呼罷?畢賜福太太!」
  又是一陣痛苦的沉默,秋蓬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海達克中校點點頭。
  「現在,你一切都完了,你知道嗎?就像寓言裡的蜘蛛對蒼蠅說的話:『你是自投羅網了』。」
  這時候,秋蓬聽到一聲輕微的卡塔聲,又看見他的手裡閃動著鋼鐵的藍光。現在,他說話的時候露出冷酷的調子。
  「你還是不要作聲,也不要想驚動鄰里,不等到你張口叫喊,你就要見閻王了。並且,你即使是叫喊出來,也不會引起鄰居的注意。因為,當牙醫用笑氣麻醉病人時,病人也會叫的。」
  秋蓬鎮定地說:
  「你似乎樣樣都想到了。不過,你可曾想到,我還有朋友,而且他們知道我在什麼地方?」
  「啊!你還要提起那個藍眼睛的青年嗎?其實,他的眼睛是棕色的。我是指東尼·馬斯頓呀,畢賜福太太。但是,在這一國東尼碰巧是我們最可靠的支持者。我剛才不是說過嗎?只要弄幾碼帆布,就可以產生驚人的效果。至於擊落傘兵,其實是一個圈套。可是,你一聽到,不加思索,就信以為真了。」
  「你這一套廢話,我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真的嗎?我們不願讓你的朋友一找就把你找到了,你明白嗎?他們如果依照線索來找你的話,就會到亞魯找一個坐汽車裡的男人。一個面容迥然不同的護士,在一點至兩點的時候走進這裡的一所牙醫院。誰也不會將這件事牽扯到你的失蹤上面。」
  「你真是用心良苦!」秋蓬說。
  海達克說:「我佩服你的膽量,你知道嗎?我實在佩服得五體投地!抱歉之至!我們不得不這樣逼你的口供。你在逍遙賓館究竟發現了多少秘密?這是我們必須要知道的。」
  秋蓬沒有回答。
  海達克鎮定地說:
  「我勸你還是明白招出來罷。你曉得嗎?牙科醫生的手術椅和器具,還可做別的用途呢!」
  秋蓬只是不齒地望望他。
  海達克中校靠在他的椅背上,慢慢地說:
  「不錯,你很有不屈不撓的精神。你這一類的人往往都是如此,你那另一半怎麼辦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你的先生。唐密·畢賜福呀。他近來化名麥多斯先生,住在逍遙賓館,現在近在咫尺,他就在我們的地下室,綁得好好的哪。」
  秋蓬厲聲說:
  「我不相信。」
  「是因為你收到那封署名阿鵬的信嗎?你不知道那是東尼的傑作嗎?你無意中將密碼告訴他,卻給他不少方便呢。」
  秋蓬的聲音發抖。
  「那麼,唐密——那麼,唐密——」
  「唐密嗎?」海達克中校說,「他一直都在那個老地方——完全在我的掌握之中!現在全看你的啦。你要是回答我所問的話,令人滿意,他還有一線生機。不然的話,我們照原計劃進行。我們準備再當頭一棒,將他擊斃,載到海上,然後投到海裡。」
  秋蓬沉默了一兩分鐘,然後說:
  「你要知道些什麼?」
  「我要知道你是替誰工作。不管那個指使的人是一人或是幾個人,你究竟是用什麼方式聯絡?到現在為止,你都報告些什麼情報?你所知道的,究竟有多少?」
  秋蓬聳聳肩膀。
  「其實我願意怎麼騙你,就可以怎麼騙你。」她指出這一點。
  「沒關係,因為你對我說的話,我都要考查一下。」他把椅子拉得更近些。他現在的態度絕對是在向她懇求的樣子。
  「我現在完全瞭解你的心情。對於賢伉儷,我是衷心地佩服這一點,請你相信我,並非過譽之詞。你們有毅力,有膽量。我們的『新英國』所需要的就是你們這樣的人才。所謂『新英國』就是你們現在這個無能的政府瓦解以後新成立的一個國家。我們想把一部份英國人化敵為友,那要挑優秀的才行。如果到必要的時候,我可以下令結束了你先生的性命。其實,這正是我的職責。但是,我實在不忍心這樣做,你的先生是個好人,他這人鎮定,謙和,而且聰明。我可以告訴你一個天大的消息,在英國,這是很少人知道的。我們的領袖並不打算像你們所想的那樣征服這個國家。他的目的是締造一個新的英國——一個自力更生的強國。統治的不是德國人,而是英國人——出類拔萃的,有頭腦、有教養、有勇氣的英國人。這樣一個國家,就像莎士比亞所說的:『前途無量』!」(此處是指英國著名戲劇家莎士比亞在亨利四世上篇第三幕第三場末尾孚斯塔夫爵士所說的:「brave world」——譯者注)
  她的身子向前屈,接著說:
  「我們要掃除昏庸和無能,掃除賄賂和腐化的行為,掃除自私自利和貪贓的現象。我們這個新的國家需要像你們夫婦這樣的人物,像你們這樣勇敢而有才幹的人,過去是敵,將來可能為友的人。在這個國家裡,就好像在其他的國家一樣,有很多人讚成並且信仰我們的計劃。你要是知道這種人的數目有多大,你就會感到驚奇的。我們要創造一個新的歐洲—一個和平而進步的歐洲。你要用這種觀點來看它,因為,你要相信我,事實上我們理想中的歐洲就是這樣子……」
  他的聲音動人,富有磁性。當他探過身來的時候,看他那個樣子,就好像是一個坦率的英國海軍一樣。
  秋蓬望著他,一面暗自盤算著,用什麼話來回答,才能有效果。可是,她所想到的只是一句又幼稚又粗的話:
  「鵝公公,鵝婆婆!」
  
  二
  那句話所產生的效果非常神奇,結果使她大吃一驚。
  海達克中校跳了起來,他的臉氣得發紫,頃刻之間,那種好像英國海軍似的爽快態度統統不見了。現在她所看到的是唐密所看到的一種人——一個怒氣沖沖的普魯士人。
  他用流利的德語來罵她。然後,他改用英語喊道:
  「你這可惡的小傻瓜!你知道不知道這樣說就露馬腳了?現在你是自掘墳墓——你們夫婦倆都完蛋了!」
  他提高嗓門叫道:
  「安娜!」
  那個替秋蓬開門的女人進來了,海達克中校把手槍塞到她的手裡。
  「看著她。必要時斃了她!」
  於是,他就怒氣沖沖地跑出房間。
  秋蓬帶著懇求的態度望著安娜,安娜的臉上毫無表情,坐在她的對面。
  「你真會開槍打我嗎?」
  安娜鎮定地答道:
  「你別想騙我。上次大戰期間,我的兒子歐圖被英國人殘害。那時候我是三十八歲,現在我可已經六十二了,但是,我還沒有忘記。」
  秋蓬望著那寬闊的、毫無表情的面孔。看到這種面孔,她就想起那個波蘭女人凡達·波朗斯卡,兩人的表情一樣的獰惡,一樣的想不開。這是做母親的對敵人的仇恨——毫不留情的仇恨!是一個失去兒子的母親的樣子。
  這時候,秋蓬的腦海深處忽然揚起一陣波紋——那是一種不斷會想起的一件事——那是她始終都知道,卻從來沒有具體化的事情。對了,所羅門——似乎是和所羅門的故事有關的……
  這時候,門開了。海達克中校又回到房裡來。
  他氣得不知所措地叫道:
  「那東西在什麼地方?你藏到那兒了?」
  秋蓬目不轉晴地望著他,完全莫名其妙。他所說的話她根本不懂是什麼意思。
  她並沒有拿什麼東西,也沒有藏什麼東西。
  海達克對安娜說:
  「出去!」
  那女人把手槍遞給他,立刻退出。
  海達克慢慢坐下來,似乎在定定神,他說:
  「你是逃不了干係的,你知道嗎?我現在已經捉到你。我是有辦法使人講實話的,這種辦法不是好受的,到末了,你一定要說出實話。那麼,告訴我:那東西你搞到那兒去了?」
  秋蓬的腦筋動得很快,她立即看出來,她至少可以拿這個來和他討價還價。他究竟以為她手中有一種什麼東西?她要能知道就好了。
  她謹慎地說:
  「你怎麼會知道是在我手裡?」
  「就是由你的話裡知道的呀,你這小傻瓜!這東西並不在你身上。這個我們知道,因為你已經完全換上這套服裝了。」
  「假若我已經郵寄給別人呢?」秋蓬說。
  「不要傻了。從昨天起,你們寄出的東西,樣樣都經過我們的檢查。你並沒有把那東西寄出去。是的,現在只有一種可能性:今天早上你離開逍遙賓館之前,一定是把它藏在哪裡了。現在,我限你三分鐘,說出藏匿的地方,」
  他把他的表放在桌子上。
  「畢賜福太太,三分鐘。」
  壁爐架上的座鐘,的答,的答地響。
  秋蓬毫無表情地,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裡。
  她的心裡雖然很亂,但是臉上一點兒沒露出來。
  她的心裡突然閃動著令人驚奇的亮光,在這眩目的亮光中,一切真像大白,她這才明白誰是這個組織的軸心人物。
  海達克的話,如晴天霹靂:
  「還有十秒鐘……」
  她像在做夢似的,看見他拿手槍的胳膊抬了起來,又聽見他數:
  「一、二、三、四、五——」
  他剛數到「八」,便有一聲槍響,接著,他就向前栽倒,他那寬闊的紅臉露出吃驚的表情。原來,他在全神貫注地望著他的俘虜,卻不曾注意背後的房門被人慢慢打開了。
  一瞬間,秋蓬就站了起來,排開那些穿軍裝的人,走到一個穿蘇格蘭呢衣服的人面前,緊抓住他的胳膊。
  「葛蘭特先生!」
  「是的,是的,現在沒事了。你真了不起——」
  秋蓬不理會這些安慰的話。
  「快!片刻都不可以耽擱!你有汽車沒有?」
  「有的。」他目不轉晴地望著她。
  「車子快嗎?我們必須立刻趕到逍遙賓館。我們要能即時趕上就好了。免得他們打電話來,發現沒人接而起疑心。」
  十分鐘以後,他們已經坐上汽車,車子正穿過利漢頓的街道。他們不久就來到城外。速度計上的針指出度數愈來愈高。
  葛蘭特先生什麼話都不問。他只是靜靜地坐在車裡,同時,秋蓬焦灼地望著速度計。司機已經交代好了,所以,他在盡可能地加速度。
  秋蓬只開了一次口:
  「唐密呢?」
  「他很好,半小時以前已經救出來了。」
  她點點頭。
  現在,他們終於到達利漢頓了。他們的車子轉彎抹角,穿過這個小城,便直奔山上。
  秋蓬跳下車來,同葛蘭特先生匆匆走過門口的車道。大廳的門照常是開著的,看不到一個人影兒。秋蓬輕輕跑上樓梯。
  經過她自己的房間時,她只是向裡望一望。她注意到屋裡一片零亂,抽屜統統打開了,床上也是亂七八糟的。她點點頭,走過通道,來到凱雷夫婦的房子。
  屋裡空無一人。情形很安靜,並且微有藥的氣味。
  秋蓬跑到床邊,把被子拉了下來。
  被子都掉到地上了。秋蓬便伸手到褥墊下面去摸,然後,她手執一本破舊的兒童畫冊,含著勝利的微笑,轉過頭來對葛蘭特先生說:
  「這就是你要找的,統統都在這裡——」
  「究竟——」
  他們轉過來,只見斯普若太太站在門口,正目不轉晴地望著他們。
  「現在,」秋蓬說。「我來給你們介紹。這位就是M。是的,斯普若太太,我早就該知道的。」
  過了片刻,凱雷太太在門口出現了。於是,這個高潮便急轉直下。
  「哎呀!」凱雷太太驚惶地望著她老爺的床鋪說。「凱雷先生會怎麼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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