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馬普爾小姐穿過她的起居室的落地長窗,輕快地走過整齊的花園小徑,出了花園的一個門,然後拐進教區牧師住宅的花園。她走近起居室的窗前,輕輕地叩響玻璃宙。
牧師正在他的書房忙著為星期日的布道做準備,而他年輕漂亮的妻子則在欣賞在爐前地毯上玩耍的兒子。
「我能進來嗎,格麗澤爾達?」
「哦,進來吧,馬普爾小姐。你看大衛!他氣壞了,因為他只會倒著爬。他想夠東西,結果越努力越往後,退進了煤箱!」
「他長得很健壯,格麗澤爾達。」
「他不賴,是不是?」年輕的母親說,努力做出不在意的表情。「當然我不太管他,所有的書都說應該盡可能讓小兒獨處。」
「這很明智,親愛的。」馬普爾小姐說,「嗯,我來是想問問目前你是否正在為什麼特別的活動募捐。」
牧師的妻子有些吃驚地看著她。
「哦,多的是。」她愉快地說,「總是有的。」
她搬弄手指數了起來:
「有早期教堂中殿修復基金,聖賈爾斯布道團,下個星期三的善行活動日,未婚母親日,男童子軍的一次野遊,縫紉行會,主教為深海漁民的呼籲。」
「哪個都行。」馬普爾小姐說,「你瞧,我想我可能要攜帶一個本子做一次小小的募捐——如果你同意的話。」
「你在忙什麼?我想你一定有事。我當然同意。那就為善行活動日募捐吧。能得到一些實實在在的錢太好了,而不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小香袋、滑稽可笑的擦筆布,還有令人沮喪的兒童外衣和風衣,它們個個被整理得像玩具娃娃。」
格麗澤爾達陪客人走到窗口,她接著說:「我猜你不想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親愛的,以後再告訴你。」馬普爾小姐說完急匆匆地走了。
年輕的母親歎口氣回到爐前地毯,在嚴格的不理會原則下,她三次用頭頂撞了兒子的小肚子,結果兒子抓住她的頭髮,一邊拽一邊高興地大叫。隨後他們亂作一團地滾來滾去,直到門被打開,女傭對最有影響力的教區居民宣佈(他不喜歡孩子):
「夫人在這裡。」
於是格麗澤爾達坐起來,盡力表現出尊嚴的樣子以使自己看上去更像一個牧師的妻子。
2
馬普爾小姐手中緊緊攥著一個小黑本,裡面有鉛筆寫的記錄。她沿著村裡的街道快步走到十字路口,然後向左拐,經過藍野豬旅館,一直走到查茲沃思,別名「布克先生的新屋」。
她拐進大門,走上去輕快地叩響前門。
開門的是那位名叫黛娜·李的年輕金髮女人。她沒有平常打扮得那麼仔細,事實上她看上去有點邋遢,穿著一件艷綠色的無袖套領罩衫和灰色的便褲。
「早上好。」馬普爾小姐輕快地說,「我可以進來一會兒嗎?」她說話時身體往前探,使對她的來訪感到有些驚訝的黛娜·李沒有時間做出決定。
「太謝謝你啦。」馬普爾小姐說,同時親切地朗她微笑,然後小心翼翼地在一把「古式」竹椅上坐下。
「這個時候天氣就這麼暖和了,是嗎?」馬普爾小姐說,態度還是親切友好。
「是,很暖和。哦,非常暖和。」李小姐說。
她不知該如何應付眼下的情況,於是打開一個煙盒向客人遞過去。「呃——抽煙嗎?」
「太謝謝你啦,不過我不抽煙。你瞧,我來這是想為我們下星期的善行活動尋求你的幫助。」
「善行活動?」黛娜·李說,彷彿在重複一個外語詞。
「在教區牧師的住宅,」馬普爾小姐說,「下星期三。」
「哦:,,李小姐張開嘴,「恐伯我不能——」
「捐一點都不行?也許半個克郎?」
馬普爾小姐拿出她那個小本。
那女子的神情頓時放鬆下來,回頭在手袋裡翻找。
「哦——呃——好吧,行。我想這個我可以做到。」
馬普爾小姐敏銳地打量四周。
她說:
「我看出你沒有爐前地毯。」
黛娜·李回頭盯著她。她意識到這老婦人在敏銳地觀察她,不過這只引起了她稍微的不快。馬普爾小姐看了出來。她說:
「你知道,這很危險。火星濺出來會落在房間地毯上。」
「可笑的老處女。」黛娜想,她雖然有些含糊,卻友好地說:
「以前有一塊。我不知道哪裡去了。」
「我猜,」馬普爾小姐說,「是蓬鬆、毛茸茸的那種?」
「羊毛,」黛娜說,「看上去像羊。」
現在她被逗樂了。她想眼前是一個古怪的老傢伙。
她拿出一枚半克郎硬幣。「給你。」她說。
「哦,謝謝你,親愛的。」
馬普爾小姐接過來,然後打開那個小本。
「呃——我應該怎麼寫名字?」
黛娜的眼神突然變得冷漠、蔑視。
「愛管閒事的老貓。」她想,「這是她來這裡的全部目的——四處探聽醜聞2」她一字一頓地、惡意歡快地說:
「黛娜·李小姐。」
馬普爾小姐泰然地看著她。
她說:
「這是巴茲爾·布萊克的房子,對嗎?」
「對,而我是黛娜·李小姐。」
她挑戰似的說完,頭往後一仰,藍色的眼睛閃閃發光。
馬普爾小姐非常鎮靜地看著她說:
「即使你或許認為我這樣做不禮貌,但請允許我給你點忠告好嗎?」
「我認為這樣做不禮貌。你最好什麼也不要說。」
「不過,」馬普爾小姐說,「我還是要說。我想極力勸你不要繼續在村裡使用你未婚前娘家的姓。」
黛娜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她說:
「你這是什麼意思?」
馬普爾小姐認真地說:
「很快你也許會需要你所能找到的一切同情和良好祝願。還有,人們對你丈夫的正確看法對他很重要。在落後的鄉下,人們對未婚同居的人帶有偏見。我想你倆正假裝扮演這樣的角色而且樂在其中。這樣做疏遠了別人,使你們免於你們所說的『老古董』的打擾。不過,老古董自有他們的用處。」
黛娜問:
「你怎麼知道我們已經結婚了?」
馬普爾小姐露出不贊成的微笑。
「哦,親愛的。」她說。
黛娜追問:
「不,你是怎麼知道的?你去過——去過薩默塞特教堂口巴?」
馬普爾小姐的眼睛剎那間一亮。
「薩默塞特教堂?哦,沒有去過。不過很容易猜到。你知道在村裡什麼事情也瞞不住。你們之間的那些爭吵——
是結婚初期的特點。非常——非常不像不合法的關係。你知道,人們常說(而且我認為很正確)只有當你和他結婚,你才能真正激怒他。如果沒有——沒有合法的契約,人就會十分小心謹慎,他們要時刻使自己相信一切都那麼幸福、美好。他們不敢吵架:而我注意到結了婚的人,對打架和此後的和解樂此不疲。」
她停下來,眼中溢出柔和的光。
「這個,我——」黛娜笑了。她坐下點燃了一枝煙。
她繼續說:
「可是為什麼你要我們承認這個事實?」
馬普爾小姐表情嚴肅地說:
「因為現在你的丈夫隨時都有可能由於謀殺罪被逮捕入獄。」
3
黛娜目不轉睛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她不相信地說:
「巴茲爾?謀殺?你開玩笑吧?」
「不,是真的。你沒有看報嗎?」
黛娜歇了口氣。
「你指的是——尊皇飯店的那個女孩。你的意思是他們懷疑巴茲爾殺了她?」
「是的。」。
「胡說八道!」
外面傳來汽車的發動機聲和摔大門的砰砰聲。門被推開了,巴茲爾·布萊克抱著幾個瓶子走了進來。他說:
「接著杜松子酒和苦艾酒。你——」
他停下來,難以置信地看著那位腰背挺直、一本正經的來訪者。黛娜喘著氣大聲說:
「她是瘋了嗎?她說你謀殺了魯比·基恩那個女孩,就要被逮捕了。」
「哦,天啊!」巴茲爾·布萊克說完,瓶子從手臂滑落到沙發上。他搖搖晃晃走到一把椅子前,倒了進去,同時把臉埋在手裡,嘴裡不停地說:「哦,天啊!哦,天啊!」
黛娜衝向他,抓住他的雙肩。
「巴茲爾,看著我!這不是真的!我知道不是真的!我根本不相信!」他的手向上握住了她的手。
「謝謝你,親愛的。」
「可是他們為什麼認為——你甚至不認識她。對吧?」
「哦,不,他認識她。」馬普爾小姐說。
巴茲爾勃然大怒:
「住嘴,你這個醜老太婆。聽著,親愛的黛娜,我跟她一點也不熟悉。只是在尊皇飯店碰到過一兩次。就這些,我發誓就這些。」
黛娜迷惑不解地說:
「我不明白。可是別人為什麼懷疑你?」
巴茲爾開始呻吟.他的手放在眼睛上,身體來回搖擺。
馬普爾小姐說:
「你把那個爐邊地毯怎麼處理了?」
他機械地回答:
「我把它扔進了垃圾箱。」
馬普爾小姐嘴裡發出惱火的格格聲。
「真意——太蠢了。人們從不把好的爐邊地毯放進垃圾箱。我猜上面有她衣服上掉下來的金屬飾片?」
「是的,我弄不下來。」
黛娜叫嚷:「你們兩個在說什麼?」
巴茲爾繃著臉說:
「問她吧。她好像什麼都知道。」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告訴你我猜測發生的事。」馬普爾小姐說,「如果我說得不對,布萊克先生,你可以更正。我想在晚會上你和妻子大吵一頓後,開車回到這裡,你也許喝得也不少。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到家的——」
巴茲爾·布萊克怒氣沖沖地說:
「大約凌晨兩點。我本來想先進城,但是車開到郊區時我改變了主意。我想黛娜或許會跟我到這裡來,所以我就開車到了這裡。四周漆黑一片,我打開門,拉開燈,我看見——
我看見——」
他哽塞了。馬普爾小姐接著說:
「你看見爐邊地毯上躺著一個女孩——一個身穿白色晚禮服的女孩——被勒死了。我不知道你當時認出她沒有巴茲爾·布萊克使勁地搖頭。
「看了一眼後我再也不敢看——她的臉又青又腫。她已經死了一些時候了,就在那——在我的房間2p,他不寒而慄。
馬普爾小姐溫柔地說:
「當然,你不能自持。你爛醉如泥,膽量又小。我想你當時驚慌失措,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想黛娜隨時都會回來。她會發現我和一具屍體——
一個女孩的屍體在一起——會認為我殺了她。後來我想到了一個主意——不知道為什麼,當時我認為這似乎是個好主意——我想:我把她放進老班特裡的藏書室。那個該死的自負的老頭,總是低眼看人,譏笑我藝術氣、女人氣。我想,這回這個自負的老畜生活該。等在他的爐邊地毯上發現一個漂亮女人的屍體,他看上去會像個傻瓜。」他又動情地急於解釋說:「你知道,當時我有點醉了。這件事在我看來十分有趣。老班特裡和一個金髮女人的屍體。」
「是啊,是啊。」馬普爾小姐說,「和小湯米·邦德的主意差不多。這個小男孩很敏感,有自卑情結。他說老師總是看他不順眼。他往鐘裡放了一隻青蛙,後來青蛙從裡面朝老師撲過來。」
「你也一樣,」馬普爾小姐說,「當然,只不過用屍體比青蛙更嚴重。」
巴茲爾又開始呻吟。
「到早上我清醒了。我意識到自己幹的事。我怕得要命。
後來,警方來人了——又一個該死的自負的蠢驢——警察局長。我伯他怕得要命——掩飾的惟一辦法就是表現得極端粗暴無禮。和他們交涉到中途時黛娜開車回來了。」
黛娜向窗外望去。
她說:
「有輛車開過來了……裡面有幾個男人。」
「我想是警察。」馬普爾小姐說。
巴茲爾·布萊克站起來。突然間他變得非常平靜、果斷。他甚至笑了。他說:
「好吧,我一定要受到懲罰,是不是?沒關係,黛娜寶貝,保持鎮靜。和老西姆斯聯繫——他是家庭律師——去母親那裡,把我們結婚的一切都告訴她。她不會吃你的。不要著急。我沒有殺她。所以肯定會沒事的,明白嗎?心肝寶貝?」
屋外響起了敲門聲。巴茲爾喊道:「進來。」斯萊克警督和另一個人走了進來,他說:「你是巴茲爾·布萊克先生?」
「是。」
「我這裡有一張拘捕你的逮捕令。你被指控在九月二十一號晚上謀殺了魯比·基恩。我提醒你,你說的任何話都有可能在審訊時使用。現在請跟我走。我們會給你提供一切方便讓你和你的律師聯繫。」
巴茲爾點點頭。
他看著黛娜,但是沒有碰她。他說:
「再見,黛娜。」
「冷血動物。」斯萊克警督想。
他向馬普爾小姐微微鞠躬,道了聲早上好,暗地裡想:
「聰明的老貓,她已經知道:我們幹得不錯,找到了那個爐邊地毯,我們還從製片廠停車場的人那裡得知他是十一點離開晚會的,不是午夜。我們認為他的朋友並不想作偽證。他們都喝醉了,而布萊克第二天堅持說他是十二點離開的,所以他們相信了他。行了,這一回他徹底完了!我想他精神有毛病:不能用絞刑,只能關在布羅德穆爾。先是那個裡夫斯的孩子,可能他先勒死她,然後開車把屍體運到採石場,之後走回戴恩茅斯,在某個偏僻小道取回自己的車,趕去參加晚會,然後再回到戴恩茅斯,把魯比·基恩帶到這,勒死她後把她放到老班特裡的藏書室,後來可能又擔心採石場的那輛車,於是開車回到那裡,點著火,奔回到這裡。他是個瘋子——充滿性和殺戮欲——幸運的是,這個女孩逃脫了。我想是他們所說的復發性狂躁症。」
最後屋裡只剩下馬普爾小姐,黛娜·布萊克轉向她說:
「我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但是你必須弄明白這一點——這不是布萊克干的。」
馬普爾小姐說:
「我知道這不是他幹的。我知道是誰幹的。但是要證明它不容易。我有個想法,剛才你提到的一件事可能有幫助。
它使我想起我一直在努力尋找的那個聯繫——嗯,那是什麼來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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