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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十二月二十七日

  1
  艾爾弗雷德歎了口氣,說:
  「比我擔心的要好多了!」
  他們剛從調查死因的問訊中回來。
  查爾頓先生是一個有著一雙謹慎的藍眼睛的老牌律師,他也出席了問訊並和他們一起回來了。他說:
  「啊——我告訴過你那些程序純粹就是走形式——純粹是一種形式——一定會延期做出裁決的——以使警方再收集一些附加的證據。」
  喬治·李惱火地說:
  「一切都太不愉快了——實在是太討厭了——我們的處境很可怕:我本人確信這案子是一個瘋子干的,誰知道他是怎麼進來的。那個叫薩格登的傢伙像頭騾子一樣強,約翰遜上校應該讓蘇格蘭場的人來協助辦案,這些地方上的警察不怎麼樣,很愚蠢。比如說,霍伯裡這個人是怎麼回事?
  我聽說他過去的經歷絕對有問題,可警方對這事根本不予理睬。」
  查爾頓先生說:
  「啊——我相信在時間問題上,那個霍伯裡有一個令人滿意的不在現場的證據,警方接受了。」
  「他們為什麼要接受呢?」喬治憤怒地說,「如果我是他們,我會有保留地接受這樣一個證據。一個罪犯當然總是能為自己提供一個不在現場的證據的!警方的責任就是使他的證據不能成立——那就是說,如果他們知道該怎麼幹的話。」
  「好了,好了,」查爾頓說,「我認為教警方怎麼去做不是我們的事,呢?總的說來他們是一群很能幹的人。」
  喬治悲觀地搖搖頭。
  「應該向蘇格蘭場求助。我對那個薩格登警監一點兒也不滿意——他也許是個任勞任怨的人,可他遠遠算不上有才能。」
  查爾頓先生說:
  「要知道,我不能同意你的說法。薩格登是個好人。他並不在人前焙耀自己的能力,可他辦案是很成功的。」
  莉迪亞說:
  「我肯定警方已經竭盡全力了。查爾頓先生,你想來杯雪利酒嗎?」
  查爾頓先生客氣地謝絕了。接著,清了清嗓子,他開始宣讀遺囑,所有的家庭成員都被召集起來了。
  他饒有興味地讀著,有時會在語義較模糊的地方逗留片刻,有時又津津有味地品味著那些法律術語。
  他讀完了,摘下眼鏡,擦了擦,又用詢問的眼光看看身邊這些被召集起來的家庭成員們。
  哈里·李說:「這些法律上的東西都不太好懂,給我們講一下最根本的事項吧,行嗎?」
  「真的嗎,」查爾頓先生說,「這已經是一個非常簡單的遺囑了。」
  哈里說:
  「我的上帝,那一個複雜的得什麼樣啊?」
  查爾頓先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算是對他的一種無言的責備。他說:
  「這個遺囑的主要規定非常簡單。李先生的一半財產歸他的兒子艾爾弗雷德·李先生,剩下的由他其他的子女們平分。」
  哈里勉強地笑了。他說:
  「像以往一樣,艾爾弗雷德總是能交好運!父親一半的財產歸你!狗運朝天,不是嗎,艾爾弗雷德?」
  艾爾弗雷德臉紅了。莉迪亞嚴厲地說:
  「艾爾弗雷德是一個忠誠而且摯愛父親的兒子,他多年管理業務而且一直承擔著所有的責任。」
  哈里說:「噢,是的,艾爾弗雷德一直是個好孩子。」
  艾爾弗雷德不客氣地說:
  「你也許該覺得你自己很幸運,我想,哈里,父親到底還不是什麼都沒給你留!」
  哈里仰頭大笑,他說:
  「如果他從遺書上把我去掉你會更喜歡的,是不是?你一向討厭我。」
  查爾頓先生咳了一下,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宣讀完遺囑之後難受的場面——而且令人遺憾的是,簡直太習慣了,他急著要在這種通常會發生的家庭爭吵發展到白熱化之前離開。他嘟囔著:
  「我想——呃——這,這就是所有我需要——呃——」
  哈里不客氣地說:「皮拉爾怎麼辦?」
  查爾頓先生又咳了一下,這次是帶著歉意的。
  「呃——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在遺囑裡沒有被提及。」
  哈里說:「她不能得到她母親的那一份嗎?」
  查爾頓先生解釋說:
  「埃斯特拉瓦多斯夫人,如果她還活著的話,當然會和你們剩下的人一樣得到一份,但由於她已經去世了,她那一份就返還到財產中,在你們之間平均分配。」
  皮拉爾帶著濃重的南歐口音,慢吞吞地說:
  「那麼——我——一無所有?」
  莉迪亞飛快地說:
  「我親愛的,家裡人當然會留意到這一點的。」
  喬治·李說:
  「你可以在艾爾弗雷德這兒安家——呢,艾爾弗雷德,行嗎?我們——呃——你是我們的外甥女——照顧你是我們的責任。」
  希爾達說:「我們隨時都歡迎皮拉爾來和我們住在一起。」
  哈里說:
  「她應該有自己的一份,她應該有詹妮弗的那份。」
  查爾頓先生咕噥道:
  「真的必須——呃——走了。再見,李夫人——有什麼我可以做的——呃——隨時向我咨詢……」
  他飛快地逃走了,他的經驗使他能預見到有可能構成一次家庭爭吵的所有因素。
  當門在他身後關上的時候,莉迪亞說:
  「我同意哈里的意見,我認為皮拉爾有權利得到一份遺產,那份遺囑是詹妮弗死前很多年立的。」
  「胡說,」喬治說,「這是一種很不嚴謹而且也是不合法的想法,莉迪亞。法律就是法律,我們必須遵守。」
  馬格達倫說:
  「當然,她運氣很不好,而且我們都很為皮拉爾難過,但喬治是對的,就像他說的,法律就是法律。」
  莉迪亞站了起來,她拉起皮拉爾的手。
  「我親愛的,」她說,「這對你一定是很不愉快的事。在我們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你願意離開一會兒嗎?」
  她把女孩領到門邊。
  「別擔心,皮拉爾,親愛的,」她說,「把這事交給我吧。」
  皮拉爾慢慢地走出房間。莉迪亞在她身後關上門,走了回來。
  爭吵暫時停頓下來,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片刻之後,遺產爭奪大戰又轟轟烈烈地開始了。哈里說:
  「你一直是個該死的吝嗇鬼,喬治。」
  喬治反駁說:
  「不管怎樣,我至少不是寄生蟲和窩囊廢!」
  「你和我一樣是個寄生蟲,你這些年來一直是靠父親養肥的。」
  「你好像忘了我擔任著一個意義重大而且艱巨的職位,那是——」
  哈里說:
  「去你的吧,什麼意義重大而艱巨,你只會華而不實地誇誇其談!」
  馬格達倫尖叫起來:「你怎麼敢……」
  希爾達以往平靜的聲音這時也稍稍高了一點兒,她說:
  「我們能不能心平氣和地討論這個問題?」
  莉迪亞向她投以感激的一瞥。
  戴維突然發作了:
  「我們非得為了錢這麼可恥地爭吵嗎?」
  馬格達倫惡毒地對他說:
  「風格這麼高當然是好的,可你不會拒絕你的遺產的,會嗎?你和我們剩下的人一樣想要錢!所有這些清高都只是擺姿態!」
  戴維用一種壓抑的聲音說:
  「你認為我應該拒絕它嗎?我懷疑——」
  希爾達嚴厲地說:
  「你當然不應該了。我們非得表現得像孩子一樣嗎?艾爾弗雷德,你是一家之主——」
  艾爾弗雷德好像剛從夢中醒來,他說:
  「對不起。你們所有的人都一塊嚷嚷,這——這把我給搞糊塗了。」
  莉迪亞說:
  「就像希爾達剛剛指出的,我們為什麼非得表現得像貪婪的小孩一樣?讓我們平靜而理智地討論這件事,而且」——她飛快地加了一句,「一次討論一件事,艾爾弗雷德應該先說,因為他是長兄。你怎麼認為,艾爾弗雷德,我們應該把皮拉爾怎麼辦?」
  他慢吞吞地說:
  「她一定要在這兒安家,這是當然的。而且我們會給她一筆生活費,我不認為她有什麼合法的權利要取得本該屬於她母親的錢,她又不是李家的人,要知道,她是西班牙人。」
  「沒有合法的權利,是的,」莉迪亞說,「但我認為她有道義上的權利,我是這麼看的,雖然詹妮弗違反他的意願嫁給了一個西班牙人,可你父親還是承認她和其他子女一樣有著平等的權利。喬治、哈里、戴維和詹妮弗是平均分配的,詹妮弗去年剛死。在他要請查爾頓先生來的時候,我肯定他是計劃在新遺囑裡給皮拉爾留充足的一份,他至少會把她母親的那份留給她,很可能他還會給得更多。要知道,她是惟一的第三代。我想至少我們可以做到努力彌補你父親他本人正準備補救的不公平。」
  艾爾弗雷德由衷地說:
  「說得好,莉迪亞,我錯了,我同意你說的,皮拉爾應該得到父親財產裡詹妮弗的那份。」
  莉迪亞說:「該你了,哈里。」
  哈里說:
  「你知道我是同意的。我想莉迪亞把問題說得非常好,而且我想說我對此很欽佩。」
  莉迪亞說:
  「喬治……」
  喬治的臉通紅通紅的,他氣急敗壞地說:
  「當然不!整件事都是很荒謬的2給她一個家和一筆適當的服裝費,這對她就足夠了!」
  「那麼你拒絕合作了?」艾爾弗雷德問。
  「是的,我拒絕。」
  「他做得很對。」馬格達倫說,「建議他做任何這類的事都是種可恥的行為:考慮到喬治是這個家裡惟一在世界上有所作為的成員,我認為他父親留給他這麼少的錢是種恥辱2」莉迪亞說:「戴維?」
  戴維含糊不清地說:
  「噢,我想你是對的。非得為此爭執不休真的讓人很遺憾。」
  希爾達說:「你說得很對,莉迪亞,這只是公道!」
  哈里看看周圍,他說:
  「好了,這很清楚了,在我們幾個兄弟裡,艾爾弗雷德,我自己和戴維贊成這個提議,喬治反對,提議多數通過。」
  喬治尖刻地說:
  「這不是同意和反對的問題。我那一份財產絕對就是我的,我一個便士也不會拿出來。」
  「對,就是這樣。」馬格達倫說。
  莉迪亞嚴厲地說:
  「如果你願意繼續反對,那是你的事,我們剩下的人會在總數里補足你那份。」
  她環視四周以得到認可,而其他人都點了頭。
  哈里說:「艾爾弗雷德得了最大的一份,他應該出大部分。」
  艾爾弗雷德說:「我想你開始那公正無私的提議很快就要落空了。」
  希爾達堅決地說:
  「我們別吵了!莉迪亞會告訴皮拉爾我們是怎麼決定的,我們稍後再確定細節方面的問題。」她又加了一句,希望能借此轉移話題,「我想知道法爾先生在哪兒,還有波洛先生。」
  艾爾弗雷德說:
  「波洛在我們去問訊的路上下了車,他說他要買一樣重要的東西。」
  哈里說:「他為什麼沒去參加問訊?他肯定是應該去的!」
  莉迪亞說:
  「也許他知道那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外面花園裡的那個人是誰?薩格登警監還是法爾先生?」
  兩個女人的努力算是成功了,家庭秘密會議就此結束了。
  莉迪亞私下裡對希爾達說:
  「謝謝你,希爾達,你能支持我真是太好了,要知道,在所有的這些事上,你真的給了我很大安慰。」
  希爾達沉思著說:「錢會讓人們這麼苦惱真是奇怪。」
  別的人都已經離開了房間,兩個女人單獨留在那兒。
  莉迪亞說:
  「是的——就連哈里——雖然那是他的建議;而我可憐的艾爾弗雷德——他是這麼的英國式——他實在不喜歡李家的錢落到一個西班牙人的手裡。」
  希爾達笑著說:
  「你認為我們女人對錢是比較不感興趣的嗎?」
  莉迪亞聳了一下她優雅的雙肩。
  「嗯,要知道,那並不真的是我們的錢——不是我們自己的:這也許是有區別的。」
  希爾達沉思著說:
  「她是一個奇怪的孩子——皮拉爾,我是說。我想知道她會怎樣?」
  莉迪亞歎了口氣。
  「我很高興她會獨立,我想讓她住在這兒,給她一個家和一筆服裝費,不會讓她很滿意的。她太驕傲了,而且,我想,太——太外國化了。」
  她一邊沉思,一邊又進一步補充說:
  「我曾經從埃及帶回來一些美麗的藍琉璃。在那裡,映著陽光和沙灘,它有著燦爛奪目的色彩——一種明亮而溫暖的藍色。但當我把它拿回家後,它的藍色幾乎看不出來了,它只是一串暗淡無光的珠子。」
  希爾達說:
  「是的,我明白了……」
  莉迪亞溫柔地說:
  「我很高興最後終於認識了你和戴維,我很高興你們倆都來了。」
  希爾達歎了口氣:
  「在已經過去的幾天裡,我是多麼希望我們沒來這兒呀!」
  「我知道,你一定會這樣的……但你知道,希爾達,這個打擊並沒有對戴維產生那麼壞的影響。我是說,他是這麼敏感,那也許會讓他非常難受的。實際上,從謀殺案之後,他好像從來沒這麼好過。」
  希爾達看上去顯得有點心煩意亂,她說:
  「那麼你注意到這一點了?在某種程度上那很可怕……
  可是,噢!莉迪亞,真的是這樣的!」
  她沉默了一會兒,回想著她丈夫前一天晚上說過的話。
  他對著她,熱切地訴說著,他的金髮從前額甩了上去:
  「希爾達,你記得在《托斯卡》1中一當斯卡皮亞死去的時候,托斯卡點燃蠟燭照著他的全身?你記得她說什麼嗎?他說:『現在我可以原諒他了……』這就是我的感覺——
  對我的父親。我現在明白了這些年來我一直沒原諒他,但我又真的想原諒他……可我做不到——而現在所有的仇恨全被一筆勾銷了,而我覺得——噢,我覺得好像在我背上有一個沉重的負擔被去掉了。」
  1普契尼(Gincomo Puccini)的三幕歌劇。下文提到的斯卡皮亞和托斯卡均為劇中重要人物。它講述的是發生在19世紀初的意大利羅馬的一個故事:羅馬共和國前執政官安格洛蒂越獄潛逃,得到畫家卡伐拉多西的幫助,藏身在聖安德烈教堂裡。警察總監斯卡皮亞為了追捕安格洛蒂.就把卡伐拉多西抓起來進行了嚴刑拷打,卡伐拉多西的女友.歌唱家托斯卡在悲痛中洩露了安格洛蒂的藏身之處。斯卡皮亞遂下令處決卡伐拉多西。為了挽救男友的生命,托斯卡不得已和斯卡皮亞做了一筆交易.以求得後者同意執行一次假死刑。但當所卡皮亞按交易條件要擁抱托斯卡時,托斯卡將他刺死。可斯卡皮亞也騙了他,執行死刑的子彈是真的。當托斯卡得知卡伐拉多西已遭處死,立即從城牆上縱身跳下。自殺身亡。——譯注。
  她努力克制住一陣突然產生的恐懼,說:
  「因為他死了?」
  他馬上做出了回答,他由於很急切而說得結結巴巴的:
  「不,不,你不明白。不是因為他死了,而是因為我對他那種幼稚而愚蠢的仇恨死去了……」
  希爾達現在想到了那些話。
  她想把這些話給身邊的這個女人複述一遍,可她本能地覺得不說是更明智的。
  她跟著莉迪亞出了客廳,來到大廳裡。
  馬格達倫正在那兒,站在大廳裡的桌子旁,手裡拿著一個小包裹。當她看見她們時她跳了起來,她說:
  「噢,這一定是波洛先生買來的重要東西,我看見他剛剛放在這兒的。我想知道它是什麼。」
  她看看莉迪亞,又看看希爾達,格格地笑著,但她的眼神是銳利而焦慮的,證實了她那矯揉造作的快樂語氣都是裝出來的。
  莉迪亞的眉毛揚了起來。她說:
  「我必須在午飯前去洗洗。」
  馬格達倫仍然假裝很孩子氣,可是她的樣子已無法掩飾她語氣中絕望的意味:
  「我一定要偷看一下!」
  她把包在外面的一張紙打開,發出一聲驚歎,她瞪著她手裡的東西。
  莉迪亞停住了腳步,希爾達也站住了,兩個女人都目不轉睛地盯住那東西。
  馬格達倫迷惑不解地說:
  「是一副假鬍子。可是——可是——為什麼呢?」
  希爾達不確定地說:
  「化妝?可是——」
  莉迪亞替她說完了這句話:
  「可是波洛先生自己有一副非常好的鬍子呀!」
  馬格達倫把包裹又包了起來。她說:
  「我不明白,這——這簡直瘋了。波洛先生為什麼要買一副假鬍子?」
  
  2
  當皮拉爾離開客廳之後,她慢慢地在大廳裡走著。斯蒂芬』法爾從花園門裡進來,他說:
  「怎麼?家庭秘密會議結束了嗎?遺囑宣讀了嗎?」
  皮拉爾的呼吸急促起來,她說:
  「我什麼也沒得到——什麼也沒有!遺囑是好多年前立的。我外祖父把錢留給了我母親,可因為她死了,所以錢不歸我而要還給他們。」
  斯蒂芬說:
  「看起來你真夠倒霉的。」
  皮拉爾說:
  「如果那老頭還活著的話,他會另立一個遺囑,那樣他就會把錢留給我———很多的錢:也許遲早他會把所有的錢都留給我!」
  斯蒂芬笑著說:
  「那也不是特別公平,是不是?」
  「為什麼不?他會最喜歡我的,就是這樣。」
  斯蒂芬說:
  「你是一個多麼貪婪的孩子呀!一個真正的小交際花。」
  皮拉爾認真地說:
  「這世界對女人很冷酷,她們必須為自己做一切能做的事——趁她們還年輕的時候。到她們變得又老又醜,沒人會幫助她們的。」
  斯蒂芬慢吞吞地說:
  「雖然我不這麼認為,可你說的也對,只是不完全對。比如說,艾爾弗雷德·李就是真心地喜歡他父親,儘管那老頭極其的挑剔和難於伺候。」
  皮拉爾抬起了下巴。
  「艾爾弗雷德,」她說,「有點兒冒傻氣。」
  斯蒂芬笑了。
  接著他說:
  「好了,別擔心了,可愛的皮拉爾。你知道,李家的人一定會照顧你的。」
  皮拉爾悶悶不樂地說:
  「那不會很有意思的。」
  斯蒂芬慢悠悠地說:
  「是的,我恐怕是不會快樂的,我不能讓你住在這兒,皮拉爾。你願意到南非來嗎?」皮拉爾點點頭。
  斯蒂芬說:
  「那裡有陽光,有很大的地方,那兒也有艱苦的勞動,你幹活幹得好嗎,皮拉爾?」
  皮拉爾遲疑地說:
  「我不知道。」
  他說:
  「你更願意整天坐在陽台上吃糖果?而且長得特別胖,長出三層下巴?」
  皮拉爾笑了,斯蒂芬說:
  「這好多了,我讓你笑了。」
  皮拉爾說:
  「我想這個聖誕節我是應該笑的:我在書上看到英國人的聖誕節是非常快樂的,人們吃烤葡萄乾和放在灼熱的白蘭地酒裡的提子布丁,還有一種叫做聖誕柴1的東西。」
  1燃燒聖誕柴是英國的一種古老的風俗.現在已經相當少見了,因為很少有家庭能有放得下這種柴禾的大壁爐。聖誕柴這種風俗是由(9世紀來自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維京人傳人英國的。他們燒大木柴原木是為了向雷神表示敬意.而英國人則把這種做法用到聖誕節慶祝中。習慣做法是從附近森林裡找來一根質地優良的木頭.隆重地安放在巨大的火爐中。人們於聖誕節前夜高唱傳統的歌曲,迎接聖誕柴的到來。主人和僕人一起在爐火前盛宴歡度聖誕節前夜。最後.凡是未燃盡的聖誕柴碎片都被小心翼翼地收集起來,包裝好。用以點燃次年的聖誕柴。—譯注。
  斯蒂芬說:
  「啊,可那你得有一個沒發生謀殺案的純粹的聖誕節呀。快到這兒來,莉迪亞昨天帶我來過這兒,這是她的儲藏室。」
  他領著她走進一間比碗櫃大不了多少的小房間。
  「瞧,皮拉爾,成箱的花紙炮,還有蜜餞、橘子、椰棗和乾果,還有這兒——」
  「噢!」皮拉爾雙手十指交叉地緊握在一起,「這些金銀小球非常漂亮。」
  「那些是掛在樹上的,和給傭人們的禮物放在一起。這兒還有帶著閃光的白霜的小雪人,是用來放在餐桌上的,還有各種顏色的氣球隨時都可以吹起來。」
  「噢!」皮拉爾的眼睛閃著光,「噢!我們可以吹起一個來嗎?莉迪亞不會介意的。我真的很喜歡氣球。」
  斯蒂芬說:「寶貝!給,你想要哪個?」
  皮拉爾說:「我想要個紅的。」
  他們挑了自己想要的氣球開始吹,腮幫子鼓鼓的。皮拉爾不吹了,笑了起來,而她的氣球就又癟下去了。
  她說:
  「你看起來真可笑——使勁兒吹著——你的腮幫子都鼓了出來。」
  她笑了,接著重新努力地吹了起來。他們把氣球的口仔細地繫了起來,開始拿著玩,把它們輕輕地托起來,讓它們飛上天去。
  皮拉爾說:
  「在外面的大廳裡地方會更寬敞。」
  當波洛從大廳裡走過的時候,他們正一邊笑著一邊把氣球互相傳來傳去。他以疼愛的神情看著他們。
  「你們在玩lesjeuxd』enfants(法語:孩子的遊戲。——譯注。)?
  這氣球很漂亮!」
  皮拉爾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我的是紅的,比他的大,大好多。如果我們把它拿到外面去,它會一直飛上天的。」
  「那我們就把它們送上天吧,然後許個願。」斯蒂芬說。
  「噢,對,這是個好主意。」
  皮拉爾向花園門口跑去,斯蒂芬跟著。波洛走在後面,看起來還是一副疼愛的樣子。
  「我希望會有一大筆錢。」皮拉爾宣佈說。
  她踮起腳尖,拿著氣球的線,當一陣風掠過時,氣球輕輕地搖擺著。皮拉爾鬆開了手,它就飄了起來,被微風帶走了。
  斯蒂芬笑了。
  「你不應該把你的願望說出來。」
  「不應該?為什麼不?」
  「因為這樣你的願望就不會實現了。現在,我要許願了。」
  他鬆開了他的氣球,可他不那麼幸運,他的氣球飄到了一邊,碰上了冬青樹叢,噴的一聲爆了。
  皮拉爾向它跑去。
  她故作沉痛地宣佈說:
  「它去了……」
  接著,當她用腳尖碰了一下那片薄而柔軟的橡皮,她說:
  「這就是我在外公房間裡撿到的東西呀,他也有一個氣球,只不過他的是粉色的。」
  波洛發出一聲刺耳的驚歎。皮拉爾轉過身來,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波洛說:
  「沒什麼。我的腳指頭——紮著了——不,是碰著了。」
  他轉過身來看著這幢房子。
  他說:
  「這麼多的窗戶:一幢房子,小姐,也有它的眼睛——和耳朵。英國人這麼喜歡開窗戶真是件令人遺憾的事。」
  莉迪亞從露天平台上走了過來。她說:
  「午飯剛剛準備好了。皮拉爾,我親愛的,一切都解決了,非常令人滿意。午飯後艾爾弗雷德會向你說明確切的細節。我們進去好嗎?」
  他們走進了房子。波洛最後一個進來,他顯得面色凝重。
  
  3
  午飯吃完了,當他們從餐廳裡出來的時候,艾爾弗雷德對皮拉爾說:
  「你來我的房間好嗎?有一些事情我想跟你好好談談。」
  他領著她穿過大廳走進他的書房,隨後關上了門。其他人走進客廳,只有赫爾克裡·波洛留在大廳裡,看著書房那緊閉的門,陷入了沉思」他突然發覺那個老管家正在他身旁不安地徘徊著。
  波洛說:「怎麼,特雷西利安,有什麼事嗎?」
  老人一副憂心仲仲的樣子。他說:
  「我有事要和李先生說,可我不想現在去打擾他。」
  波洛說:「發生了什麼事?」
  特雷西利安慢吞吞地說:
  「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莫名其妙的事。」
  「能告訴我嗎?」赫爾克裡·波洛說。
  特雷西利安猶豫了一下,然後他說:
  「好吧,是這樣,先生,你也許注意過在大門的兩邊都放著一個實心的炮彈,是很重的大石頭球。嗯,先生,有一個不見了。」
  赫爾克裡·波洛的眉毛豎了起來。他說:「什麼時候的事?」
  「它們今天早上還都在那兒呢,先生。我敢發誓。」
  「讓我去看看。」
  他們一起來到大門外。波洛彎下腰檢查著剩下的那個石頭炮彈。當他直起身來,他的神情變得非常嚴肅。
  特雷西利安顫聲說:
  「誰會想要偷那麼一樣東西呢,先生?這沒有意義呀。」
  波洛說:「我不希望這樣,我一點兒都不希望這樣……」
  特雷西利安焦急地看著他。他侵吞吞地說:
  「這家裡出什麼事了,先生?自從主人被謀殺之後,這地方好像就和原來不一樣了,我一直覺得我像在做夢一樣,我把好多東西都弄混了,有時候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赫爾克裡·波洛搖搖頭。他說:
  「你錯了,你一定要相信自己的眼睛。」
  特雷西利安搖著頭說:
  「我的視力很差——我不像以前看得那麼清楚了,我把東西都弄混了——看人也一樣。這份工作對我來說我的年紀太大了。」
  赫爾克裡·波洛拍拍他的肩膀說:
  「別洩氣。」
  「謝謝你,先生。我知道,你是好意的,可就是這麼回事,我太老了。我總回到過去的日子,看到過去的臉,就像詹妮小姐、戴維小主人和艾爾弗雷德小主人,我一直把他們看成是年輕的紳士和女士。自從那天晚上哈里先生回到家來波洛點點頭。
  「是的,」他說,「我也正是這麼想的。你剛才說『自從主人被謀殺之後』——其實在那之前就開始了,從哈里先生回到家來,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了,而且一切都好像顯得很不真實,是不是這樣?」
  管家說:
  「你說得很對,先生,就是從那時候起。哈里先生總是給家裡帶來麻煩,過去就是。」他的目光又落在那空空的石座上。
  「誰會把它拿走呢,先生?」他悄聲說,「而且,為了什麼呢?這——這幢房子像是瘋了。」
  赫爾克裡·波洛說:
  「我怕的不是瘋狂,而是理智!特雷西利安,十分危險。」
  他轉過身去,又走進了房子。
  就在這時,皮拉爾從書房裡跑了出來,雙頰誹紅。她高高地揚著頭,眼睛亮晶晶的。
  當波洛向她走去時,她突然跺了一下腳,說道:
  「我不會接受它的。」
  波洛揚起眉毛,他說:
  「你不會接受什麼,小姐?」
  皮拉爾說:
  「艾爾弗雷德剛剛告訴我,在我外公留下的錢裡我會得到我母親的那一份。」
  「那怎麼了?」
  「他說,從法律上講我是不能得到它的,可他和莉迪亞還有別的人認為它應該是我的。他們說這是公道,所以他們要把這筆錢交給我。」
  波洛又說:
  「那怎麼了?」
  皮拉爾又跺了一下腳。
  「你不明白嗎?他們要把它交給我——把它送給我。」
  「這會傷害你的自尊嗎?既然他們說的是對的——你得到這份遺產本來就是很正當的。」
  皮拉爾說:
  「你不明白……」
  波洛說:
  「正好相反——我很明白。」
  「嗅2」她氣呼呼地轉過臉去。
  這時門鈴響了。波洛回頭膘了一眼,他看見門外是薩格登警監的身影。他急忙對皮拉爾說:
  「你要去哪兒?」
  她陰沉著臉說:
  「去客廳,到其他人那兒去。」
  波洛飛快地說:
  「好,和他們一起待在那兒,別一個人在房子裡亂逛,特別是在天黑以後。自己要當心,你現在很危險,小姐。只要過了今天,你以後再也不會這麼危險了。」
  他轉身離開了她去迎接薩格登。
  後者一直等著特雷西利安回到餐具室去。
  然後他把一張電報放在波洛的鼻子底下。
  「我們收到了!」他說,「看看這個,是南非警方發來的。」
  電報裡寫著:
  「埃比尼澤惟一的兒子兩年前死了。」
  薩格登說:
  「這樣一來我們可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可笑——我完全追措了方向……」
  
  4
  皮拉爾走進客廳,她的頭揚得高高的。
  她直接朝莉迪亞走去,後者正坐在窗邊織毛線。
  皮拉爾說:
  「莉迪亞,我來告訴你我不會拿那筆錢的,我要走了——馬上就走……」
  莉迪亞看起來非常驚訝,她放下她的毛線活。她說:
  「我親愛的孩子,艾爾弗雷德一定解釋得非常糟糕2這絕不是施捨,你不該這麼想。實際上,在我們這方面不是什麼仁慈和慷慨的問題,只是簡單的對與錯,在正常情況下你母親是會繼承這筆錢的,而你也會從她那兒得到,這是你的權利——從血緣關係上說你是有這個權利的。這是一個公道的問題,而不是施捨。」
  皮拉爾激動地說:
  「而正是因為這個我才不能接受——在你這麼說、這麼做的時候我是不會接受的:我很高興來這兒。很有意思!這是一次冒險,可現在你把它都給毀了!我現在就要離開,馬上——我再也不會麻煩你了……」
  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轉過身沒頭沒腦地跑出了房間。
  莉迪亞瞪大了眼睛,她無助地說:
  「我一點兒也沒想到她會這樣:「希爾達說:
  「這孩子好像很難過。」
  喬治清了清嗓子,自命不凡地說:
  「呢——就像我今天早上指出的——這件事涉及的基本原則就是錯的。皮拉爾自己有腦子,她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拒絕接受施捨。」
  莉迪亞嚴厲地說:
  「這不是施捨,這是她應該享有的權利:「喬治說:
  「她好像不這麼想:「薩格登警監和波洛走了進來。前者往四下裡看看,說:
  「法爾先生在哪兒?我有話要跟他說。」
  緊接著,赫爾克裡·波洛嚴厲地說:
  「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在哪兒?」
  喬治·李有點兒幸災樂禍地說:
  「她馬上就要離開這兒了,她是這麼說的。也許她和她的英國親戚們在這裡待夠了。」
  波洛轉過身來。
  他對薩格登說:
  「來!」
  這兩個男人一衝進大廳,就聽見重物墜地的聲音和遠遠傳來的一聲尖叫。
  波洛叫道:
  「快……來……」
  他們跑過客廳,衝上那邊的樓梯。皮拉爾房間的門開著,一個男人站在門口。當他們跑上來的時候,他轉過頭來,那正是斯蒂芬·法爾。
  他說:
  「她沒事……」
  皮拉爾緊貼著牆蜷縮成一團,她瞪著地板上的那個大石頭炮彈。
  她嚇得連氣都喘不過來了,她說:
  「它就架在我的門上,放平了。我進來的時候它本來會掉下來砸在我的頭上,可就在這時候,一顆訂子掛住了我的』裙子把我往回曳了一下。」
  波洛跪下來檢查著那顆釘子,那上面纏著一絲紫色的花呢線。他抬起頭來,嚴肅地點了點頭。
  「這顆釘子救了你的命。」他說道。
  薩格登警監愣在那兒,他說:
  「哎,這都是什麼意思?」
  皮拉爾說:
  「有人想殺我!」
  她頻頻地點著頭。
  薩格登警監看了門一眼。
  「惡作劇:,,他說,「一個老掉牙的惡作劇——而它的目的卻是謀殺!這是在這所房子裡計劃的第二樁謀殺了!可這次它沒能成功:,,斯蒂芬·法爾嗓音嘶啞地說:
  「感謝上帝:你沒事。」
  皮拉爾張開她的雙手,做了一個求助的手勢。
  「MadredeDios1,」她叫道,「為什麼有人想殺我?我做了些什麼呀?」
  1西班牙語:我的上帝。一一譯注
  赫爾克裡·波洛不緊不慢地說:
  「小姐,你更應該這麼問:我知道些什麼?」
  她瞪大了眼睛。
  「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赫爾克裡·波洛說: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告訴我,皮拉爾小姐,案發的時候你在哪兒?你不在這個房間裡。」
  「我在,我告訴過你的:「薩格登警監用一種假惺惺的和善的口氣說:
  「可要知道,你當時沒說真話,你告訴我們你聽見你外祖父尖叫——如果你在這個房間裡,你是不可能聽見的——波洛先生和我昨天實驗過了。」
  「噢!」皮拉爾屏住了氣。
  波洛說:
  「你在某個地方,那兒離他房間要近得多。我要告訴你我認為你在哪兒,小姐,你在擺著雕像的那個壁龕裡,那兒離你外公的房間很近。」
  皮拉爾吃了一驚,說:
  「噢……你怎麼知道的?」
  波洛淡淡地一笑,說:
  「法爾先生看見你在那兒。」
  斯蒂芬嚴厲地說:
  「我沒有。這絕對是個謊言2」波洛說:
  「我請你原諒,法爾先生,可你的確看見她了。記得嗎?
  你說你印象裡那個壁龕裡有三個雕像,而不是兩個。那天晚上只有一個人穿白衣服,那就是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她就是你看見的第三個身影。是這樣吧,不是嗎,小姐?」
  皮拉爾遲疑了片刻,說:「對,這是真的。」
  波洛溫和地說:「小姐,現在告訴我們所有的真相。你為什麼在那兒?」
  皮拉爾說:
  「我在晚飯後離開了客廳,我想去見我的外公,我想這會讓他高興的。可當我從過道那兒轉過來的時候,我看見另外有人站在他的門邊。我不想被人看見,因為我知道外祖父說過他那天晚上不想再見任何人,我就溜進了那個凹進去的地方,以防門口的人轉過身來看見我。」
  「接著,突然間,我聽到了可怕的聲音,桌子——椅子……」她擺擺手——「所有的東西都倒了下來撞在一起。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有動,當時我都被嚇壞了。』而就在這時,那可怕的尖叫聲響了起來……」她用右手在胸前劃了個十字,「我的心臟幾乎都停止了跳動,我對自己說,『有人死了……」
  「而後來呢?」
  「後來大家就都從過道那邊跑了過來,最後我就從那兒出來,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薩格登警監嚴厲地說:
  「我們第一次問你的時候,這些事你一點兒都沒說,這是為什麼?」
  皮拉爾搖搖頭,她自作聰明地說:
  「對警察說得太多是不好的。你瞧,我認為如果我說我離那兒很近,你也許會認為是我殺了他,所以我說我在自己的房間裡。」
  薩格登嚴厲地說:
  「如果你有意不說實話,結果只能是你必定會受到懷疑。」
  斯蒂芬·法爾說:「皮拉爾?」
  「什麼?」
  「當你拐進這條過道時你看見誰站在門邊?告訴我們。」
  薩格登說:「對,告訴我們。」
  那女孩猶豫了一會兒,她的眼睛瞪大了,又瞇了起來,她侵吞吞地說:
  「我不知道那是誰,光線太暗了看不清楚,但那是一個女人……」
  
  5
  薩格登警監打量著身邊的這一小國人,他流露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惱怒的神情,他說:
  「這樣做很不符合常規,波洛先生。」
  波洛說:
  「這是我的一點兒想法。我想把我的發現公諸於眾,然後請大家跟我合作,這樣一來我們就會找出事情的真相。」
  薩格登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嘟囔道:「這簡直是胡鬧。」
  他靠在椅背上。波洛說:
  「首先,我想,你要請法爾先生做出一個解釋。」
  薩格登的嘴閉得緊緊的。
  「我本來該在私下裡跟你談這件事的,」他說,「然而,我也不反對這樣。」他把電報遞給斯蒂芬·法爾。「現在,法爾先生,你是這麼稱呼自己的,也許你可以解釋一下這個?」
  斯蒂芬·法爾接過它。他慢慢地讀出聲來,他的眉毛揚了起來。接著,他點了一下頭,把電報還給警監。
  「對,」他說,「我真該下地獄,不是嗎?」
  薩格登說:
  「這就是所有你想要說的話嗎?你很明白你沒有義務聲明———」
  斯蒂芬·法爾打斷了他。他說:
  「你用不著警告我,警監。我看得出來它就在你的嘴邊轉悠。是的,我會給你一個解釋。這解釋不是非常好,可它是真的。」
  他停了一下,接著他開始說了:
  「我不是埃比尼澤·法爾的兒子,可我跟他們父子兩個都很熟。你們現在設身處地地替我想想——順便說一句,我的名字是斯蒂芬·格蘭特——我一生中第一次來到這個國家。我很失望,這兒的每一樣東西每一個人看起來都是那麼單調乏味,沒有生氣。後來我在火車上見到了一個女孩,我得坦白地說:我被這個女孩迷住了!她也是這世界上最可愛的生物,她簡直就不該出現在人間:我在火車上和她談了一會兒,那時我就下定決心不想和她失去聯繫。當我離開車廂時我看見了她旅行箱上的標籤——她的名字對我倒無所謂,可她此次旅行的目的地對我是很重要的。我聽說過戈斯頓府,而且對那兒的主人很瞭解,他曾是埃比尼澤·法爾一段時期的合夥人而且老埃比經常談起他,多次說到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於是我想到一個主意,到戈斯頓府去;假裝我是埃比的兒子。像電報裡說的,他兩年前死了,可我記得老埃比說他現在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得到西米恩·李的消息了,所以我斷定姓李的是不會知道埃比兒子的死訊的。不管怎樣,我覺得值得試一試。」
  薩格登說:「不過,你沒有馬上就去試,你在阿德斯菲爾德的國王紋章旅館待了兩天。」
  斯蒂芬說:
  「我在仔細考慮——是否要試一下。最後我下定決心要試一下,它就像一次小的歷險一樣吸引著我。嗯,它成功了!
  老人用最友善的態度問候了我而且馬上就邀請我在他家裡住下,我接受了。這就是我的解釋,警監。如果你不相信,回想一下你墜入情網的那個年代,看你能不能記起那時你縱容自己做的一些傻事。至於我的真名,是斯蒂芬·格蘭特。
  你可以給南非拍電報去調查我,可我要告訴你的是:你會發現我是一個很正派的公民,我決不是一個騙子或是一個偷珠寶的賊。」
  波洛輕聲說:「我從來不認為你是。」
  薩格登警監謹慎地摸著自己的下巴,他說:
  「我會去調查一下這種說法。我想知道的是:在謀殺發生之後你為什麼不說出真相而是要告訴我們一套謊話呢?」
  斯蒂芬坦白地說:
  「因為我是一個傻瓜!我以為我可以成功地脫身的!我認為如果我承認是用一個假名到這兒來,那看起來會很可疑。如果我不是一個徹底的白癡,我應該會想到你們一定會往約翰內斯堡拍電報的。」
  薩格登說:
  「好吧,法爾——呢——格蘭特先生——我不是說我不相信你的故事,我們很快就可以證實它是否屬實。」
  他詢問地朝波洛看去。後者說:
  「我想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有話要說。」
  皮拉爾的臉色變得非常蒼白,呼吸很急促:
  「這是真的,我本來永遠不會告訴你們的,可為了莉迪亞和那些錢我得把這件事說出來。來到這兒假扮、欺騙和表演——這很有意思,可當莉迪亞說那錢是我的而且說這只是個公道的問題,事情就不一樣了,它再也不好玩了。」
  艾爾弗雷德帶著迷惑不解的神情說:
  「我不明白,我親愛的,你在說些什麼。」
  皮拉爾說:
  「你們認為我是你們的外甥女皮拉爾·埃斯特拉瓦多斯?不是這樣的!當我和她一起在西班牙坐車的時候,皮拉爾死了!當時飛來了一顆炸彈,炸著了汽車,她就給炸死了,而我卻一點兒都沒傷著。我和她並不怎麼熟,可她告訴了我所有關於她的事,她外祖父怎麼派人來接她去英國的,還有他非常有錢什麼的。而我身無分文,不知道該上哪兒去或是做什麼。我突然想:『我為什麼不能拿著皮拉爾的護照到英國去,成為非常有錢的人?」』她一下子笑容滿面,光彩照人。
  「噢,光想著我能不能順利行事就很有意思!我們在照片上並不像。可當他們要我的護照時,我打開了窗戶把它扔了下去,然後跑下去撿,接著我就把一點兒泥抹在照片上,因為在旅行中,海關的人不會看得很仔細,而在這兒他們也許艾爾弗雷德怒氣沖沖地說:
  「你是說你扮演成我父親的外孫女,並且利用了他對你的寵愛?」
  皮拉爾點點頭,她得意地說:
  「對,我馬上就看出來我可以讓他很喜歡我。」
  喬治·李勃然大怒:
  「太荒謬了!」他激動地說,「罪犯!企圖借欺詐來騙錢!」
  哈里·李說:
  「她沒從你那兒拿到一個子兒,老兄!皮拉爾,我站在你這一邊,我非常欽佩你的膽量。而且,感謝上天,我不再是你的舅舅了:這樣我就不用顧忌什麼了。」
  皮拉爾對波洛說:「你知道了?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波洛笑了:
  「小姐,如果你研究過孟德爾定律你就會知道兩個藍眼睛的人不會有一個棕色眼睛的孩子。我敢肯定,你母親是一個非常正派而且可敬的女士。那麼,結果必然是這樣,你根本就不是皮拉爾·埃斯特拉瓦多斯。當你在護照上弄鬼的時候,我就能肯定了。這個做法挺機靈的,可還是差了一點兒,你明白嗎?」
  薩格登警監不愉快地說:
  「整件事都算不上機靈。」
  皮拉爾瞪著他。她說:
  「我不明白……」
  薩格登說:「你給我們講了一個故事——但我認為還有更多的事你沒說。」
  斯蒂芬說:「你放過她吧!」
  薩格登警監毫不理會。他接著說:
  「你告訴我們你晚飯後上樓到你外祖父的房間去,你說那是由於你一時心血來潮。依我看,也可能有別的原因吧,是你偷了那些鑽石,你拿了它們,必要時,也許你會把它們放回保險箱裡,而老頭不會留意到是你幹的:可在他發現鑽石失蹤了之後,他馬上看出只有兩個人是有可能的。一個是霍伯裡,他也許知道密碼並且在夜裡溜進來偷了鑽石。另一個就是你。李先生馬上採取了行動,他給我打了電話叫我來見他,接著他帶話給你讓你晚飯後立即來見他。你來了,而他就指責你拿了鑽石,你否認了,可他仍然不肯放過你。我不知道接下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也許他明白了這個事實,你不是他的外孫女,而是一個非常聰明的職業小偷。不管怎樣,遊戲結束了,曝光的危險接近了你,而你就用刀砍了他,當時發生了一場搏鬥而他尖叫了起來,這會兒你可是真正地陷入了困境,你匆匆溜出了房間,知道你跑不掉了,就在其他人到來之前,溜進了放著雕像的壁龕裡。」
  皮拉爾尖聲喊道: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我沒有偷鑽石!我沒有殺他。我憑著聖母瑪麗亞發誓。」
  薩格登嚴厲地說:
  「那麼會是誰幹的呢?你說你看見一個人站在李先生的門外。照你的故事,那個人應該就是兇手。並沒有別的人經過壁龕!只有你說那兒有一個人。換句話說,你編造這個是為了替自己開脫!」
  喬治·李嚴厲地說:
  「她當然是有罪的!這夠清楚的了:我總是說是一個外人殺了我父親:非說這件事是他自己家裡的一個人幹的,這純粹是胡說八道——這是不符合人之常情的!」
  波洛從座位上奮然而起,他說:
  「我不能同意你的說法。考慮到西米恩·李的性格特徵,發生這樣的事是很正常的。」
  「呢?」喬治的嘴張得大大的,他盯著波洛。
  波洛接著說:
  「而且,在我看來,這樣的事的確發生了。西米恩·李被他的親生骨肉殺了,為了一個對兇手來說是很有理很充分的原因。」
  喬治叫道:「我們中的一個?我否認——」
  波洛斬釘截鐵地插了進來:
  「對於這兒的每個人來說都有一種不利的情況。喬治·李先生,我們先從你開始說吧。你一點兒都不愛你父親!你和他保持良好的關係只是為了錢。在他死的那天他還威脅要裁減你的生活費,你知道他的死可能會讓你繼承一筆相當數目的財產,這就是動機。照你說的,在晚飯後你去打電話,你的確打了電話——可那電話只打了五分鐘,那之後你很可能就去了你父親的房間,和他聊了聊,然後就對他下了毒手並且殺死了他。你離開了房間,把門從外面鎖上,因為你希望這件事會被認為是一件搶劫案。可你在慌亂中疏忽了一點,你忘了去確認一下窗戶是否是開著的,以便支持搶劫的理論。這很愚蠢,可如果你原諒我這麼說的話,你本來就是很愚蠢的一個人!」
  「然而……」喬治企圖開口但沒能成功,在這片刻的短暫停頓之後,波洛說,「很多愚蠢的人都成為了罪犯2」他把目光轉向馬格達倫:
  「夫人,她也有一個動機。我認為,她負了債,而且你父親說一些話的口氣也許引起了她的不安。她也沒有不在現場的證據。她說自己去打電話了,可是她沒打,而且她關於自己行動的說法也沒有人可以證明……」
  「然後,」他停了一下,「還有戴維·李先生。我們不是一次而是多次地聽說過,李家人一脈相承的那種復仇的天性和好記性。戴維·李先生沒有忘記也無法原諒他父親對待他母親的方式,他父親最後一次對死去的夫人的嘲笑也許突破了他忍耐的極限。當謀殺發生的時候戴維·李說他是在彈鋼琴,而他彈的湊巧是《葬禮進行曲》,但假設是別的什麼人正在彈《葬禮進行曲》呢?是某個知道他要去幹什麼的人,還會為他的行動作證。」
  希爾達平靜地說:
  「這種說法很無恥。」
  波洛轉向她:「我還有話呢,夫人,是你親手做了這件事,是你偷偷溜上樓去對一個你認為是超出人類寬恕限度的人執行了裁決。夫人,你是那種在憤怒中會變得很可怕的人……」
  希爾達說:「我沒殺他。」
  薩格登警監唐突地說:
  「波洛先生說得很對,除了艾爾弗雷德·李先生、哈里·李先生和艾爾弗雷德·李夫人,對每個人來說都可能有一種不利情況。」
  波洛溫和地說:
  「即使是這三個人我也不會放過的……」
  警監抗議說:「噢,別這樣,波洛先生!」
  莉迪亞·李說:
  「那什麼是對我不利的情況呢,波洛先生?」
  她說話的時候微微地笑著,她的眉毛嘲弄地挑了上去。
  波洛躬身致意,他說:
  「你的動機,夫人,我就不說了,它夠明顯的了。至於其它的部分是這樣的:那天晚上你穿著一件有花的帶斗篷的波紋綢女裝,圖案很特別。我想提醒你一個事實,就是特雷西利安,那個管家,他是個近視眼,遠處的物體對他來說是暗淡和模糊的。我還要指出的是,你的客廳很大而且燈是被厚厚的燈罩罩著的。在那天晚上,就在尖叫聲響起的一兩分鐘之前,特雷西利安定進客廳來拿咖啡托盤,他看見了你,他是這麼想的。你站在被厚重的窗簾半遮著的遠處的宙邊,那是你的習慣姿勢。」
  莉迪亞說:「他的確看見了我。」
  波洛接著說下去:
  「我想說可能特雷西利安看見的是你女裝上的斗篷,它在窗簾邊被安置好了,好像你自己正站在那兒……」
  莉迪亞說:「我是正站在那兒……」
  艾爾弗雷德說:「你怎麼敢這麼說……」
  哈里打斷了他。
  「讓他說下去,艾爾弗雷德,下面該輪到我們了。既然我們當時一起在餐廳裡,你怎麼能說親愛的艾爾弗雷德殺了他深愛的父親呢?」
  波洛朗他微笑著。
  「這,」他說,「很簡單。一個可以證明自己不在現場的證據,即使它是由別人很不情願地提供的,它仍然是有效的。
  你和你兄弟關係很不好,這是眾所周知的,你在公共場合嘲笑他,他對你也沒有一句好話!可是,假設這些都是一個非常聰明的秘密計劃的一部分,假設艾爾弗雷德。李已經厭倦了這種生活,天天都要討好這個苛刻的監工;假設他和你在這以前已經會過面,你們把計劃佈置好了,你回到家來,艾爾弗雷德裝作反對你的到來,他表現出對你的嫉妒和不喜歡;你則表現出對他的輕視。而接著就到了謀殺的那天晚上,你們把一切都非常聰明地計劃好了,你們中的一個留在餐廳裡,自言自語,而且也許還大聲爭吵著就像有兩個人在那兒似的。另一個人則上樓去作案……」
  艾爾弗雷德騰地一下站起身來。
  「你這個惡棍!」他說,他的聲音是含混不清的。
  薩格登盯著波洛,他說:
  「你真的是說……」
  波洛的聲音突然洪亮起來,帶著一種威信:
  「我向你們說明了所有的可能性!這些是可能會發生的事情2我們只能越過表面現象來看內在的真實,才能判斷它們中的哪一種可能實際上的確發生了……」
  他停了下來,然後慢條斯理地說:
  「我們必須要回到——像我以前說過的——回到西米恩·李本人的性格特徵上來……」
  
  6
  在波洛隨後片刻的停頓中,很奇怪,所有的憤怒和怨恨都平息下來。赫爾克裡·波洛用他人格的魅力控制了他的聽眾們,當他慢慢地開始說話的時候,他們看著他,被他鎮住了。
  「要明白,一切問題都在這兒,這個死者正是神秘事件的焦點和中心:我們必須深入探究西米恩·李的心靈和思想,看看我們能找到些什麼。對於一個並非自生自滅的人來說,他身上的東西,都傳給了他的後代們……
  「西米恩·李留給他兒子和女兒的是什麼?首先,是驕傲——這種驕傲被他對孩子們的失望所挫傷。接下來,是耐心的品質。我們瞭解到為了報復一個坑過他的人,西米恩。
  李曾耐心地等了好些年。我們看到,繼承他這一點的,正是從外表看最不像他的一個兒子——戴維·李也會把一切銘刻在心,多年來他一直心懷對父親的怨恨。在長相上,哈里·李是惟一非常像他的兒子,當我們仔細觀察西米恩·李年輕時候的畫像時,這種相像是非常顯著的:他們有著一樣的高挺的鷹釣具,長而輪廓分明的下巴,頭向後仰的姿勢。我想,哈里也繼承了許多他父親的舉止上的特殊習慣——比如說,那個向後仰頭大笑的習慣,還有另一個用手指撫摸下巴的習慣。
  「憑著腦子裡裝著的所有這些問題,而且確信這件謀殺是一個和死者關係很密切的人幹的,我用心理學的觀點研究了這個家庭。那就是說,我試圖決定他們中的哪一個是心理學意義上可能的罪犯。而據我的判斷,只有兩個人在這方面是符合要求的,他們是艾爾弗雷德·李和希爾達·李——戴維的妻子。
  「戴維他本人我不認為會是一個可能的兇手,我不認為一個像他那麼脆弱敏感的人能面對喉嚨被割斷時那血腥的場面。喬治』李和他的妻子我同樣排除在外,不管他們有著怎樣的渴望,我認為他們不具備冒險的氣質,他們本質上都是很謹慎的人。艾爾弗雷德·李夫人我能肯定是不勝任任何暴力行動的,她對任何事都總持一種嘲諷的態度。對哈里·李我則有所猶豫,他當然有著粗魯殘忍的一面,可我幾乎可以肯定,和他的虛張聲勢和口出狂言相反,哈里·李本質上是個弱者,我現在知道了,這一點也是他父親的看法,他說,哈里並不比其他人更有價值。這就剩下了兩個我剛才提到過的人:艾爾弗雷德·李是一個可以無私地做出很大奉獻的人,他多年來一直按照另一個人的意願生活著,無條件地服從他,任憑他支配,在這種情況之下總是可能會有一些東西會突然垮掉的。此外,他也許很可能心懷一種對他父親的怨恨,而這種怨恨會在從未以任何方式表現出來的過程中,逐漸地積聚了力量,最安靜最順從的人常常會有最突然最意外的暴力行為,原因是當他們的自制力一旦垮了,就會導致他們生活信念的全部崩潰。
  「另一個我認為能勝任這次犯罪的人是希爾達·李,她是那種說到做到的人,必要時,她能用自己的手來行使法律的權利——雖然她的動機從來都是無私的,這種人不僅自己做出裁決而且還會去執行,很多舊約裡的人物就是這種類型,比如說,雅億1和猶滴2。
  (《聖經》中殺死來帳篷避難的反對以色列人的迦南將領西西拉的希伯來婦人。——譯注。
  2古猶太寡婦.相傳殺了亞述大將荷羅孚尼而救了耶路撒冷全城。—譯注。
  「而到目前為止,我調查了案子本身的情況,呈現出來的第一個疑點——它是能給人當頭一棒的東西——就是案子發生時那非同尋常的環境!回憶一下西米恩·李躺倒在地的那個房間——如果你們還記得的話,那兒有一張沉重的桌子和一把沉重的椅子都翻倒了,還有一盞燈、陶器、玻璃杯等等。而那椅子和桌子尤其令人驚訝,它們都是堅固的桃花心木的,很難明白在那個虛弱的老人和他的對手間怎麼可能有任何形式的搏鬥,結果還能把這麼堅固沉重的傢具碰翻和撞倒,整件事好像不真實。然而,當然不會有任何心智健全的人會製造出這麼一種效果,如果它不是真的發生了的話——除非可能是這樣:西米恩·李被一個強壯的男人殺了,而這個主意是想暗示攻擊者是個女人或是某個瘦弱的男人。
  「可這樣一種想法是完全沒有說服力的。因為傢具發出的聲響會發出警報,而那個殺人兇手會因此幾乎來不及離開。盡可能無聲無息地割開西米恩·李的喉嚨對任何人來說肯定都是有利的。
  「另一非同尋常之處是從門外轉動的那把鑰匙,這麼做好像是沒道理的,這不可能被暗示為自殺,因為在這次死亡中沒有任何東西能與自殺的情況相吻合。它也不是為了暗示從窗戶逃跑——因為這些窗戶都安置好了,從那兒逃跑是根本不可能的2還有,這又一次涉及到了時間問題,時間對殺人兇手來說一定是非常寶貴的。
  「還有一件讓人無法理解的事情———從西米恩·李的橡皮防水袋上剪下來的一塊小橡皮和一個小木頭楔子,是薩格登警監拿給我看的,這些東西是第一個進入房間的人從地板上撿起來的——這些東西沒有任何意義2它們什麼都不是!可是它們居然就在那兒。
  「你們發覺了嗎?這個案子變得越發地不可理解,它沒有條理,沒有秩序——enfin1,它是不合乎情理的。
  「而現在我們碰到了一個更大的困難:薩格登警監曾被死者叫來;死者向他報告了一件盜竊案,而且他被要求在一個半小時以後再回來。為什麼呢?如果是因為西米恩·李懷疑他的外孫女或是任何別的家庭成員,而在他和被懷疑的人會面時把這件事直說出來的時候,他為什麼不讓薩格登警監在樓下等著呢?真的有警監在家裡,他就可以更強硬地向嫌疑犯施加壓力了。
  1法語:總而言之。一一譯注。
  「那麼現在我們能達成一致的觀點是:不僅殺人兇手的行為是非同尋常的,而西米恩·李本人的行為也是非同尋常的!
  「而我就對自己說:『這件事全都錯了!』為什麼?因為我們是從一個錯誤的角度來看它的,而這正是殺人兇手所希望的……
  「我們有三件沒有意義的事情:搏鬥、轉動鑰匙和剪下來的橡皮碎片。但肯定會有一種方式使這三件事情產生意義!於是我就讓我的腦子裡成為一片空白,忘掉案子的情況,只從這些東西本身的意義來考慮。我想———一場搏鬥,那暗示著什麼?暴力——毀壞——嘈雜的聲音……那麼鑰匙呢?為什麼要轉動鑰匙呢?那麼就沒人可以進去了?可那並沒能阻止人進去,因為門幾乎馬上就被砸開了。要把某人關在裡面?不讓某人出來?一小片剪下來的橡皮?我對自己說:『橡皮防水袋的一小片就是橡皮防水袋的一小片,沒別的了!』「那麼你們會說這兒什麼都沒有了——可這並不十分正確,因為留下了三個印象:嘈雜的聲音——隔離——無意義……」
  「它們和我認為可能的那兩個人之中的任何一個相吻合嗎?不,它們不合適。對艾爾弗雷德和希爾達兩人來說一件悄無聲息的謀殺都絕對是更可取的,把時間浪費在從外面鎖住門上面是荒謬的,而那橡皮防水袋上的一小片仍然又是』——毫無意義的:
  「然而我有一種非常強烈的感覺,這件案子裡沒有任何東西是荒謬的——相反,一切都計劃得非常周密並且實施得非常好。事實上,它已經成功了!因此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意味著……
  「而這時,我又把整件事重新考慮了一遍,得到了第一個啟示……
  「鮮血——這麼多的血——到處都是血……對血的強調——新鮮的、濕潤的、鮮艷奪目的血……這麼多的血——
  太多的血……
  「而第二個想法也隨之而來:這是一件血案——兇手就在有血緣關係的這群人當中。正是西米恩,李自己的血脫反叛了他……」
  赫爾克裡·波洛俯身向前。
  「在這個案子裡,兩條最有價值的線索是被兩個人分別在無意中說出來的。第一條是艾爾弗雷德·李夫人引自《麥克白》的一句:『可是誰想得到這老頭兒會有這麼多血?』另一條是特雷西利安,那個管家說的一句話,他形容說他怎麼覺得自己眼花了,而且發生的事情好像都是以前發生過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讓他產生了這種奇怪的感覺。他聽見門鈴響了,就去給哈里·李開了門,而第二天他又為斯蒂芬·法爾,做了同樣的事情。
  「那為什麼他會有這種感覺呢?看看哈里·李和斯蒂芬·法爾,你們就會明白為什麼了。他們的長相是驚人地相像:這就是為什麼給斯蒂芬·法爾開門的感覺就像是給哈里·李開門一樣。
  「這幾乎可能是同一個人站在那兒。而接下來,就在今天,特雷西利安提到他總是把人都搞混了。這不奇怪!斯蒂芬·法爾有一個高高的鼻子,還有一個習慣,笑的時候頭往後仰著,還有一個用食指撫摸下巴的小動作。如果你久久地審視西米恩·李年輕時的畫像,你就會發現不僅哈里·李,而且斯蒂芬·法爾也……」
  斯蒂芬動了一下,他的椅子吱吱嘎嘎地響著。波洛說:
  「記得西米恩·李那次的大發作嗎?他對他家裡人發表了激烈的長篇大論。你們記得的,他說,他發誓他有更好的兒子,即使他們是私生子。我們再回到西米恩·李的性格特徵上來,西米恩·李追女人總是很成功而且讓他的妻子為此心碎!西米恩·李曾向皮拉爾吹噓,他也許會有一個由幾乎同樣年紀的兒子們組成的衛隊!所以我得出了這個結論:
  西米恩·李不僅有在這所房子裡的合法婚姻所生的兒子,還有他不知道的而且未被承認的兒子,他們和他是有著血緣關係的。」
  斯蒂芬站了起來。波洛說:
  「這才是你來這兒的真正原因,不是嗎?並不是你和火車上遇見的女孩那美麗的羅曼史:在你遇見她之前你就來這兒了,你來看看你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斯蒂芬的臉馬上變得十分慘白。他開口了,聲音沙啞,時斷時續:
  「是的,我一直想知道……母親有時會說到他。那念頭漸漸佔據了我的心——想去看看他是什麼樣的一個人!我賺了一點兒錢,來到了英格蘭,我不打算讓他知道我是誰,我假裝是老埃比尼澤的兒子。我到這兒來只有一個原因——來看看是我父親的這個男人到底是什麼樣子……」
  薩格登警監悄聲說:
  「天哪,我一直瞎了眼了……我現在明白了,我兩次都把你誤認為是哈里·李先生,接著就發現了自己的錯誤,可我卻從來沒往這上面想!」
  他轉向皮拉爾:
  「就是這麼回事,不是嗎?你看見站在門外的那個人是斯蒂芬·法爾吧?我記得,在你說那是個女人之前,你遲疑了一下,看了看他。你看見的是法爾,可你不願把他說出來。」
  這時傳來一陣輕柔的衣物摩擦的沙沙聲。希爾達·李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
  「不,」她說,「你錯了,皮拉爾看見的是我……」
  波洛說:
  「你,夫人?對,我是這麼想的……」
  希爾達平靜地說:
  「自我保護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我也不願相信我會是這樣一個膽小鬼,保持沉默只是因為我害怕:「波洛說:
  「你現在願意告訴我們嗎?」
  她點點頭。
  「我和戴維在音樂室裡。他正在彈琴,他的情緒很異常。
  我有點兒害怕而且我強烈地意識到了自己的責任,因為是我堅持要來這兒的。戴維開始彈《葬禮進行曲》,而突然間我就下了決心,不管這看起來或許有多怪,我決定我們兩個人要馬上離開——就在當天晚上。我悄悄地走出了音樂室,走上樓去,我想去見李先生,並且坦率地告訴他我們為什麼要走。我經過走廊,來到他的房間,敲了門,沒有任何回答,我又敲得更響了點兒,還是沒有回答。接著我試了一下門把手,門是鎖上的。而這時,正在我站在那兒猶豫的時候,我聽見一個聲音從裡面傳來——」
  她停了下來。
  「你們不會相信我,可這是真的!有人在那兒——攻擊著李先生。我先聽見桌椅翻倒,還有玻璃和瓷器破碎的聲音,接下來我聽著最後那聲可怕的尖叫漸漸消失——然後就是一片寂靜。我癱在那兒:動都不能動!而這時法爾先生就從走廊裡跑了過來,馬格達倫和其他的人也來了。法爾先生和哈里開始撞門。門倒下了,我們看見了房間裡面,而那兒沒有一個人——除了已經倒在血泊裡的李先生。」
  她平靜的聲音提高了一點兒,她叫道:
  「那兒沒有別的人——一個也沒有,你們明白嗎?可沒人從房間裡出來過……」
  7薩格登警監深深吸了一口氣。他說:
  「要麼是我快瘋了,要麼是大家都快瘋了!你說的話,李夫人,是根本不可能的,都是些胡話!」
  希爾達·李叫道:
  「我告訴你我聽見他們在那兒搏鬥,我還聽見了當老人的喉嚨被割開時的那聲尖叫——而沒有人出來,也沒有人在房間裡!」
  赫爾克裡·波洛說:
  「可你一直什麼都沒說。」
  希爾達·李的臉白了,可她還是鎮定地說:
  「是的,因為如果我告訴你們發生了什麼,你們只會說,或是想到一件事——是我殺了他……」
  波洛搖搖頭。
  「不,」他說,「你沒殺他,是他的兒子殺了他。」
  斯蒂芬·法爾說:
  「我在上帝面前發誓我從沒碰過他:「「不是你,」波洛說,「他還有別的兒子!」
  哈里說:
  「你他媽的——」
  喬治瞪大了眼睛;戴維用手蒙住了眼睛;艾爾弗雷德眨了兩下眼。
  波洛說:
  「我到這兒的第一個晚上——也就是發生謀殺的那天晚上——我看見了一個幽靈,那是死者的幽靈。當我第一眼看見哈里·李的時候,我傷住了,我覺得我以前看見過他。
  後來我仔細地注意了他的相貌,我意識到他是多麼像他的父親,而我就告訴自己這就是產生那種相似感覺的原因。
  「可昨天一個坐在我對面的男人後仰著頭笑了起來——而我就知道了哈里·李讓我想起了誰。而我又因此追溯到另一張臉——死者的相貌。
  「難怪可憐的老特雷西利安會覺得糊塗了,在他給三個而不是兩個彼此長得非常相像的男人去開門的時候。難怪他承認會把人搞混了,當這房子裡有三個男人,他們從稍遠的距離看都可能被認作是另一個人!一樣的體格,一樣的姿勢,尤其有一個撫摸下巴的小動作,一樣的仰著頭大笑的習慣,一樣特殊的高高的鼻子。可這相似之處並不總是很容易就看得出來——因為第三個人有一副鬍子。」
  他的身子向前探著。
  「人們有時會忘了警察也是男人,他們有妻子、孩子、母親」——他停頓了一下——
  「還有父親……記得西米恩·李在本地的名聲吧:一個因為他和女人們的私情而讓他的妻子心碎的男人。私生子也會繼承很多東西,他會繼承他父親的相貌甚至是他的習慣動作,他會繼承他的驕傲、他的耐心和他的復仇精神!」
  他的聲音提高了。
  「在你這一生,薩格登,你一直憎恨你父親犯下的錯。我認為你很久以前就決定要殺他了。你是從相鄰的郡來的,並不是從很遠的地方。你母親用西米恩·李給她的錢,毫無疑問的可以找到一個丈夫來做她孩子的父親。你很容易就進了米德什爾的警察部隊,等待著你的機會。一個警察是有著很好的機會來犯罪並且逃脫罪行的。」
  薩格登的臉變得像紙一樣慘白。
  他說:
  「你瘋了!當他被殺的時候我在房子外面。」
  波洛搖搖頭。
  「不,你在第一次離開之前就殺了他,在你離開之後沒人看見過他還活著,這對你是很容易的。西米恩·李在等候著你,是的,可他從沒叫你來,是你給他打的電話,含糊不清地說到一件未遂的盜竊案,你說你會在那天晚上八點之前去拜訪他,而且假裝是來為警方的慈善事業募捐的。西米恩。李毫不懷疑,他不知道你是他的兒子。後來,你來了,並且編造了一個假鑽石的故事。他打開保險箱讓你看真的鑽石還安全地躺在裡面。你道了歉,和他一起回到壁爐邊,突然抓住了他,你用手摀住他的嘴,割斷了他的喉嚨,這樣他就叫不出聲來了。對於一個像你這種體格強壯的男人來說,這就像小孩兒做遊戲似的簡單。
  「接下來你佈置了現場。你拿走了鑽石,你把桌椅、燈、玻璃杯都堆了起來,用你帶來的一根很細的繩子或是線,把它們穿來穿去地繞起來。你帶了一瓶新鮮的動物血,在裡面加了檸檬酸鈉,你把它灑得到處都是,又在西米恩·李傷口裡流出來的一灘血裡加了些檸檬酸鈉。你還生起了火,這樣屍體就會保持溫暖。接著你把線的兩頭從窗戶下邊狹窄的縫隙中伸出去,讓它們從牆上垂下去。你離開了房間而且從外面把門鎖上,這是很重要的,因為一定不能有人在任何偶然的情況下進到那個房間裡去。
  「接著你走出去把鑽石藏在花園裡的石槽上。如果它們在那兒早晚要被發現的話,它們只會更使人把懷疑的焦點集中到你所希望的地方:西米恩·李合法的家庭成員們的身上。九點一刻差一點兒的時候你回來了,走到宙下的牆邊去拉動了那根線,那就挪動了你精心安排好的那堆東西,傢具和瓷器都嘩啦一聲地倒了下來。你拉著線的一頭把它拽了出來,重新在外套和馬甲底下把線繞在自己的身上。
  「你還有另一個手段:「他轉向其他人:
  「你們記得嗎?你們每個人是怎麼用一種各不相同的方式來形容你們聽見的李先生垂死的尖叫聲的?你,李先生,形容它是一個在致命痛苦中的人發出的喊叫。你妻子和戴維·李用了同一個短語:一個地獄裡的靈魂。戴維·李夫人與此相反,說它是一個沒有靈魂的人發出的叫聲,她說那是非人的,像一頭野獸。哈里·李說的最接近真相,他說它聽起來像殺豬一樣。
  「你們知道那些在集市上賣的長長的粉色氣球嗎?上面畫著臉叫做『垂死的豬』的?當裡面的空氣噴出來時它們會發出一聲野獸似的的哭號。這個,薩格登,就是你的最後一招。你把一個氣球放在房間裡,口上用一個小塞子堵住,可這個小塞子也是連在線上的。當你拉線的時候,塞子跑了出來而那頭『豬』開始放氣。緊接著傢具翻倒的聲音,又響起了『垂死的豬』的尖叫。」
  他再次轉向其他人。
  「現在你們明白了皮拉爾·埃斯特拉瓦多斯撿起來的是什麼了吧?警監希望能在有人注意到它們之前及時趕到,把那一小片橡皮取回來。然而,他還是以公事公辦的姿態盡快地把它從皮拉爾那兒要了過來。可是要知道,他從沒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就它本身來說,這件事就是很奇怪而且是很可疑的。我從馬格達倫那兒聽說了這件事,問到他的時候,對這種可能出現的情況他已經作好了準備。他從李先生的橡皮防水袋上剪了一小片,和一小塊木楔子一起拿了出來。表面上它們符合同樣的形容——一小片橡皮和一小片木頭,就像我那時所想到的,它們絕對什麼都不是!可是,我太傻了,沒有馬上想到:這什麼都不是,所以它們不可能在那兒,而薩格登警監在撒謊……不,我愚蠢地繼續為它們尋找著一種解釋。直到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在玩氣球的時候,氣球爆了,而她叫了起來,說她在西米恩·李的房間裡撿到的一定是一個爆了的氣球,這時候我才看見了真相。
  「你們現在明白了這一切是怎麼配合起來的了嗎?其實並未發生的搏鬥,確定一個錯誤的死亡時間是必要的;那鎖著的門——這樣就沒人會太早發現屍體;死者的尖叫。這案子現在是很有邏輯而且是很合情合理的了。
  「可是從皮拉爾·埃斯持拉瓦多斯大聲喊出了她關於氣球的發現起,她對兇手來說就成了一個危險的根源。而如果這話被他從房子裡聽見——這是很可能的,因為她的聲音又尖又清晰,而且窗戶都開著,她本人就處於相當的危險之中了。她已經有一次讓兇手很是尷尬了。在說到老李先生的時候,她說過:『在他年輕的時候他一定長得很好看。』而且加了一句,直接對薩格登說的:『像你一樣。』她的意思是打個比方,而薩格登是知道真相的,難怪薩格登臉都紫了,而且幾乎說不出話來,這對他是非常意外並且很危險的。在那之後,他希望能把罪名強加給她,可事實證明這比他料想的要困難得多。因為,作為老人得不到財產的外孫女,她顯然沒有犯罪的動機。後來,當他在房子裡無意中聽見她用又尖又清晰的聲音說出關於氣球的事時,他決定鋌而走險。在我們吃午飯的時候他設下了那個陷阱。很幸運,可以說簡直是個奇跡,它失敗了……」
  一片死一樣的寂靜之後,薩格登平靜地問道:
  「你什麼時候確定的?」
  波洛說:
  「我一直不太有把握,直到我帶回來一副假鬍子,並且放在西米恩·李的畫像上試了一下,這時——看著我的正是你的臉。」
  薩格登說:
  「上帝讓他的靈魂在地獄裡腐爛吧!我很高興我做了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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