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分鐘以後,兩人在那神社的牌坊前下了車,走進了一片漆黑的樹林裡。
以前方隱隱約約的燈光為目標向祭殿後面走去,只見三個黑乎乎的人影手裡都舉著手電筒蹲在那裡。一個是穿晨禮服的宗像博士,另兩個是穿制服的警官。事後打聽,原來那是根據博士的通知從附近派出所趕來的警官。
「是宗像君嗎?我是中村。我剛好在拜訪小五郎,接到了偵查科的電話通知,就跟小五郎一起趕來了。從警視廳那兒過會兒也會來人的。」
中村警部在黑暗中打招呼說。宗像博士一聽小五郎也來了,立即上前一步說:
「啊,小五郎君,您回來的消息我從報紙上知道了。在您外出期間,我被迫接受了這個駭人聽聞的疑難案件,以為好容易追到了犯人,可您瞧,落得了這副樣子。」
博士一面用辯解似的口吻說道,一面將手電筒光移向祭殿的地板下。
「啊!這是…」
中村警部因過於吃驚不由得喊叫起來。
這也奇怪。在祭殿的地板下,清晰地浮現在手電筒光束中的是一具血淋淋的屍體。
黑色西服的胸敞開著,那白色的襯衣染得紅紅的,血塊在手電筒光的照耀下刺目地閃著光。禮帽掉落了下來,長長的黑髮亂蓬蓬的,從面如土色的女人嘴唇到下巴流著幾條如紅毛線一般的血。女人的右手裡握著五寸左右的鞘短刀,刀尖上沾滿了血漿。
「是自殺呀。可為什麼會落得這樣……」
宗像博士接過警部的話,過意不去似地解釋說:
「是我的疏忽。如果向你報告,請警察搜查那空房子就好了。可我決不是想搶先立功,我沒有充分的把握,只是猜想猜想罷了,所以沒有想麻煩警察。我想自己先弄清是否猜中了。誰知我完全猜中了,而且跟蹤到這兒,輕而易舉地逮住了這女人。可是,說什麼也只是我一個人嘛,也不能帶著這個女人去找汽車,所以我想還不如打電話告訴你,請你們來這兒的好。於是我把這女人綁在這兒地板下面的柱子上,跑到附近商店打了一個電話,還委託那商店的人請他們也告訴了派出所。離開這兒才五分鐘時間,可回來一看,落得了這副樣子。不知道是怎麼解開的,她解開了繩結,刺中心臟自殺了。我壓根兒沒有想到她會藏有短刀。」
死人的身上果然纏繞著好幾道解開了的細繩,那一頭縛在旁邊的柱子上。那是宗像博士常不離身的絲線制的結實的細繩。
「怎麼能解開這繩子呢?決不會知道綁法吧。」
小五郎蹲在柱子旁邊,一面檢查那細繩一面半自言自語地說道。
「我也覺得奇怪,法繩的綁法我想我是懂的,可是……」
博士也露著一副不勝詫異的表情。
「宗像君,這女人也許不是自殺的。」
小五郎好像突然察覺到了什麼,說出了這奇怪的話。
「啊?!你說不是自殺,那麼是……」
宗像博士和中村警部一聽這意外的話都不由得俯身看著小五郎的臉,反問道。
「我想可能是他殺,因為也可以想像有人剜了這女人的心臟,隨後使死人的手握住這短刀,偽裝做自殺,後來又解開了這繩子。」
「可是,是誰又是為了什麼幹這種事呢?你是說對犯人懷恨的人藏在這樹林子裡學?」
宗像博士露出一副木能理解的樣子,像是責備小五郎的輕率判斷似地說道。
「不,未必是懷恨的人。宗像君,我剛才從中村君那兒詳細地聽到了案件的經過,這案件裡除了那個像是男裝的女人的小個子犯人以外,不是還有一個一隻眼睛上戴著眼罩的大個兒嗎?犯罪者為圖自身安全而殺死同夥,這不是沒有先例。我總覺得那個戴眼罩的大個兒還隱藏在這附近的黑暗裡,正在聽我們說話。感到那傢伙就在我們身邊。」
小五郎靠近黑暗中的宗像博士身旁,一面促使他注意似地用手指尖輕輕敲著他那晨禮服的胳膊,一面壓低嗓門說道。
「為什麼?即使同案犯來了這兒,也何必要殺這女人呢?不是只要解開繩子帶走她就行了嗎?」
博士一副譏笑他的優秀競爭對手似的口吻。
「可是,也許他有憑我們的常識難以判斷的某種深刻的情況呀。宗像君,我冷靜地考慮了一下這案件的整個經過,總有這種感覺。為什麼帶眼罩的男人不救同案犯,而要斷送她的命呢?我感到這起案件的可怕的謎或許就在這裡。」
「是感覺嗎?」
宗像博士用更挖苦的口氣問道,但小五郎毫不畏縮:
「是的,我還不能明確說,但這起案件不是從一開始就超越了理論,充滿著瘋狂和魔術嗎?犯人輕而易舉地完成了所有不合理和不可能的事。誰能肯定殺死該救的同案犯不是他瘋狂和魔術的一個表現呢?!戴眼罩的男人為什麼要殺死北園龍子呢?這些謎真有意思啊2只要能解答這一難題,案件的全貌不就自然清楚了嗎?」
小五郎像是比他這番話還要洞察案件的奧秘似的慢慢地說道。
「好像您已經認為是同案犯殺了這個女人,但我總不能相信。不過這暫且不管,我當然得逮住戴眼罩的男人。我一開始就參與解決這一案件,從我的責任來說,那傢伙我一定要逮給您看。那樣的話一切將會清楚吧,魔術師的真面目也將會被揭穿吧。」
博士也許是對小五郎的話感到反感的緣故,用鄭重其事的口吻說道。
「噢,您是說想逮住戴眼罩的人?有什麼把握嗎?」
不知為什麼,小五郎用吃驚似的、激烈的口吻反問道。好像不是諷刺,而是真的有點驚奇,那口吻幾乎是要說:「那種事是不可能的!」
今晚的小五郎的態度和口吻中總覺得有一種令人難以理解的地方。倘是平素的小五郎,他是不喜歡干預別人正在辦的犯罪案件的。然而,今晚不僅滿不在乎地出門來到逮捕犯人的現場,而且露著一副嘲弄同行宗像博士的態度。這種做法不像是小五郎的。這裡面會不會有什麼深刻的原因呢?
「您是說我沒有把握逮住那男的,是嗎?哈哈哈哈哈,那就請您看吧!」
博士朝黑暗中的小五郎的臉瞪了一眼,用挑戰般的口吻幾乎要說:「什麼?!沒有禮貌的傢伙!」
小五郎沒有退縮,他也異常地凝視著博士的臉。奇怪的對視持續了很長時間。中村警部事後形容當時的情景時說:不由得使人懷疑,從兩人的眼睛裡是不是進出了銀白色的火星。
正在這時,從牌坊前傳來了汽車停車的聲音,以偵查股長為首的警視廳的人到達現場,並依照順序熟練地進行了現場勘查。不久檢察廳的一行人也趕來了。大致調查了一遍以後,連領屍人都沒有的北園龍子的屍首暫且被運到了警視廳的停屍房。
小五郎沒等調查結束就先回家了,臨回去時他把中村警部叫到旁人看不到的地方,說了這樣的話:
「我完全被這案件吸引住了,我想我自己進行一下調查,以便不妨礙宗像君。」
「你說調查,可主犯已經死了,剩下的只是尋找同案犯戴眼罩的男人,你是有什麼線索嗎?」
中村警部詫異地反問道。
「不,尋找同案犯的事委託給宗像君就行了,我對宗像君如何逮住那個戴眼罩的男人非常感興趣。」
小五郎像是有什麼用意似地答道。好像在黑暗中獨自笑著。
「那麼,其餘不是沒有什麼可調查的了嗎?犯人完全達到了對川手一家進行報復的目的,所以再也不會發生案件了,犯人北園龍子不管是他殺還是自殺,反正已經死了,剩下的只是一個戴眼罩的男人了。你不去尋找那男人,想調查什麼呢?」
「你忘了,雖然川手一家都被殺死了,可是川手莊太郎不是光知道他在山梨縣的那幢山中的屋子裡失蹤,連他的屍體都還沒有發現嗎?」
「哦,說的可也是。可是,從至今下落不明這點來看,川手也一定被害了。要不犯人是不會切掉那怪指紋的指頭的。切掉那指頭丟進隅田川裡,只能考慮意味著那些傢伙的復仇事業完全結束了。不是嗎?」
「也能那樣考慮,可是,犯人只是對川手沒有使用那個出示屍首的手法,這是為什麼呢?讓應該是懷恨最深的川手那樣安眠,這即使從犯罪動機來考慮不也很奇怪嗎?只能認為這裡面有一種不能陳列屍首的特別情況。我對此抱有一線希望。不管怎樣,必須確認一下。我打算明天就去N車站,調查一下那幢獨所房子,並且想偵查出川手是怎樣死的。但是你不要跟宗像君說,請你也對警視廳的人保密,因為我完全作為暗地裡的人滿足我自己的好奇心就行了。明白了嗎?那麼,調查結果我改日向你一個人匯報。」
說罷,小五郎在院落裡的黑暗中朝牌坊方向走去。
打那以後平安無事地過去了幾天,但剛好在北園龍子死後的第七天傍晚,在日本橋的M大百貨商店發生了一起跳樓自殺的事件。
在百貨商店即將打烊的時候,在那一側的馬路上行走著的人們看到從空中像炸彈一樣落下了一個很大的黃色的東西,隨著一聲可怕的震地的轟鳴聲,重重地摔在眼前的鋪著石子的馬路上。
是個跳樓自殺的人。
霎時間驚呆的人們過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跑上去一看,只見鋪著石子的馬路上倒著一個身穿上黃色工作服的男人,他渾身是血,像是被壓扁了似的斷了氣。
警察從附近的派出所趕來調查了一下,好像是有精神準備的自殺,從屍首胸前的口袋裡發現了遺書。
警察漫不經心地讀起了那份遺書,但眼看著臉色變了,因為他知道了這跳樓自殺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殺光川手一家的同案犯,那個戴眼罩的男人。
遺書上用蹩腳的鉛筆字密密麻麻地寫著如下意思的話:
我達到了花費我畢生精力的復仇目的,於此自盡。這自殺未必是預定的行動,我被私立偵探宗像博士識破了身世,由於他連日來死命追蹤,我連逃亡的力氣都沒有了,所以與其讓博士立功,不如下決。心自己了此一命。我為復仇將川手的女兒們示了眾,現在這樣曝屍於熱鬧的行人也是為了贖罪。
川手一家是我父母的仇敵。父母是被川手莊太郎的父親用比我施加給川手一家更慘絕人寰的方法殺害的。我根據父親臨終的遺言,決。心根絕川手的子孫,為這一復仇事業獻出了一生。
北園龍子本名叫山本京子,是我的胸妹,她有三重漩渦的異樣的指紋,所以我利用它作為威脅川手一家人的手段。這一計劃收到了出乎意料的效果,我們甚至被稱為三重漩渦的強盜。妹妹京子也被宗像博士逮住,終於自殺了。我對這世界已經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了,只是想早點去冥府會見可愛的京子,共享完成兩人畢生從事的大事業後的歡樂。
遺書的最後署著「山本姑」的名字。這就弄清了小五郎關於龍子他殺的見解完全是誤解,連小五郎也像是在這案件中多嘴多舌,反而作了新露頭角的宗像博士的陪襯。他推測失誤了,而博士的口頭約定出色地實現了。戴眼罩的男人山本始自殺身死是件憾事,但從他的遺書來看顯然博士的手已經逼到了他的身後。
這樣,那般轟動社會的三重漩渦奇怪兇殺案也於此完全宣告結束了。被害者一家都被殺光,加害人雙雙自殺了。恨的人和被浪的人都已滅絕,所以案件不會再繼續下去了。那樣的大案件也以山本站的自殺為分界線已經成為過去的話題了。不用說是世人,連警視廳本身也這樣考慮。除了頭髮蓬亂的私立偵探小五郎以外,沒有一個人不相信案件已經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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